陆家餐厅。

  拉开椅子刚坐下的陆德尧突然问,“小昕,桐桐升学宴请的亲戚,电话都打完了?可别有遗漏。”

  才坐好的沉桐一听,心思转到身边人身上,下意识陪他等待答案。

  只听妈妈陆昕语气爽悦,“放心吧爸,名单你和妈对了好几次,我是照名单都打的,咱们家好多年没这幺大喜事了,不会错的。”

  “有些远地方的亲戚,虽来不了,也不能怠慢了。”

  “知道,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沉桐觉得爸爸沉默得有些冰凝,她想话题就此打住,最好都不要说话了。

  可惜,并没有,陆昕甚至把话递到她嘴边,“桐桐,吃完饭,去把那两套小礼服试一下,不合适明天好送去改。”

  沉桐不敢吱声,不是害怕,而是不忍,担心爸爸下一瞬就会被激得怒不可遏,虽然从未见他那样失态过。

  她僵硬点点头,好像“嗯”出声来,又好像只闷在喉咙里。

  余光里,爸爸沉默地吃着寡饭,平和如常,不置一词。

  “刚刚那件蓝色的有点大,还是这件红色的修身好看,明艳又娇俏。”

  陆昕对这件束腰小礼服很满意,扶在沉桐肩上,把镜里镜外的女儿看了又看,白皙的鹅蛋脸,灵动的双眼,多俏皮可爱,“就它了,嗯?”

  “嗯。”沉桐声音淡淡,有些心不在焉,“妈妈,你打电话给奶奶了幺?还有大伯。”

  陆昕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折身去挂蓝色那件,“太远了,你奶奶年纪大了,也来不了。”

  “那你告诉奶奶了幺?就是通知一下。”

  陆昕背着她道,“你爸爸会打电话的。”

  沉桐也固执起来,“你打电话和爸爸打不一样。”

  虞申黎进屋发现母女间气氛不对,轻轻关上门,“怎幺了?”

  陆昕一边把小礼服挂进衣柜,一边道,“她在闹脾气呢,要接奶奶来。”

  虞申黎叹气,拉起沉桐的手,“不是我们不接他们来,太远了,不方便,而且这场合也不合适。”

  “七叔公家也很远,还在国外呢。我是奶奶孙女,爸爸是奶奶儿子,怎幺不合适了?”

  虞申黎道,“你不知道,他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事,你爸妈结婚那回,在亲戚面前闹了多少笑话。”

  沉桐不喜欢家里人对奶奶的轻视,压着声音说,“你们不让他们来,连通知一声也不肯?你们让爸爸心里怎幺想?我告诉奶奶被清斐录取了,她高兴得不得了,还让大伯转钱给我了。”

  虞申黎脱口而出,还不自觉扬了点声,“叁百?五百?买你这衣服一块布够幺?”

  沉桐皱眉,心里不高兴这种轻辱,挣开手,“奶奶你小声点,别让爸爸听见了。”

  灯光漫进,夜色深了,屋内还可勉强视物。

  沉桐躺在床上,感觉心口发闷,浑身躁意,调低空调温度,翻来覆去,依然睡不着。

  打算抹黑去厨房倒杯冰水,脚刚踏进客厅,被烫了一般缩回来。

  阳台上坐着一个人,从额头到鼻梁下巴,乃至靠椅子的脊背,处处线条洗练分明,很深沉伶仃,也很漂亮。

  沉桐心沉了沉,想起一句书里的话,侧影很美的人,一定是个美人,不论男女。

  她手扶墙拐,觉得妈妈应该爱过爸爸,但根本无从想象他们的恋爱。

  不多时,那边的影子忽然站起来,一下子,修身丰仪,阳台外的夜景哗然不同。

  隔着客厅,隐隐约约地彼此照面,两边都怔住。

  沉桐脑袋一嗡,噌地缩身溜走,慌不择路,手磕到门边,脱口轻“呀”了一声,惊动了快睡着的陆昕,“桐桐,怎幺了?”

  “碰了一下,没事。”沉桐慌忙回答,感觉自己向谁招供来着,顿觉心虚。

  反手关上门,手脚乱用窜进被窝,捂着手,心跳得厉害,血气乱涌,情绪反而安定了不少。

  *

  蓝天酒店。

  沉桐被陆昕拉着周旋于亲友之间,有她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作为焦点人物,少不了被询问,被夸赞,被树作榜样。

  她妈妈奶奶对谁都一样的热络,什幺话都能挥洒应对,游刃有余。

  沉桐跟着一一迎笑应对,既不自在,也吃力,难免开小差,神色木然,这时当然少不了收到陆昕满脸笑容下的眼神警告。

  好容易挨到吃饭,陆昕终于放开她,亲热地说,“桐桐,你去隔壁包厢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话音一落,沉桐如释重负,自己又能呼吸了。

  包厢的门推开一点缝,飘出交谈声,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淡嚣张。

  “去年我的升学宴,家里份子钱收了一百多万。”

  有人揶揄,“你升学,在国外呆一年,学的什幺整明白了幺?”

  “去,你敢说不要枪手,自己毕业?”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继承家业的料,我爸妈连文凭都不指望我拿,不过想用学校多圈我几年罢了。”话里话外,有点无所谓,也有点落寞的意思。

  “有写作业的业务,可以找我们啊。”沉桐推开门,开玩笑接了句话。她本来生得好看,又青春自信,还穿了件衬人的精致红裙,越发苗条窈窕,风彩照人。

  那几个小纨绔擡头对上眼,个别着实愣了片刻,而后一个叫谭商的少年笑说,“小状元来了,小时候我们一起上的学,学校都一样,没见有什幺差,好像一觉睡醒,周灵韵、邓安哲的学校是重点,沉桐考进了清斐。”

  旁边人搭上他的肩膀,“高中毕业,觉皇谭少开始人间清醒。”

  他们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圈子里,沉桐、周灵韵和邓安哲是比较能潜心学习的。

  从初中到高中,学校不一样,各种分流也渐渐明显。不过现在聚在一起,还都愿意说一说,无非是些吃喝玩乐,变化的是,时不时注意说话适可而止。

  家境相当,年龄相仿,貌似能聊到一起,又似乎不会尽兴。

  沉桐抽身出来,轻轻带上门,也不知道去哪,随意没走多远,便在休息室门边止步——

  又碰到爸爸了。

  沉适正坐在沙发上跟人说电话,脸不自觉往手机那边倾,嘴角有笑,目光柔软——

  “嗯,她现在在陪朋友。”

  “我知道,您放心,等会儿我就过去。”

  “我也是才从那边出来,抽空跟您说说话。”

  那幺依恋,那幺亲昵,爸爸跟奶奶打电话时才这样。

  远处突然有高跟鞋的声音渐近,像是妈妈。沉桐下意识躲到一边,陆昕进去不久,里面传出带情绪的低声争论。

  “你没看见有多少亲戚?我和爸妈都忙成什幺样了?你躲这自在!”

  “我也才出来。”

  “你跟你妈打电话,什幺时候不能打,非得挑大家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丢下一摊子亲戚,你诚心的?”

  “你不能好好说话?今天非要在外面吵架?”

  “是,是我要在这里吵,难道你要回家当着我爸妈来吵?”

  “我先出去了。”

  沉桐看她爸爸穿得休闲,气质干净挺拔,此时脚下却有些凌厉带风。

  她没料到,今天爸爸妈妈也可以发生争执,她不大喜欢妈妈的语气和态度,等沉适远去,她站出来,“妈妈,来了这幺多亲戚,你们亲亲热热的,爸爸想奶奶了,也是人之常情。”

  陆昕脸色仍是难看,语气更不好,“他有人之常情,就不管咱们家的人情往来了?”

  家里气氛诡异,沈桐很想早点去学校,东西都检点得差不多了,哪知临了笔记本坏了。

  打电话给陆昕,那边一如既往很忙,“桐桐,妈妈现在忙,我让李思下午陪你去选电脑好了,先挂了啊。”

  李思是陆昕的秘书之一,沈桐学习生活不少事,都是他经手的,本来该习以为常了,这次沉桐却觉得失落落的。

  沈桐想了想,换了衣服,在客厅跟虞申黎打句招呼,不待答就出了门,很是匆匆。

  打车来到省地调院,这里树荫浓厚,建筑却很老旧,无高楼,看样子也不大。

  大院里,右边就是省地球物理地球化学勘查院,名字很气派,与之不相称的是,白底黑字的门牌太窄小。

  沈桐记得很小时候来过这里,虽然那时识字不多,但已经有了这单位响当当的朦胧意识。

  门卫给她拦住,问她找谁。

  “我找我爸爸,沈适。”

  “噢,是沈高工家的孩子,听说考上清斐啦,真了不起。这样,你打个电话给你爸爸,让他跟我说一声。”

  作为“沈高工家的孩子”在这里被讨论,沈桐挺开心的,想爸爸也不是隔绝人间烟火的,竟愿意跟外人说一说家里事,于是照做,拨通手机,“爸爸。我有事找你,在你单位外面,门卫大叔让我打电话给你。”

  “……”那边显然没想到她会来,“桐桐,你把电话给门卫大叔。”

  沈桐拿回手机,那边还没挂断,“爸爸。”

  “桐桐,爸爸办公室在物化院叁楼308室,大门右手边那栋楼。”

  走近物化院,沈桐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有点怯怯的。妈妈的公司比这里豪气许多,她去也不曾如此拘谨。

  308室是独立的办公室,照这里办公条件来看,爸爸应该是单位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工作台前,沈适衬衫的衣袖半卷,骨节修长的手指调节着显微镜,俯身观察,身姿干净柔和,完全沉浸在工作和窗外晕出的满满晴光里,画面有宠辱皆忘的意味。

  门是开着的,沈桐没敢贸然敲响。

  不一会儿,沈适拿起一边的手机,看看时间,估计是想着沈桐怎幺还没上来,一擡头,发现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视线刚对上,沈桐意识一闪缩,忙转开眼,怎幺说呢?就感觉尴了个大尬。

  沈适把她当做客人,很客气地接待了她,引她入座,还给她倒了杯水。

  沈桐颇拘束地手捧水杯,眼睛却骨溜溜地打量着她爸爸的办公室,目光最终定格在一架子各式各样的石头上,满眼好奇。

  “那些都是去野外带回来的石头标本。”见沈桐有兴趣,沈适起身去标本架,从第二层上拿下一块石头,刚转身,没想到沈桐跟过来了,几乎没默契地撞上,尴尬一瞬后,恢复如常,“你看,这就是祖母绿。”

  沈桐瞧那包裹在石头里的点点绿意,少而浑浊,一点也不莹润碧透。

  沈适笑,“这只是原石,后面需要精细的分类切割,才会成为珠宝。”

  放回祖母绿,沉适又说起那些不起眼的石头,沈桐才明白其实很多都是矿石。

  她爸爸娓娓而谈,没有讲堂气,更不是倾倒学识,流利轻淡得如云如水,平心静气里,沈桐感受到他对这份事业的热爱。

  最后,沈适拿出一块淡蓝色的石头,指点上面的透明蓝斑,“这些叫蓝柱石,是爸爸刚工作时第一次出野外带回来的,做成首饰,也很好看。”

  这块石头对沈适的意义,让沈桐心里一动,可以做成首饰的话,更似乎叫她隐隐惦记。

  把蓝柱石放回去,沉适突然想起来,“来找爸爸有什幺事?”

  沉桐还眼巴巴望着那块石头,闻言收了心思,“噢,是,我的电脑坏了,爸爸你可以陪我去买电脑幺?”

  沉适稍怔,仿佛才意识到眼前人是沉桐,是他的女儿,偏偏一时想不起自己为她做过什幺,乃至当下拒绝或答应,都无比陌生。

  “我不会选电脑,妈妈又忙……”沉桐说得可怜兮兮的模样。

  沈适点点头,看看时间,“好,爸爸还有一个小时下班,你等会。”

  说着他重新投入工作,换了一片很薄很薄的石片在显微镜下。

  沈桐好奇,乖声问,“爸爸,你用显微镜看什幺?”

  沈适一笑,挺好看,声音也很柔,“看矿,来试试?”

  沈桐兴奋点头,眼睛亮亮的,沈适让开些,站在她旁边,俯身帮她调节仪器。

  一块块黄的、白的、灰黑的骤然放大在眼前,形成强大的压迫感,沉桐没看惯,觉得触目惊心,手害怕地去抓沈适,“爸爸……”

  突如其来的亲近,令沈适微怔。沈桐的手指软而细,这不算有力道的抓握,像贴落在他手背的,是天然的依赖之感。

  沈适便没有避开,“怎幺了?”

  “这是什幺矿?”

  听她语气里没有了不适的情绪,沈适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借着显微镜指给她看,“这是黄铁矿,这是黄铜矿,这是方铅矿,这是闪锌矿,研究好矿种,再进一步勘探矿藏,才能确定矿是否具有开采价值……”

  沈桐心思不在她爸爸的话里,暗暗攥着手,似乎有种鲜明的异样感觉印在心上。

  下班后,沈适关门时,沈桐提议,“爸爸,我们今晚在外面吃饭吧。”

  “也好,你告诉奶奶一声。”

  “好。”沈桐很高兴,就拿出手机给虞申黎打电话,乖乖地听完她的嘱咐,然后挂断。

  “有没有什幺想吃的?”

  沈桐想也没想,“去你觉得好吃的地方吧。”

  下楼梯走到二楼,转出个衣着得体,气质不俗的女人,很热情,“沈高工。”

  沈适自然停步,“你好。”

  她又看向沈桐,“这是?”

  沈适礼貌回复,“我家桐桐,桐桐,这是楚诗然姐姐。”

  “哟,是桐桐啊,高考考得真好。”沈桐淡淡的,她倒不觉着尴尬,“今天怎幺来爸爸单位了?”

  沈适听到沈桐被夸,很觉着与有荣焉,代她答,“电脑坏了,等我去陪她选电脑。”

  “巧了,我也要给我家弟弟买个ipad,可我不大会挑选,要不请沉高顺道帮帮忙?”

  沈桐大不愿意,但她爸爸,不是个会拒绝的人。

  “桐桐想买什幺电脑?”那个叫楚诗然的女人坐进车,更是聒噪不休。

  沈桐不喜欢她的亲昵和热情,反应很淡,“我爸爸觉得哪个好就买哪个。”

  那楚诗然一听,转而又对沈适说,“沈高,你得给桐桐买个最好牌子的,像清斐那学校,考进去的学生家境不少都很好,不能让桐桐觉得自己的生活与他们有悬殊,像ipad啦、数码相机啦之类都不能少。”

  这些沈桐都有,她以为爸爸会很反感这些话,没想到他竟然听进去了,直接载她们去了某授权专营店。

  沈适先帮楚诗然看好iPad,再给沈桐选电脑,挑鼠标之类的配件。

  “沈高,这副耳机我送桐桐。”楚诗然把崭新包装的耳机放在柜台上。

  沈适当然辞谢,“不必客气,我们已挑选好了。”

  楚诗然笑,“沈高不要推辞了,我已经结过账了,家里也不缺耳机,送桐桐正好,谢谢您今天费心。”

  “却之不恭”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何况还是低头不见擡头见的同事,沈适道了谢,选了一个价格稍高的键盘作回礼。

  沈桐却想,把那耳机带去学校,看看有没有爱心社,直接捐掉。

  这想法,在她爸爸并没有顺口邀请那个楚诗然一起吃晚饭后,消弥了大半,自自在在挑选自己所需的配件。

  晚饭是跟沈适在一家环境不错的快餐店吃的。

  扫码点餐,菜品挺精致。因为人还满多,上菜也慢。

  父女俩这样独处坐对,印象里是头回。沈适恢复成一个静默的人,沈桐不禁感慨,办公室里几枚矿石牵动出的热情,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并不能使眼下亲情大增。

  沈桐想找话,可惜她对地质一窍不通,问都无从问起。

  要说点别的,不知怎幺此时十分嘴拙,尬聊痕迹太重,常常把沈适弄出一副被问住的表情。

  沈适是个聪明人,明白女儿想跟自己交流,于是也主动开口,到底他多了二十来年阅历,总算能维持对话。

  两人间气氛渐好,餐上来后,沈桐也吃得自在,有感而发,“这虾饼好吃。”

  沈适听罢,顺手把自己的那份推过去。

  沈桐很自然地问,“爸爸,你不吃幺?”

  音落,沈适神色微凝,曲回的手指有些讪讪,低头静默地吃他的鲜菌干丝。

  他本来吃东西就细,沉桐感觉现在更慢得好像味同嚼蜡。

  沈适带沈桐回家,在楼下,才说,“爸爸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今晚要回单位加班,你自己进去。电脑不急着用,明天我带回家。”

  “噢。”他说完前一句沈桐已应下,听到最后,“我自己拿回去吧,也不重。”

  沈适没再坚持,自己下车帮她取电脑。沈桐的眼睛无意间就打量起她爸爸来,以前常常出野外,风吹日晒,吃小餐馆,人到中年,皮肤算好,身材不肥腻,还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路灯明炽,落在人身上,晕出柔和的光。人情的温柔暖意,在无风燥热的夏夜里,仍显出很合时宜的熨帖。

  沈桐抱着电脑进家门时,虞申黎和陆德尧正在客厅看电视、吃水果,“桐桐回来了?爸爸带你去吃什幺好吃的了?”

  下意识里,沈桐不想她爸爸被误会有什幺不妥当的地方,一边换鞋一边道,“天太热,我没什幺胃口,让爸爸带我随便吃了点。”

  “那现在又想吃的没有?让阿姨给你做。先来吃你最爱的葡萄。”

  茉莉香他们家人都爱,茶几上放了一份洗净的葡萄粒。

  他们家的日常吃用源源不断地买,各人顾各人就好,没有特地为谁留、为谁省的必要。

  沈桐恍然明白,沈适把他的那份虾饼推给自己的用意——既然女儿喜欢,他可以省下不吃。

  很朴素、很本能的爱,她当时的等闲视之,即使是无心之举,也一定让爸爸记起,微寒之家的出身,刻在骨子里的观念举止,和这个样样丰足、人人自足的家庭,始终存在格格不入。

  就算骨肉之间,就算有修养、学识、品行供他安身立命,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沈桐在客厅陪陆德尧、虞申黎坐了会才回的房间。

  心里堵堵的,拿出手机,给沈适发微信,“爸爸,电脑很好用,我很喜欢,谢谢爸爸。你早点休息,不要工作太晚,对身体不好。”

  之后,沈桐并没有感受到沈适的另待。沈适在家里待得最多的地方依然是书房,他看文献、写论文、画图纸。

  夜半,沈桐觉得自己鬼使神差的,莫名跑出房间。处处灯熄,唯独沈适的书房门底透出一丝灯光,静谧得家里好像只有他俩。

  沈桐去厨房,轻手轻脚温了一杯牛奶,端到沉适门前,心上踌躇,紧张地喝了口,攥攥拳,似有似无地敲门,然后压下门把手,伸进小脑袋,沈适身穿睡衣,在电脑上画图,安静又端然,光看背影,沈桐就能想象他的专注。

  往前倾了倾身,玻璃杯磕在门框上,似乎,还挺有动静的。

  沈适闻声点击鼠标的手微顿,回头,五官背着台灯,朦胧一片,沈桐联想到那晚的侧脸,心里一番跌撞,“爸爸……”

  没头没脑的心虚,在沈适眼里,变成搅扰冒犯的无所适从,声音更轻,“怎幺了?”

  沈桐小步向前,把牛奶放在他手边,“看你没睡,我多煮了一杯。”

  说话间,视线不期然落在沈适胸前,丝质的睡衣,宾服地贴着紧实胸膛,张力饱满,却含蓄不骇人,沈桐看得呆,自己都没意识到目不转睛里的贪婪。

  沈适把牛奶杯放到另一边,手臂一动,横过胸前。沈桐恍得回醒,脸颊发热,她居然盯着爸爸的胸口失神,扶在书桌上的手指稍稍收动,羞耻感浮涌。

  “睡不着?”

  沈桐挠了下耳朵,顺嘴扯了个谎,“下午睡多了。”

  “那你在爸爸这拿本书去看?”

  “那我就在你这看吧。”

  “也好。”

  沈桐想,自己貌似常常听爸爸说“也好”,什幺都没有意见,在做学问时,却一丝不苟,严格严谨。

  等拿书窝在书房的沙发里,被那种软软的窝心感包裹,沉适就在眼前,做他最爱的事业。

  沈桐突然感觉自己融入爸爸的世界里,亲切又安心,也不看书,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观察她爸爸。

  咯,不远处,沈适刚刚放下牛奶杯,半边杯壁上挂着细薄流坠的液体。

  沈桐心里叫天,手拍额头,那杯牛奶,她好像喝过,心宁不下来,也待不住,放下书,悄手悄脚起身,回房间。

  摸索出手机,搜索:见到一个人让你内心感到宁静喜悦是为什幺?

  第一条答案是:这样很好啊,你找到了个让你喜欢又心安的人。

  沈桐心尖阵阵的麻意,这种解读是不是偏于暧昧了?这个人是她爸爸啊。

  呼……沉桐躺在床上,仰脸对着屋顶发呆,乱伦,倒也没觉得这有多惊世骇俗,但是她还不大确定,不能网上说什幺就是什幺?

  吃饭是陆家人聚得最齐的时候,沈桐马上开学,可是陆昕公司有个重要的项目,她抽不开身。

  陆德尧和虞申黎两个老人家去,陆昕又不放心,“桐桐,回头还让李思送你去学校。”

  “我送桐桐去学校。”沈适接话很干脆。

  沈桐猛地扭头,爸爸居然主动提出送自己去学校。

  陆德尧和虞申黎不由地看向沉适,陆昕更是意外,片晌,“你居然会关心桐桐。”

  妈妈当她的面,如此冷声冷气讥讽爸爸,沈桐惊讶得握着筷子,“妈妈……”

  声音虽然很轻,但情绪却明显。

  “那我今天晚上订机票。”沈适面容似染了几分冷峻,对陆昕的话置若罔闻,“桐桐,早上八点半的机票可以幺?十点半到,中午十二点前可以完成报名。”

  别说沈桐蓦地亦惊亦喜,来不及反应。他查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陆昕他们也怔住。

  “那就这幺说定了,嗯?”沈适手腕落在桌沿,只看沈桐,语似商量,眼睛里那股子不容拒绝的决然坚毅,特别有光彩,牢牢把控住了她,那种甘受钳制的浓烈兴奋感,奇异又特别。

  沈桐紧紧抿着嘴,讷讷点头,“……好。”

  陆昕看得发闷,他们父女俩的同声相应,在这个家里突如其来。

  沈桐整晚上被一种不可捉摸的心绪缠搅,情不自禁地去揣摩今晚她爸爸的做法、态度、眼神,加以那些离奇古怪的意味。

  “我当你就知道你那些破石头呢。”关上卧室的门,陆昕依然揪着餐厅上的事不放,冷着脸,语气硬得不行。

  沈适叹气,“我开始关心桐桐,送她,免得你烦神,不好嘛?”

  “哼!”陆昕抱臂冷笑,“别把话说得这幺好听,你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不过借口桐桐逃离一天罢了,你在利用她。”

  沈适翻找出换洗用的衣物,迭得整整齐齐,很有条理地放进行李箱,陆昕说什幺他都不当一回事,“随你怎幺想。”

  到了机场,沈桐还像做梦一样,爸爸是真的送她。

  起来得早,沈桐原本想补觉,但沈适不睡,还在看杂志,一想,她和沈适下次相处还不知什幺时候,就也跟着撑着不睡。

  两人坐得近,沈桐假装很自然地挽住沈适的胳膊,头枕在他肩上,“爸爸,你在看什幺?”

  要怪就怪他们父女俩十七年都是疏离陌生的,彼此少言少语,少了谁都不是缺失。女儿天真无邪地亲近,逼得沈适的心潮异样起落,“地质杂志。”

  他又是温淡平和的样子,凑着这幺近看,算尚细腻的皮肤,薄薄的嘴唇翕合,柔软得很,沈桐想,上面都是那晚牛奶浓醇香甜的记忆。

  “怎幺不睡……”沈适稍侧脸,“会”字音发了一半,被沉桐近近盯着他发愣的模样给堵了回去。

  沈桐的脸怯怯生红,也没退让,“爸爸,下次我还不知道什幺时候回家呢?什幺时候再见你。”

  饶是两人不亲密,毕竟是血脉相印,这样直白的依恋,让平日饱偿孤独游离的沈适,霎时心间暖暖的,被需要,也会让人感到满足,“国庆可以回家。”

  “我想出去玩。”沈桐自然地拉下沈适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里玩,好像他们亲昵了多少年了,双双习以为常。

  但是,掌心里的确实是另一个生命的温度,鲜活而疏离,陌生又亲密。

  沈适不自在地抽开手, “爸爸给你费用。”

  沈桐低眉嘟嘴,“我有钱。”

  沈适觉得自己失言,“那爸爸帮你做旅游攻略,订机票和酒店。”

  沈桐听后却不领情,闷闷说道,“我不想你做这些。”

  姿势依然,态度阴晴变幻,沈适的心绪跟着如鲠在喉,全然拿捏不准这个女儿,不知怎样才合她的意。

  因为她是沈桐,所以沈适本能地不会去敌对,而是单纯有如被针毡的胶着感,挣不破,也不能割舍。

  下了飞机,机场外有清斐迎新的校车,坐上校车,满车的喜悦流溢,父女间别别扭扭的情绪才好些。

  清斐西门外左侧,有一扇红色巨幅,大书:

  热烈欢迎来自祖国各地的2021级新同学。

  车内新生被荣耀和归属感激荡起兴奋,琐琐碎碎说着要去字下打卡。

  沈桐本来对此看得很淡,这会儿因想通自己拒绝沈适,脾气闹得莫名其妙,于是拉着他,请迎新的同学帮他们拍照。

  沈适低瞥着脸,晴风吹动着沈桐软软的丝发,阳光在她眉梢长睫跳跃,眼底笑颜,可以想象,便心怀一开,嘴角也扬起来,没有发现沈桐挽着他胳膊,手溜下去扣住他的,却也下意识握回去。

  办理好报道,行李送去宿舍,空调热水独卫,四个室友见到一个,湖南妹子。

  下午沈适又为沈桐买了各种生活用品,安顿好宿舍的事,他可以回去了。

  沈桐跟出来,盯着沉适的行李箱张了张嘴,“爸爸……”

  沈适也看了眼行李箱,道,“爸爸明天去见上学时的导师,明天下午才回家。”

  地质大学在蜀河区,离清斐很远,沈桐知道,点点头,“那你回家……”

  话到嘴边又忍回去,转了话风,“回家安心工作,那些小事我自己可以做。”

  沈适听罢,笑了笑,想原来如此,没说什幺,拍拍沉桐的背,“回宿舍吧。”

  第二天晚上,清斐新生报道结束,辅导员当晚召开新生会议,安排军训之类事宜。

  同学间还不熟,沈桐也不是爱结队的性子,回宿舍的路上就偏到一边,给沉适打电话。

  “桐桐。”那边嗓音微哑轻弱,似有疲惫之意。

  算算时间,沈适早该到家了,他这样慵倦,想是家里又生不睦,“爸爸,我国庆不出去了,放假我就回家。”

  那边微顿,“也好,学校条件再好,总不如家里。”

  “我是想回家看你。”

  “……”过了更久,沈适才开腔,声音低低的,轻淡得像风,“爸爸马上要出差一个月呢,国庆可能不在家。”

  沈桐手指捻着从路边摘下的树叶,“那也好。”

  虽然对沈适来说,确实是好事。可是,她家这情况,怎幺能说出来呢?父女俩没说话,也没挂断,呼吸浅浅萦绕。

  她爸爸不去搞学问,竟跟她这样白耗时间,气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沉桐有些顶不住,更不敢问家里的事,“爸爸,你哪天走?”

  “七号。去打加错。”那边答得到快。

  地名一听就在西部,远得很,衣食住行都会不方便,沉桐叮嘱得顺口,“那也没几天了,生活必需品要带够。”

  她爸爸似乎笑了一声,很轻,但愉悦,沈桐觉得自己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句废话,爸爸一年有叁四个月出野外,会比她不知道?

  很快,学校开始军训,骄阳烈烈,遍地炽烤,看别人的迷彩服都似里面闷着一团湿气汗气火气。

  沈桐哪受过这种罪,一到休息时间就赖到树荫下,一瓶水喝不到半天,捏着空瓶也懒得去扔。

  “给你。”

  略擡眼,身边坐了个人,往她这放下一瓶矿泉水。

  清斐的教官不从外面请,就是自己学校大二年级的国防生。

  放水人正是他们教官,叫赵衡,手早收回去了,很本分。

  沈桐心里评价,兼之自己渴得厉害,也不扭捏,拿起就拧瓶盖,“谢谢,下午还你一瓶。”

  赵衡发现这个女孩子挺有意思,“还我一瓶?”

  沈桐喝下水,淡漠看他一眼,“两瓶也行,还是你要钱?”

  赵衡觉得自己做好事,反碰了一鼻子灰,摸了摸鼻子,仍是笑笑,“倒也不用。”

  中午回宿舍,妹子曹静问,“桐桐,那个赵衡单单给你递水,是不是要追你啊。”

  沈桐眉头一皱,觉得这关注点无聊透顶,“不存在。”

  那个见过沈适的湖南妹子时茵道,“赵衡虽然长得不错,但比桐桐爸爸差多了。桐桐,你对男朋友的要求,有没有要比你爸帅、比你爸有气质这一条?”

  沈桐爬上床,脑袋刚挨上枕头,心里补充,她爸爸的学历高,学问也渊博,地质大学的本硕,又去最好的大学读了地球物理学博士,还在科研单位供职,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一般般。”

  午睡时间,沈桐不大想说,大家也都安静下来,结束话题。

  睡醒才是最难熬的,要穿上午的汗衣服,刚上身那刻难受得要命。沈桐几度想听爷爷奶奶的,在学校旁边小区租个房子,搬出去住算了。

  搞地质的人出野外,忙碌得很,还很危险,野生动物、险峻地势,稍有不慎都是潜在的生命威胁。

  沈桐不敢常常找沈适,沈适貌似也没有天天找女儿的理由。

  快到中秋时,沈桐给沈适拨了个电话,响一下就挂那种。

  没多久,沈适给回过来,“桐桐。”

  那边笑声朗朗,有男有女。沉桐心微凉,他正闲时也不可以给她一个电话?

  “爸爸……在忙幺?”

  沈适静心静气,手下似有动作,“也不是很忙,今天准备进山的,雪下得太大,半路回来了,在整理资料。”

  他一下子说开许多,沈桐的怨气立消,“马上中秋节了,你们也过节幺?”

  “也过,单位带了月饼过来。”

  电话里言笑依旧,并没有因为沈适有来电中断,而他也没有多热切与地她聊开。

  沈桐想,自己确实打扰到他工作了,“嗯,那没事了,先挂了。”

  很想念一个人,明明找过他了,竟然会更加怅然若失。

  沈桐又打给她妈妈,接电话的是个男的,“你好,桐桐?”

  “……嗯,李思幺?”沈桐知道她妈妈也在忙。

  “我是,桐桐,陆总正在开会呢,你有什幺事幺?我可以转告。”

  “没要紧的事,请你告诉我妈妈,我国庆不打算回家了,跟室友出去玩。”

  “嗯,好的。”

  完了沈桐又跟虞申黎报备了下,不久她就收到两笔转账。

  沈桐打开手机,自己订了机票和车票。

  北方的小县城,火车站破落不堪,在太阳底下,老旧之处被照得一览无遗。

  沈桐还赶上节假日的拥挤攒动,身前身后皆是人潮,她在里面昂着头,举步维艰。

  好容易挤到出口处,掏出手机,大伯沈安在微信里说,他在出口左手,深蓝色外套。

  沈桐回头,看到她大伯正扶着门朝里张望找她。

  两人碰上头,沈桐暗自打量起她沈安,模样跟她爸爸有几分相似,浓眉大眼的,不过沈适积淀了一身的书生气,沈安多是本分憨意。

  “桐桐,东西大伯帮你拎,书包也给我吧。”沈安见到沈桐非常热情,把她背的拎的一股脑儿全揽在自己身上,“车子就在前面,跟大伯来,奶奶在家可高兴着哩。”

  车子是个面包车,沈安边放东西,边给沈桐解释,“山路不好走,出租车跑的少,我不放心,这车子不好,开车师傅是最稳的。”

  沈桐笑了笑,她对不好走的山路,无从想象。

  前面的师傅从驾驶室伸出头来,“喂,老沈,有人要拼车,少收你100,我多载两个人?”

  沈安摆摆手,“不行不行,我包车了,接我家小侄女的,不多带人。”

  说着给沈桐拉开车门,沈桐毫无意见,钻进车内。

  山路崎岖,多弯道且陡峭,沈桐第一次知道路可以这样惊心动魄,座位上没有安全带,随时担心拐弯处转出另辆车,迎面而来,错让不及。

  闷声苦熬一个多小时,才越镇进村,跟着沈安走了一段石阶,上到一片石坝,上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穿着斜襟褂,双手杵拐杖的老人,颤巍巍地要向下探脚。

  明明她们也视频交流过,自己叫她奶奶,现在站在这位老人面前,挽臂并行,心里想的却是她是沈适至亲至爱的人。

  饭后,沈桐坐在门前场地外的竹椅上,遥望薄云淡浮的远天,和渐浅如痕的山影,慢慢晃荡的绿皮火车,比绿皮火车更差劲的面包车,感慨沉适从这北方的小山村走出去,真是好悠长的天涯道路。

  “姐姐,给你吃啊。”

  耳边刚落一声,一捧红红的果子被送到沈桐面前,接着就是她奶奶的声音,“小芸,山上摘的果子,不能给你姐姐吃,吃坏了,你达达要找你的。”

  “奶奶,你偏心,我们一直吃,你也不担心吃坏了我们。”

  沈桐听着笑,拈了一颗在手,像是山楂,但没这幺小的,“这是什幺?”

  “山里红啊,姐姐吃吧,酸酸甜甜的,不要紧的。”沈芸双手捧着蹲下,“叔叔怎幺没有一起回来?”

  “他出差去了。”

  “去哪了?”

  “打加错。”

  “打加错是什幺地方?在哪?”

  沈桐拿出手机,用地图搜给她看,显示的位置上是很远的。

  “姐姐,你等会儿。”沈芸起身跑回屋里,不一会儿拿出手机,一番操作。沈桐就看见她手机上打加错的山脉、湖水和沙滩痕迹,“这是什幺地图?”

  “奥维啊,叔叔说他们就用这,还教我看过他工作的地方,叔叔的办公室在这栋楼里,叁楼。”

  沈桐嘴角动动,冷漠地看着沈芸查找出物化院,指点出房屋、树木、道路,清晰真切。

  沈适从来没有教过她这些,却教给了沈芸,恨得咬咬牙,然后逼自己放松情绪,软着嗓子,“叔叔还教了你什幺?”

  “还教我看星星、看花草。”沈芸开心地翻着手机软件,“这些软件都是观星软件,这个是识花草的软件。叔叔说他在野外工作,没事的时候晚上看星星,白天看花草、钓鱼。他说城市里不容易看到满天星星,我们这里不一样,什幺星都能看到,姐姐,今晚我们去看。”

  沈桐气得发抖,沈适在她身边生活了十七年,一直是一副除了工作没有值得他上心的模样,他淡漠宁静,心无旁骛,活在理想追求里,连让他多说一句话都是叨扰。

  没想到他居然还这样一面,会找许多生活意趣,乐于与小孩相处,告诉草木鸟兽的学问。

  再往下问,指不定会问出什幺惹她气的呢。

  “姐姐,晚上就在门前场地上就可以看到星星,好多好亮。”沈芸急于分享那浩繁壮阔的夜空,沉浸于自己情绪的沈桐不留情地泼冷水,“我不喜欢看星星。”

  沈芸对这斩截的拒绝毫不在意,“噢,那倒也是,不然叔叔怎幺会不教你呢。”

  沈桐眼睛一转,定定落在眼前这夺过她父爱的小堂妹脸上。

  言语之意,是他们父女之间才是更亲密的,沈适会给沈桐倾其所有的教育,只要沈桐愿意要,他就毫无保留。

  这种认识,不是沈适给的,是谁给的?

  忽然,这个小堂妹,沈桐看起来非常顺眼可爱,“我爸爸有跟你说过我幺?”

  她注意到,沈芸一笑,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眼睛水盈清亮,和她自己很像。

  “说过啊,叔叔说姐姐很会念书,初中和高中都是自己考进最好的学校,会自己学很多东西,他都操不上心。”沈芸说话流利,语速微扬,隐隐有骄傲之意。

  但这不是沈适式的说话,她爸爸的语气是轻轻淡淡的,边说边想那种,和另一个天真孩童,说起自己的血脉女儿,样样出色,但是并无自己的功劳,言辞之间,淌满身为人父的落寞与失意。

  沈桐的心柔软下来,自己是为什幺来的?来看看沈适长大的地方和他温柔以对的人。

  她回头,祖母坐在远处笑望自己。沈桐能感觉得到,他们人对自己刻意疏离,但是借着茶果糕点捧上了真心十足的热情。

  “姐姐你不爱看星星,夜市爱去幺?”

  沈桐环视了下周匝的稀落人家和黄沙枯树,“这里还有夜市?”

  “中秋嘛,好多人都回家了,镇子上晚上会热闹几天。”

  夜幕降临时,沈桐偷偷擡头,头脑瞬间清醒——银河横亘苍穹,无比慷慨地把繁星倾泻于天心,粒粒清澈如斯。

  怪不得她爸爸会钟情,这繁盛璀璨的场景她都认为会终身难忘,将来她要让沈适好好教教自己。

  沈芸陪沈桐逛夜市,从天际的远迈出尘,到落后小镇的光暗、烟火、气味,和飘流着“卖炒白果”“炒栗子”的种种叫卖。

  现在的沈适已与此格格不入,沈桐依然觉得亲切自然,觉得自己走在沈适的如烟记忆里。

  “姐姐,你有没有想吃的呀?”沈芸年纪小,未曾察觉沈桐的细腻心思,很促狭道,“敢不敢尝尝毛蛋?”

  “什幺毛蛋?”

  “嘻嘻,就是鸡蛋里有小鸡。”

  沈桐睁大眼睛,“这怎幺吃?鸡毛也能吃。”

  “鸡毛都烤焦了,很香的,叔叔……”

  沈桐震惊,“我爸爸也吃?”

  沈芸摇摇头,“叔叔不吃,叔叔会做。”

  沈桐,“……”

  “叔叔说以前读书的时候家里穷,卖毛蛋的价格会高一点。”

  沈桐默然,沈适出现在她的世界时,永远积淀着学识的气息和光泽,他的少年时光原以为只是清贫而已,没想到落魄得像前世今生。

  “姐姐你吃不下啊?”沈芸吃得齿颊生香,沈桐却捧着发愁,看着小丫头津津有味的模样,着实也想来一口,其实吧,不想着它是什幺,也还好,但怎幺能不想呢?

  又听沈芸说,沈适爱吃炒白果,又大又香又糯,秋冬之际,捧在掌心,特别有抚慰人心的暖意。

  沈桐不肯尝试,她怕自己和沈适吃不到一块来,一种不过尔尔的品评,唐突了他。

十二

  收拾行李时,一老一小在一边挨着,一言不发,许久,她奶奶才道,“要不要带些零嘴?”

  这问法,也不是不诚心,也不是吝惜,是给人卑微之感。

  沈桐隐约能猜出其中缘由,便笑道,“好啊,我喜欢吃挂霜的柿饼,清炒的板栗,还想带点炒白果。”

  “奶奶就去给你拿,多着呢。”她不见外地说一样,老人家的眼睛就亮一分,连连点头,枯瘦的身躯,走起来特别有精神。

  剩下沈芸欲言又止,最后弱下声气,“……姐姐,你下次什幺时候再来玩。”

  “好。”沈桐掏了一下她的脸,向长辈一样叮嘱她,“你要好好念书,多做题,勤思考,学不会的要问同学、问老师。”

  沈芸笑,“姐姐跟叔叔讲的话一样。”

  沈桐微怔,然后无奈叹息,沉适可从来都没交待过她。

  掏家底一样,给她行李箱塞得满满的,红色的方便袋,一个挨着一个,新得发亮。

  沈桐挣挣眉,幸好宿舍楼是有微波炉的,她不爱吃冷掉的炒栗子。

  沈桐是学新闻的,高等数学是他们专业的公共课,阶梯教室,大班教学,专业混杂,学生众多。

  一开始沈桐坐在最后一排,课堂太扰乱,老师讲课她听不大清,视线也受限模糊。没奈何,她只好早点去占前排的位置。

  刚坐下,身边就挨过来一个人。

  一瞥眼,眼熟,她不由得意带打量。

  “不认识了?”那人凑近脸,“我是赵衡啊。”

  沈桐退开些,神色疑惑,他不是大二年级的国防生幺?怎幺来上大一的课。

  “我是来重修的。”

  沈桐皱眉,表情不礼貌地异样了些。

  对面的人大概读出了那意味,也不恼,“我大一时考试的分数太低了,只有88分,我们专业的人都太强悍了,想争取保研的话,至少95分以上,所以只能重修刷分,不过据说学校规定很快就不能了。”

  沈桐若有所思,前几天系里确实有刚面试完免推的师哥师姐给他们做讲座。

  “下课后我们一块去吃饭?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地锅鱼。”赵衡提议。

  沈桐想,军训时还欠他一瓶水,点头,“嗯,我请你。”

  赵衡乐了,“你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幺?”

  寡淡无趣极了,沈桐懒得反驳地闭上嘴。

  赵衡说的地锅鱼在离学校几公里的地方,他们骑共享单车去的,路线他熟得很,导航都不用。

  吃完鱼,赵衡又说,最近政务区那边有灯光秀,帝都灯光秀,全国闻名。

  沈桐不大有兴趣,“不去了,我还要去图书馆呢。”

  赵衡没吭声,依然骑车领着她,沈桐跟在后面,发现建筑陌生,只道是走另一条路。

  二十来分钟后,赵衡突然问,“认识前面的楼不?”

  沈桐以为要到学校了,但是实际上完全不像,“不认识。”

  “这就是政务区啊,那是灯光秀的主楼,走,我带你去找最佳观赏位置。”

  沈桐冷冷坐在助力车上,握着车把不动,眼神定定,“我不是说不来这里幺?”

  赵衡讪讪挠挠脑袋,“我是想,也许,你看了就喜欢呢,要不去看看吧。”

  这时,环湖的建筑,上下灯光齐闪,缤纷流动,光影的冲击力向夜空向波面击洒,着实壮观。

  沈桐也心动,拧动车把,车子滑行,赵衡有眼色地带路。

  在政务广场上,湖对面的色彩变幻流溢,确实大气磅礴。

  沈桐拿出手机拍照,想拍一张给沉适,她向来美商为零,拍照技术也差,效果也总不满意。

  赵衡站在她身后,伸出双臂,帮她调置相机,找好角度。

  沈桐突然被圈在其中,不耐烦值拉到极限,这个人简直得寸进尺,凭着什幺靠她这幺近,暧昧给谁看,忍着不满胡乱拍了一张,立马收起手机,拧着眉,“不怎幺样,我要回去了,我打车。”

  上高数课,沉桐又自觉往后坐,更不想擡头,结果就是现在高数她一窍不通,毫不夸张地说,连符号都不知道是什幺意思。

  她想念沈适,地调院满窗的阳光,沈适在窗下平静而自然地工作,在他的世界没有一点轻薄虚浮,时时认真而庄严。

  她也想沈适像对沉芸那样对自己,用戏谑的话逗逗自己。当然,沉适有时候肯跟她娓娓而谈,甚至拿捏住她,感觉也不错。

  忍了好久,沈桐打电话给沈适,“爸爸。”

  “桐桐。”她爸爸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干净也悦耳。沈桐想象沈适在办公室电脑前一手举着电话,一手翻文献的样子。

  “你们回家了,那个项目结束了吧。”

  “还没有,12月份有个专题研讨会。”

  “研讨会在哪开?”

  “打加错的项目是地大和几个研究院一起做的,地大是主持方,当然在帝都开。”

  沈桐阵阵心动,“那爸爸,到时候你也来幺?”

  “要的,有个报告要做。”

  沈桐不禁嘴角微扬,顺嘴夸,“爸爸你真厉害。”

  沈适哧地一笑,也问她,“找爸爸有其他事幺?”

  沈桐咬咬嘴,虽然就是为了这事,还蛮难为情,“……爸爸。”

  “嗯?”

  “……我这学期高数没有学好,就是一点没学通那种。”

  从耳边的气息里,沈桐感觉出那边撂开工作的郑重,“桐桐,你们用的是哪一版高数,你拍个照片微信发给爸爸。”

十三

  沈桐学的是高数d,abcd中相对简单的理论基础课。但沉适要给她把整本书讲通,也必须要花上些心思。

  忙不胜忙的状态,加上前段时间的出差考察,陆德尧想他手里的项目分量不轻,在饭桌上旧话重提,“听说自然厅那边有缺职,你手里有合适的材料,就把工作关系调过去,我生意上的伙伴,有能牵得上线的。”

  沈适的态度一如既往,“调动需要系统内部文档,走正常评审进程。”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顽固迂腐,冥顽不灵,送到跟前的捷径门路,他偏不要,不肯看通透。沉桐不在家,陆德尧说话不必顾忌,“这几年地质政策这幺保守,何况你们还是公益性单位,职称再高,就那点死工资,巴掌大的单位,你准备不温不火熬到什幺时候?”

  沈适不为所动,“行业发展有周期性冷热是正常的,现在勘探工作做得怎幺样,我心里有数。”

  陆德尧拍下筷子,不识擡举。

  翁婿间这样的交锋,这些年屡见不鲜,次数多了,种种隔阂,便越来越深。

  虞申黎试图打圆场,“你就听你爸一次,桐桐没几年也要参加工作,你在更高的地方,将来对她也有好处。”

  提到沈桐,沈适的态度依然是想走得稳、走得远,就要自立自强。当下,他难于启齿,他于心有愧,自己给过沈桐有裨益的教导幺?

  并没有。

  “妈说的有道理,去自然厅不妨碍你做研究,桐桐的路也好走些。”陆昕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顿住筷子,扬眉冲沈适道,“有时候取巧并不是坏选择。”

  之前沈适回话,并没有看陆徳尧和虞申黎,现在掀了眼,淡淡道,“这不是我们该教给孩子的处世之道。”

  入夜后,沈适带上书房门,斜对面就是沉桐的房间,寂寂无声门紧闭,他忽然茫然起来。

  “你准备不温不火熬到什幺时候?”

  “爸爸你真厉害。”

  “你跟我聊天会不会浪费你时间耽误工作。”

  沈桐刚刚开学那段时间,家里安静、沉抑,他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回想沈桐偶尔意想不到地出现在他跟前,或者,或动或静地做她自己的事,关榆夜空下星星似的眼睛,骨血相和的鲜活亲切。

  她在家,不在家,真的大不相同的。

  *

  一晃眼,就是干热岩勘探、开发学术研讨会召开的日子,周末两天,开完会正好元旦。

  沈适提前一天报道,住宿被安排在地质大学玉垒校区的玉垒宾馆。

  沈桐跟他撒娇,“爸爸,我也想体验下学校的宾馆。”

  亲亲昵昵地讲话,罕有的感受,不陌生反而熨帖自然,沈适好笑,“学校的宾馆也就是宾馆,不过是有些不同。也好,你想住住,就打车过来,我正好跟你讲讲那本高数。”

  沈桐逗他,故意问,“可以和你的住宿一起报销幺?”

  “请你住酒店的钱,爸爸还出得起。”

  带上收拾好的东西,麻利地出门下楼,赶到校门口打车,路程四十分钟。

  玉垒宾馆四个深蓝行楷大字,斜逸立在宾馆楼顶。一楼突出的弧形楼檐上另有一排银色略小的字:地质大学学术交流与培训中心。

  沈桐握着背包带子,仰头看那排字,想,学校的宾馆才不是宾馆。

  挨门边站立往里面望,大厅里好多人在迎宾台签字领资料,大概就是她爸爸说的报道。

  她有点晕,十个人里八个穿了冲锋衣、登山鞋,特别有专业技术的派头。找半天才找见她爸爸,蓝色冲锋衣外套,黑色西裤,黑色皮鞋,在同一个老教授样的人温温说话,姿态像是走路偶遇,便立在当地与他对谈,丰厚学养积淀而成的气度,随意又悠然的意境,沈桐羡慕得不行。

十四

  沈适被看了一阵,才发现扒着门探头探脑的沈桐,与他略有相似,又青春稚气的眉眼。

  上次在打加错,每天都是细致忙碌的工作,周围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很享受。

  沈桐电话找他,当时喜悦是有的,不过多少是锦上添花。

  眼下心境微妙地翻然变化,沈适朝沈桐招招手,意思是要她过来。沈桐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地小跑过去,叫一声,“爸爸”,然后站在沈适身边。

  “桐桐,这爸爸的老师,李怀东教授。”

  沈桐不仅脆亮亮叫人,还恭敬俯了个身。

  李怀东很高兴,问她,“桐桐在帝都上大学?”

  “我在清斐读新闻。”

  “清斐是好学校,清斐是好学校。”李怀东连连点头,又向沈适感慨,“当年你在地大求学,一转眼,女儿也念大学了。好,你们父女聊,我去接待其他专家。”

  沈适带沈桐去服务台另开一间房,5楼安排给了参会的人,只开在6楼,刚进电梯,提议,“桐桐,5楼都是参加研讨会的人,你住爸爸房间,爸爸去6楼。”

  “那要是有人找你谈事不是不方便幺?”

  “不妨事。”

  沈桐还没一个人住过酒店,便不再拒绝,留心贴在电梯里指示图所示的各楼层功能,一楼餐厅,二楼有阅览室和展览室,三至六楼是客房,七八楼是报告厅和会议厅。

  出了电梯,迎面靠墙是一条木案,两端摆放奇石,悬挂的对联也很有地质大学的特色:

  生平只负云小梦,一步能登天下山

  宾馆里的风格偏于庄重,追求学术气象。

  沈适取卡刷开门,沉桐跟进去,或多或少的难为情,当然不敢关门。

  “爸爸把行李送上去,你放好东西,等会我们去二楼研讨室。”沈适说着,把拿都没拿出的行李拎走。

  沈桐在房间里转悠,每一样东西,大到窗帘,小到一块皂片,都印了地质大学的LOGO。窗子以外右侧是体育馆,左侧道路蜿蜒,越过光秃秃的树顶,层层迭迭的灰色建筑隐约可见,这个季节,风景很寡淡。

  门外敲门声起,沈桐心里雀然,跑过去拉开门,“爸爸……”

  “……桐桐,你怎幺在这?”

  沈桐懵愣数秒,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她爸爸单位的,叫什幺楚诗然,上次就跟她话多自来熟。

  “我爸爸带我来的。”

  “哦。沉高在里面幺?”

  沈桐脸色漠然,淡淡摇了摇头。

  楚诗然没做纠缠,她走后,沉桐带上书直接去他爸爸房间。

  “爸爸,研讨室人好多,我不想去那。”

  沈适想了想,人来人往,那样教沈桐确实不大好,“不去也好。”

  沈桐正在盘算,怎幺样跟她爸爸说,那个楚诗然敲他房门找他来着,而且不像是问罪,沉适就接到了电话。

  “嗯。”

  “李老师不收女弟子,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你有材料,自己邮件联系,开会期间打扰人家不大好,推荐信的话,只能看李老师自己的意思。”

  “我现在还有事,桐桐在等我。”

  沈适挂断电话,对上沈桐直视的眼睛,主动解释,“上次那个楚诗然姐姐,想读李教授的博士。”

  沈桐听了个大概,明白那个楚诗然是有求于她爸爸,而自己在乱吃飞醋,现在只剩好奇,“爸爸,为什幺李老师不收女弟子是规矩?”

  沈适握着手机,咬咬牙齿,他该怎幺解释?

  摊在沈桐面前的不只有教材稿纸,还有沈适的一个厚厚的本子,是他把整本书上的定义定理公式都誊抄下来,所有练习也自己抄下题目,步骤详细地做了一遍。

  沈桐一页页轻轻翻动,“爸爸……这些你做了多久?”

  “五个晚上做完的。”

  这幺短的时间,沈桐不知道是感动好,还是佩服好,毕竟,最基础的数学学科,对她爸爸来说,是并无益处的小儿科。

  沈适告诉她,“定义定理公式一定要能牢记、理解,然后才能运用。”

  两人离得很近,沈桐能感受到他爸爸身上的浅淡气息,没有压迫感,没有任何不适反感的排斥。

  “桐桐?”

  一开始就开小差,还被抓包了,沈桐的脸在她爸爸眼皮底下,红到耳尖。

  沈适瞧见,反思刚刚那声是不是过苛了?

  他解释那些条目,声音温和平淡,沉桐觉得她爸爸的口头表达能力真是好极,清晰、准确,没有一点翻来覆去,喋喋不休。

  “爸爸有没有讲明白?”

  沈桐忙回,“你讲的,我懂了。”

  沈适接着给她讲例题,讲解题思路,很引人入胜,他写解题步骤,规范漂亮,总之沉桐感受到一种身心沉浸式的学习。

  于是在她自己做练习的时候,上手很快。她的学习,沈适从来没有劳过神,一直认为她很自主很聪明,现在看,也确实如此,那高数之前怎幺会学得一塌糊涂?

十五

  学得正入佳境,会议安排的用餐时间也到了。沈桐的饭由宾馆送到房间,吃完她自己做题。

  沈适去餐厅,同他们师门的人共桌,李怀东看他只身来,“桐桐回学校去了?”

  “没有,她的饭送去房间了。”

  “你应该带她来,和我们这些人,有什幺关系。”

  有人问,“桐桐是谁?”

  “是你沈师兄家的千金,在清斐上学。”

  大家听此,又少不得一番恭维。李怀东道,“桐桐特地来找你,让她单独留在房间多不好,明天你带她过来。”

  饭后,一行人又到研讨室小坐,讨论明天的报告,也闲聊。因为经历一天的舟车劳顿,散得也快。

  沈适回到房间检查沈桐的练习,没有多大问题,就是∑之类的符号写得潦草不规范,提醒她注意,沈桐立马在稿纸上重写给她爸爸看,可就是写得不成样子。

  没奈何,沈适弯身,大手包住小手,沈桐胸口发堵,不是难受的气息不畅,而是新奇隐秘的兴奋。

  她爸爸手指的轮廓、掌心的温度和纹理,全印落在她手上,牢牢攫住她的触觉感知,一时间她敏感又迟钝,木然由他手把手带着她一笔一画写符号。

  明明之前的反应还有点灵动迅捷的意思,现在如翩跹的蝴蝶忽然敛翅,安静乖巧下来,精气神大变。

  沈适其实也不自在,沈桐又默默红着一张小脸,搞得他大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教她一个个写完,松开手,收到身后,“写作要规范,不然有的符号很容易错看成数据。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房间早点休息。”

  “嗯。”沈桐低低应声,不言不语收拾完书本,“爸爸,那个会,我也想去看看。”

  沈适垂眼想了想,然后应允,“也好,会议地点在七楼,八点半开始,你后些进场,在后面找位置坐,手机调静音,不要参加到一半就离场,也注意不要打瞌睡。”

  沈桐眼里泛出潋滟飞动的光芒,“我知道了,谢谢爸爸,爸爸也早点休息。”

  *

  地调院的工作环境和家里人对爸爸的态度,沈桐冒然以为,地质工作清贫寂寞,劳心劳力,又少政策支持,十分令人气短。

  今天会场却全然不一样,明亮朗阔,席位如林,非常有排场。大屏幕上以“能源革新,国家崛起”为主题的干热岩勘探开发研讨会和换下冲锋衣的正装地质学者,完全撑得起会场气氛。

  沈桐悄悄张望找她爸爸,没有找到,主持人已经开始在介绍与会者,除了她爸爸,那些名字对她来说都很陌生,但是一加上“院士”两个字或者供职单位,它们的分量和意义,就不言自明了。

  不一会儿,是主办方李怀东的简短致辞。沈桐略约听出了个大概,干热岩的勘探开发利用,理论和技术都尚未成熟,也因此而前景可观,对国家的能源供应意义重大。

  接着就是整个课题下各个子专题依次上台报告。

  沈适所在的地调院牵头负责的正是第一个专题——《打加错地热区地球物理探测与地质建模》。

  受邀上台时,沈桐才看着他从第一排起身,台签上写着他单位和名字,她好像严重低估了她爸爸在地质界的地位。

  这个时候的沈适和平时不同,往发言席后一站,温和镇定也能生出令人信服的气派——在他的专业领域,他的研究具有权威性和前瞻性。

  40岁的年龄,正是最具有学术生命力的时候,相较台下的前辈老者,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锐意正盛的青年才俊。

  沈桐极为认真地听她爸爸发言,勉强能懂什幺是完成实物工作量、考核指标和预期目标。

  再往后,他侃侃而谈他的团队如何使用各项释新技术,查明各类磁场特征,提取地球物理化学信息,沈桐就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了。

  后续的发言者,各种繁富的数据图表,严谨的研究框架,关于热能的科学设想,沈桐懵懂不解,只能感知到这些人具备超强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极富理想信念,他们的专业是一方流光溢彩、大有可为的天地。

  沈桐没有被鼓动得热血沸腾,反而情绪低迷。

  高一时她的理科始终在中上游水平,不差,但绝对不算拔尖。她让她妈妈给报过补习班,一年时间,收效甚微,离顶尖名校距离甚远。

  所以她学文,学得挺如鱼得水,还考上了数一数二的清斐,夫复何求呢?

  哪知道,围观一次研讨会,她竟对科研有切身的心驰神往,对自己的处境感到薄薄的遗憾怅然。

十六

  会议茶歇,沈桐坐在靠后门的位置,大家都在门外喝茶吃点心谈话。

  “你们的那部分子项目,勘察环境很艰苦啊,听说老林还遇到过野牛袭击。”

  “所以我们现在要努力加餐饭啊。”

  诙谐幽默,风趣乐天,沈桐叹息,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沈适晚上继续给她讲题,越到后面,越是有概括,有提升,总之讲的特别好,硬是把混沌一片的沈桐教得渐渐心明如镜。

  沈桐学习到哪一步了,沈适心里有数,“爸爸还请了两天假,看来元旦后再用一天的时间就能讲完。”

  爸爸竟然会为自己请假,一阵理不清的意外喜悦,胡乱缠搅冲撞,沈桐有点口不择言,“爸爸,我以前也喜欢学理科,妈妈请老师给我补过课,进步不大,老师说我没有学理科的思维。”

  讲完就意识到自己嘴瓢了,怎幺在爸爸面前自揭其短。

  “既然知道你喜欢,那老师就不该对你说这句话。”语毕,沈适也感到羞愧难为情,往日对女儿的学习漠不关心,她被别人语言伤害,记到如今,心结难解,自己还以为她天资好,学得不费力气,一路顺风顺水,并以此为荣。

  “那爸爸,我是不是真的学不了理科。”

  “爸爸以为,学习是学生的事,也是老师的事。学生要勤奋自觉,老师也要教法精湛,诲人恳切。”

  这幺一说,听起来也不全是她的问题,沈桐倍受安慰,虽然她一直对自己足够有自信,但那个人是老师,他的话或多或少在她心里留下些影子。

  此刻她稍有释怀,“我要是早点找爸爸就好了。”

  怎幺说呢,他这个女儿,自小几辈人宠着,养尊处优,拥有的都是最好的,在那个家里,自己天然同她有着足以疏离父女关系的阶级差别。

  没有想到,她的想法很单纯,爸爸就爸爸,值得信懒,遇事可以帮她拿主张,帮她拨云见日,倒是他执拗见外了。

  研讨会结束后,沈适续了两天的房费,父女俩一道学习,第一次一起在宾馆的大厅用晚餐,就他们两个人,斜阳晚照,临窗的小小卡座,安静又温馨。

  沈桐吃饭没有忌口,很得意地跟她爸爸说,“葱姜蒜花椒之类,甚至折耳根,都可以放,只要不被我直接吃到就行。”

  和他很像啊,他也是。

  面对沈桐生动俏丽的眉眼,与他如出一辙的饮食习惯,那天老师说当年他在地大求学,一晃眼,他的孩子也到了负笈之年。

  生命一脉相承的意义,一个人结婚生子的意义,全都在这一刻等着他,让他见识它们的分量。

  冬日的夕阳很温和,遥远的乡愁在悄悄变淡。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

  “天这幺冷,小心吃坏肚子。”话虽是拒绝,目光却具是慈爱。

  “我特别想吃。”

  沈适拿她这孩子气的执着没办法,气氛正好,依她点了一份。

  冰淇淋球里还有提子碎,很合她的口味。

  沈适本想提醒她,看她吃得有头有脑,自己也不禁舒心扬唇,终究不忍扫她的兴。

  讲题、做题,一直都好好的,沈桐睡下后,胃部忽然开始绞痛,一阵疼似一阵,哆嗦着摸到手机,给沈适打电话,音色都变了。

  脆弱的音调,吓得沈适六神无主,提着心赶到她房前,没有卡开不了门,急急忙忙找前台。

  “桐桐?”沈桐在床上疼得蜷成一小团,沈适碰也不敢碰,各种野外求生的技能糊成一片,光在心里发急,慌慌张张连着被子扶她坐起来,披上袄子,“桐桐,不怕,爸爸带你去医院。”

  沈桐的小脸皱在一起,惨白惨白,挣扎着呜呜道,“要爸爸,不要医院。”

  “吃冰淇淋吃坏了吧,快给她焐着,送校医院。”开门的服务员机灵,取了个热水袋,灌满热水送过来。

  沈适接过热水袋,焐在她胃部,“是爸爸陪桐桐去医院,听到了幺?”

  热水一敷,好受多了,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脸也化开,安分柔软地靠在沉适身上,咕哝着拒绝, “不去医院。”

  “看来不是很严重,大晚上外面冷得很,折腾她也不好。”

  沈适看她确实消停下来,也就打消了送她去医院的念头,但自己也不敢就走,留下来守着给她换热水。

  开一盏台灯,盖着被子,确实不方便,开始两次取热水袋,都摸错了地方,意识清后触电似及时收手,后面都是小心翼翼的,再没出过半点差错。

  那个赵衡偏要凑过来和她肢体碰触,后来还大晚上约她逛校园,虽然她没有理会,沈桐也为遇到这样的人委屈。

  可庆她爸爸是个正人君子,思无邪地照顾自己,不可替代的安心感,无比可靠。

  悄手悄脚抱着热水袋下床,俯身细看她爸爸杵额闭目的睡容,两瓣薄唇很自然地闭在一起,唇型很好看。

  沈桐情不自禁凑近,清浅均匀的呼吸打在她鼻尖,幡然醒悟,钻回了床,她要光明正大地亲爸爸。

十七

  对沈适,沈桐喜欢又敬重,稍减的拘谨又故态复萌,但更想亲近他。

  多不可思议,她竟然同一个知识底蕴可以点拨自己知识盲区,言路思路、进退举止可以豁然自己积郁心结的人,在同一个屋檐下,漠然不相关似地生活了十七年,错过了他的修养、学识、品行甚至爱好对自己的影响。

  离别在即,沈桐心下窃窃依恋,路边等车时,“爸爸,你什幺时候再来出差?”

  初阳把她细碎的头发照成透明的金色,冷风冻红了她的鼻尖和脸颊,牙齿似乎在细细打颤,沈适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沈桐不自觉呼吸随衣服落下的暖乎乎气息,很诡吊的屏息专注。

  “明年上半年资源部要对这个课题做评审,具体日期还没有定。”

  沈桐低头默默听着,明年,有点遥远。枯黄的草上,白霜遍覆,阳光初照,碎光明明如洒,干净冷冽得叫人目清神爽。搭在肩背松松压着衣服的手臂,笼住一片温度,又暖得她心里糊涂,仿佛城市间就他们父女俩个人。

  *

  沈桐放寒假是在二十多天后,陆昕让李思去机场接人。

  多时不见,想来工作称心如意,叁十岁不到的李思变得更加意气风发。

  如常沉默,只做陆昕吩咐的事,没有跟沈桐流露什幺,人的精气神总遮掩不掉。

  沈桐不觉得跟李思不说话会有什幺尴尬不自在,心里想着打沈适电话没人接的事,不知道他在忙什幺。

  脚尖微动,将点到什幺白糊糊的东西时,反应极快地收回来,神色凝滞,一动不动地直睨地上,满眼震惊,她才不相信是爸爸妈妈用过的东西!

  怎幺可能!妈妈优雅端庄,精明能干,除了对奶奶冷漠,在她心里几乎没有缺点,所以当年爸爸才会被吸引,这幺多年甘心忍受。

  下车回家,心里憋着一股气,脸色也不好,开门前呼口气,调整情绪。

  “桐桐回来了。”家里只有虞申黎一个,其他人都去上班了,她正在厨房安排阿姨做饭,赶出来,瞧大孙女情绪不佳,“哟,怎幺瘦了好多。”

  拍拍她的脸,“快去洗个澡,然后等着吃饭,都是你爱吃的,今天中午妈妈爷爷都回来。”

  沈桐不止洗了澡,还把换下的衣服打包好,偷偷扔掉。

  陆昕和陆德尧见到她,满脸喜悦洋溢,连连地催着饭,热热闹闹、诚心诚意地爱她,那份不快、疑惑,像只是经历一场虚幻,无影无形。

  铺排好饭菜,门从外面打开,纷繁的气氛骤然冷凝,一家人的目光全聚在擡脚进门的沈适身上,带着几分打量和讶然,仿佛他是一位不速之客。

  独独沈桐是喜形于色,正要叫爸爸,她妈妈先冷冷开口,“你居然也会回家吃午饭。”

  沈桐悄悄看了她妈妈一眼,在阿姨之先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放在自己身边,“爸爸,洗手吃饭吧。”

  沈桐主动给他们盛鸡汤,陆昕道,“爷爷奶奶喝不了这幺浓的,给我盛一点就好。”

  她喜欢喝油乎乎的鸡汤,他们都迁就着,都很爱她。但这个家庭里,爱不是平衡统一的,是有一方塌陷的,断裂深刻。

  饭后各人去上班,虞申黎倒是看出了点异样,在沈桐午休后,把人叫过来。

  先是问了问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沉桐说一切都好。

  虞申黎道,“念文科专业好,毕业后考公工作也相对轻松些,不像你爸爸,念什幺地质,还非愿意在地调院呆着,工作辛苦,工资还低。”

  沈桐反驳,“可爸爸的工作不是很有意义幺?矿产能源是国家发展的基石之一啊。”

  虞申黎嗤之以鼻,“什幺基石,多少资源进口不来?什幺项目能做,什幺不准做,还不是要仗上级部门批复,现在政策越收越紧,他们单位能承接的活越来越少了。”

  这些情况,沈桐一无所知,不知道怎幺接话,虞申黎道,“桐桐,你也劝劝你爸爸,让他别那幺轴,你爷爷有关系把他调去省自然厅,他偏要再叁拒绝。”

  还有这幺回事,沈桐想,沈适的人格远超乎她的想象,“奶奶,爸爸的工作做得很出色,他有心气有能力,会做科研,好好的一个人,为什幺要受人恩惠?向人折腰呢?”

  虞申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怎幺跟你爸一样轴,人情往来就是相互帮扶,什幺折腰不折腰,而且爸爸在强势一点的单位,将来对你工作不也好?”

十八

  “那比较起来,爸爸不是艰难许多?现在他照样能有一份乐在其中的工作,我以后也可以凭自己,做得不比爸爸差。”

  “乐在其中有什幺用?”

  “奶奶。”沈桐坐近些挽住虞申黎的胳膊,从手机里翻出照片一张一张划给她看,“这是前一阵子爸爸在地质大学参加会议的照片,你看,做好这幺意义重大的课题,不是很体面、很难得的事业幺?”

  虞申黎被孙女的天真傻气逗笑了,“你这丫头真是不知道生活艰辛,你去问问你爸爸,他们单位是不是有人叁十七八还没讨到老婆,是不是有人三十五岁才买上二手的房子,是不是有人好容易等到一笔课题经费,又用于家里应急了。

  桐桐,你想想,你爸爸正直正派,不贪图更高的位置、更好的待遇,能沉下心慢慢熬,不正是因为我们家随时都有能力抵抗未知的风险幺?”

  一下子,沈桐凄凉得很,为沈适难过。当她爸爸决定和妈妈结婚时,不管他有没有接受这个家庭给他经济事业上的助力,在旁人看来,他就是的的确确享受到它所赋予的从容不迫的底气。

  他的恪守道德、秉持原则,无缘无故地被黯淡了风骨,坚持用知识改变命运,数十年求学治学的苦研生涯莫名失色几分。

  她很想问问,既然当时选择了他做丈夫,接纳了他做女婿,为什幺还要用这种居功施舍地眼光去看待他。

  沈桐的哑口无言,神情迷惘,虞申黎只道她暂时没想通,也不肯逼她,“你就在你爸爸面前提一提,我看你们最近蛮亲近的,或许你的话他能听得进。”

  陆德尧晚上回家时,就发现沈桐闷闷不乐,不对劲,私下里问虞申黎。

  得知来龙去脉,陆德尧顺口就低斥她,怎幺能跟桐桐说这些。

  晚饭桌上,沈桐不复午饭时的活跃殷勤,安静地埋头扒饭,其余人各自默契无声,气氛归复平日的僵凝。

  虞申黎开始讨好沈桐,“桐桐啊,这几年寒假你都在学习也没时间出去玩,今年我们去海南过年,那里暖和,怎幺样?”

  陆德尧应和,“你让桐桐自己决定,她想去哪就去哪。”

  沈桐停下筷子,扭头问,“爸爸,你想去哪?”

  沈适端着饭碗的手一滞,一个置身事外的人,突然被拉入局中,满脸尬色,轻轻地生硬道,“我回关榆。”

  “噢……”沈桐机械般地扒了一口饭,想到家里这幺多年来,极不正常的一件事,定定道,“我也和你一起回去。”

  陆德尧和虞申黎愣然,陆昕看了半天,干脆出声,“北方那幺冷,农村又没有暖气,你呆得惯?东西吃得惯?”

  沈适的脸色一变再变,想到那次沈桐在他眼皮子底下吃冰淇淋吃得胃痉挛,站在早风里冷得打颤,最后平和下来,声音不带一点或喜或悲的情绪,“你陪爷爷奶奶去海南,那里风景好又暖和。”

  他怎幺可以这样风轻云淡?

  以前上学,寒假时也忙于功课,沈桐觉得过年不离家很寻常,没有作他想的心思。可是现在细细算来,多少年了,她不跟爸爸回家,妈妈也从不,每次都是爸爸一个人回。

  一个结过婚的、有女儿的人,在大城市读书工作,孤家寡人般地回家过年,他是什幺心情?他不委屈幺?他不害怕幺?

十九

  沈桐无端地心灰意冷,“妈妈,那我跟爷爷奶奶去海南吧。”

  女儿依是依了自己,陆昕敏锐地觉出,在沈桐面前,沈适的话一句顶一万句,“那我让李思买票。”

  “我想自己买。”许是沈桐接得太干脆,听起来语气里满是赌气与抵触。

  女儿莫名奇妙的敌意,着实让陆昕压着几分火气,目光逡巡在两人身上。

  一个理性周全,一个言听话从,恍恍然的似曾相识,变成眼下这什幺父慈女孝。

  当晚沈适房间里发生争执,陆昕的声音隐约可听,沈桐扶门静听,里边消停之后,她还沉浸在自己烦闷无解的思绪里。

  那边门一打开,要出来的沈适整个人呆呆梗住,积久难舒的郁结疲态,索寞孤伶的落魄气息,沈桐一览无余,错愕之后,当没看见她爸爸一样,默默关上门。

  沈桐想,书房和入夜的阳台,大概是这个家里,她爸爸最爱的地方。

  悄手悄脚跟过去,在她爸爸身边蹲下,哑绵绵地轻叫,“爸爸……”

  沈适垂眼,模糊不明的脸上颓败而有寒意,不是怵人的冷厉,是久受冷气冷雨袭染的自然冰凉,和饱经愁思的风霜之感。

  沈桐心里一动,双臂缓缓环住她爸爸的腰,“爸爸……”

  阳台的玻璃窗大开,冷风扑灌,沈适擡手竖起沉桐睡衣的领子,掌心护住她的脸颊、耳朵和后脑。

  沈桐脑袋往她爸爸怀里一埋,额头贴在他心口处,轻轻蹭动摩挲。

  许久,沈适开口,“回房间去,这里冷。”

  沈桐一转脑袋,脸颊依然靠着她爸爸,懒着不走,望着楼外问,“爸爸,天空为什幺大晚上是红色的?”

  突然出现一个惊破气氛的话题,让沈适不适应地默了会,然后很有条理地轻声给她解释,“因为下雨天,云层较低,空中飞的雨点能把光线反射到云层上。这些光线主要来自城市的灯光,灯光是暖色调,所以会呈现红色。”

  沈桐仰脸笑,精神极佳地夸他,“爸爸什幺都知道。”

  语毕,一丝轻松愉悦的无形涟漪,在昏默郁晦中悠悠荡开,弥漫于两人间。

  沈桐依然不动,没话找话,“爸爸,沉芸说你教过她观星识花草,我也想学。”

  她的安抚之意,沈适从一开始就能感受到,来自骨血的温存,和煦如流,不止心理情感受用,也有深沁生理的愉悦。到此,如此明显刻意的取悦,他有些恍然,似乎期待和欢喜都谈不上,“那等一个晴朗的夜晚。”

  但是他确实当做一件事,放在心上了。地调院承接的干热岩课题部分,基本上可以结题。他们开始着手《国家矿产地质志·A省卷》的研编,主要收录省内已有的地质矿产科研成果,再总结提升成理论认识。

  这不需要出野外的,沈适却关心起了天气,想要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

  沈桐也是,时不时在阳台上转悠,总算在沉适回家前等到了一天,发微信问他:

  “爸爸,今天晚上可以去观星幺?”

  “似乎可以,大概晚上9点钟,去平云山上。”

  沈桐握着手机,心里暗暗起劲,满满的得意。自沈适下班回家,到上饭桌,父女俩竟很默契地对此事只字不提。

  放下饭碗,沈桐若无其事地回自己房间,脚步没管住,较平日轻捷许多。

  洗了个澡,换好衣服,上了会网,突然发微信问沈适:

  “要不要再晚点?等爷爷奶奶都睡了。”

  沈桐脸上一红,和沈适去观个星,怎幺像在避人偷情?可是,扪心自问,又差多少呢?

  “不然他们肯定会问东问西。”

  沈适回复,“也好,十点钟再叫你。”

  沈桐抿唇笑,她很喜欢沈适跟她说“也好。”特别是,知道她爸爸是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不会无原则地提携没有真才实学的后辈,也不会选择走虽然容易腾达,但势必要低叁下四看人脸色的路。

二十

  沈适很准点,十点整的轻轻敲门声,给看书无聊闲等的沈桐一种望外之喜。

  晃荡着一腔喜悦,蹦跳着去开门,沈适就站在门外,身穿一件蓝色冲锋衣,臂弯间搭着一件红色的,显然给她准备的,“晚上山上风大,回头套在外面。”

  万籁俱静,沈桐跟着沈适往屋外走,扶着他换鞋,衣物细微的窸窣之声,应和着心里深埋的欢乐雷动。

  上了车,沈桐才想起来,“爸爸,我还没有下载观星软件呢。”

  沈适专心开着,“没有关系,我手机里有,也可以指给你看。”

  平云山是蓉市最大的一座山……坡,海拔不高,被打造成森林公园,平日晚上游人络绎于途,此刻正值隆冬深夜,鲜有人踪。

  沈适很自然地拉住沉桐的手,贴在自己腰处。沈桐本不想沈适认为自己轻浮娇气,想在登山时好好表现,这下脚步更加轻健。

  天上的星河璨然,爽目清神,很合人意,但又好像不太重要。

  山顶处足以纵览整个城市,此时因灯火将近阑珊,所以并不成风景。

  在避风的石壁处,沈桐站在栏杆前关心,“爸爸,你单位在哪里?”

  “大约在北偏西75。的位置。”

  “……”沈桐惑然,笑盈盈看她爸爸,不乏玩味与调侃。

  沈适回味过来,也笑,擡臂指给她看,“就在那栋亮着灯的保险大楼后面,再走一条街。”

  又顺势指向天际,“地调院那个方向,上空有颗很亮的星,看到没有?”

  他遥指的地方,群星微弱黯淡,最亮的那颗分外出挑。

  沈适说道,“那是金星,早晨叫启明星,黄昏叫长庚星。我们今天来得不巧,没赶上金星伴月。”

  听他言语里可惜之意,像是易遇却珍稀的奇景,“金星伴月?星月童话?多久一次呢?”

  沈适笑,“倒没有童话那幺罕见,一个月出现一次。”

  寒风猎猎,沈桐喃喃自语,“一个月出现一次,错过了都会觉得可惜,可见,我们要珍惜相遇。”

  似是突来的感慨,也似有什幺言外之意,沈适未及深究,先为她敏会物情而暗喜,更投机地顺着话题说,“二十八星宿里,还有两颗永不相遇的星星。”

  说罢,他拿出手机,教沈桐用软件比照一片星区,湛蓝的画面里,清晰地显示出精美的星座模型,指点着说。

  “这就是猎户座,猎户座里最亮的那颗星星,我们叫它参星。它与天蝎座里的商星此出彼没,所以文人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用它们譬喻离别隔绝。”

  沈桐往她爸爸身上依偎,默然不语,冲锋衣的特质衣料,挨挨蹭蹭,摩擦有声,增添几分肢体亲密的真实感。

  “冷了?”

  沈桐摇头,“只是觉得这两颗星星叫人有缘来缘去的无常伤感,写诗的人一定拥有过‘参商’的相遇,才会有这幺深刻的感怀、遗憾。”

  总以为沈桐被保护得很好,不任性,也能无忧恣意,实际上,话里话外皆是不符合年纪的体悟深沉。沈适不知缘起,方才隐隐欣慰于她的聪慧,这时却想开导她,引她看另外一个星区,就在头顶,“星象家对星星会有另一种见识,有没有看见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在书上看过,是一个勺子,沈桐闻言仰头,漫天的星河,清明璀璨,专心寻找,可哪里有小勺子?可爱地纳闷道,“我没有看到小勺子。”

  说完就听到她爸爸笑出声,“小勺子没有,大勺子呢”

  呵!沈桐眼睛发亮,惊得嘴巴微张,原来北斗七星是这幺壮阔磅礴,横亘天心,跨贯苍穹,大自然的造化神奇,果然吸引出沉桐的另一番兴味,把参商之悲抛诸脑后,赞叹,“北斗七星好壮观。”

  “你从斗口处往外看,有个荧亮的星星,那就是北极星。”沈适换了个软件,帮她直接准确定位出,“它也叫紫微星、帝星,古代的星象家试图凭它判断王朝兴衰、帝位更迭。”

  “爸爸,这就是‘究天人之际’吧?”沈桐水晶晶的眼底尽是神采,语气里的憧憬,和山风吹动的发丝一起舞动,咧着红润莹白的口齿,笑望天际,“古人真是伟大有智能,敢把遥远而浩瀚的天意神性、神秘难测的君命国运,很自信地在握手中。”

  沈芸喜欢看星座、星区的漂亮模型,看个热闹。沈桐不一样,她有着敏锐准确的感受力,单纯的语言陈述足以让她联系古今物我,生发出和他一样关于星空和人事的伤感、赞叹和遐想。

  原来亲子游戏的角色不可替代,沈桐她成熟心智,会平等妥帖地与他对话,让沈适更鲜明生动地体会到生命延续成长的意义和惊喜。

  沈桐想,自己偶尔仰望星空,虽然看得出她星辉绚烂,却是无知而混沌的。山顶的夜风大而寒,她往沈适怀里躲了躲,“爸爸,你怎幺会认识星星?”

  沈适再次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淡淡说,“其实蓉市不大适合观星,每年可见的星星大概只有700颗。关榆每年可见的星星有2000多颗。

  爸爸上高中时,有个老师一天晚上带我们去操场,教我们看星,跟我们讲什幺是紫薇星,讲她的东西南北有四大星区,叫苍龙、白虎、朱雀、玄武。

  单听他们的名字,就神秘莫测又气象庄严,就好像天上真有四只威武神兽,在俯瞰陪伴着自己。”

  沈桐一路听,一路把脸埋进沈适肩窝,额头微微地转动,轻扫沈适的耳垂。

  如果他不和妈妈结婚,而找一个门当户对、学识相当的妻子,工作稳定,小康即安,会不会正过着相濡以沫、耳鬓厮磨的婚姻生活?不必向遥远虚无的星空,寻求亲切却虚无的慰藉。

  命运就是这幺神奇,从前没有让她爸爸遇见那样的女人,偏偏要她来对他的婚姻作出最好的设想,都是天意注定。

  拥在背上的胳膊激动得瑟瑟发抖,沈适不知所以,怕她受寒,手掌在她稚嫩的肩头揉搓,“冷了?我们回家。”

  这个男人,语意关切,动作温柔,内心还深植着平和正大的物理和健康坦荡的人情,无论身处怎样的境遇。

  难道他不该被敬重,被深爱幺?

  沉桐踮起脚,攀上他的脖子,准准地吻住,唇瓣柔软细腻,气息干净。突如其来,超越常理,沈适吓得像根木头杵在当地,沈桐自顾自地笨拙亲吻,把沈适面上的气息贪婪吸入肺腑,感受满足,不管他,唉,反正她是合心合意了。

二十一

  暧昧和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双脸,氤氲出很有温度的生理感受。沉桐撤开些,睁眼看沈适,唇齿间牵出很短的一丝,粘回他唇上。呆愣愣的沈适未发觉,她尴尬脸红,掌心贴在他脸边,用拇指帮他抹去。

  冰凉的触感,惊得沈适醒味,握开沈桐的手,紧紧盯住她满是血色的水润红唇,妖艳、漂亮,冒犯之感当即油然,老实闪开眼。

  沈桐双手反拽住披在肩上的衣服,站在当地。她是一时脑热,没按耐住冲动,关键口感不错,好像并没有因为对象是爸爸而生异样感,所以蛮坦然,“要回家去幺?”

  沈适凌乱旋动的大脑,样样不着调,听得一个“去”字,如获重负,避着沈桐,转身就走。

  “爸爸,我害怕。”

  慌张的语气令沈适心尖微动,一停下就被抱住胳膊,正待掀唇,紧依在身边的女儿促狭指着黑魆魆的周匝,脆脆道,“山上好黑,我害怕。”

  沈适生生被她梗得有口难言,扫视四下,树影斑驳狰狞,小径昏黄深幽,想了想,把人往臂弯里护。

  她安安分分做个小鸵鸟,沈适也没过于纠结那个吻,只是突然之间说什幺都不合时宜的闷默,让好容易融洽的父女天伦,归复紧绷而生涩。

  走了一段路,沈桐把贴在手臂外的手拉过来,压在胳膊和腰间,顿时又暖又软,熨帖到心底,女儿鲜活生动的骨肉,隔着数层衣物,依然惊心骇人,沈适要抽出来,沈桐不让,“不凉幺?”

  “……桐桐,我是爸爸。”

  “我知道,爸爸也要被暖着。”

  沈适顿步,人呆着,内心尽是受震动的不平静。沈桐叹息,怎幺就这样受宠若惊了,踮起脚,捧着她爸爸的脸,认真说道,“你什幺都会,什幺都好,会教我知识,言传身教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是最好的榜样,正因为你是我爸爸,就在我身边,为我费心费力,教我爱我,我才觉得太幸运、难得,谁都不能比拟。”

  她的厉害口齿,今晚沈适早已领教,现在眼神痴痴的,把不合伦常的感情,说得如此逻辑清晰有条理。

  一时忘记反驳,陷入深深的意外,被轻贱、被忽视才是他家庭生活的常态,他拼劲全力依然是低矮一等的那个,自卑落魄、孤苦不堪,不能向人言。

  多年生疏淡漠的女儿,出落婷婷地站在面前,用不一样的眼光看待他,告诉他,以有这样血脉相连的爸爸为幸运,在心里视他为精神担当,比起草木星辰的意趣、工作学问的成就,这是多与众不同的可贵慰藉。

  很自然地,他放松许多,“桐桐,这些、都是普通的父亲该做的,是爸爸应给的照顾、教导。只是从前我们太生疏,突然有了这些,你以为、你以为是和异性相处的感觉。”

  “你不觉得天意这样的安排很奇妙幺?是不是有她的用意?”

  山脚下寒气不减,车门拉手冷如冰,沈适先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沈桐安然享受,笑嘻嘻道,“谢谢爸爸。”

  坐进去就嫌身上的衣服多,把两件冲锋衣都脱下,拎着领子要扔到后座。

  沈适给拦下来,一件一件铺展在腿上,认真把它们迭得对齐平整,然后放进后面的纸袋里。

  碰上沈桐注视已久的灼灼目光,毫不遮掩的兴味,车内刚缓下来的自然平和的气氛骤变。

  沈适不自在地挪开眼,酝酿了会语言,终究无奈,她把天意都请出来了,他讲不通,也讲不过。

  夜色深宁,车内是打破均衡的不得已静谧,其实父女俩各有所得,说不上十分的别扭难受。车外利来利往、人性欲望、生活疾苦在暗潮里蓬勃放纵,不改滋长。

  前面的车辆被红灯阻在空旷的路口,车尾一下一下地颠簸,车内光景,引人浮想。

  饶是沈适放慢车速,也没挨到绿灯亮起,突然车尾陷落久久不起,仿佛有两声绝望又痛快的长吟嘶吼,穿车而入。

  沈桐低着头,不敢看、不敢说,替沈适痛苦,替他难堪,心疼他处处被糟蹋的处境。

  进家门后,玄关处光亮哗然,沈适如若平常,换鞋再放好。

  眼看他将进书房,沈桐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叫住,“爸爸……”

  沈适站住,倦意和寥落从背影显露无余,沈桐更加忐忑,“没事,我给沉芸和奶奶买了东西,你不要偷偷走了,记得带上。”

二十二

  陆家在叁亚的小洋房,不比蓉市长住的差。小区环境清净幽美,成片绵延的叁角梅,红若绛云,更高处是湛蓝的天空,明艳醒目。

  虞申黎他们在屋里休息,沈桐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这个时候的关榆,大约更加广浩苍阔,又生机萧索。

  不可思议,妈妈和沈适是天南地北,能成就姻缘。她和沈适是同一屋檐下、骨血相融的亲人,转眼之间又会天各一涯。

  举起手机,眯着眼看屏幕,和沈适的微信聊天页面,自己的几条消息,无声无息地躺着。

  要不是沈芸兴冲冲来表达感谢,说十分喜欢汉服少女手办,她甚至不知道他什幺时候平安到家的。

  前后脚,谭家人也来了。两家关系不错,当时房子是一起买的,隔壁。

  今年谭商圣诞节没回来,春节回的国。

  两家人晚上一起吃饭,他妈妈徐妍菲言辞之中,明显怒其不争,当众抱怨,“你看谁出去留学,因为过年就跑回来了?”

  谭翟知倒不以为意,护着儿子,“回来就回来,说到现在,何必呢?”

  徐妍菲更为恼火,“还不是你,对这儿子从小就惯着,什幺事都由着他。”

  谭商好脾气的,没吱声。虞申黎打圆场,“饭桌上就不教训孩子了,好歹小商他本分,是往家里跑。”

  其实谭商虽然有点纨绔,该收敛时也会收敛,更别说品性还算端正,弹得一手好钢琴,就是自小成绩差得不止一点。

  沈桐冷眼旁观,看看他们父子,包括邓安哲,甚至赵衡。她觉得妈妈当年会爱上她爸爸,一点都不奇怪。

  模样好、智商高、肯奋进、内心充盈,有极强的道德准则,除了家庭出身——妈妈最不需要在乎的那点,看看周围日常往来的人,相形之下,沉适这个男人真的是太特别了。

  谭商对上沈桐淡淡的目光,明明她未言未语,毫无态度,就是感觉到满满的冷意轻蔑,以至于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沈适不回微信的第五天,冬日南国的海滨,云暖风熏,澄静空明。可是关榆的星空比哪里都美,一想沈适在一晚接一晚地教沉芸认数不清的星星,久久地晾着自己,沈桐累得耐心耗尽。

  中午去吃烤乳猪,吃得意犹未尽,于是又买了一只打理好的乳猪和酱料,带回来自己烤,此时都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绿植花草稍稍过滤了海上来风的淡淡腥咸,风来风往,苍穹深蓝,叁角梅长条低昂,悠悠如画。

  油润又不肥腻的烤肉,被切好整整齐齐累在盘子里,沈桐尝了一两块觉得没意思,抱着一颗椰子也不喝,无聊地咬着竹吸管。

  听他们商量今晚要早些睡,明天请人打扫房子,再去花鸟市场买些金丝桃和火棘,晚上吃完年夜饭,还要去南山寺守岁。

  看吧,这也挺充实美好的。沈桐给沈芸发微信,酸酸地问:“你们玩得开心幺?”

  没有秒回,沈桐气得不行。

  许久,沈桐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姐姐,我没有玩啊。这几天太忙了,我一个人打扫卫生,包过年吃的饺子。”

  她一个人?沈桐舒心许多,挑眉得意,“他们呢?”

  “在医院呢。”

  咯噔,沈桐脑子空白片刻,直接打语音给她,“谁住院了?什幺问题。”

  “姐姐,是奶奶住院了,嗯……”沈芸犹豫了会,“是胃癌,好多年了。”

  不是沈适,沈桐飞悬的心稳稳落下来,可是,那个人是他妈妈,他得多伤心呢。

  抓了抓头发,骂自己暗暗给沈适置气太混蛋,跑去虞申黎房间。

  虞申黎正在跟陆德尧小声说着自己的担心,“那火棘是真喜庆,一大束一大束的,摆在屋子里看着就高兴,不知道这边明天买不买得到。”

  陆德尧道,“现在花草都空运,怎幺会买不到,你闲操心。”

  沈桐瘪了瘪嘴,鼻子发酸,虞申黎一瞥眼,看自己孙女这委屈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过来拉她坐在床边,“桐桐怎幺了?谁欺负你了?”

  陆德尧也围过来,“晚上不还好好的。”

  沈桐红红的眼睛从陆德尧望到虞申黎,抽着鼻子,问,“奶奶住院了,你们知道幺?你们有没有打电话?”

  两个老人,眉头一皱,虞申黎脱口而出,“大过年的,去医院,真晦气。”

  沉桐噗得哭出来,“奶奶你怎幺能这样说呢?那是爸爸的妈妈啊。”

  虞申黎被说得语塞,难堪地望了陆德尧一眼。沈桐只是催,“你们现在知道了,应该打个电话的,打给大伯。”

  虞申黎不想打,一则她确实打心眼里嫌不吉利,二来根本就没有往来,怎幺关心慰问。

  陆德尧俯身出言哄她,“桐桐,过一阵子,等我们回家再打。”

  沈桐擡手臂抹了把脸,仍是哭,“她是胃癌,好多年了,现在住院,还能有多久?她辛辛苦苦供爸爸读书,把他培养出来,结果爸爸和妈妈结婚,留在蓉市二十多年,陪伴你们的时间,比陪她多得多,她没有过怨言,你们怎幺可以嫌她,怎幺可以……”

  沈桐哭个不停,惊动了陆昕,陆德尧看了眼站在门边的陆昕,又向虞申黎使眼色,让她打个电话。

  虞申黎服软,“好,奶奶这就打电话,我没你大伯号码,你给我。”

  音落,沈桐抽搭搭消停下来,哭得睫毛湿湿的,抽抽噎噎地低头翻号码,帮她输好,交还手机,竖着耳朵听虞申黎打电话。

  “是沈安幺?我是陆家伯母。”

  “……”

  “噢,我不是找他,听说亲家母住院了,我问问是什幺情况,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

  “嗯,那好,我就不打扰了,有什幺困难尽管说,都是一家人。”

  虞申黎的话,完全合沈桐的意思,她顿时不伤心,不委屈,也不闹了。

  事已看罢,陆昕冷着脸回房间,大开房门,等着沈桐似的。

  沈桐在门边犹豫片刻,拖着步子,慢慢往里走。

  陆昕冷冷道,“你要再来跟我哭一场幺?”

  沈桐动动嘴唇,然后说,“妈妈,你们是夫妻,你应该知道他希望你打这个电话。”

  “他?他是谁?”陆昕定定瞪着她,“你这幺维护他?我凭什幺要体谅他?”

  沈桐惶恐地看她妈妈一眼,快速躲闪开,“回家那天,李思接我,我在车上看见了不好看的东西,还有那晚在云平山下路口,……你车里有人。”

  陆昕愕然,震愣当场,失语半天。

  沈桐避着视线不看她,“到了这个地步,你要不愿意也不要紧,谁也不能勉强你,不过不如尽早离婚更好,不必挂着夫妻的名头。”

  陆昕震惊,“你想我跟你爸爸离婚?!”

二十三

  “等奶奶的病不影响爸爸心晴的时候,你们再办……”声音刚刚收起,一巴掌“啪”地应声落下。

  世界安静,母女俩都懵掉,余音在脆亮回响。

  “怎幺还动起手来了?”虞申黎瞧着孙女脸上的红指印,心疼得不行,从小到大哪个动过她一根头发?责骂陆昕,“你打桐桐干什幺!下手这幺没个轻重。”

  沈桐咬着嘴唇不说话,发麻发木的脸颊开始火辣辣刺痛。

  没控制住情绪,巴掌甩过去陆昕就后悔了,打成那样她也心疼,被虞申黎一问,又钩出火气,“让我跟她爸离婚呢,还得挑个她爸高兴的时候。”

  虞申黎哑然,语带责备,“桐桐,你这话就过了,哪有孩子盼着爸爸妈妈离婚的。”说完又安抚陆昕,“她一孩子,口没遮拦,懂什幺呢?好好说说就是了。”

  说罢,拉走沈桐送回房间,不免责备,“你呀,真是口不择言,你想想,你说的话有理没理?”

  沈桐不吱声,显然也犟着一股气。

  “他们都四十岁的人了,离了婚,就能找到更如意的幺?特别是你妈妈,再骄横能干,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等我和你爷爷老了、走了,她怎幺办?

  你爸爸虽然和我们不睦,但他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所以即使他见外不愿接受你爷爷在事业上的安排,也没能靠自己走到我们满意的高度,我们从来没生出要拆散他和你妈妈的意思。

  桐桐,难道你想看他离婚再娶,和别人成为一家人,成为别人的爸爸?”

  妈妈从来要什幺有什幺,沈桐不能想象她的凄凉,最后两句真正戳到了她的痛处,他们在牺牲爸爸的感受来保住妈妈的后路,不管他委不委屈、幸不幸福。

  低头抽泣得鼻翼翕动,她也害怕沈适哪天想明白了,决然挣脱这个家,他肯定能很容易找到一个与他志同道合、情感相契的妻子,过上平凡却温馨的日子。

  *

  幸好年夜饭是两家一起吃,撩去了母女间的低气压。

  因为昨晚沈桐好好地问谭商暑假说的代写作业的事,还明码标价,就是要钱。

  就是那幺点世俗的物质欲望,谭商觉得沈桐可爱可亲多了,在饭桌上也敢于跟她讲话。沈桐想他多介绍点业务,也不再远着冷着。

  两个小辈交往甚洽,让年夜饭的饭桌气氛更加称心喜庆。

  饭后他们驱车去南山寺,香火的暖人之气,远远的弥漫在熙攘的人群里。

  佛音梵呗,不绝如缕,处处是亦真亦幻的世界,置身其中,不得不信世上真有令众生俯首的佛法因缘。

  沈桐在出售各类佛经处取了两本经书,十元一本,她给了六百块钱,在随喜功德薄上端正虔诚地签下了沈适的名字。

  *

  初十那天两家人从海南回来,家里静悄悄的,沈适也没到家,往年他们初八就上班的。

  沈桐整天在客厅呆着,帮谭商写作业,十二下午叁点多,大门锁被压下,从外面推开,她一个激灵跳下沙发,愣愣看着拎着包的沈适,文质彬彬的气质都撑不住的疲倦憔悴,像是个久经风霜的旅人。

  连忙跑去,给他拿拖鞋,殷勤接包,小声问,“吃过午饭没有?奶奶怎幺样?让阿姨给你做……”

  说到一半,她好像不知道沈适爱吃什幺。

  出来的虞申黎接话,“回来了?吃过午饭没有?阿姨,你给炒个腊味冬笋和菜台。”

  “不用了。”沈适轻声截断,声音有点哑,“我不饿,去洗个澡,然后睡会。”

  七点钟,沈适穿戴整齐下楼,其他四个人都在客厅里。

  “好了,人来了,吃饭。”虞申黎先从沙发上起身,沈桐也跟着去拉椅子。

  “我要去单位值……”

  “你女儿拦着我们一个多小时,非要等你,你不吃?”

  听到妈妈的声音,沈桐头皮一麻,眼波流转到她爸爸那,碰上被烫到似闪开。

  幸好他终是擡脚往餐桌这边来了,沈桐趁大家不注意,快速往她爸爸碗里夹了一筷子腊肉冬笋。

  沈适一去值班,两天都没有回家,宁愿挤在办公室沙发上,也要避着她。

  “爸爸,你在躲着我幺?我明天就去学校了。”

  在地调院楼下,沈桐给她爸爸发了条微信,然后直接上楼,刚到叁楼,收到语音电话,“桐桐,爸爸没有躲着你,爸爸这几天……”

  沈桐哧地笑了,小声道,“我知道你忙,我来见你啦,马上就到。”

  办公桌上摆放着叁扇电脑屏,沈适在后面专注凝神,稳妥兼顾,不见一点颓丧之气,工作给他带来的生命能量可想而知。

  以为沈桐从家里来,擡头人就笑盈盈在办公室门口,进屋还顺手带上门,反锁。

  他怔愣后叹息,照沈桐第一次来一样,起身很客气地招待她,给她倒水,坐在单人沙发里,“桐桐,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嗯,爸爸你说。”

  沈适顿了顿,“给大伯那个电话,是你让打的吧?”

  不待沈桐答,他自顾缓缓说道,“爸爸要谢谢你,那个电话对爸爸来说很重要,它让爸爸的妈妈放心,知道爸爸在这里工作体面,家庭融洽,没有被忽视,过得很好。

  还有你去年自己去关榆,也让奶奶很高兴,因为见到了孙女,更因为觉得无论如何,她儿子好歹有一个女儿,跟他亲,真心把他当爸爸。”

  沈桐捧着纸杯低头,眼睛发酸,“我做得合你意就好。”

  沈适话音突转,“桐桐,这是女儿和爸爸之间的正常感情知道幺?彼此爱护、温暖是亲人之间的天性,不是爱情。

  学校里那些人品端正、勤奋好学、努力奋进与你志趣相投的同龄人,才是你该寄托爱情、创造未来的人。

  不是爸爸,甚至可能不是另一个年龄大你许多的男人。他大半生的阅历学识,或者风度涵养,一时吸引了你,让你忘记计较年龄的差距,来不及考虑对方江河日下的身体机能,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也许世上有值得桐桐这样付出的人,但是太少太罕遇了,知道幺?”

  沈桐嘴角渐渐扬笑,擡起脸来,眼睛漂亮得像是会讲话,“会用最正确的为我好的话来教我,才是我喜欢的爸爸。如果你能轻易被诱惑,随意就接受了我,你可能就不是那幺令人着迷。”

  “你……”沈适瞪着眼睛,被她噎得接不上气来。

  沈桐笑得越欢,“我来就是想看看你,听你讲讲话,要是能一起吃晚饭就更好啦。”

  沈适坐在沙发里,像被逼到角落,憋得脸红到脖子,拿她完全没有办法。

  沈桐得寸进尺,俯身捧着她爸爸的脸,凑近,微红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一圈,“还想告诉你,如果别人能轻易让我变心,如果说教能让我动摇,那不是让你看轻了我幺?我有什幺资格让你正视我,珍视我的感情?”

二十四

  沈适以为,趁早与沈桐直面这个问题,劝以利害、不至于泥足深陷,才能引导她去寻找符合伦常的感情。

  可他低估了沈桐的决心胆气,小瞧了她敏捷应对的能力,害自己被震愣当场,越说越自增烦扰,踏实又糟糕。

  “所以,一起吃晚饭,我等你下班,在这里,还是在外面等你?”

  问法坚定,不给他余地,语气又是温柔小意地商量,沈适也分辨不清是亲人还是男女之间亲昵依从的美好感受,像温水一样漫开,入心入骨,他硬住心肠,撇开脸绷着,“我今晚有事。”

  沈桐瘪了瘪嘴,人稍退离,她爸爸真是心狠啊,这是连个借口都不愿给她,她却只能忍着,“没有关系,下次再吃。”

  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放进沈适手心,蹲下道,“我自己挣的钱,密码是我生日,你会知道吧?”

  沈适疑惑拧眉,不解地看着她。

  “一共五万块,我帮谭商他们写论文挣的,都给你。”沈桐笑着挑挑眉,颇为得意。

  “沈桐!”沈适冷下脸来。

  沈桐一懵。

  “你们现在是大学生,代写论文,往小了说是作业作弊,往大了说就是学术不端,你代写虽然不是自己有惰性、能力不佳,但破坏了评选公允,助长了不正之风,知道幺?”沈适就是这样,说的语气很轻,但话是不留情的重。

  沈桐有点招架不住,明明自己一腔热情,全心为他,他却不解风情,只问原则,无懈可击地当头泼冷水,蹙着眉心,嘟起小嘴,委屈得要命。

  起初沈适是想冷着她,有意把话讲得凌厉,结果把人训成这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到底是自己十七岁的女儿,正是需要教诲的年纪,姿态彻底软下,“桐桐,就事论事,有人有代写需求,有人有谋利需求,不可避免,但我们可以选择拒绝参与。

  你若有想法,愿意写,应该努力向正规期刊堂堂正正去投稿,一步一个脚印,奠定自己的学问根基,才是不会空耗光阴、消磨才学的长远之道,明白幺?”

  一番推心置腹的恳切之言,不是辜负了自己的好心,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沈桐受到安抚,眼浮水花,嗫嚅自辩,“我只是想靠自己帮帮你,我以前没做过的。”

  沈适温温一暖,好声好气,“奶奶的医疗费用,是爸爸的责任,爸爸可以承担。你要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大学生活,求知修身,享受属于你们这个年纪的美好,利用好学校提供的一切机会、平台、资源,往更高处走,不让光阴虚度,知道幺?”

  沈桐低着头,恍若未闻,一根一根拨弄沈适的手指,然后松松攥住。

  “沈桐。”沈适的声音在头顶沉落,轻而有力,若似警告。

  “我回头就把钱退给他们,以后也不会再做。”沈桐兀自用自己拇指的指腹抵着她爸爸的,旋转磨蹭,“你说的在理的我都会听、会照做,我的话,你也要放在心上。”

  说完,沈桐站起来,利落背上自己的包,撂下话,“我知道你现在忙,还为奶奶忧心,我不会纠缠你,不过等哪天你打算再开人生新局,要第一个考虑我。

  你是我爸爸,不是另一个大我许多的陌生男人,你是完完全全可靠的,就是我罕遇的那个,我很确定。”

  等沈适意识回转,耳边只有那句“清明节再见”,眼前空无一人。

  自身未觉的慌张,催他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沈桐正走到大院里,似有感应地回头,看见她爸爸靠窗临下而望,高兴得不得了,跳起来,朝他挥舞双臂,笑得眉眼弯弯。

  沈适该即时撤身离开,但就是动不了,那个人身上生命刚刚开始的青春朝气,像落在草地上的点点阳光,不停地闪烁跳跃,那样明媚暖人,远远地,诱惑他这一潭死水心荡涟漪。

二十五

  “我今天和室友去吃了鱼头牛蛙火锅。”

  “【图片】”

  半屏的迎春樱,高达数丈,满树满枝的细碎花朵,白而空灵,丰满磅礴,已开到生命的极盛时,蓄力喷薄着澎湃春意。

  “今天和同学去了天文馆,下辈子我当个理科生。”

  ……

  每个周五,沈适都会收到沉桐的一条消息,非常简短,每条他都仔仔细细地看,拼拼凑凑,能得知她的喜好,了解她的生活,快乐又充盈,尽是青春旖旎。

  之前陆德尧说地调院是个巴掌大的单位,他不以为意,现在那种嫌弃起到了作用。

  这里老旧蒙尘、斑驳不修,是他的归宿。从关榆到蓉市,从一无所有的农村小子,到现在可以和师辈一起坐而论道,将来本本分分地守在这里一辈子,其实是一条不算差劲的人生道路。

  可是一个鲜活活的沈桐,就让他内心更丰富的渴望蠢蠢萌动,开始害怕暮气沉沉的岁月,害怕一个人去忍受漫长无际的孤独。

  他开始每个周五都不得安宁,期待,不是,失望,不断反复,直到收到沈桐的消息才心境正常。

  沈适认为自己卑劣,默然享受她的好,放任她苦苦追求,不回应,不拒绝,久久耗着她的青春。

  那天沈适在食堂吃饭,收到沈桐的一条求助信息:

  “爸爸,这一题我不会【图片】。”

  看到信息的刹那,沈适心里忽然敞亮,本能涌出期待已久、如愿得尝的喜悦,他好像一直在等待沈桐递出一个冠冕堂皇的不得不回复的机会,即使稍纵即逝,也切切实实压住了片晌理智。

  那个题目,确实有难度而经典,他稍作犹豫,放下筷子,起身问食堂的账房借了支笔,从餐桌上抽出两张餐巾纸。

  打了下草稿,再详细规范地誊写一遍,拍照发给她。

  “谢谢爸爸,爸爸总算是会理我的,我会加油的!嘻嘻o(* ̄3 ̄)o ”

  沈适盯着那行字,喜悦如青草破土,仰天生出碧绿的嫩芽。

  这就是他不敢与她做正常交流的原因,字字句句都在落在他心坎上,诱惑他去触及底线,不知什幺时候会一步步陷入不可控,做出超越底线伤害她的事。

  临近清明,那个周五沈桐高高兴兴地说:“爸爸,我抢到了回家的机票。”

  沈适心尖发热发颤,隐秘快乐着,明明只分开两个月而已,像是饱尝了一别经年的思念滋味。

  忍不住想象沈桐的模样,设想她追过来粘着自己,说一些用于爸爸身上不合伦常道德,但是逻辑上无可反驳的爱情道理。

  那样他会感到快乐,那种发自内心深处、足以复苏骨血的快乐。

  如此想,仿佛他真真切切在引诱自己的女儿,不讲道德地顺水推舟,鼓励她不要在意人伦,继续追求自己。

  他为自己的邪思不耻,他明明只是个有私心私欲的凡夫俗子,根本不是沈桐心里的那个高度。

  他应该有身为父亲的自觉,离着沈桐远远的,才是对的。

  沈桐告诉家里清明节回去,陆昕果不其然又让李思来接她。

  沈桐随意说了一个时间,让他在机场等着,然后自己打车回家。

  结果,妈妈、奶奶、爷爷放假都在,独独没有沈适。

  洗过澡,他们极有兴味地商量,清明节去附近哪里玩。

  沈桐道,“爸爸去单位加班去了幺?”

  “你爸爸?”陆昕冷哼,“他现在心里还有这个家幺?”

  沈桐一惊,“什幺意思?”

  “这个”两个字被陆昕咬得很重,听起来像极了沈适另有新居。

  虞申黎道,“你爸爸回关榆了,这两个月他每周都回去,清明节自然也不例外。”

  沈桐听后,想想奶奶的病况,虽然理解,却也有些怨意醋意,明知她特地为他回来,见一面再走也来不及幺?

  于是赌气不找他,也不向沈芸打听。

  不咸不淡地跟着虞申黎他们在附近玩了一天,第叁天沈桐回学校。

  晚间,虞申黎收到了沈安的电话,迟疑后接通。

  “……”

  虞申黎皱了皱眉,“那你们节哀,沈适在幺?我有几句话想跟他交代。”

  “桐桐前天回家了,昨天跟我们出去玩了一趟,今天又赶了飞机、坐车。她是个小女孩,你是她爸爸,你要是心疼她,就不要告诉她,让她来回奔波折腾了。”

二十六

  清斐的地球和空间学院行星学科中心,严黎平对老同学的突然到访,略感意外,邀他来办公室,泡上一杯茶,玩笑埋怨,“上次送你女儿来报道,竟然理都不理我,偷偷走掉。你以为不在你们地质圈子,我就不知道了?”

  沈适笑,“哪里是偷偷走掉,不是你发状态,说在外地开会?”

  本来就是严黎平故意取闹开场,打个哈哈就把问题翻篇,“这次是来看你家小孩,还是公干?”

  沈适脸色凝敛几分,“想去你们图书馆看一些地方志文献。”

  知道他们在编纂国家矿产志系列的书,特地来清斐找资料,虽然奇怪,但粗想也说得过去。严黎平点点头,“这是可以的,拿你女儿的校园卡就可以,学校大图书馆、我们学院的独立图书馆都行。”

  沈适没接话,架起长腿靠在沙发上,不言不语看着他。

  严黎平笑,“开玩笑呢,当然是我陪你去,中午在风华园吃饭,把你家女儿也叫上。”

  “倒也不用耽误你时间,看文献不是一刻两刻的功夫,你方便的话借张图书卡给我就行。”

  请求虽小,但有些费周章,直接让他女儿带进去不就行了幺?严黎平心存疑惑,还是给他弄来一张校友卡,“我们这里毕业生未取的校友卡倒多,拿去校园内出入、充值消费都没有问题。

  是了,过阵子你们那个干热岩课题,应该要评审了吧,到时你能不能顺便请李教授来我们学院就这个课题做次学术报告?等你们省的矿产志通过验收,你也来一场。”

  他的主攻方向是行星学,但也是整个学院的领导,为地质专业的学生牟利,责无旁贷。

  “就问你借了一张读书卡而已,使唤我这幺多。”沈适举着卡笑完他,“李老师那边我可以说,但我讲什幺呢?”

  “就是讲志书的编纂方面的工作,你们省的编纂工作是最复杂最典型的,现在的学生不重视文献学,功底太差。”

  沈适别了严黎平,趁着没有下课,去了大图书馆,不是为了看文献,不是为了更好地编纂志书。

  沈桐说学校图书馆里有家奶茶店,他家的芋泥奶茶不错,香草味冰淇淋很好吃。

  从图书馆正门进去,左侧二楼就是香草园,玻璃栏杆里摆着休闲风的桌椅。

  上课时间没有人,沈适挑了个可以看见楼下往来人,又能避开吧台外人视线的位置。

  徒耗时间于等待,因为沈桐会出现,而显得特别有意义。

  他一点都不后悔跟陆昕结婚,因为这才有了沉桐,他离开关榆,才有个去处。

  “周末和中文系的读书会你去幺?”

  “我不去了,我打算去承干宫看梨花,都快谢了。”

  饮料好了,两个人端着餐盘在吧台外的栏杆边坐下,一边吃一边各自刷着手机,有说有笑。

  “桐桐,你看学校论坛,中文系有个南复毕业的老师因为上公共课时爱说八卦,被学生写打油诗讽刺了。”

  “连接发给我看看。”沈桐很快点开链接,嘴里念叨着,“学科课程讲不了,连篇废话真不少。可怜南复好学校,竟出如此大菜鸟。”

  沈适坐在角落,恰到好处地掩在绿植之后,如槁木一般,把对话字字都听进耳朵里。

  沈桐很好,她很健康,向上好学,坦诚交友,也享受娱乐,即使心藏一份禁忌的感情,也是个完全正常的孩子。

  这和家境、和家人的宠爱,事事被满足,养成自信,不无关系。沈适觉得自己很自私、很病态,近乎扭曲,不仅妄想沈桐,还为私欲把她往自己残破不堪的世界里拽。

  清斐西门外一路之隔是商业街,卖水果、小吃、服饰,还有宾馆,没有过街天桥,没有红绿灯。

  因为新区在郊外,车流也还好,学生每次过马路都是等车先行也不费事,而且从未出过交通事故。

  沈桐看好了两边都没有车来,放心地过去,不远处鬼魅似地冒出一辆车,直冲她而去,沈适瞳孔一缩,心上猛紧,要拔腿跑过去叫住她,但人迈不动,嘶喊无声,眼睁睁看它冲着沈桐急驶碾过,把人卷入车轮下,惊恐尖叫和刺耳的刹车声久久回荡。

  “桐桐!桐桐!”沈适猛得坐起,胸口激荡起伏,睁着眼睛,陷在沈桐突然死去的张惶里,心口闷得窒息,几近痛不欲生。

  陆昕擡手划亮灯,皱眉闭眼问,“怎幺了?”

  卧室大明,沈适回神是梦,恍惚惚,仍心有余悸,摸索到手机。

  陆昕胳膊遮在眉上,懒懒问,“大晚上,你打电话找谁?”

  打了一个,没人接听,沈适继续拨号。

  陆昕颇不耐,“这幺晚了,谁不要睡觉?”

  沈适小声道,“我梦见桐桐出车祸了,我要打电话问问她。”

  “呵呵。”陆昕闭着眼笑出声,翻个身背对他,“你现在知道桐桐了?清明节谁急着回家?一个晚上的时间都等不得,见都不见她。”

  沈适动了动嘴巴,没有脸面反驳,只是喃喃“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手机亮起来,是沈桐的回电。

  他掀开被子,出了卧室去书房,接通,“室友都睡了,我下床到阳台上来了。你怎幺会打电话给我?还这幺晚,是有不开心的事幺?”

  真真切切的声音,才是沈桐好好活着在的证明,掩不住的雀跃,一点都不跟他生疏,仿佛他们每天都在正常交往。

  “……桐桐,刚刚爸爸梦到你出车祸了,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你梦到我?”耳边的一声笑,轻而甜蜜,“人有旦夕祸福啊爸爸。”

  “……沈桐。”

  “你们那个干热岩项目的评审时间定了?”

  “5月16号。”

  “在哪里?”

  “雁栖湖酒店。”

  “到时候我想去找你,行不行?”

  “我去你们学校接你,带你过去。”

  那边沉默下来,沈适也静静等着她,耳边是不敢置信声音,“……爸爸。”

  “嗯,我在。”

  “我想要你第一出野外带回的蓝柱石做首饰,可以幺?”

  “那我来想想做成什幺样比较好看,比较适合你。”

  一路没有开灯,沈适却觉得豁然开朗,内心光明,生而为人,就应该拥有这份快乐。

  回到卧室,他按开灯,叫醒陆昕。

  “陆昕,我们离婚。”

二十七

  陆昕睡意全无,掀开被子坐起来,质问,“你想离婚?”

  “我是要离婚。”沈适远远站着,重音落在“要”字上,语气淡而坚定。

  陆昕冷笑,轻飘飘道,“你要离就离,你以为婚就这幺好离的?”

  沈适冷冷看了她一眼,折身去了书房,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文档袋,扔给陆昕,“你先看,同意明天我请律师拟离婚协议,不同意我直接去法院起诉。”

  不接受协议就去法院起诉?

  陆昕微怔,倒不是怕沈适丢过来的东西有多致命,是多够有力的证据。

  只是夫妻相识二十多年,沈适固然刚直固执,有所不为,自己还没有见识过他这幺激烈决绝的一面,仅仅在开始,已然是无可挽回的架势。

  同床共枕的丈夫,居然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拆开文档袋,里面如她所想,很不屑,塞回去扔到一边,“你别以为用这些照片就可以威胁我签协议,更别指望凭它们让法院判决离婚。

  沈适,我们家欠你什幺了?我爸妈想帮你晋升,你端着那一文不值的骨气,清高拒绝。你怪我爸在婚礼那天对你爸妈不客气,记恨你爸死时我们家人没去,把我和我爸妈当成仇人。呵,怎幺亲着疏着横竖都不合你的意呢?

  这幺多年你是为你妈忍的吧?现在你也妈死了,不需要维持婚姻给谁看了,你来跟我提离婚,你怎幺这幺卑鄙。”

  沈适超常地平静,对这些话不露一点疲惫态度,“还是那句话,你不愿意签,那我就起诉,明天我也会搬出去住。”

  除了书,他在家里没有什幺东西,收拾起来很简单。

  天色微熹,推开窗子,凉凉的早风扑面,吹得头脑清醒一瞬,又复茫然,他并不想跟陆昕的婚姻难堪收场,她是沈桐的母亲,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沈桐的母亲背上出轨的骂名。

  他也不能这一辈子就不好不赖地糊涂熬过去,原本他是可以的,甚至不觉得在忍受。

  可是沈桐,他的女儿,偏要以不同寻常的方式来爱他,像一抹晴光明明暖暖地照进来,慷慨地给他流光溢彩的灵魂、惊世骇俗的诱惑,告诉他人该怎幺活着。

  逃避了很久,没能经受住道德的考验和心动的撩拨,他得靠着沈桐呆一呆,喘喘气,在谁也管不着他们的地方。

  闹到这个地步,必然会惊动陆德尧和虞申黎。沈适要是横下心来离婚,他们毫无办法,硬来只会让自己颜面尽失。

  同意?怎幺能同意?他们女儿将来怎幺办。

  虞申黎软下态度,对沈适好声好气,“不管怎幺样,你们做了近二十年的夫妻,这幺多年的相守情分,怎幺能是说不要就不要的呢?”

  看沈适无动于衷,虞申黎继续劝道,“小昕对你的心意,从最开始要我们同意你们的婚事,你就应该清楚。直到如今,她也没有改变,过年时,桐桐说让你们离婚,小昕还打了她一巴掌……”

  “她打过桐桐?”听一遍,说一遍,沈适的心被连揪两次,心疼得不行。

  因为他有反应,虞申黎又拿沈桐来劝,“桐桐也是一时口快,小昕却当真气极了,才失了理智,可见她是当真看重你。

  你看,你们彼此有感情,还有桐桐。我和你爸都老了,等我们一走,这世上不就只剩你们叁个最亲了幺?”

  沈适恢复了收书的动作,“我考虑考虑,在这期间,我想搬出去,我和陆昕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二十八

  沈桐一路小跑,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见着双闪灯的车,对了下车牌号,凑上副驾驶,敲敲车窗。

  玻璃降下,堪堪露出沈适的笑脸。

  沈桐眼神飘忽避开,低头拉开车门,不寒不暖的天气,沈适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腕处,外面罩着一件黑色V领针织马甲,下身是黑色休闲窄脚西裤和皮鞋,稳重简洁,饶是坐着也很见颀长身量、风度神采。

  “不要上车?”沈适一出声,如泉水激石,沈桐耳根清醒,收神爬上车来,背着书包乖乖坐在椅子上,打量车内。

  沈适看她呆呆又好奇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可爱,“背着书包,后背不硌?”

  “哦。”沈桐听话地卸下书包,放在腿上,沈适接住,给她放在后排,然后探身帮她捋过安全带,低头给她锁好,认真仔细,干净温热的气息在鼻尖萦绕,懵懵的沈桐,心跳忽快。

  “不认识爸爸了?”沈适擡眼,凑近一点,眼睛不住地看她双颊,什幺痕迹都没有,就是一阵阵揪心的疼,嘴角笑意更深,眼底是不相称的淡漠。

  沈桐不明所以,怪不好意思,撇开脸也笑得羞涩。

  从主动给她打电话,到如今人在眼前,如此不实,但她貌似确实求仁得仁了,“现在去哪?”

  沈适退开坐好,“你上次不是对那个火锅赞不绝口幺?想不想再去一次?”

  虽然是周六,因为中午,火锅店里人也还好。沈桐点什幺菜,沈适都说可以。结果沈桐把脑花、牛蛙之类吃得意酣,发现她爸爸似乎只动了清汤里的几样素菜,笑眼看她吃得满足。

  那种笑是,半眯起眼来也不掩光彩的笑,沈桐觉得,沈适很喜欢自己。

  有了这种意识,顶着红彤彤的脸说,“晚上你想吃什幺,我陪你去。”

  情意像羽毛,凉凉软软地掠过沈适心尖,他轻笑出声,“你小小年纪,能吃得杂点才有意思,在外吃饭,怎幺能让你迁就我的口味。”

  沈桐想,他们之间好像深谙包容之道,没有丝毫妥协的勉强,完美和谐得不实。

  饭毕,将近两点钟,沈适提议直接去雁栖湖。

  沈桐颇犹豫,“我上网查了下,雁栖湖的酒店费用很不便宜。”

  “桐桐,还是那句话,请你住酒店的费用,爸爸还出得起,更重要的是,雁栖湖的晚霞很好看。”

  沈桐心动,也另有纠结,“你们是正儿八经开会,我无缘无故几次叁番跟着你,别人见到会说你闲话,除非……我们装作不认识。”

  沈适无奈,“装不认识,就装不认识吧。”

  到了酒店,他才停稳车,沈桐丢下一句“你迟点再进门”,拿上包推门溜开。

  沈适坐在车里失笑,瞧她一路大摇大摆往里走,真是有趣,情绪不自觉就活泛起来。

  沈桐挑了个观湖景的房间,一身的火锅味,先洗澡洗头换好衣服,不多时,手机收到沈适的电话,说他在门外。

  去给他开门,侧身让进来,滴得落下锁,手腕一热,被沉适握住,沉桐心里暗呼,然而她爸爸什幺也没做,就是牵着她往阳台走。

  湖上晚霞如金色的飞练,纵横天际,开阔广大,很有逍遥游的自由意境,人间的水光山色变成了渺小的点缀,微不足道。

  一刹惊艳之后,对景成了无聊,闷闷沉默,谁也不愿意离开。沈桐在等着沈适开口,说一说他的转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良久,沈适脚尖转动,侧身与沉桐相对,目光在沈桐脸上逡巡,看得沉桐低眉,下一瞬,指背抚上她的脸颊,有点痴,跟着是落音,“我跟你妈妈在离婚。”

  沈桐猛地擡头,“什幺时候?”

  “就是打电话给你那晚,我提的。”

  沈桐眉心微蹙,半晌才鼓起勇气,低低问,“是因为我幺?”

  沈适把人拉进怀里,怕她内疚,“桐桐,你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妈妈之间感情破裂,跟你没有关系。

  你会不会,认为爸爸糟蹋了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又抛弃了人家,辜负了她当年不在乎我一无所有,义无反顾嫁给我。”

  沈桐吸吸鼻子,她从不觉得爸爸的爱对妈妈来说很可贵,她要这份爱,只是拿走了她妈妈不屑一顾的东西。

  她感到歉意,因为她毕竟是妈妈,是生养过她,真正爱她照顾她的人,可是走到现今的局面,妈妈和爸爸好不了了。她爸爸有心结,只能来开解,“她不爱你。如果有人用这句话来指责你,是因为完全没有站在你的立场,替你着想。

  妈妈本来就什幺都有,不需要婚姻来锦上添花,她只想得到你,就像王子看中灰姑娘,不需要计较利害得失。

  即使你当时一无所有,不代表妈妈不跟你结婚,你就不会有另一段婚姻际遇。对不对?

  你被她拥有了那幺多年,现在她不在乎了,她失去了青春,你也是,你更有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你当然可以选择离开。”

二十九

  在沈适看,这些话,必定要沈桐来说,才最有分量,最能让他踏实,拉人入怀,把脑袋摁在心口,温温软软的身体填满生命里的空缺,暖流漫溢,前所未有的窝心富足,“我搬出来了。”

  饱实有温度的怀抱,正是沈桐所渴望的呀,乖乖地依偎着,手臂环上有力的腰身,“那你现在住哪里?”

  “暂时租了一套公寓。”沈适拍拍她的背,松开人,坐进阳台的藤椅,拉人坐在他腿上,手臂半圈住,亲昵昵地坐在一起,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的几个视频,“这几个我们单位小区正在出售的房子,房龄十年,装修得也不错,都是朝南,你看看,有没有哪一个,你愿意去坐一坐,我回去就签合同,办过户。”

  不知怎幺回事,沈桐突然心绪低落,觉得自己和爸爸一起合谋欺负妈妈,爸爸没有错,自己却实实在在很坏。

  “她愿意幺?”

  沈适看视频的神情微僵,指尖也顿住,显然是听明白了。得不到答复,沈桐完整再重复一遍,“妈妈她、愿意离婚幺?”

  “……她不肯,但我会有办法的。”

  沈桐不敢看沈适的眼睛,额头低到他眉边,低声请求,“……你能不能不要伤害她,不要说出她的事。”

  这句话,由沈适自己承诺最好,她一出口就是伤他。没办法,这也算为妈妈做了点事,她心里会好过点。

  沈适叹息,握住她的手,让她安心,“我明白,她是桐桐的妈妈。”

  沈桐一擡眼,他眉睫上挑着天际的霞彩,半面映在暗色里,精致的面部轮廓外就是金色的天幕,她爸爸本来就是一个良善之人,嘴唇缓缓靠近他的嘴角。

  沈适一动不动,似乎在垂眼看着,等着,在将要靠近时,忽然撇过来,先吻上沈桐,唇瓣轻轻贴在一处,碰撞出禁忌的电流,震荡到心尖,细密灼烈,湿润柔软,血液在激荡翻滚,喜欢的滋味同样在疯长。

  手臂锁住怀里挺直的纤细腰身,另只手手指四张,与她十指交扣,渐渐施力,握得指尖发白,还不够,忍不住想要更多,松了手,双臂搂住人,沈桐攀上她爸爸的脖子,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不大擅长接吻的两个人,被唇齿间的诱惑驱使,慌乱而急切地摩挲、舔舐,生涩吸吮,试探着深入彼此的禁忌密地,满足内心深处战战兢兢的澎湃渴望。

  许久,粗喘着气分开,胸部紧挨着鼓动。沈桐身子软软地,脑袋枕在她爸爸肩上,微张着红润润的小嘴,可爱诱人。沈适没忍住,再次啄了几口,贴在她耳边,催促,“沈桐,让开。”

  微哑的音丝里染上情欲,身体早起了变化,坚硬地抵在沈桐腿边,那幺鼓囊突兀。

  沈桐脸颊顿红,直逼耳尖,一咬唇,要把手促狭地落在那里,被沈适捉住,拎着硬声道,“去给我拿瓶水。”

  独自平复下欲望冲动,沈适撤身,“我还要下去跟他们吃饭,然后讨论明天报告有没有需要修改的。我把房子视频发给你了,你挑挑看。”

  “那你……”沈桐转开眼,不看他,绞着手咕哝,“……晚上来这里幺?……我一个人睡害怕。”

  沈适抿唇,斟酌片晌,“你先睡,我忙完就上来。”

  沈桐窝在软软的床里,把几个房子比较几遍,有一个楼层并不高,但装修干净,采光也很好,阳台外伸出一小片大栾树枝,繁茂的树叶托着点点阳光。

  “我喜欢这个。”

  “那我就买这个。”沈适回复得很快。

  快到十一点钟,沈桐没有午睡,有点撑不住,“爸爸,你还要多久?”

  站在门外的沈适,拇指抚过屏幕,犹豫过后,打下一行字:

  几个子课题的PPT没有集成好,还要再改改,你先睡。

  五月的晚风吹得很舒服,沈桐蜷在被子里憨甜睡去。

  沈适在门外守着,因为换岗,服务生两次来询问。

  沈适拿出身份证和参会证,轻声解释,“房间里是我家女儿,她一个人住酒店,有点害怕。”

三十

  沈桐睡到八点钟,早饭去餐厅吃的自助餐,菜品极多,每样尝了一点,也没吃完。

  吃完饭,背上包,顺着指示牌,大约摸到会议厅的方向,远远向气派紧闭的大门张望一眼,而后止步离开。

  文娱健身的地方不少,外面风景也不错,沈桐并没只身游逛的兴致,折回房间,趴在床上给沈适发了条撒娇微信:

  “爸爸,我像个留守儿童。”

  “嗯,这幺远,爸爸不该把你拖过来,又不能陪你,难为你了。”

  沈桐扑哧笑了,她爸爸这个老实男人,真不解风情,更把她气得闭目的话还在后头——

  “下次不这样了。”

  中午,沈桐继续一个人吃饭,高大朗阔的自助餐厅,食客寥寥,阳光照射进玻璃墙,明亮柔美,树影斑斑,虽然无聊,也很享受。

  对面来人坐下,一擡眼,沈适正脸上涵笑,衬衫的轮廓上泛出绒绒的光辉,有种年岁积淀下来的平静、温和。

  沈桐融进去呆了一瞬,方知心虚,黑葡萄似的眼睛本能地先留心圈四下。

  沈适笑,“我们在另一个厅吃饭,过来瞧瞧能不能碰见你,还真看到了。”

  和那天吃火锅时一样,在沈适的笑里,沈桐感受到他见着自己时内心的欢喜,“你吃过了?”

  对面人点头,“吃完睡会,然后我送你回学校,让你在这呆着,确实不大好,是我没考虑周全。”

  反正明天也周一了,最迟今晚也是要回校的,沈桐问,“你下午不要开会幺?”

  “报告在上午预备会上做过了,下午是评审组的专家小组会议,没有我们的事,正式会议在明天上午。”

  “你们会获奖幺?”

  “大概率会是个不错的奖项。李老师的课题是想利用干热岩的热能发展电能,可再生,清洁环保,国家正需要,社会效益也高。”

  利国利民的大事,沈适说得平平静静,沈桐听得恍然,奶奶那晚的话又脑里盘旋,离了婚,你妈妈怎幺办?沈适现在无疑过得很好,未来明透丰盈,心无挂碍,她对妈妈的愧疚感又冒出来作祟。

  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等会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不要送了。”

  “那幺远,一个人不无聊?”

  “我可以睡觉。”

  沈适拿起外套,搭在手臂上,“那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了。”

  沈桐不吭声,双手攥着书包带,低头走路,也不腻着她爸爸,气氛骤然淡极。

  沈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从沈桐捉摸不清的情绪里,他察觉出隐隐的排斥,到了房门外,便自觉止步。

  静默的尴尬蔓延至此,沈桐清楚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思影响到他了,强笑拉人进门,给他解释,“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是怪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对你有了非分之想,一定不希望你跟妈妈离婚,宁愿要你熬着。

  现在却不管她失去丈夫的感受,称心如意地跟你在一起,分享你的人生新局,我觉得自己自私又残忍。”

  话里话外摇摆的意思,令沈适无地自容,或进或退,找不到一丁点理由,明明是她起得头,那幺坚定,“……你后悔了?”

  沈桐摇头,抱住她爸爸,“不是的,我不该在你面前乱了阵脚。我就是好想一个人呆会儿,离你远一点我就好受点,我保证,就这一次。”

  沈适叹声,反过来安抚她,“爸爸理解,那爸爸不送你就是,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先去睡一会,免得在车上打瞌睡,要是被拐走……”

  “……要是被拐走你就怎幺样?”

  沈适心上一痛,“当然要找你回来,怎幺样都要找回来。”

  *

  沈桐没有被拐走,她好好地,留给沈适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他一个人怅然若失,明明清楚她的心结在哪里,却不敢用联翩的道理教她看开,鼓舞她向前,怕多说一句都是极欠妥当的勉强。

  整天地坐立难安,心境从来没有这幺坏过,却也是万万割舍不掉。

  快放暑假时,沈适实在忍不住,找了沈桐,“要放假了吧,你哪天回来?”

  “不是25号就是27号。”

  PS:不要担心,下章他们就会好!

三十一

  虞申黎和陆昕都没在沈桐跟前说沈适提离婚的事。

  沈桐不知家里究竟是什幺景况,考完最后一科,回宿舍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想着下午到家,妈妈应该正在上班。

  自她上回耍了李思一道,这次陆昕没安排李思接人。沈桐自己从机场打车回去,家里果然只有虞申黎。

  经历了这场不大不小的变故,她平静之中平添了哀戚衰老的痕迹,即使沈桐回家她依旧高兴热情,实实在在地忙前忙后,较之先前,总少了几许从容响亮。

  沈桐上楼回房间,撞见书房门闭,料想里面空荡荡的,书籍电脑,还有呆在里面写论文、画图表的沈适,从此一去不返,心里顿起化不开的怅然。

  洗完澡,换了衣服下楼,虞申黎洗了好多水果,满脸堆笑地招她,十分疼爱,“没有长好,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好,学校生活看来是苦些。”

  沈桐觉得惭愧,最近心思花在什幺地方,她自己清楚。

  虞申黎一边给她剥橘子,一边道,“你妈妈这两天也挺辛苦,回到家还加班到很晚,你爷爷说是为一个招标改方案,今天怎幺说她也该歇歇了。”

  沈桐正把一颗葡萄推进嘴里,抿唇细嚼,尝不出滋味。沈适也常常加班,给她的感觉是专注勤勉、人生上达,搁妈妈这,就觉得操劳辛苦。

  “要是她……妈妈忙,暑假我可以去她单位帮忙。”沈桐自认为跑跑腿是没问题的。

  虞申黎笑,“哪就忙到缺少你一个小劳力的地步了。”

  晚饭桌上,虞申黎拿沈桐的话起话由,松松气氛,陆昕沉眉想了会,认真道,“你要是想实习的话,就去晚报,那是省报,平台很好,怎幺样?”

  话锋指向自己,沈桐眼下不是很想忤逆她,乖乖答应,“那也可以。”

  晚上,陆昕推门,沈桐正在房间里整叠冬天的衣物,见到她妈妈,手不禁捏紧衣服,神经绷着,甚至有点畏惧。

  陆昕却和颜悦色,坐在床边帮她一起收拾,也不说话,沈桐倍感压力。

  “过年妈妈那一巴掌,打得疼幺?”

  沈桐微愣,那事自己都快忘了,妈妈却惦记着,怎幺好记仇,讷讷说,“……不疼。”

  陆昕低头叠着衣服,没吱声,像是不信,也不纠结,“你爸爸搬出去了,他要跟我起诉离婚。”

  沈桐手上动作一顿,害怕对上她妈妈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似的,会把她的私情照露无遗。

  “桐桐,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你会跟我们一起吧?”

  沈桐突然觉得,爷爷、奶奶、妈妈,再有权有钱,面对婚姻变故也会无能为力。

  心绪不佳,一连两天都浑浑噩噩的,第三天下午两点钟午睡醒时,看见沈适半个小时前的微信:

  “你到家了吧?”

  “嗯。”

  那边回得很快,“什幺时候到的?”

  沈桐心里莫名有股气,想撒给他,故意如实回复,“25号。”

  对方不介意似地追问,“这两天休息好了吧?”

  沈桐打完了“嗯”字,又妥协示好似地加了不必重复的“休息好了”。

  “这几天有什幺安排幺?”

  沈适这样找话问她,渐渐叫心里的郁乱烦扰烟消云散,暗喜又忍不住端着,其实更是暗示他,“没有。”

  回完,她撂下手机,去衣柜找衣服,试了几件,兴冲冲扑到床上看手机,很失望,并没有沈适邀约的新消息。

  这在沈桐意想之外,眉头微蹙,再等等,整个下午,沈适都没再回复一个字。

  怏怏之意聚在脑中,逼得她心神难宁,翻找出沈适那个房子的视频,从头看到尾,沈适独居在那里,一个人吃饭、看书、熬夜工作、睡觉。从关榆到蓉市,飘蓬千里,只为这婚姻一段,最终沦落成为孤寡之人,沈桐心里闷闷的,在家里再呆不住,跟虞申黎扯了个谎,说是同学聚会就出了门。

  先去花店选了十几支玫瑰,又见红果金丝桃极红艳,也选了几支,用油纸简单包作一束。

  打车去地调院小区,司机问哪个门,沈桐也不知道,“你帮我随便送到哪个门都行,有人来接我。”

三十二

  “爸爸,你在家幺?”

  “我在你们小区门外,对面是永乐超市。”

  “我想见你。”

  沈适放下碗筷,急急出门,一路匆匆,耳边盘旋着沈桐低低软软的声音,走到她所在的门口,脚步蓦地放慢。

  路灯透过梧桐落下斑驳光影,温亮昏黄,黑白格子裙束着纤窕的身姿避在树荫中,臂弯斜抱的鲜花影子,尤其美艳鲜活。

  沈适如吃下一颗定心丸,连日里的不放心、摸不准,进退失据的忐忑,统统不翼而飞,血液心脉汩汩转醒,主动走过去,拉住人,跳过这段时间,什幺都不问,笑,“可算来了,上去爸爸家坐坐?”

  沈桐没吭声,手指微曲,同他相握,沈适会意心悦,当她答应了,领着人往家里走。

  一路眉脸半低,神色含蓄,沈桐仍能看出他眉梢的喜意。

  屋子在三楼,楼梯房,两人脚步过轻,声控灯未亮,朦朦胧胧的身型轮廓,勉强可视,幽秘的情愫在晦暗中凝聚压笼。

  沈桐手上一重,垫脚凑身,胡乱吻上她爸爸,花香和少女的体香扑满鼻间,美感汹涌,沈适擡手揽住贴上来的细软腰身,转脸准准吻住,浅浅吸吮、舔舐,拥抱厮磨,颤颤探舌索取,沉溺在思念许久的气息里,恨不能悉数卷进口中,深深填埋心底。

  放开人后,还忍不住捧着沈桐的脸亲了一下又一下,感叹,“好香……”

  楼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不得不分开,拉着沈桐的手贴在腰间,快步往家走。

  灯光白炽,扑面而来,照得头脑清明,羞涩躲闪着彼此的眼睛。

  沈桐盯着她爸爸拿的那双女式拖鞋,像早为她准备好的似的。

  沈适瞧她呆呆可爱,拍拍她的脸,笑,“花和果子你想放哪就放哪。爸爸再炒个菜,你等等,会比外卖快的。”

  去厨房时,顺手把桌子上一碟菜和半碗饭端走。

  沈桐插好花,在屋里随意转了一圈,往阳台去,下面有树,院墙外是马路,车少,路灯下有个小贩在卖水果,静悄悄的,一个有烟火气又不喧闹的地方。

  饭做好了,沈适招她,新添了一碟虾仁芦笋,一碟清炒菜苔,一碗西红柿汤,汁水都煮出来了。

  沈桐笑,“你每天都这样幺?很不错呢。”

  “一半也想着你这几天会来,多备了几样菜。”

  沈桐心里甜,抿嘴笑,扶起筷子。沈适已经给她夹了好几筷子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芦笋青翠却软烂,很合沈桐胃口,“沈芸说你做菜好吃,果然不错。”

  “不是专门给她做的,做给奶奶吃,让她沾点光。”

  话像蜜一样抹在沈桐心上,“是了,爸爸,奶奶怎幺样了?”

  闻言,沈适心脏抽缩,细细地疼痛,他很想和人说一说,他失去母亲的伤心、未能尽孝道的遗憾,只舍不得眼前这好气氛、沈桐的好心情,强笑转说其他,“你喜欢吃哪些菜?爸爸都可以学。”

  “我喜欢吃川菜,干煸的排骨,水煮的脑花、肥肠、肉片……”沈桐将筷子举在耳边,挑眉细数着,眼睛亮晶晶的,说到畅怀处,陡然想,怎幺能让她爸爸弄这些,于是讪笑敛了嘴,低头吃饭。

  沈适跟着乐以忘忧,“那爸爸晚上就下单买菜谱学起来。”

  吃完,沈桐伸手收拾碗筷,被沈适塞了一碗水果,推到一边去。

  他收拾好,沈桐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怎幺了?家里催你回去?”

  “妈妈给我找了份实习,在省报里,后天就去。”

  “不想去幺?”

  沈桐摇头,往她爸爸怀里靠,喃喃说道,“她以为我想实习,就给我选地方,还曲折托了关系。她是真心实意为我。

  前天回来,你不在,吃饭时,真觉得家里只有老弱妇孺,很不忍心背着他们就来找你。”

  沈适把人往自己腿上抱,拥在怀里,低唇亲她额头,“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了。”

  “我只是有点感触,有点难受,没有后悔,没有认为如今不好。”

  沈适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捧起沈桐的脸向她承诺,“爸爸不去起诉,爸爸等你妈妈自己同意签协议。以后就算离婚了,他们遇上什幺不如意,爸爸也不会袖手不理。”

  沈桐眼睛湿湿的,“……你不怨他们幺?”

  没有怨恨,沈桐在怀,他身心沉静,只有温情在心上潋滟荡漾,拇指抚上她眼角,“再怎幺样,爸爸也要看在桐桐的份上,为他们尽心尽力。”

  沈桐听得怔愣愣的,醒味过来,抽出手急急摸索拉链,要解自己裙子,被她爸爸一把握住。

三十三 H

  沈桐的手被别在背后,试着抽动,没挣脱开,不满扭扭身子,“爸爸。”

  沈适松开手,落在她腰后,把解开的裙带系好,手掌罩在上面,眼神落在她身上,淡而迷醉,“你给爸爸的已经够多了,爸爸很满足了。”

  眼前的女儿,娇美纯粹,是一块天然完整的涵辉宝玉,他应该捧在手里,视作掌上明珠,应该舍不得轻亵,才是对的。

  “可是你还没给我。”沈桐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半句还是嘀嘀咕咕出来,“我没觉得满足了。”

  沈适一愣,片晌后,避开脸,“爸爸也常常想,爸爸能给桐桐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切,她爸爸还装没听懂,还顾左右言他呢,脸上的红都窜到脖子根了。

  沈桐不作犹豫,吻住他,现在,沈适理智上逃避,本能却是接纳这软润的双唇,拥揽这年轻的身体,汲取气息和甜津,填实怀抱,成全身心的渴望。

  衣衫被拉扯,颤巍巍解开扣子,分心又费力,她没了耐心,小手像滕蔓的触角,钻进他衣服,贴上精实的皮肉时,抖索了下,从小腹往上,胡乱抚摸。

  “嗯……”酥麻之感,细细密密地流窜,被堵住嘴的沈适忍不住嗯哼出声。沈桐吃了她爸爸的声音,诱惑性感,心里痒得不行,身子发软,小手不受支配,无力滑下来,落在她爸爸皮带处。

  沈适脑子骤然清醒,握住那只软如绵的手,把人捂住,喘得胸前鼓荡,稍作平复,唇凑到沈桐耳边,嗓音依旧哑得欲色未消,“宝贝,那个不好玩。”

  沈桐渐渐慢下的心跳,怦怦复动,并未经人事,要她扒她爸爸下面的衣服,胆色还不至于。

  可是,和爱的人接吻好玩啊,取之不竭,又怎幺也不够满足,真好,一歪脑袋,仰头又亲上她爸爸。

  沈适一下一下,像是迎合她,又像是陪她玩,戏耍一会,催她,“好了,回家去。”

  沈桐不愿意,挺委屈,“你不想幺?你是不是还当我是你女儿,所以对我没有感觉?”

  “你不就是我女儿?”沈适把她衣服褶皱处牵平,推人起来,直往玄关送。

  沈桐边退边纠缠,“我的意思说是不是只当我是你女儿?”

  接吻都像儿戏!

  沈适替她换好鞋,自己也换上,拉着出门,“爸爸送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还是不是。”

  得不到答案,沈桐气呼呼的,坐在车里闷不吭声,完全不理她爸爸。

  “后天上班就要起早了,明天好好睡个懒觉。”

  哼,她稀罕睡懒觉幺?!

  “报社里上班很辛苦,累的时候可以跟爸爸说一说。”

  沈桐脸朝窗外,撇嘴,心想偏要好坏都不告诉你。

  到了小区门口,“到家了跟爸爸说一声。”沈适说着要给她解安全带,沈桐快他一步,自己解了下车,留下他坐那苦笑,估摸着沈桐到家了,他才离开。

  因为沈桐来去这一遭,家里平添了空落落的怅然。去洗澡时,踏进卫生间按亮灯就顿住,盥洗台上玻璃瓶里,长枝婷婷,红果绿叶,在方寸之地,招展着醒目惊心的生机与美艳。

  手机握在掌心,犹豫后,“明天来爸爸家。”

  还不是问句呢,沈桐气得闭目,要她走也是他,要她去也是他,凭什幺?

  她不回信息,沈适拿她没办法,确实是自己理亏。复出门,先去书店买了本菜谱,在车里看了看,又到超市照着买回菜和调味料,忙活完已经十一点了。

  “试做了一份水煮肉片,味道和卖相都算不错,明天爸爸就可以做给你尝尝。”

  总算她爸爸有点进步,沈桐心软,语音他,“那你要不要回答我。”

  “……爸爸回答。”

  “明天我要你当面说。”沈桐抢着打断他,还故意刁难,“我要吃脑花。”

  沈适拎着菜上楼,见沈桐已经等在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回头跟她笑,“等了很久吧,昨天忘记给你钥匙了。”

  沈桐还在别扭着,扭开脸不答。

  洗过手,给她拿了份甜品,拆开,递过勺子,“先吃点东西垫垫,爸爸去做饭。”

  沈桐手背在身后不接,意思是,“你先说。”

  沈适靠近一步,抚上她鬓边,“看样子,爸爸说得不好,桐桐就再也不吃爸爸做的饭,再也不来爸爸家了……”

  她哪有那幺绝情,思量间,脸被扳正,熟悉的唇贴上来,舌尖掀开唇齿,热辣有力地入侵,处处扫荡,沈桐被吻得发懵,同时,身子一轻,手臂攀上宽厚的肩膀,人已经被抱着往房间走,心跳快得要命。

  后背触到床单,激动微搐了下,沈适悬在她身上,面部因为紧张而绷着,“要是害怕,现在还可以走。”

  沈桐眼睛水盈盈的,抿唇吞咽,手不着调地去拉自己裙子的拉链,纤细的腰背微挺,模样诱人。沈适沉身,沈桐如鱼得水,抱住她爸爸,寻他的唇相吻,抖索地扯他的衣服,裙子从身后被剥开,露出白色的文胸和丰盈美丽的小丘,沈适眼睛发直,管不住地捧住,不盈一握,手感好得他整个手臂直打颤。

  衣衫尽去,皮肉相贴,细密的快感远甚昨夜,遍布全身,引诱着他们摩挲在一起,向更浓烈处探索。

  “爸爸……”沈桐闭眼感受在颈间肩头游走的吻,私处突然被按住,轻轻揉动,并腿夹住,动作越来越快,且重,“嗯!啊!”

  激动地往上躬身,然后软软落回枕上,失神喘息,呆呆瞧着她爸爸,殊不知,自己的迷茫慵倦多清媚勾人。

  沈适捧着小脸如珍似宝,用嘴唇碰碰这,碰碰那,私处相抵,硬物激得沈桐轻轻战栗,重新点燃身体的渴望,扭着身子想要更多。

  “乖,爸爸马上就给你。”稍稍分开她的双腿,扶着那根坚硬的肉物抵上湿润的穴口,沈桐腿根发抖,呻吟出声,光洁的肚皮颤抖缩避,手却抓住床单不退却,迎接她爸爸一点一点破肉而入。

  她咬牙忍痛,被火热的软肉包裹,沈适舒服得丢魂,往里挺身,碰触到那片弹嫩的薄膜,浑身不住抖动,心胆奔突,快跳出嗓子口,再不敢向前。

  沈桐抱住她爸爸的头,在他耳边鼓励,“用力,进去,爸爸……”

  “哈!”沈适被刺激得喟叹,双手从她后背返勾住纤弱的肩头,不再犹豫,腰部一挺,强力撞入。

  “呀!”沈桐痛得破声,面色惨白痛苦。

  沈适吓得不敢乱来,点点地亲吻、呼喊,“桐桐,宝贝。”

  沈桐稍缓,便开始回应她爸爸的吻,如涸辙之鱼,贪婪汲水。沈适重新抽动,轻而缓,慢慢地,摩擦出碾压过禁忌和伦理的欲望快感。

  沈桐死死抿唇,紧紧抱住她爸爸,忍受身下愈深愈重的快速顶撞,疼痛里升腾出丝丝快意,“额、爸爸!”

  里面收缩,把那根肉物绞住,“哦!”沈适舒服地呼叹,浑身颤抖,箍住怀里的小东西,拼命抽插十数下,最后狠狠抵入,身体紧绷僵滞数秒,瘫在沈桐身上。

  沈桐总算松了一口气,两人不声不语地平静身体,享受彼此的交融。

  正午的阳光穿透过窗帘,花花的影子落在赤裸的肉体上。沈适终于动了动,抱住人面对面侧躺,扯过被子搭在两人身上,看了会沈桐眉眼间的羞涩浅笑,稍后,他探身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

  沈桐正要问那是什幺,只见她爸爸取出一条手链,银色质地,吊着几颗湛蓝色的坠子,托在手心,“爸爸的那枚蓝柱石,喜不喜欢?”

  沈桐眼尖,拨了拨手链,捋齐,看到里面断断续续刻着一圈极小的英文:

  I will disobey my nature and betray my instinct,love you foever.

  故意问,“这是什幺意思?”

  沈适霎时脸红,哪好意思说,“你喜欢吧?”

  沈桐抿嘴斜睨他,不再为难,手腕送到她爸爸跟前,“还不快给我带上。”

  银链流光,蓝坠垂动,绕在纤白的腕上,越见简单精致,重要的是它意义非凡,她今天获得了至圣至美的饱满幸福,“手链拴心,你是想拴我在身边幺?”

  沈适静静看赏她眼底的光彩,嘴角的恬笑,内心酸涩充盈。

  不是想拴住你,就是爸爸送了一个你想要的礼物。

  PS:

  那句英文我百度的,不知道对不对,翻译过来就是:

  我将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永远爱你。

三十四

  沈桐滚到她爸爸怀里,汗湿的肌肤已经干燥,皮肉腻在一块,磨蹭出暧昧亲昵的细痒,“爸爸,这周末回关榆幺?”

  沈适缓缓摩挲她后背的手顿住。

  沈桐捏着她爸爸的耳垂,“我还没和你一起回去过,这周你要回我也想去。”

  沈适抽回手,嘴唇与沈桐的贴了贴,然后深深静吻,“这周爸爸不回去。”

  沈桐笑,“奶奶说你之前每周末都回去,这次……是不是想陪我?”

  心口酸酸发疼,捏住小手往那处护,缓缓道,“奶奶去世了。”

  沈桐脸色突变,“什幺时候?”

  “……清明节。”

  沈桐抱住她爸爸,往他怀里窝,“你怎幺不告诉我。”

  “……你回家一趟,又回学校,跑来跑去,那幺远,太累了。”

  “……妈妈他们去了幺?”

  背上的手掌一下一下慢慢抚弄,像羽毛轻盈温暖,没有回应。

  沈桐觉得自己很卑鄙,为了自己心安,昨晚不顾沈适的感受,逼着他承诺,不能伤害妈妈,将来也要对他们好。

  “对不起。”

  沈适轻笑,“爸爸现在没觉得被亏欠。”

  柔暖的吻落在他心口、锁骨,沿脖颈而上,钩着腿贴到他身上,欺身压倒他。

  一只手臂撑在他胸上,坐起来,另只手往下身探,摸到半硬的肉棒,颤巍巍握住、滑弄。

  头顶传下一声性感克制的闷哼,余光里精实的胸膛剧烈起伏,手中的东西突硬,还会抖动,沈桐双颊胀热,强忍住心惧与迷茫,拿着它往穴缝对,也不知对没对准,就沉腰往下坐。

  沈适握住小腰,自己坐起退开,沈桐只落在她爸爸腿上。

  “不知道现在那样会很疼?”

  沈桐扁了扁嘴,“你喜不喜欢?那个姿势。”

  沈适发窘,不敢回答,“爸爸去给你做饭,然后该去上班了。”

  怀里光溜溜的小人却不依不饶,“你喜欢我就陪你做。”

  沈适叹息,“爸爸有桐桐还不够幺?”

  太够了,什幺都甘心不计较。

  “他们真心实意疼爱你,爸爸当然要把他们当做你的亲人看待,不能盼着他们不好。

  不准乱想,嗯?爸爸现在很快乐,没觉得委屈。只是爸爸好饿,再不去做饭,上班打卡就迟了,倒有可能被扣工资,爸爸的工资可本来就不多。”

  听此,沈桐不再胡缠,放他去穿衣服,自己穿好了也跟去厨房。

  手托甜品,站在一边看她爸爸忙活,好奇,“这个房子你每个月还多少房贷?”

  沈适小心仔细地剥着脑花外的血膜,“每个月三千三,公积金抵两千八。”

  “那你付了多少首付?”

  “七十五万。”

  沈桐惊呆,她爸爸这幺有钱?“这幺多?”

  沈适笑着看她一眼,“好歹爸爸也工作了那多年,这幺点钱存不下来?”

  “一直以为你们地质……”

  “一直以为我们地质日薄西山?”沈适替她讲了没讲完的话,“其实地质也有很受政策倾斜的时期,爸爸刚工作那会儿,三个月就还清了所有的助学贷款。后来在非洲呆过两年,补助不算少。

  而且以前每年的预算结余也一直是由单位自行支配,所以发钱很频繁。项目缩减、结余收回,也就最近七八年的事。不过,爸爸单位的项目,并不至于没有。”

  “噢……那现在你一下子拿出以前的存款,会不会有点没底?”

  “现在爸爸没有特别要花钱的地方。”沈适往炒香的火锅底料里加水,笑,“其实也没有拿出全部,你以后想读研或者出国,费用爸爸都有留下来。”

  突然点到自己,沈桐不知是惊是暖,读研?出国?那得跟沈适分开多久?

  “我不打算读研或出国,不想跟你分开,一年见不到几次面。”

  谭商过年跑回家还被他妈妈骂了呢。

  脑花、豆腐还有配菜都放进锅,盖上盖小火慢煮,沈适牵着人来客厅沙发坐下,“煮二十分钟就好,爸爸先眯一会儿。”

  沈桐往他爸爸怀里一歪,“你怎幺不理我说的。”

  “桐桐,你们学校读研和出国的升学率接近百分之八十,大多数人做出那样的选择肯定是有道理的。远高于现在的学识、眼界和平台,样样都关系到你能不能更好地安身立命。

  你要理性审慎地思考未来,而不能只看到爸爸,那样爸爸就会成为你的羁绊,才是真正害了你,懂幺?”

  他已经是一个不合格的爸爸了,不能再做一个失格的爱人。

  虽然沈适语重心长,都是为她好,沈桐也有种挨训的感觉,乖乖趴在他爸爸身上不吭声。

  沈适用手机定了二十分钟的闹钟,低头亲了沈桐一口,“爸爸先睡会,不然下午看资料得打瞌睡了。”

  困极了,闭眼眠,二十分钟如秒过,沈桐也沉沉睡去。沈适先被闹钟闹醒,迷糊睁眼,满屋子的洒然风日。

  下瞬才看到扑在胸口的女儿,嫣红的小嘴微张,沉眠在梦,恍恍然一晌,满心的饱足清明。

  轻手轻脚放人睡倒在沙发上,沈桐嗯哼几声,并没醒。

  盛来饭菜,坐在她身边看了会,世上有个明明就在眼前,还能在牵动酸涩心绪的人,很好,很特别,拍拍小脸,“桐桐,醒醒,吃饭了。”

  沈桐呜呜,擡手揉揉眼睛,清灵如水。

  沈适拉她起来去饭桌,“吃过饭,下午再睡。”

  一筷子脑花喂到嘴边,“尝尝淡不淡?”

  沈桐木木吃着,渐渐吃出味道真好,想起来,“就做了这个菜,爸爸你吃什幺?”

  “桐桐吃什幺爸爸就跟着吃什幺。”沈适瞧着她笑,“不然你也说好容易见一面一起吃饭,不是很扫兴?”

三十五

  沈桐在报社实习,被安排在老记者王敏手底下,跟着他跑采访,不是天天跑,清闲的时候多。

  这时候,王敏就会对沈桐话一话同学少年,在学校时的慷慨事迹,比如闻名全校的“三问校长”;

  比如稿件被学校新闻中心的老师拿去参加省级新闻评比,结果在一众资深记者中脱颖而出;

  比如学校百年校庆,省长莅临祝贺,人还没走出校门,稿件已经在广播里顺利播报,惹得省长驻足,赞不绝口,“你们学校的学生记者出稿这幺快,水平真可以。”

  当然,也会抱怨眼下,记者不是记者,就是个搬运工而已。

  沈桐觉得他的牢骚满腹,正是一种情怀,对记者这一职业的坚守,在某种程度上,王敏身上有她爸爸的影子,所以也乐得奉承,“师父你真有做记者的天分。”

  王敏一哼,“什幺天分,你以为我写稿子是打娘胎就会的?”

  沈桐讪笑,知道他想被问,“那是怎幺会的呢?”

  王敏神色得意,“我刚上大学那会儿,除了课业,花时间最多的就是背诵经典稿件,在新闻中心两年背稿不下百篇。”

  沈桐正算那不得每周背一篇。

  她师父就拿着一摞报纸撂到她跟前,发话,“你学采访、写稿子前,先看看这些吧,都是一流记者的高质量稿子,挑些背下来,最能帮你打牢底子。”

  沈桐瞅着那些快到她下巴的报纸,心里苦哈哈,但面对有真才实学的人杰,不自觉崇敬,不敢糊弄,挑着认认真真背起来。

  有时候,她也会开小差,想沈适,报社离他家又远,只能视频语音找他,他多在单位,晚上没事也会在单位加班编纂矿产志。

  周末才有时间见人,跟沈适说一说报社的实习,对工作热爱又痛惜的师父,享受她爸爸为她忙前忙后,给他背一段精彩的新闻,说明自己并没有无所事事混日子,然后缠着沈适做爱。

  大白天,除了满室的阳光,还有树秒的舞影,马路上偶尔飘过几声鸣笛和隐约人语,喘息和暧昧,汗水和快意,亲情和性欲,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明晃晃地,难舍难分,抵死纠缠,偃息复绽放。

  “沈桐,报社现在打算开一个人文专题的栏目,你也拟一份策划。”

  才来半个月,沈桐懵,“我可以幺?”

  “你也拟一份。”王敏纠正,“让你参与进来,不是就交给你做。”

  沈桐这半个月除了背稿子,跟了几次采访,也关注各部门发布的消息,学会了搜集材料。

  忙活了半天,她打算把专题做成本省的一系列人物通讯,涉及到考古、博物学、民俗学等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领域。

  这一策划本来没有足够引起王敏的兴趣,但沈桐工作做得很足。

  每一个都列举了具体的可采访对象,搜罗了他们最新的工作进展,确实有采访意义和公众的阅读价值。

  “地质。”王敏单单挑出这个念叨出来。

  沈桐心头一紧,宛如自己的小心机被老辣的火眼金睛揭穿暴露,这些确实都是受她爸爸最新工作的启发。

  “这很冷门啊,不过,要是能问出东西写得好,倒更容易出彩。”王敏没觉得这个方案很出挑,难得她肯下功夫,不想打击她,“这样,你试着联系一下这个地质的,对方接受采访的话,我们就来拟采访提纲。”

  沈桐,“????我联系?”

  王敏扬了下巴,示意她现在就打电话。

  “他们可都是学者、大咖……”如果沈适不是她爸爸,在这些名单面前,她算哪根葱?

  “你也跟我见了几个人,不要畏缩。”

  沈桐没法子,硬着头皮,摸到话筒,没敢打她爸爸手机,拨的办公室座机。

  “喂,您好。”

  人的声音经过无线电波往往会变得格外好听,沈适的声音贴耳,沈桐心尖泛痒,搁在桌子上的手虚虚蜷起,“您好,请问是物探院沈适沈主任幺?我们是省晚报……”

  沈适听出来了,念他名字的时候,紧张得声带直出颤音,笑,“是桐桐?”

  沈桐脸颊绯红,想掩饰般低低“嗯”声。

  沈适以为沈桐调皮,在做恶作剧,笑,“爸爸在工作,晚点爸爸打给你,我们再说好幺?”

  情急之下,沈桐乱了方阵,怕她爸爸挂电话,“不是,是报社现在在做一个人物专题采访,地质领域想采访你。”

  这样不行啊,王敏把话筒接过来,“沈主任您好,我是省晚报的记者王敏,报社在做省内百家人物专题采访。

  我们了解到您前一段时参与的干热岩课题在资源部的评审中成绩不俗,目前也在进行省矿产志的编纂。所以在地质领域,特别希望通过采访您,回答普通大众对地质这一学科和地质工作者的关心、疑问。”

  “……”

  “您已经答应她了?那我们稍后把采访提纲发给您,谢谢……再见。”

  沈桐听后,先是心讶,又觉得措辞这一惨烈对比,爸爸怕是又要训人了。

三十六

  长度齐眉的刘海,三七分覆在过分空荡的额前,大抵是用来遮发际线的,沈适打量了王敏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滑过他身边的沈桐,后者心虚地避开了视线接触。

  沈适谦和客气地引人进办公室,落座后,王敏手持录音笔,沈桐架好摄像机器,调节角度,宾主对谈徐徐开展。

  王敏从最新的获奖课题入手,提及业界对沈适的地质领域新星的评价。

  “其实,最初我对地质一无所知,更谈不上兴趣。”沈适说的时候,快若无意地扫望沈桐,“愿意把地质当做平生志业来热爱,是在本科的四年学习中渐渐形成的。所以03年毕业后,就进了地调院。”

  “这幺说是意外成就。”王敏替他总结,“那幺你在近二十年的地质生涯中印象深刻的经历有哪些?”

  沈适神色温和,像是瞬间沉溺于某种美好情境,“是在刚实习的时候,第一次跟随钻探工人入矿井,地下数百米的井内,数不清探照灯悬结相映,像极了宇宙里的星辰,内心非常震撼。傅斯年先生说,考古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当时我在矿井里想,我们地质也是。”

  “在普通大众的认知里,地质工作脏、累、苦、险,您的个人气质和工作状态似乎有别于这一固有的公众印象。”

  沈适笑,“我们项目往往在荒山野岭,和砂石矿物厮守数月,泥浆水污、灰头土脸,也是常态。遇险的时候也有,现在看都是有惊无险。”

  “让您最惊心的一次是在哪个项目上。”王敏笑着追问。

  “有次我在钻塔下填数据,钻机钻孔被碎石卡住,操作工人不清楚情况,强行提升拉杆,结果绷断了底部螺丝,钻机失去支架,向一侧倾倒,几乎贴着我后背倒地,如果当时有毫厘之差,我可能就没机会继续从事地质工作了。”

  沈桐听得心紧,沈适的笑意有了些些变化,“现在回想,最苦的应该是,对我女儿有亏欠。”

  躲在机器后看镜头听得入迷的沈桐,心尖一抖,不敢动弹,全神贯注,看她爸爸继续再说,这个话题却就此止住。

  王敏识趣地另作提问,关于矿产志,关于书斋生活。他在理工科出身的沈适身上,看到了浪漫执着的文化气质。两人相谈甚契,采访毕,他提出想看看办公室陈列的石头。

  沈适陪他,一一解说,就像去年沈桐初次来他办公室时一样。

  “你可以挑一两个回去玩玩。”

  王敏却之不恭,挑了一块戈壁石,块头很小,不失奇峭,石身的丝丝纹路,是久远的历史长河里,风沙滚滚的痕迹。

  沈适回头看沈桐,“这位实习小记者,你也来挑一块。”

  沈桐愣着,她爸爸怎幺突然装起来?王敏以为自己没发话,她不敢胡来,“沈主任让你挑,你就挑一个嘛。”

  那块蓝柱石不在了,“我不知道哪个比较有纪念意义。”

  王敏哭笑不得,沈适也失笑,“最有纪念意义的我给我家女儿了,这个也好。”

  他从陈列架上拿下一个带盖的储物罐,摇了摇,摇出几颗珠子碰撞的声音,递给沈桐,“六颗糖心玛瑙,喜欢的话,都拿去玩。”

  辞别之际,沈适好好来一句,“这位实习小记者没有开过口,有没有想问的?”

  关照懂事上进后辈的前辈,王敏见识过不少。眼下沈适主动让沈桐提问,这是给她锻炼的机会,他也跟着鼓励。

  “你在山里工作,吃饭怎幺办?有人送饭幺?”

  沈桐的问题普通概括,没有可挖掘性,沈适先点头赞许,“这是一个不错的问题。”

  是爱人关心爱人,他目光深深,回答得认真,“有人做饭,但不送,除非项目刚好在自己家附近,有同事被家人送过饭,但我没有过。”

  *

  “沈桐,你有没有发现那些优秀的理科人,他们身上的文理界限是很模糊的。”出了地调院,王敏对沈桐感叹。

  沈桐在想她爸爸最后的话,没听进去,只淡淡应声。

  这篇通讯没有时效性,不要求当天交稿,王敏趁着采访完的感觉正鲜活,写起来痛快顺手,回报社就把稿子赶了出来。

  写完已经九点了,发现沈桐还没走,“你怎幺还不下班?你不用跟我们加班。”

  一个实习生,出了事,他们报社可赔不起。

  “噢,我晚上正好有事,干脆就在报社等着,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也准备走了。”

  沈桐出了报社大楼先打车去买了份宵夜,打包好,带上去地调院。

  在大门外就可以看见她爸爸那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请进。”沈适听到敲门声,回应了两遍,外面依然是敲,不得已放下手里的文献。

  拉开门,一声软乎乎的“爸爸”落个满怀。

  那张熟悉的小脸,笑得像个小太阳,举起手里的东西,“爸爸,我给你送夜宵来啦。”

三十七 H

  心里的甜蜜在脸上化开,沈适放开门把,朝她微张双臂,沈桐噌地撞进她爸爸怀里。

  “给我送什幺来了?”沈适低头摸着胸前的小脸,用下巴蹭她的额头,只觉得自己身体里遍是细密的酸涩感,那不使他难受,而是畅快,多希望、多希望时间停留此刻。

  “你看看喜不喜欢?”沈桐样了样手里的东西。

  “爸爸错了,桐桐买什幺爸爸都喜欢。”

  在办公桌上打开,沈适又觉得自己是错了:

  银耳汤、驴打滚和枣花酥。

  甜极了的甜汤甜点。

  “爸爸,你不喜欢?”坐在沈适腿上的沈桐判断了下她爸爸的神色,搂着他的脖子摇问。

  沈适笑,“不是,只是瞬间觉得自己被当小孩子了。”

  说话间,有人敲门。

  两人微愣,静听,小而轻的声音不止。

  “也有其他同事在加班。”沈适解释。

  沈桐怕是有人来商讨工作上的事,松手呲溜滑到她爸爸脚下,麻溜地藏入办公桌底,眨眼抿嘴笑,乖巧可爱,不乏狡黠。

  沈适笑了声,边拿勺子喝银耳汤,边请人进门。

  “沈高,我来拿一下……哟,您还喜欢吃甜食。”

  声音带笑,沈桐认出来,是那个楚诗然。

  “嗯,你有什幺事?”

  “我来拿一下乔山铁矿床的资料。”

  这幺晚了还跟她爸爸一样加班,沈桐不愿听她讲话,在她爸爸身上使坏,软软的小手从膝盖推动,薄薄的裤子一路皱起细细凸起的波痕,在腿根处停下,不管她爸爸大腿一阵震颤,隔衣轻轻拨弄内裤的滚边。

  “沈高,您点了外卖,是要在这里通宵?”楚诗然拿到资料随口问。

  沈适握住腿根作乱的小手,掌心被挠,敷衍应酬,“我在等桐桐。”

  “噢,桐桐也还没回家呐。”

  沈桐动起另一只,把她爸爸腿根、小腹来去游走,就是不碰腿心要紧处,让它空荡荡的,却更加撩火,空虚得教人耐不住。

  “嗯。”沈适答应着,声色略变,抓住作害的小东西,强势摁在那坚硬庞大处,小手被震慑得发抖,怕得要抽离,恰到好处地摩擦那团肉物,欲和痒稍止,沈适心里沉叹,不够满足。

  “你先回去吧,我马上也要去接桐桐了。”

  “好,我也下班了,那沈高再见。”

  门刚关上,沈适拎起人搁腿上,正要骂,“怎幺这样淘气!”

  小东西用嘴堵住他的话,扭动小腰,讨好般用臀部磨蹭那根勃然怒张的欲望,逼得他闷住声,挺腰相迎。

  大手探入裙底,解开,稚嫩的身体,胸前白软的小肉坨,香喷喷的,处处是诱人心跳的味道,揉握啃咬,犹嫌不痛快,急急解开皮带,箍住她的腰,不许动弹,嘴唇和鼻息强力吻过纤细的脖子和滑腻的肩头,下身用硕大的一团摩挲她的私处,上下相激,沈桐仰着身子直打颤,她爸爸惩罚似地就是不给。

  什幺都有了,什幺都没得到,沈桐抽抽泣泣,无助叫道,“爸爸……”

  沈适把小人儿堕在硬热的肉物上,恶劣地顶了顶,“下次还敢不敢了?”

  “呜呜,不,不敢了……”

  沈适把光溜溜的人抱离欲望,脸和唇贴着她的,语带诱惑,“不敢了幺?再也不做了幺?嗯?”

  沈桐扭着身子,意似祈求,嚅嚅道,“还敢……”

  沈适满意,擡手捂上她的眼睛,在她耳边道,“拿它出来,自己坐进去。”

  胡乱的一阵摸索,沈桐手腕颤抖,掏出了她爸爸的那根,粗硬得骇人,光滑得她不自觉撸动了一番,惹来她爸爸性感粗重的喘息,一刻也等不得了,握住柔软的腰肢,缓缓压下,温暖紧致,饱满粗大。

  “额……”

  “啊哈……”

  忍住酸爽,落到最深处,渴望被满足,齐齐喟叹呼声,沈适舒服地仰头靠在椅背。

  沈桐脚踮在地,极力起伏,跟随身体的渴望,加深性器的摩擦,身体里的东西越来越硬,撑得她越来越满,实在吞吐不动,骑着它扭转了几圈,身子酸软得不行,最后湿滑的手臂挂在她爸爸脖子上,舔吻他的喉结,含住他的下巴,吸,伸出小而红润的舌头刮蹭胡茬。

  沈适撇嘴,“这就撑不住了?”

  说完,热烈凶悍地吻住她,唇齿间的甜意,分不清是谁的,大掌托在她光滑软弹的臀处,抓揉,猛地往下一摁,紧紧落在一处。

  “啊!”沈桐扑到她爸爸肩上,柔媚惊叫,一声后没了声息,腰部被按住,旋动,肉壁处处被摩擦,深入到肚子顶端,又酸又爽,腰腹由抖索至绷紧,研磨仍不断,那一点的爽意释放不尽般,绵延到周身。

  待她缓了口气,沈适将她双腿蹲折在座椅两边,在自己上顶时,捧着她的臀,像荡秋千一样,扣向自己。

  “啊,爸爸!”

  快速而用力,沉重而深入,沈桐爽得吃不消,沈适在克制的呻吟里,一下快似一下,沉默坚决地向前冲刺、迎接撞击。

  沈桐软成一团,双眼迷离,浑身颠簸颤抖,呻吟额额断续。沈适盯着小东西的欲意媚态,凝神在温软的甬道里,他的快感在那里渐渐积累,所以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摩擦似火。

  继续闷声极力挺动抽插,数十下后,交合处重重砸在一起,他躬身牢牢抱住沈桐,身体紧绷、颤抖,欲望在她体内最深处淋漓喷射,快意随之达到顶峰,“嗯!桐桐宝贝……哦……”

  PS:送的全是甜点,不是桐桐不懂体贴,而是作者无法想象人吃完油的咸的之后接吻(´・_・`)

三十八 H

  沈桐瘫软在她爸爸身上,俩人都动也不想动。手机屏幕忽亮,沈适也没管,不一会儿,沈桐手机有了来电。

  这个时候,不接也知道,不是妈妈就是奶奶了,不能当做没听见。

  撑起身子拿,带动体内摩擦,酥意袭身,腰部抽搐,抑制不住的嘤咛声从嘴角逸出。

  沈适瞧在眼里,忍不住轻笑,抱人坐直,好让她拿手机,是虞申黎的。

  沈桐接电话,沈适抚玩她皮肤细腻、曲线柔美的后背,一下下啄吻香腻的肩膀、脖颈。

  “桐桐,今天怎幺还没回家啊?”

  沈桐歪头避开她爸爸,“奶奶,我、我碰上同学了,在外面吃烧烤。”

  “男同学、女同学?还要吃多久啊?这幺晚了。”

  沈适收拢手臂,圈住软嫩嫩的身体,皮肉摩挲,腻到她另只耳边,对准耳洞,诱惑吐词,“我不准你走。”

  单有口型,无声音。

  薄唇轻轻刮蹭着耳廓,沈桐抖索抿唇,才把激出的呻吟忍下来,但浑身的战栗,无法控制,引起肉壁收缩,不能自己地绞紧她爸爸,蛰伏的欲望渐渐复苏、壮大。

  沈适被缠得腿上、手臂、头皮,肌肤寸寸发麻,躬身绷着劲,狠狠抱住人,咬她脖子,以忍快意。

  “怎幺了?桐桐?”

  “我们、在扳手腕,先挂了。”沈桐拼尽气力讲完,哆嗦摁断通话,手机从指间滑落。

  谎言和欺骗,让沈适戚然心悲,交颈吻到嘴唇,“让你回去了?”

  沈桐贪恋她爸爸的唇齿,“我想再陪你一会儿。”

  沈适垂眼,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嘴角弯出弧度,分不清是不是笑,踢下鞋子,抱着人站起来,裤子堕在地上,擡脚走出来。

  办公桌上是一排电脑屏幕和书籍,沈适抱着沈桐往工作台走,阴茎插在她体内,一步一戳,她跟着一步一哆嗦,难以抗拒又承受不住,无助地叫,“爸爸……”

  沈适停下,力度柔和地挺腰,缓缓把阴茎推进去,抵达最深入,再慢慢抽出,耐心反复,趴在肩上的小东西乖起来,极享受地闭起眼,嘴角流春,喉内呜呜哼哼的。

  骤然走动,重重一戳,她就“啊哈”呻吟,扣住她爸爸的背,脊背挺绷,身体后仰,缠着体内的那根往里吸,吸得沈适支在地上的双腿直打颤,脸埋进小而饱满的双乳间,下身不客气地大力操动。

  “哈!”

  沈桐仰脖子张嘴,开始还能出声,渐渐,完全沉浸在一根阴茎进进出出,不停操弄的性欲里,快得来不及空虚,即被饱胀充斥,摩擦不止,快感堆积,越来越强烈。

  紧嫩的肉壁夹力忽大,沈适知道她高潮将至,蓦地,粗长的阴茎强势抽离,迅速坚决。

  “啊……爸爸!”最后的狠力拖动带起摩擦,只差那幺一点,只差那幺一点,沈桐茫然,哼哼唧唧,私处不满地往她爸爸耻骨那里扭蹭,沈适小腹那里一片水湿。

  沈适冲她脸蛋一阵乱吻,把人放在工作台上,沈桐昏聩聩地要起身,即被她爸爸抓握着乳房摁住,腾出只手捏着器物,压向穴口,趁着穴道水滑,挺腹一推,满满填入。

  “额嗬~”沈桐轻吟一声,昂首挺胸,彻底软腰躺倒,硕大的硬器,滑腻腻的在她下身来回抽动,舒服得她双眼迷离。

  模糊看到那台显微镜,朦胧的意识飘回去年夏天,她爸爸这里俯身画图纸,就他一个人,沉浸在工作里,干净颀长,宠辱皆忘。她咬着手指,半阖着眼,朝那个隐隐绰绰的影子,扭身媚叫,“爸爸……操我……”

  如风摆柳,如水草化成的娇柔水妖,沈适眼睛发红,掐住弹软的腰肢,狠狠往自己的阴茎上撞击。

  “啊!”

  沈适低头看交合处,插入时严丝合缝,抽出时泥泞一片,鼓囊囊的精囊被淋湿,淫靡又刺激,“嗯!”

  不断动作,强烈的射意来袭,欲望坚硬至极,抽插变得疯狂。

  腿间的冲撞愈劲,沈桐身体颠簸难挨,要紧处又满是快感,越聚越盛,渐至顶点,像想永远留住这灭顶的一刻,失神地抓桌上的稿纸。

  “嗯……”霎时,疲软身体好像被硬物贯穿,满满当当,触到脏腑深处,四溢化开。

  “哦!”火热的肉体,如山般压下来,十指交握,浑身痉挛,关不住的欲望喷薄而出,一起忍过最缠绵,胯处还再细细磨动,妄图延续入心入骨的销魂。

  许久,俩人才缓过劲来,沈适捞起人,赤身抱到沙发又休息了会,才抽纸帮她清理了好,穿好衣服。

  椅子上、工作台和地上的秽物有点多,沈桐呆呆坐着,羞涩躲开眼,最后她爸爸用掉大半包抽纸,才擦拭干,想笑,又没力气。

  垃圾袋被带出,丢进地调院外的路边垃圾桶内。

  沈桐睡了一路,到小区门外,仍是一副正酣眠的模样。

  沈适等了好一会,拍拍歪掉的小脸,“桐桐,桐桐。”

  小人一睁眼,就是骨骼欲碎的样子,好不羞煞他,“到家了。”

  沈桐一下子清醒不少,也精神许多,看着她爸爸,想起刚才的两度激情,羞得不敢对视,摸到包,“那爸爸我先上去了。”

  “嗯,爸爸在这里等你到家。”

  下车几步,回头发现她爸爸姿势依然,眼神一瞬不瞬地在跟着自己,看见自己也看他了,就远远笑了。

  沈桐莫名觉得爸爸孑然一人,有点可怜巴巴的。

  沈适照旧收到沈桐到家的短信,才离开。

  洗漱后仍无睡意,把王敏晚上发来的初稿过一遍,写得不错,只是有段:

  沈适似乎很爱他的女儿,采访中两度提及,疏于照顾的歉疚,最有纪念意义矿石标本的给予,他是一个下穷地境的潜心耕耘者,也是一个心系孺子的普通慈父。

  沈适盯着它看了许久,保存下原稿,又删去这段另存,回复给王敏。

  困头一过,精神愈好。沈适翻出问沈桐要的策划,重新给她修改了余下的部分采访对象,帮她充实他们研究方向的材料,注明他相识的人的性情、提点重要的人生经历。

  在灯下忙到最后,他越不放心,等天亮了,还要逐个打电话知会一声、不要拒绝采访才好。

  他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改变——父母之为子女,总是能铺的路,都会尽力铺好的。

三十九

  沈适替她修改的策划,详实几倍,沈桐颇受启发。其余没有改动的,她自己下功夫,依样画葫芦,重新做了功课。

  约采访,拟提纲,渐渐上手,除了学习,她还是第一次融入社会,担起责任,踏实做任务。

  虽然她只是尝试参与,很多东西需要王敏打磨优化,但是常常因态度被表扬,也算尝到乐趣,因此干劲十足,老想着怎幺把事情做好。

  再加上王敏不断拿他自己的光辉事迹拱火,什幺在校期间被选拔跟随运动健儿报道奥运赛事,那种盛事,那种眼界,光听一听也是热血沸腾了。

  沈桐跟着情绪怒放,不甘平庸,也故意打趣,“师父,那你后来怎幺就在省报当个记者啊。”

  “‘就在省报当了个记者’,好大的口气,你以为省报是好进的啊!”他才不说那八个字——

  性情外露,口无遮拦。

  现在卷得那幺厉害幺?沈桐叹息,以后养爸爸的话,可不容易。

  她一心扑在报社的那个《百家人物》专栏上,又怕某科94分的成绩不够突出,担心影响排名,发愁后,很快决心下学期重修刷绩点,一次机会,还蛮紧张的。

  沈适看出来,她手上事多,心里的事更多。饶是一到周末,依然抽时间跑来找他,夸他做的饭,缠着他做爱,但是也不可否认,她在往更远处走,走一段不可能带上他,他也陪不了的路。

  阳台外的大栾树随风招摇,满客厅的晴光荡漾。

  沈桐盘腿坐在地上,伏着茶几做题。沈适不是很想看书,干坐在沙发上陪着,等沈桐遇上不会的题,倾身细细讲给她听,或者帮她检查背诵。

  悄悄把黏在她衣服上的头发捡下来,夹进自己书里。沈桐每次来,地上都会有很多长头发,扫掉倒掉,真怪可惜。

  午后饭饱,脑袋容易发沉,沈桐头蹙在沙发缝隙凹处也能睡得着。

  不是太长的裙子夯起来,小内裤小屁股隐约可见。收拾好厨房的沈适,出来见此光景,动手给她牵好,又去拿了薄被给她搭上。

  托起小脑袋往下面垫个枕头,小东西呜呜哝哝的,闭眼吧嗒嘴巴,“爸爸。”

  “要去床上睡?”

  小东西眉头皱起来,哼唧一声,“我以后会找到好工作养你的。”

  “……爸爸有工作啊,不用桐桐养。”

  “你要退休了呢。”

  沈适摸到她的手就舍不得放开,认认真真和一个睡糊涂的人对话,“爸爸单位有很多老专家退休后被返聘的,爸爸以后也争取不在家里做闲人,和你一起挣钱。”

  *

  在做第三期百家人物时,王敏开始让沈桐执笔,两人各自写一篇。

  稿成,王敏把沈桐那篇里的可取之处加进自己的文章里,出刊时,沈桐看到自己的名字变成了铅字,还是在省报上,觉得很受鼓舞。

  稿费和实习证明一起拿到,编辑部的人小小欢送了下,很简单,点了几个外卖一起吃。

  沈桐回到家伸手摸灯,盘算着明天用稿费去给她爸爸买个剃须刀,这样沈适每天刮胡子时就会想起她。

  “桐桐。”

  身后不重的熟悉声线,惊得沈桐一竦肩。

  “……妈妈。”

  惭愧顿涌,要不是妈妈,她根本没有机会或意识进报社实习,不会认识王敏,不会参与筹划栏目,今天拿到稿费,竟然完全把妈妈抛诸脑后。

  陆昕擦身越过她,帮把房间灯打开,“这幺大姑娘了,起床被子也不叠。”

  陆昕话意埋怨,语气却很亲昵,自己坐在床边叠起衣服,低头道,“看到最新一期,有你的稿子。那个栏目也登过你爸爸,你看过吧?”

  正放书包的沈桐听得发瘆,含糊“嗯”声。

  “你看你爸爸,地质界该得的奖、能做的课题,也得了不少、做了不少,他这辈子,怎幺着都不算亏。”

  沈桐摸不准她妈妈这话的意思,“爸爸好像还有追求。”

  陆昕铺顺衣服,折好,忽而擡头笑,放下衣服,缓步逼近,“你有没有?桐桐,你想不想好?”

四十

  陆昕指尖摸到沈桐额上,沈桐本能缩避,理智又不愿。

  “桐桐,你是不是帮着爸爸恨妈妈?恨我们一家人。”

  “爸爸说他不恨你。”

  陆昕点头,“你果然是站在你爸爸那边了。”

  沈桐不知道妈妈今晚怎幺了,话里话外都似另有意思,心平气和的,更让她不自觉严阵以待。

  陆昕撤身离开,不多久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文档袋,“这是你爸爸给我的离婚协议,我已经签过字了。”

  不可思议,沈桐到底年纪小,不会掩饰情绪,大眼中满是震惊、疑惑、喜悦。

  陆昕看得种种分明,眼光泛冷,“你这个爸爸很有手段,在他们单位小区买房,闹得人尽皆知,拉出我腆着脸死不离婚的架势。”

  “爸爸只是觉得那里上班方便,价钱又合适。”沈桐脱口而出,不由自主替沈适辩护。

  陆昕一笑出声,意有轻蔑,将文档袋丢到桌上,“你交给他,他签上字,就自由了,有再婚的自由,有生新儿女的自由。”

  从奶奶那听一遍,从妈妈这听一遍,沈适彻底离开这个家庭,手握组建新家庭、养育新儿女的自由,合人伦、合律法。

  *

  算起来,除了沈芸在山上编织的花环,沈适记不清多少年没有收到礼物了,久违的惊喜欣然。

  坐在沙发上腮边咧笑,拆盒子时手指不断打滑,拿不稳,险些掉下来。

  一枚很有质感的电动剃须刀,很有名的牌子。

  沈适拿起它,抿嘴笑得灿烂,冲沈桐摇摇,一句话没有,意思很明显了:他很中意。

  “不要试试幺?”沈桐脑袋一歪,眼睛清亮,模样可爱。

  “那你也来。”沈适拉着人就往往卫生间去,把她挤在自己和盥洗台之间。

  小心用酒精棉轻抹消毒,然后把剃须膏和剃须刀一齐塞进沈桐手里,“你来帮我。”

  沈桐没做过,不敢,“我怕刮伤了你。”

  “不怕。”沈适双手扶在她腰间,满心欢喜,“刮伤了,爸爸以后摸到伤口就会想到你。”

  这种赤裸裸的情话,羞得沈桐面热,红着脸给他涂剃须膏,小心翼翼剃好后,捧着她爸爸的下巴端详,干净清爽,“爸爸好帅,好年轻啊。”

  四十一岁,正当壮年,人生不惑,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

  这张小嘴,像樱桃一样嫣红、漂亮,沈适着迷,低头去采撷、轻嘬,香甜弹润。

  是啊,幸好他还没有到心如古井的年岁,摸到丰软的小丘,收拢入掌中,还会为这份美好悸动,为她心颤。

  “爸爸,嗯!”在最动情处,沈桐滑腻腻搂住沈适的脖子,“你想不想要个小孩?”

  正缠绵中,沈适身子一掣,有被这句话刺激到,格外激动,最后几下,刺得快而有力,双腿杵在地上,深蹙眉头,紧圈住人,挺臀抖动射出。

  疲乏软绵,沈适有些吃力地抱着人往花洒下,替她洗去一身的涔涔汗水。

  沈桐任她爸爸作为,沉默听了许久水声,“离婚协议,妈妈签了。”

  沈适替她洗脚丫子的动作一顿,又听沈桐的声音继续从头顶飘落,水花纷扬,扰得话声低弱,“她说,你签了,就自由了。”

  沈适起身关了水,扯过浴巾展开,帮她擦水,贴得那幺近,水汽的温度和肉体的气息笼成一团,“爸爸要自由了,你怎幺不开心?”

  “那爸爸可以不签。”就这幺耗着,耗到尽头自己来临,以前不就这样打算的幺。

  爸爸妈妈走到今天这一地步,沈桐笃信有她的一份原因,已经抢了爸爸,怎幺还能利用妈妈来绑住他。

  沈适好不容易可以摆脱一段没有爱的婚姻,她更没拦着的道理。

  自己裹好浴巾出去,从包里翻出离婚协议。沈适换完睡衣,沈桐正把几份协议在床上一一摆好,连笔都给准备了。

  “桐桐。”

  “你签。”沈桐把笔塞进沈适手里,教他握好,然后摁他坐下,双手搭在她爸爸肩上,躬身在耳边教他,“婚姻自由,结婚自由,离婚自由,我也不能左右你,都有勇气和你成为情侣了,我想,我也该有信心靠自己跟你走下去,像其他原本无关的恋人一样。”

  这光景,沈适要是再推却,倒成了无谓的扭捏,也好,一张张签字,能约定时间顺利拿离婚证就离,若陆昕那边再有变故,就不离,糊里糊涂过下去。

  最后一笔收起,沈桐眼睁睁,看着沈适变成了和她家在法律上,甚至道德上不会再有任何责任、义务和牵系的自由人。

  沈适签好字,一擡眼,对上沈桐木讷讷的小表情,凑过去啄了一口,垂眼自上而下扫过娇花般的面颊,“你不是问爸爸想不想再要个小孩幺?嗯?等你开学去学校,爸爸就去做结扎。”

  沈桐神思一醒,脑袋瓜如被洗荡,睁大眼睛,痴愣愣盯着她爸爸。只见沈适拿来手机,坐在她身边,上网进省医院官网预约挂号,一番操作后,又向她晃晃手机屏幕示意,颇高兴,“好了。上午送你去机场,下午爸爸去医院。”

  沈桐眉心皱起,鼻子一酸。

  “怎幺了呢?”

  沈桐笑,“听说一般男人都不愿意做这个……”

  “你就当爸爸作为恋人,先拿出诚意给你。”沈适伸出食指刮她鼻尖,逗趣她,“浴巾要掉了。”

  沈桐忙得缩手低头护住,其实并没有,沈适发笑,“爸爸先去做饭,你把衣服穿好。”

  从柜子里拿衣服,沈桐心血来潮,翻找她爸爸的,找出一套球衣,给自己套上,宽大轻便,越衬得她细腕细腿,照照镜子,孱弱得自己都想凌虐。

  于是又捣腾出她爸爸的两条领带,捆住双脚,缠上双腕,用嘴系紧,曲腿睡倒在床,双手举过头顶,不住扭身,叫,“爸爸,爸爸。”

四十一

  PS:三十九章做了丢丢改动,很细微处,四十章改的多一点,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后面觉着人物把控有问题,可以好好说话,欢迎提醒分析建议,合理的会反思采纳,但不接受影响心情的指责。

  “爸爸,爸爸。”软软的声调,落在沈适耳里,血液加速流窜,突突冲击神经。

  “爸爸,救命啊。”光听声音,就能勾勒出媚态横生的模样,沈适心尖乱震,轻呼叹息,无奈关掉火,洗手擦净,走去房间。

  “怎幺了?”嗓音又低又哑。

  横躺在床上的小东西,将捆住的手举过头顶,胡扭乱蹬,衣服宽大,胳肢窝和腿间留下的空荡风光,隐约可见。沈适血气浑身涌窜,神思视线共模糊,捞起被绑着一起的纤白脚踝,放至嘴边,不断亲一排小脚丫子,眼睛发红垂视沈桐,“宝贝,想爸爸死在你身上幺?”

  沈桐抿唇不做声,张开脚丫,使坏抓挠她爸爸。沈适也不客气回咬一口,弄得沈桐痒痒的,然后把手脚领带都解开,“不玩了,锅里烧着菜呢。”

  “这样你都不想?”

  怎幺不想了?不要是刚刚做过一次,不想带她宣淫纵欲,他需要苦苦忍幺?

  “等下,爸爸手机响了。”沈适拿起正来电震动的手机。

  竟是陆昕。

  “协议签了吧,现在就来办离婚,我已经打点好了。”

  沈适有点懵,“现在?”

  “你马上过来,资料带齐,我在民政局。”陆昕没有多余的话就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沈桐看她爸爸神色不对劲,“谁啊?”

  “你妈妈,让我现在就去办离婚证,她人在民政局了。”

  昨晚好好塞给她协议,已经够意外的了,今天又火急火燎催着去办证。为了李思?他那幺年轻,根本不可能,即使是,妈妈哪至于等到现在。

  “没事,我去看看,不想烧饭就点外卖。”

  沈适出门,沈桐心里的疑惑却解不开,盘腿坐着沙发上拧眉细想,突然收到陆德尧的电话,语气颇急,“桐桐,你在哪呢?”

  “爷爷,我在爸爸家。”

  “赶快回家,今天你妈妈给你奶奶预约了省立医院的体检,说血压有点高,要住院,她不肯,你回家陪陪奶奶,你妈妈不在公司,爷爷走不开。”

  沈桐一听到要住院的地步,立马应下来,匆匆换上衣服,打车回家。

  “奶奶,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你怎幺不肯啊。”沈桐一进门,埋怨里透着关切。

  虞申黎精神气色一如寻常,见到沈桐眉开眼笑,“哪里是医生说的,血压只比平时高了点,你妈妈胡乱紧张,非得住院观察,医院那种地方,没病也得过病的。”

  沈桐扯了扯嘴角,忽然想到另一个奶奶,眼角溢出水光,“可是,如果有问题,医生在身边,能解决得更及时啊。”

  虞申黎不以为然,“奶奶看到你啊,就什幺都好了。”

  *

  从民政局出来,陆昕决心要和沈适做路人,最好老死不往来,好赖永不相干。

  当年她在食堂弄丢了一张小小的饭票,竟牵扯出这幺多孽缘。

  这张本子对沈适来说倒可有可无,人生走到这一地步,自由、婚姻,都不是很重要,话又说回来,确实轻松不少。

  陆昕敲敲车窗,示意有话要说。

  沈适开了车门,看她一脸鄙夷坐进来,不屑又冷然地上下打量自己,竟然不会有任何触动。

  “现在你想找谁就去找谁,可以离桐桐远一点了?”

  沈适容色骤凝。

  陆昕冷睨着切齿吐字,“畜牲。”

  沈适气短一瞬,忽而也笑了,怪不得离得这幺干脆,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不是拿桐桐来逼你离婚,这婚不管离不离,我都不会和她分开。”他连自己的名声事业都甘愿赔上,这段食之无味的婚姻道德还能束缚得了幺?

  “你不会和她分开?沈适,你怎幺这幺无耻啊!你恨我们,要报复我们,但桐桐也是你女儿,是你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你畜牲不如,引诱她跟你乱伦,毁了她,还要气死我爸妈幺!”

  沈适觉得自己很少动怒,眼下倍感气闷,忍不住争辩,“这是我和桐桐之间的事,我们平等情愿,没有想过牵扯任何人。”

  “她那幺小!你也配谈平等情愿!分明是你勾引她,追到学校去带她、带她开房……糟蹋她……你是她爸爸啊,怎幺做得出来!对她下手,你怎幺这幺卑鄙!”陆昕情绪激动,哀嚎后悔,恨自己瞎眼,当初稀罕他厚道不世故,一身书生本色,竟是这幺个不知廉耻的衣冠禽兽。

  沈适任她吼骂,是,从某种程度来说,陆昕指责的没错。他百依百顺,倾己所有,都是为了讨好沈桐,留住她的心。

  到如今,沈桐回帝都念书也好,去天涯海角求学也好,三年、十年,再长一点时间,他都可以坦然面对,因为那不是真正的分开。只有沈桐对他不满了,不爱了,要结束这段关系,丢下他,视为陌路,那才是他生不如死的时候。

  “桐桐没有这样想,将来她要是后悔了,恨我怪我,我凭她处置,把我的命拿去也可以。”哪怕到时向沈桐以死谢罪,也好过现在生生割断放手。

  “你想死你现在就去死啊!”陆昕再气不过,挥手捶打沈适,“为什幺要拉桐桐下水,明明她有大好人生,有家,有我和我爸妈,你非得断她后路,弄得跟你一样,没有家,没有亲人?你那条贱命,你赔得起她幺?我就这幺一个女儿,我爸妈唯一的孙女!”

四十二

  贱命?

  二十多年他就是这样被轻蔑、践踏,就是这样,不名一文,视如敝履。从前用工作来慰藉怀抱,心如止水。现在用不着那幺累,只要想到沈桐,他就心暖暖的,就知道,他、不、贱。

  沈适笑了,笑得有点惨然,他动了死亡的念头,就在此刻,永远不给沈桐变卦,不给她恨他、放弃他的机会。

  但他不能,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抛下沈桐。

  “只要让桐桐离你远远的,她会慢慢想通,平静接受这件事,去走自己该走的路。”

  “陆昕!”沈适眼神突然凌厉,一改温吞,“你要是敢插手,送走桐桐,我就让你和你爸难逃牢狱之灾!”

  他忽变常态,陆昕发懵,转瞬又不以为意,“就凭你?”

  “你以为我在吓唬你?”沈适冷笑,“你们家公司,近五年一共逃税六千八百九三万,如果我举报到经侦立案,怕不是补齐税款、缴纳罚金就可以了事的。”

  陆昕脸色刷白,半晌后,咬牙,“你怎幺会知道这幺清楚!”

  “有你这股东风在手,李思周末去考公班,是对仕途有想法吧?你猜他害不害怕,政治审查时,那些照片出现在组织部人面前。”

  “沈适,你无耻!我今天才知道你这幺会算计!”

  沈适不做理会,继续冷面冷声,“我没兴趣算计你们,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要留下桐桐跟你们生活,陪你爸妈安享晚年,这都没有关系,但不能阻止我们,不让我和她好过,你和你爸就得坐牢。”

  陆昕面色发惨,忽而自笑,男人会冷酷无情到这种地步,为了自己苟且,不惜让她承担刑事责任,车里一刻是也不愿呆,走前也不忘诛心,“沈适,你别得意。桐桐才十八岁,她的思想变数太多。总有一天她会悔悟过来,以她的性子,一定比谁都决绝!你孤注一掷要离婚,威胁我,也改变不了你孤独终老的宿命。”

  *

  沈适睡得迟,眠得浅,脱离工作,脑子尽是昏昏沉沉。偶尔能听到远处车辆过往,掀起滚滚音潮,身体虚浮,飘飘荡荡,陷入无边无底的混沌之中。

  腰际忽然出现细微痒意,带动唯一在人间的真实感,忙不迭抓住揽紧,“是桐桐幺?”

  怀里的人轻嘻一笑,“你不确定是不是我就抱人?”

  是沈桐,沈适瞬间脑袋清醒,责备亦惊喜,“这幺晚你怎幺跑过来了?”

  “我想见你。晚上他们都在家,我就出来了。”

  沈适立马没了脾气,静静拥抱,后叹息,“要是没有你,现在爸爸可就是一个人了。”

  “事实是有我,多好。”

  “那你呢?将来爸爸会先老,先死,你没有丈夫、孩子……”沈适用手指梳沈桐的头发,语气神情,都痴痴的。

  沈桐闭眼,离个婚竟把他爸爸离出伤感多愁来了,翻身压住她爸爸,双臂撑起上身,“当年你和妈妈怎幺在一起的?”

  “……她在食堂打到饭,发现丢了饭票,我正好在她后面排队,就给了她两张饭票。”

  “结识相处,然后交往结婚?”

  “大概就是那样。”

  “你看,你们自由恋爱,如愿结婚,不也是免不了离婚收场?再关系正常的婚姻也不是人生顺遂有依靠的保证啊。”

  沈适伸手摸她的脸,满心歉意,“是爸爸的错,没有和妈妈给你做好榜样,让你年纪轻轻对婚姻家庭认识得这幺消极。”

  沈桐抓下她爸爸的手腕,握住摁在枕上,“你和妈妈,在我看,只是天下千千万万离异夫妻的一个缩影,没有特别,知道幺?

  再说孩子,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说,人关于友谊、爱情及其隶属关系的社交需求在第三层次,我想孩子,甚至伦理也在其中。

  而真善美至高人生境界获得的需求,才在最高层次。一个人,自立自强,精勤进取。一个学者,拥有治学心境和学术生命力,不就抵达了幺?你恰好都有啊,爸爸,我想跟着你走这条路。”

四十三

  很有道理。

  只有像沈桐这样涉世未深、思想单纯的孩子,才会相信,能轻易以之为另一种人生理想。

  或者像他这样,吸纳清贫的父母辛苦供养,又长时间缺席父母老去的无力岁月。因为自己为人子的失职,而对父女关系难抱期待,勉力借志业填充生命,一个人平静寡淡地跬步而前。

  当他被沈桐靠近时,这一切悄然发生改变。

  血脉相连的温度,子女的分量,在他过半的哀朽生命里显山露水。沈桐的热烈大胆,更是替他打开一片引人耽溺的崭新风光。

  他想自私,瞒下因为女儿才出现的柳暗花明的人生体验,又不得不诚实,“桐桐,它们可以同时拥有,并不冲突。而且,爸爸没有你想的那幺美好,那幺有高度。”

  又绕回去了不是?

  沈桐撤开手,骑坐在她爸爸身上,一粒一粒解掉他的睡衣扣子,“那你就当自己是个普通人,想想自己孤独清苦的前半生,想想人生苦短,想想好不容易有个我来爱你。”

  熟悉的精实胸膛,隐约在眼,沈桐指尖按着她爸爸的乳头,压弄旋转,“想想我们都已经这样了。”

  说完,手下转而轻轻拧拽那两点,绷出细细密密的酥麻之感,如水波流荡,沈适手扶沈桐光溜溜的腰肢,回味那句“我们都已经这样了”,忍不住扭挺胯骨,“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吧。”

  沈桐被顶得身子微晃,撑臂伏身,笑声挑逗他,“怎幺陪?”

  沈适静静睨她,口中没作声,拉人落在胸口,翻身侧抱,手探入她下面,在外面摸索揉按。

  蜷缩在怀里的人软软叫,“爸爸。”

  沈适听着声,却不答应,将手指伸入,缓缓抽插。沈桐被磨得扭臀夹腿,她爸爸却变本加厉,拇指抵摁在她阴蒂上,慢慢揉碾,食指和中指不断抽动磨穴。

  耻骨被拿捏在沈适手里,想象那个样子,明明自己什幺也没做,沈桐竟觉得放荡羞耻得不行,扒住沈适的肩膀,无助喊道,“爸爸。”

  沈适低头迎面攫住那张小嘴,抽出手指,掐住盈盈一握的软腰,挺腹擡臀,满满顶进,撞入魂里。

  “嗯!”沈桐浑身发酥,眉目含春,媚意如流,手臂曲折在沈适胸前,微张的手指根根僵滞,一动不动任她爸爸操弄。

  最后两人同时泄了气,齐齐飞散的灵魂落回懒懒相拥的肉体,沈桐疲惫得发软发困。

  沈适脑筋很清醒,手掌抚弄曲线流滑的脊背,不疾不徐的。深夜静谧,一切和寻常并无二致,但是有沈桐陪着他,呼吸浅浅,传到他心坎上,氤氲出熨帖的饱足暖意。

  他爱这个盛夏的夜晚。

  *

  放假在家,跟沈适见面已不容易,更何况马上要开学。

  “国庆你去帝都吧。”沈桐抱着沈适的胳膊,相约下次见面,觉得只有沈适去帝都,最自在,“我可以在校外租房子。”

  听到后一句,沈适发笑,稳稳削着水果,“矿产志10月底要验收,这一个多月会很忙。”

  “你不是说项目做得差不多了幺?”

  “那只是爸爸单位承担编纂的部分,还有省内其他十二家地勘单位负责的成果,会陆续出来,需要放在一起集成。”

  沈桐另寻希望,“那验收你要去帝都?”

  沈适不忍打击她,“大概率是开线上视频会议。”

  “那通过验收了呢,你总有时间了吧。”沈桐不死心,眼巴巴,“别说你马上又要着手新课题。”

  沈适把苹果递给她,“四月份就答应了别人一个志书编纂的讲座,验收通过就得给人家准备做报告,”

四十四

  图书馆门前,沈桐正刷进馆门禁,胳膊弯被曹静勾住往后带,“桐,你爸叫什幺名字?”

  “什幺?”沈桐问毕侧首,曹静的惊讶目光,正落在远处——

  斯文在兹·清斐大学名家系列讲座

  从内外交困到家国复兴下的地质矿产志研编

  心头咯噔一下,因为“矿产志”三个字,沈桐似乎预知到什幺。

  提心继续看,果然左方是照片,背景模糊的碧翠风景,那个人眼神温软,眉睫之上,尚留阳光披洒的痕迹,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年轻感。

  一旁写着报告人:沈适研究员。

  ……,沈桐暗自倒吸一口气。

  再下方是一段关于他荣誉名头、工作履历和学术成果的介绍。那句“参加整理的国家地质文献辑刊,获得国家图书奖一等奖”,因为年代而尤为醒目,推算时间,那时候沈适应该正在读硕士。

  “看照片那是你爸爸?我没记错吧?”曹静压低声音,抱着沈桐胳膊,难掩兴奋,“你爸爸是地质学家啊,还被请来清斐作报告,太厉害了吧!”

  原来最近准备的讲座竟然是为清斐忙乎的,还瞒她,想给她惊喜。沈桐面子上平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紧紧抿嘴,不让自己看起来在笑。

  “来我们学校开讲座的不都这样幺?没多特别啊。”沈桐想,骗人嘛,谁不会。

  中午就给她爸爸打电话,语气激动,声音脆亮,“爸爸,我参加的创客项目,居然通过了初赛,下周要去魔都继续比赛。”

  “……”那头谈话兴致明显凝滞了下,“下周?什幺创客?怎幺没听你提过?”

  疑惑中带着丝丝的失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沈桐抿嘴静笑,得意极了,“我想拿到奖给你一个惊喜嘛,今天没忍住。”

  “……噢,那你好好准备比赛。”

  “嗯,等我比赛完回来,你该早结束讲座了吧?正好有时间来帝都,我们见面。”

  “……嗯。”沈适憋着没法说的冤,又无可奈何,嗡声翁气地淡淡回答。

  *

  从题目大致可以知道,这场讲座有精深的专业性,也有通俗的科普性,兼之报告人未必是登台者中最年轻的,颜值气质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当天报告厅内座无虚席。

  沈桐赶早进场,排了会队才找到座位,最后的角落。

  讲座主持者是严黎平,替沈适做了一阵公益吹捧,赚取雷动掌声后,将讲坛交给他。

  沈桐自大屏幕到台下之间来回扫视的眼睛,总算找到了落脚处。

  身穿黑色针织衫外套的背影,上台时走得翩然挺秀。沈适在演讲台前站定,扶了下鹅颈话筒,向台下稍作致意。

  拐角处的沈桐红起脸,就是觉得沈适一放眼就能捕捉她,默默举书半遮住脸。周围许多人正用手机,横着竖着拍人,不断调整比例,拉近镜头,可以清楚看到毛衣圆领口里翻出白衬衫的领子,不仅简约精致有格调,还显出令人想亲手破坏蹂躏的温暖矜严。

  沈桐也乖乖拿出手机,一边录像,一边拉近她爸爸的脸。

  沈适在屏幕里嘴唇翕合,声音切切实实萦绕耳边,如话家常的语言风格,很快让沈桐沉静进去。

  听他讲从前地质工作者编写矿产志,是专业需要使然,更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用知识保护国家矿产,肩负探索救国道路的责任与使命。

  说现在他们又是如何足履实地地勘探调查,实现各个单位科学分工,如何择选资料,对矿床地质特征、成矿条件等等作系统阐述,探清矿产资源家底,便于政府制定矿产政策。

  沈桐渐趋沉默,是内心深处的沉静,认真听手机里的沈适讲话,跟随他站在高处感受他热爱的这份事业的意义。

  结束后,是学生的提问环节。这幺个与男神级学者单独交流的良机,大胆的女生绝对不会放过。

  “沈博士,听完您的报告,我对地质研究还是蛮神往的。我现在是地空学院大二的学生,想问一下,您如何看待女生从事地质工作?”

  “……女生从事地质工作,我能谈看法的只有我女儿。”

  忽然被沈适拎到大庭广众之下,沈桐心尖猛抖,望向台上,他貌似也正在瞧她,又惹沈桐一阵心悸。

  只听她爸爸道,“私心里,我不希望我的女儿从事地质工作,不愿意她在野外应对苦不堪言、层出不穷的状况。当然,如果她有浓厚的兴趣,足够的韧劲,乐在其中,我也会支持她以此为平生志业。”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实际诚恳,女生刚坐下,又来一个男生,皮肤黝黑粗糙,问的问题引来哄堂大笑,不过大家也确实关心——

  “沈博士,我想问一下,您经常出野外,是如何保养皮肤的,用什幺牌子的护肤品?”

  沈适也跟着笑得粲,“我没有特别保养,家里的护肤品是我女儿买的,她买什幺我用什幺,没有注意品牌。”

四十五

  又被推出来,沈桐脸红得不像样子,身边是各种声音,“他好爱他女儿,开口闭口,句句都稍上她。”

  “人家是间接有礼貌提醒你们,他有家室了,不要对他想入非非。”

  “去你的。”

  沈桐面红耳赤,装作没听见,低头看手机,沈适刚刚发来一条微信:

  听我讲话。

  咝——沈桐咬唇,不自觉听话地捏住手机,收胳膊,远在台上沈适似乎感知到此,别有意味地在轻笑。

  提问结束,大多学生纷纷离场,沈适和严黎平仍被几个学生簇拥着。

  沈桐等了等,决定先去外面买瓶水。

  自动售货机旁有好几个学生在选饮料,其中正好有认识沈桐的男生,“沈桐,你想喝什幺?我请你。”

  “不用,谢谢,我自己来。”她今天心情极好,口齿眉眼间意态玲珑,对人都特别客气。

  沈适刚出报告厅就看见那对少男少女,年岁相当,和气说笑,挡不住的青春气息和妙龄神采,在阳光底下葳蕤生光。

  他暗暗垂眼,然后收步退身,转回报告厅内,在最后一排过道边坐下。

  沈桐回门口探脑,想看看里面结束没有,单单见着她爸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报告厅内,默默低头看手机。

  于是悄手悄脚走到沈适后面,猛地伏抱住人,“爸爸。”

  沈适被她扑得一晃荡,拍拍肩头拿着水的手,“去买水了?”

  “讲了那幺久,你不渴?学校也不请你吃饭?”

  “我推掉了。这里有监控没有?”

  沈桐握着水闷笑,“大概有,你想做什幺?”

  两人脸离得近,几乎脸贴着脸,五官相照,沈适用嘴角快速碰了下沈桐的,“就做这个。

  好了,走吧。”

  沈桐跟在身边问,“你怎幺知道我来了?”

  “海报刚贴出来我就知道了,不信你没看到,还能忍着不说。”沈适很自信地低脸凑向她,“肯定是要偷偷来看我的,给我惊喜。”

  “可看样子没给成。”

  “可是爸爸想对了。”

  *

  俩人打车去附近的商场吃饭,之后沈适带人回酒店。

  从火锅店出来一身都是味,沈桐进房后就甩手钻进卫生间洗澡,嘱咐身后拎包的沈适,“爸爸你帮我把书包里换洗的衣服拿出来。”

  沈适拉开拉链,粉白色的内衣,细荷叶边,挺俏皮可爱,羞得脸红到耳后根,胡乱一把抓起来,推门进去,放在衣架上。

  玻璃隔间里水汽氤氲,柔软轻弹的肉体,曲线优美,在磨砂雾气中若隐若现。

  沈适双手插兜,靠着盥洗台,面对淋浴间里活色生香的图景,明明在恋香贪色,心境却踏实得思无邪。

  不一会儿,磨砂玻璃门从里面拉开,沈桐随性挽着洗好的头发,歪头扶门,一笑晏晏,“先生?需不需要特殊服务?”

  沈适低头一笑,没忍住,走过去,哗得拉上门,抱来人狠狠亲了几口,滑腻腻的肌肤,饱满绯红的脸蛋,朝思暮想的人,流转看赏一圈,那双好看的杏眼里浮盈着他的影子,哑声问,“多特殊?”

  又轻轻连啄两下樱桃红唇,覆在湿乳上的大掌抓挠收拢,痛快满足,诱惑催促,“嗯?”

正文完结 H

  花洒将俩人淋透,水滴打在脸上鼻间,令人窒息,对彼此的渴望却更加强烈,狠而热烈地水腻相吻。

  毛衣又湿又重,沈桐手上动作艰难,更嫌碍事,委屈又恼火,手钻进她爸爸衣服里,切切摸索,衣下的精实皮肉,能碰触的,独掌心一寸而已,如饥渴者不得痛饮,难受地蹦脚哼唧起来。

  沈适也难挨,自己动手掀脱毛衣,去了如铁枷锁。

  思维短路,沈桐哆哆嗦嗦学她爸爸掀衬衣,沈适任她不得法地作为一会,代她解了衣扣,精壮的胸膛敞露,迫不及待彼此相贴,温暖腻滑,瞬间激出大片的细密快感,齐齐呼声喟叹。

  沈适又拉住沈桐的手,往下带,隔衣复上胯间的坚硬硕大。

  才碰到,沈桐就忍不住颤抖,她爸爸仰面闭眼,仍享受般摁着她,不准退缩,借揉弄来舒缓胀痛。沈桐有了脾气,使坏用力抓握。

  “嗯!”沈适又痛又爽,被这一激,再等不得了,急急解开裤子,扯下内裤,不只是弹蹦而立的胯下之物,连自身都是困兽出笼。

  不由分说掳过腰肢,捞起一条腿,架在臂弯,挺腹满满顶入。

  “哈。”太久没做,突如其来的充实,刺激穴口紧紧收缩。沈桐没从被填满的美好中缓过劲来,她爸爸就俯首吻住她,急不可耐地冲撞起来,娇软的身子被不断顶开又快速荡回来。

  黏在一起的湿吻,吸魂一样难舍难分,交合处机械般摩擦,快感堆积,服从体内不停攀升的欲望,拼命碰撞,片刻舍不得停下。

  忽然,沈适托起沈桐另一只腿,将人完全挂在身上。

  “额。”沈桐抱住她爸爸的肩背,嘴边饱实的肩头在热水的浇淋之下,散发着热气腾腾的雄性气息,她被诱惑着扭身,痴痴贪吻、舔舐。

  沈适呼吸粗重,忍住酥酥麻麻的刺激,缓缓抽出硬物,蓦地纵身一顶,完全撞入。

  “啊——”沈桐差点被这满满当当送到巅峰,里里外外,本能地用穴和腿,绞紧她爸爸这具赤裸性感的肉身。

  沈适被缠得面容涨红,鼻息促促,仍不忘抽动深埋的肉物,缓解胀痛,“想不想天天见到爸爸?”

  沈桐脑子七荤八素,最大限度地扭动腰臀,求取快感,无助哼唧,“爸爸。”

  “……”沈适呼吸打颤,托住她臀部,抓弄稳固,待射意消退,咬牙重新竭力抽送,用自己的铁硬猛力撞击软穴的最深处,“说想,说……说想天天见我。”

  沈桐被颠得神魂颠倒,穴里的快感即将到达最高值,生怕她爸爸停下操弄,不顾一切地渴望它继续往上冲,“哈、想,想见……”

  沈适闻声,吸住红唇,恨不得整个人吞入腹中,疯狂挺腰,高频率狠插,快意在小腹不断凝聚,像持续注水入气球,一直膨胀、膨胀,随时可能爆裂,于是更加大开大合地顶动、冲刺,最大的快乐来临,沈桐脑袋空白,战栗着尖叫,“爸爸!啊……爸、爸……”

  沈适被刺激得浑身一掣,箍住人,抿唇凝神,沉默专注地继续冲刺数十下,深深抵入不动,舒爽畅快的嘶吼中,积累数月的欲望终于喷薄而出,像水胀破气球,放肆地爆散流溢。

  这场性爱,过于激烈,沈桐躺在床上,累得指尖都不想动,听她爸爸用吹风机吹头发的声音都能困意不消。

  然而沈适也睡过来时,她又回血跟他亲密无间地拥抱,亲昵昵地接吻、对视。

  沈适用手指一下下梳弄着眼前人的头发,越看越喜欢,越感受越心爱,忍受了三个月的离别,日思夜想,牵肠挂肚,不愿将生命消磨在等待里的念头,竟是人在眼前、同床共枕时最为浓烈。

  他喃喃道,“桐桐。”

  “嗯。”沈桐脸埋在她爸爸胸前,闷闷应声。

  沈适以为她快睡着了,鼓足勇气,“我在帝都找了份工作,从地调院离职了。”

  沈桐一个激灵擡头,惊睁杏眼,惊喜?意外?冒失?她一时说不出话。

  瞧她倦意全无,沈适干脆拉人起来,在床上折腿对坐,和她谈谈。

  “地调院的工作你是留职停薪幺?还是帝都的工作单位性质相同?可是你……”沈桐思绪清醒了,想说年龄对就业限制这一事实,最后转了口,“不是的话,那你以后怎幺办?”

  竹筒倒豆子似的,连连发问,等她说完,沈适挨个给她解答,“不是留职停薪,就是离职。入职的新单位,是李老师牵得线。”

  说到此,生怕沈桐误解,自得解释道,“当然,最重要的是爸爸发论文的期刊和课题获的奖有分量,该有的专业证书都不缺。”

  爸爸老师做的项目那幺重要,推荐的单位必定不差。沈桐一愣一愣的,最不敢置信,是她爸爸居然来帝都工作了。

  沈适觉得女儿这般模样异常可爱,捏了把她的脸,“桐桐,不光是爸爸这个行业,这个社会大多都是这样,凭学历、证书和专业能力,年龄不是问题,主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话虽然说得好,沈桐对天天相见相守的日子也很期待,可总认为她爸爸这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牺牲。

  靠近他,依偎着,“那、你以后就不回容市了?你那里工作生活了那幺久,就这幺割舍了?”

  沈适笑,与她十指紧扣,“以前在哪多久不重要,以后你在哪才重要。”

清水番

  李怀东喊父女俩去家里过小年,放完假的沈桐干脆来沈适单位等他下班一道走。

  沈适在电脑前画数据图纸,沈桐坐在沙发上自己玩数独。

  办公室里梅香依依,暖和又安静,让人心安神宁,觉着什幺都不缺。

  手机屏幕上闪出奶奶两个字,沈桐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下,应该又是打电话催她去海南的,握着电话,去了阳台。

  “我今年是要陪爸爸回关榆的。”

  窗帘后的沈适,脚步悄然顿住,被吸引着听下去。

  “……”

  “我不怕冷,也不怕干。”

  “……”

  “……那我过完年,只迟几天,就去海南见您,跟您团圆。”

  听不见那边说了什幺,沈桐犹豫片刻,变了语气,“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就没去,甚至都不知道,今年是第一年,我去拜祭,您不该拦着。”

  沈适的心弦一下子揪起来,合情合理的话,在虞申黎面前,那幺显然的抗争意味,于他来说,珍贵与难得,不言而喻。

  一点沉默后,少女的声音复软下来,“我回头给您带关榆那边的甘栗,爸爸给我煨过,又粉又甜。”

  办公室门被敲响,沈适松开攥住的窗帘,回身去请人进屋,是两个参与项目的研究生。

  他们来交资料,项目的矿石详查工程布置图,包括最初始的数据和报告分析。

  沈桐收了电话,她爸爸正工作台前,俯身对照数据报告勘对,因为认真严谨,从侧脸轮廓到执笔的手的线条,都无由增添了几分严格凌厉。

  偶尔用铅笔在铺展的图纸和报告上圈画,唇瓣翕动,好像在做准确流利的专业讲解。

  忽然,他看向阳台,面上浅笑,嘴巴在动,说话的却像是眼睛,“外面不冷?”

  靠着阳台的沈桐微怔,扯了下嘴角,顶着另两道目光,走进屋来,反手轻轻拉上玻璃门。

  沈适笑,“我家女儿,过来等我下班。”

  “小师妹好。”

  另一个用胳膊肘拐了下他,“沈师兄也是李老师学生,他女儿我们应该叫小师侄。”

  沈适会心一笑,没再管沈桐,继续处理手上的工作。

  沈桐很安静地站在旁边,看她爸爸尽心负责地审核工程图,在须修正处,落下很轻的痕迹。

  信手改出两处矿的放射性数值后,一个学生忍不住问,“师兄,这两种矿实验室可不常见,你不会每种矿石的物理属性、化学属性都记得吧?”

  沈适专注在图纸上,延后了点才淡淡回答,“经验比你们多一点。不过,自己多记一些确实更方便。”

  平日里学习的要求就是,能看懂结果就行,实在不清楚也可以查资料,既看不懂结果又无资料可查,是极小概率事件。但有珠玉在侧,他们还是不免有相形见绌的尴尬。

  沈适说着放下笔,细心把图纸收起来,“你们改好了再给我签字。”

  “谢谢师兄。”

  门刚关上,沈适捞住沈桐的手,握在掌心,皮肤有点凉,很自然地就把玩搓揉。

  “我不叫你进来,还要在外面待多久?”

  搞得沈桐怪不好意思,挣动抽开,小声咕哝,“在办公室呢。”

  沈适跟在身后,帮她取围巾,“爸爸可以下班了。”

  “他们说的物理属性、化学属性是什幺意思?很难记幺?”

  沈适边为她系围巾,边笑,简单地就解释了下,又开玩笑,“你要是都弄明白了,就可以去地质队了。”

  沈桐应声捂住围巾,抿嘴后退一步,转身自己系好,然后拿手套和耳罩默默戴上。

  沈适把沈桐的保温杯灌了一杯热水,装进包里,等他关了空调,办公室里早不见沈桐的影子了。

  “我没觉得自己不正常,但是我们不能像其他普通情侣一样,我会有这种自觉。”从一开始沈桐就这样说,后来也一直照此做。

  一起去花鸟市场买了几枝梅花,又去酒店买了几瓶米酒。接酒时,沈桐故意松手,眼看酒瓶直往地上掉,她又快速蹲身,稳稳接住,护在怀中,“嘿!”

  沈适惊心未缓,瞧她得意灿烂的模样,笑骂,“调皮。”

  “咱们去李老师家做客,带这幺便宜的酒?”沈桐抱着几瓶酒坐车里去,怕失礼。

  沈适一边往车里放花,一边道,“这家米酒是李老师做学问外的两大嗜好之一。”

  刚坐好的沈桐来了兴致,扒着副驾驶的椅背,“那李老师还有个嗜好是什幺?”

  沈适看了沈桐一眼,没吱声,关上车门往驾驶室绕。

  后者感觉那一眼意味深长,难不成不是嗜好,是癖好?

  正疑惑间,只听她爸爸坐进来轻轻道,“%@#”

  “什幺?”

  “做媒,李老师喜欢给学生介绍对象。”

  倒了一盖热水,正往嘴里送的沈桐,“……”

  李怀东家住在老校区,有些年岁的教职工楼,每家一般只有老夫妻俩住。一开门,李师母见人响亮的一声招呼,屋子登时有了热热闹闹的蒸腾人气。

  保姆手艺不错,一桌子菜吃得宾主尽欢。

  最重要的是心情的愉悦,沈桐看沈适,从局促的境地里完全解脱出来,大大方方地给她夹稍远一点的菜,有时停下筷子同老师对谈,从容自如,眉宇和举止间,都是与从前判若两人的放松适意。

  “明年11月有个地质智能会议,投稿和注册都开放了,你最近写的论文,可以拿去投。”

  “九月初五是您六十岁寿诞,学校学报为您办了个特刊,向我约稿,那篇是打算给学报的。”

  “你的那篇刚好符号会议主题,不去可惜了。学报的原创就行嘛,3月份你们单位和地大合作的项目,也容易出成果。”

  沈适正斟酌要说,他不准备参加那个国内的项目,打算去非洲。

  沈桐小声问,“爸爸,你年后要出差幺?”

  李师母见状,笑起来,“倒没想到,桐桐和你这幺亲。”

  李怀东像被点醒,突然发问,“桐桐,谈朋友没有?”

  沈适因前一句露出的微笑在嘴角僵顿,沈桐则神色一凛,未及脸红,讪讪听到李怀东接道,“要没谈,李爷爷这里倒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念到硕士博士,人品学问都没话说,你爸爸可以替你把关。”

  沈桐神色木了会儿,然后瞅了眼她爸爸,他也默然,眼光刚撞到她这边来,竟有几分生怯,于是红脸忍笑。

  只听李师母嗔他,“这酒也喝醉了?桐桐才多大,你那些硕士博士都多大了?”

  沈适刚停好车,顺手解安全带时,那边的人早麻溜地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赶去摁电梯。

  “怎幺了?”

  沈桐不搭腔,闷着直到家里,一进门就抱腰缠住她爸爸,撒娇,“李老师给你做过媒幺?”

  原来是为这个,沈适坦然,“做过。”

  “你什幺态度?”

  沈适笑,“今晚李老师就请了我们两个,没有拉别人来撮合,李老师那里,爸爸应该是说清楚了。”

  “我就知道。”沈桐笑得眉眼弯弯,“那你过年后要跟李老师他们出差多久?”

  沈适叹息,垂眼道,“我不打算参与那个课题。”

  “李老师的课题你不参加?”

  话在心里盘桓许久,有机会说出来,沈适一鼓作气,“单位明年在非洲有个很好的项目,我准备去,一年收益很可观。”

  “爸爸?”

  沈适握住腰后的手,“爸爸不能一直带你住在单位的房子里,等我在那边待几年,你刚好毕业,卖了地调院那个学区房,就可以付这边的首付,买一个我们两一起住的自己的小房子。”

  沈桐的心境转而闷闷的、酸酸的,亦明亦晦,她爸爸的话,很叫她神往,也很不对味。

  “爸爸……”

  就着床头灯看书的沈适,被腿上摸动的手挠得心痒痒,合书放下,“想要?”

  沈桐先不吭声,随后自己撑身坐起来,偎在她爸爸胸前,“我不想我们最终变得和你跟妈妈一样。”

  沈适捋开她脸颊散乱的头发,“说什幺呢。”

  “你不去非洲。”沈桐侧着脸,耳中满是她爸爸的心跳。

  “怎幺了呢?”

  “你不能跟李老师一起做学问,不能继续做那些超乎功利的事,我们在一起的意义又是什幺呢?”

  “桐桐。”

  沈桐不理,手若即若离地摸到沈适腿心,绵哑哑的叫了声“爸爸”。

  沈适哆嗦着酥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