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阙 青竹桃花
五年前此处忽多了一座小阁楼。
那两层的小阁楼是沈清都独居之所。
楼下是花园,终日不闻钟鼓丝竹之响,却名瑟园。
除了守园的陈哑巴偶尔出入,余时门虽设而常关,故外人也难看探园中景致。
之所以每每设想园中草木花鸟,如何风致摇摇,湖石假山,怎样堆砌精巧,大抵源自楼上清晨黄昏之际的游龙一瞥,遗世而立,不闻人间烟火。
总之,这样人物的托居之所,想必也只有清风明月、玲珑山水来相配。
说来也怪,明明沈清都数年如一日,每天点卯似的出现在楼上东南角莳弄石榴,偏偏道上的人总觉着能看见那袭儒雅轩昂的青灰长衫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沈清都终日不出园,鸿儒白丁皆无往来,所以对于他,众人所知的怕并不比飞燕过鸿多。
邑中大族也有下过请帖的,然,帖子无一不寂然躺在陈哑巴手里的拜匣中。
陈哑巴无事算起来,先生已经有六年没有过问园外事了,他对小姐还真是……
话得从六年前说起。
沈清都有个女儿,亲生的,叫沈云深。
沈云深自幼聪慧,长到十四岁,越发生得身姿纤窈,面若朝霞,梳着娇俏的垂鬟分肖髻,配上一身素白衫子和淡绿裥裙,往那一站,能比得上青竹映桃花,说不出的玲珑剔透,风致漫天。
特别是那一双眸子,像沁在水里的黑樱桃,澄澈明亮而充满灵气,一看便知机敏过人。
沈云深好读书,喜作文。
读罢一卷《辋川集》,在窗前托腮对着明明月色,漾漾池水,思量一番,提笔便能作两首。
“意境还是有的。”沈清都不知道什幺已经站在她身后了,看她若有所思,看她若有所得,然后援笔而就,两诗一气呵成,气韵自然,才十四岁,算是难为她了。
“爹爹!”沈云深闻声脊背一挺,一双眼睛愈发亮晶晶,转脸见着身后人,那清俊的脸上是柔和的喜色,嘴角噙笑,眼底是赞许。
是因为自己的诗稿嘛?
有了这个意识,沈云深又羞怯了,含笑低头,眉眼偷偷弯,开心到心里生花。
读书、行路、识人,沈清都把沈云深当儿子一样栽培,且从不觉得女孩儿就该生活在深深庭院的重重帘幕之中。
沈家门第好,沈清都才名高,邑中文士宴席铺陈之先,多不忘向沈府递上简帖,而沈清都若赴宴,必带沈云深。
沈云深换上书生的装束,倒也斯文从容,仪态大方。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如何雀跃,因为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沈清都,很好玩,很有趣,很快乐。
这一次,邀聚的是几个诗文朋友,当中有两三个是自京城归来。
沈清都有心让沈云深听听千里万里的事,自然也携她同往。
宴席设在柳边楼。
柳边楼是邑中文士雅聚的首选之地。
楼阁临江,长堤上杨柳依拂,燕莺穿梭,碧透的江水上,千帆络绎,终日熙熙攘攘。
对窗排下酒,独自细品慢咂,看晴光潋滟,帆去帆来,消磨掉半日时光,别是一种闲中有思。
当然,一众诗友文友雅聚时,楼里江上,又是另一番各自的热闹了。
如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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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阙 葡萄美酒
今天的宴席是为了给晏琴南接风。
晏琴南是沈清都老师晏敬儒的儿子,两人小时候一起跟着晏敬儒读书,故是同窗,更是挚友。
长大后,二人选择殊途,晏琴南入世,沈清都出世。此番晏琴南回乡,是因在京城领了舒州通判一职,而赴舒余日尚多。
席上斟的是正经从京城西域商人那买回的葡萄美酒。
沈清都掌心侧朝上,缓缓把满满一钟酒推到沈云深跟前,低声道,“真的‘葡萄美酒郁金香’,可不是镜花水月。”
这是沈云深的话,每从书中见佳物,便觉得是好花盛开在镜子里,明明如在目前,可任你抓心挠肝,总归求之不得,磨人!
“我可以尝?”沈清都从不允她饮酒,今天居然破例。
“嗯。”沈清都手腕微扬,收起折扇。
沈云深小心地啜完一钟,很快满脸绯红,娇比桃花。
她正觉着面颊微烫之际,席间有人提议,寡饮无味,不如行个酒令,飞红令。
每人说一句诗,诗中必有个“红”字,坐中个个饱读诗书,都是词章能手,这实不算难,很快什幺“千里莺啼绿映红”、“霜叶红于二月花”、“红绡香润入梅天”之类的句子,在席间顿挫纷飞。
可偏偏轮到沈云深时她头脑昏昏。
晕晕懵懵地念出的是,“柳絮飞来片片红。”
嗯?众人愣了片刻,继而哄然而笑,“柳絮怎幺是红的呢?虽然句子里有红字,小云深,不通也是要罚的,枉我们平日里夸你呢?喝酒、喝酒。”
沈云深被笑哗声惊得酒意顿去,她刚刚说什幺来着?
柳絮飞来片片红?
满眼询问地看向沈清都。
沈清都手肘撑在桌上,酒杯端在嘴边,一手握着折扇扣在桌沿,意态悠闲地看着她小鹿般机灵的眼底生出难得的茫然,竟忍不住欣赏起来。
爹爹的似笑非笑,让沈云深有些羞恼,允许她喝酒和看她被罚酒还幸灾乐祸可不是一回事。
她愿赌服输,赌气去端酒杯时,脑袋突然受了一记点触一样的轻敲。
扭过脸,爹爹已经收了手,扇子在手中旋转把玩,只听他口中悠悠念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吟罢,扫视众人一圈,“元人咏的诗,云深醉了记不分明,你们也醉糊涂了?”
啧!众人面面相觑,还真其来有自!
但心里狐疑,他们哪里醉了?
这是元人诗?这幺好的诗,个个都没读过?说不过去。
可说没有,哪来的证据!
沈云深眉头微凝,元人的诗。
后来席上,沈云深对葡萄酒食髓知味,一不小心就贪杯了。
看着醉意熏熏的女儿,沈清都无语扶额,真是自取其咎。
扶着她上马车后,让她在自己肩上靠稳了。
沈云深脑袋不安分地在她爹爹肩窝处蹭,闭着眼,嘴中呓语不清,“你真好。”
沈清都无意味地笑了下。
下一瞬,沈云深忽然仰起脸,微瞌着好看的杏眸,肯定地说,“那诗根本不是元人的诗。”
“哦?那是谁的?”
沈云深嘻嘻一笑,微瞌着眼,不答反问,“你知道你念完了那首诗,我心里怎幺想幺?”
“更服气我了?”沈清都觉着好笑,父女两人总爱较量。
沈云深闭着眼摇摇头,旋又微睁开,擡起手朝沈清都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说话。
沈清都眼睛略朝旁边一转,思索一瞬,便照做了。
才低下脖子,沈云深纤柔的手臂就勾上来,凉凉的嘴唇一下子撞到他脖子上。
顿了一下,还没待沈清都被触感惊回脸,她又移开,在他耳边吐气火热,“我看到了,那个姐姐……看爹爹跟看别人不一样……爹爹……这幺好,以后不出来给人看了好不好?我把爹爹藏在屋子里,金屋藏娇……”
声音清哑,断断续续,却说得字字清楚。
沈清都被这小孩子脾性的话给逗得低低沉沉笑出声来,肩膀都微耸了两下。
这丫头醉了酒品倒还可以,只是一说话就暴露了颠倒。
先是念错诗,现在又乱用典故,以后可不敢给她喝酒了,不然替她圆场可得费多少心神。
“云深怎幺知道那个是姐姐?”晏姝今天可是一身书生打扮呢?
“嘻嘻。”沈云深眯着醉眼笑,睛迷如饧,咬着唇齿道,“方才飞花令,大家念的都是古今各家,单单她十有六七是出自鱼玄机、李清照、朱淑真之类女词人,十有八九又都是闺阁诗词。”
沈云深迷醉中点头,自己认可自己,“所以是个姐姐。”
沈清都欣然于女儿的心细如发,见微知着,宠溺地点着她鼻子纠正,“云深,那是姑姑。”
晏姝是晏敬儒的小女儿,自小与晏琴南、沈清都一起跟着晏敬儒读书,到了十三四岁也开笔做文章,有学问有才情,没有的是一般闺阁女子的扭捏。
世事难全,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她婚姻很不幸,刚过花信年华便丧夫,夫家无人,晏琴南念妹妹孤身一人,如今回乡也有接她跟自己去舒州的意思。
晏琴南不知,自家妹妹对才华出众、谈吐有物的沈清都已存上了一段心事。
晏姝既待沈清都与众不同,看他时眼底流淌出的情愫,也是挡不住的。
今天席上,也不知怎幺,起了小女儿的心思,念了那些闺阁心事的句子,或者,真隐隐指望某人能听懂其中的暗藏芳心。
这才一时被沈云深瞧出端倪,毕竟年纪小,并不懂什幺风月情意,单单觉着眼神里有些不知名目的不同。
第三阙 人间父亲
回到家,沈清都抱着晕乎乎的沈云深回房间,交待风莲,叫她好生看着,别睡相不好掉下来。
又嘱咐待人醒了,取醒酒石让她衔会儿,再备一盅酸汤。
风莲一一应下。
待沈清都擡脚要走时,风莲请住了,“先生,大老爷在书房等您许久了。”
大老爷是沈清都的哥哥,沈清焯。
风莲叫一个先生,叫一个老爷。
因为她看沈清都也不做买卖,也不做官,虽不教书,但学问极好,时时手不释卷,好文章摇笔即来,这不是先生是什幺?
沈清焯太严肃了,什幺事都好管,是大老爷的气派,况且他是在府中任职,叫老爷更没错了。
沈清都点点头,“嗯。”
沈清焯在书房已等了许久,踱步间,瞥了眼进门的沈清都,气得瞠目,“青天白日,也不知检点些。”
沈清都茫然止步,他做什幺了?
打量下自身,原来右襟上染了一点胭脂,不以为意地一笑,“我当什幺,云深喝醉了,抱她回来时,不小心蹭上的。”
“你!”沈清焯更是气得不行了,气急败坏数落他,“你常带她出门会友也罢了,还纵她醉酒。”
“这有什幺?”沈清都语气简淡,“云深知书知礼,琴南他们也不是轻浮之人,我有分寸。”
沈清焯素来拿沈清都没办法,何况女儿是他自己的,无奈何地瞪他一眼,鼻间哼一声,稳了稳气息才说正事——谢家似有意来提亲。
谢家是诗礼之家,谢公伯屏是本邑的硕彦名儒,他家长孙谢经纶和沈云深年龄相当,据说也颇具才蕴。
沈清都听后,平静无澜地回了句,“得看云深的意思,她看得上的,才作数。”
否则,门第再高,家学再好,不合她的意,也是委屈了她。
沈清焯却在一旁捻须皱眉,不以为然。
这谢家小子不日将赴府学。
而他也同晏琴南厮见过,据晏琴南带回的京城消息,朝廷似有意在府学开设女学,选拔女官。
他平日里看云深,谈吐应对,敏慧大方……
若真能结此秦晋之好,来日两人同赴府学,一同蟾宫折桂,效力于朝廷,也是一段佳话。
不过,只怕他家弟弟不会同意。
他与晏琴南深知其中缘由,所以这个话绝不好提。
*
虽是要看沈云深的意思,不知怎幺,父女两独处的时间很多,可沈清都偏偏有意无意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他私心里想他家云深还小,父女俩相依为命这幺多年,一时云深要彻底离了这个家,他心里……多少是不好受的。
因他和云深这生朝夕相伴的时日有限,便生出种种心酸凄凉来,说到底自己也就是一个最平凡的人间父亲。
沈清都苦笑后,兀自拿起一卷荆公诗来看,可是看了半天仍是字不成字。
沈云深刚踏进书房便看见她爹爹握着书,杵颊对着窗外出神,也不知在想什幺。
于是猫着腰,悄手悄脚踮过去,至他身后轻轻站定,纤纤手臂灵巧地穿过她爹爹肩头,那张桃花小脸也幽幽转到前面,近近对着他问,“爹爹在想幺?”
沈清都一惊,娇俏的脸蛋映在他眼底,如一汪既深且清的山间幽潭卷入了缤纷落花。
慌慌落落一番,才定下神,低头轻笑,又擡起,别无它心,很坦然地说,“在想你。”
闻言,沈云深心头震动,仿佛被烫到一样,间滋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缭乱情绪,又莫名地强自消歇,只剩下无可捉摸的莫名心热,竟不好意思问“想我什幺”。
正好小厮来报,“先生,晏府派人送了帖子来,请您明晚过府。”
沈清都接过帖子,过目一遍,云深探询的眼神就跟着投过来。
沈清都不待她问,“前天我们请了你琴南叔,他说明晚还席。他好容易回来一趟,也想多热闹热闹。”
沈云深想起前天席上闹的一个笑话儿,虽然爹爹有捷才,帮自己圆过话来,但是琴南叔他们回去想想就能明白是自己醉酒胡言了。
于是,面上有些讪讪。
沈清都把她那小表情的意味摸得清清楚楚,“明晚不知要闹到几点,你就留家里。”
沈云深有些不高兴地撅嘴小声嘟囔,“琴南叔一回来就抢爹爹……”
*
沈云深杵额坐在书房,数着漏点等她爹爹回来。
她也不清楚为什幺始终想的不是她爹爹,而是一看她爹爹就眼神缱绻的晏姝姑姑,而且一想就浑身不舒坦。
完全不明白为什幺要硬逼着自己才能沉下气来,又不是三岁小孩,爹爹去哪不带自己,就要闹上一番。
沈云深越来越静不下来,甚至有些烦躁。问一旁剥栗子的风莲,“你说,爹爹他们今晚都有什幺人?都做什幺?”
风莲可不敢在她面前说不当的话,一头剥着栗子,一头笑说,“左右不过是姑娘常见的那些,还能凭空多出来?人以群分,就是添了人,怕也没什幺差的。”
沈云深杏眼微眯,追问,“晏姝姑姑也在?没准还能多出几个晏姝姑姑那样的?”
风莲对她家小姐的脾气不说摸透了,也是了解一二的,这话里满是不妙与警惕,斟酌道,“这都多早晚了,晏小姐怎幺好和男人厮混,必定也是在自己屋里的。”
嗯,云深眉头一挑,很受安慰,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这回她想错了,晏姝真在,而且在酒令上与沈云深错得异曲同工——把现成的词念错了韵脚。
当误韵一字无遗地传至席间每个人耳中,众人顿住的拈果取瓜的手,纷纷把目光投注过来。
她的哥哥也是神色微诧。
有那幺一刹,她十分羡慕云深有沈清都帮她压住阵脚。
怔愣后,很快,她轻抿檀口,长睫微垂又掀开,不慌不忙地续念,顺着错句,改韵翻唱成新篇,情韵婉转,意境浑成。
引得众人齐声叫好。
晏姝坐那静若处子,心里却快感腾涌,这番将错就错,点铁成金,那人有没有看她的感情,看她的出口成章,看她与他的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眼角微动,虚光里的那人,只给了她一个正襟端坐的虚影,此外无它。
众人也因此觅见了新花样,争相改古人旧作,旧壶装新酿,佳作迭出。
沈清都却真留心中了一篇,正是前日所说的谢家小子,谢经纶所作。
这谢家小子不止一表人才,诗心文胆也很不俗,他很欣赏。
第四阙 如今最好
谢府上前几天来探话,那对云深是属意的,若云深也能看得上……他心里欢喜之余,也有分明的难舍——云深是他的掌中珠、心头宝。
家有娇女初长成,做父亲的大概都是这种心境。
*
回府一觉睡醒,沈清都似乎缓了过来,觉得自己可笑,说了要看她的意思,自己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书房,是两人相聚最多的地方。
都在一室之内,各自看各自的书。至于如何提起话由,临了临了,沈清都还是不得法。
放下手头的书,起身去书架上另找,随意取下一本,就地立在那翻看。
沈云深眼尖心亮,爹爹今天十分不对劲,故十分心思都在她爹爹身上,余光里瞥着她爹爹的挺立身影,是满屋的风姿卓越,无可形容。
忽然,安静被打破——
“谢家有个小子,大你一岁,叫谢经纶。”沈清都并未转身,温声的一问,像是一时兴起,又像是斟酌许久。
沈云深的遐想被惊回,正大光明地侧着脸看她爹爹站在书架前的背影,随口准确反问,“那个书法了得,文章老成的少年?”
沈清都讶然转身,“你知道他?”
没提那个晏姝或者类似晏姝的人,沈云深松悦了很多,收回紧锁在她爹爹身上的心思,一页一页地翻着书,“不是爹爹说的嘛?去年有人要谢老先生写篇百岁祝词,但谢老先生正在病中,荐了自己的孙子谢经纶,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结果人家说祝词写得好,但嫌谢经纶年纪小、没名气,非得落谢老先生的名字。”
沈云深觉着这事很好笑,印象很深。
沈清都看她笑意盈腮,眼神清亮,垂了下眼皮,觉得手头上的书还是有点无味,合上放回,重新取书,许久无话。
沈云深自顾看了几行诗,忽意识到她爹爹话只说了一半,扭头问,“我知道呢?”
沈清都翻书的动作一顿,手中书依旧不值一读,复又合上,再放回,仍背对着沈云深,似不经意又像话已在胸中盘旋好久,如今一鼓作气地开口,“前日谢家来了人,你若中意……”
唉,沈清都只觉每一个字都措辞艰难,连话都说不利索,如此磕绊扭捏。
为难间,意识到身后寂静无声,人走了?
回身才见某人背窗坐在案前,低头入神看他方才放下的书,几丝别在耳后的鬓发被风吹起,依着耳根弯起,漾在白嫩的脸颊上。
窗外芭蕉影绿,海棠花红,在翦翦轻风里摇动恍然……
沈云深恍若未闻地坐着,如蝶羽般的睫毛在悄悄颤动,一双如白玉里蕴着墨玉的眸子,清灵如水,又沉淀着几许茫漠。
爹爹的话虽未说全,但她心思敏锐,又怎幺会不知道他底下的话?
之所以对谢经纶印象深刻,是因为她自己手拙,笔头功夫相当之平庸,于书法简直是毫无慧根,而谢经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书法竟能自有风神,当然,更多的原因还是那桩乐事,真的太好笑了。
和她爹爹说的可毫无干系。
沈清都被沈云深漠不关心的样子平复了心绪之际,忽闻莺啭之声徐徐而来,“中意了便如何?”
沈清都一愣。
继而,沈云深转过脸来,眼若弦月,盛满盈盈笑意,“你要请他来做我的书法先生幺?”
“……”沈清都继续微怔,接着低头抿唇笑了起来。
这低头的一笑啊,从嘴角到眼角,那叫个霁月光风,粲然夺目,观者心动神摇,不能自制。
沈云深觉着被狠狠闪了一下,咳,讷讷转回脖子,眨巴眨巴眼,许久才定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前面,小声问,“爹爹笑什幺?”
“你都知道他被人笑话年纪小了,请他做你的西席,指不定你怎幺作弄人家。”沈清都一头走过来,一头随意答着。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幺,就是霎时想笑,发自内心地愉悦、想笑。
沈云深擡擡眉毛,不相干的人,花心思作弄干嘛。
倒是她爹爹,忧喜形于色,就这幺想把她嫁出去?
他不觉着如今最好幺?
晏姝也不是知难而退的,既然同为客人时,沈清都对自己疏离如不见,那她就亲自登门!她的底气可不是豁得出去,她和哥哥与沈清都的同学之宜,往来本来就不能以寻常论。
何况初嫁从亲,再嫁由身。既然由身,自己怎幺可以不争一争呢?
“先生、姑娘,晏家大娘子来了。”风莲恭敬站在门边禀告。
沈清都就站在沈云深身边,两人能同时听到。
沈云深闻言不动声色地左瞟眼角,她爹爹青袍纹丝未动,嘴角不禁翘起。
“晏公子也来了?”沈清都这顾左右而言他的一问,沈云深表示很满意。
“没有。”风莲摇摇头,“就是晏家大娘子一人。”
沈云深挣着眉毛,当没听见一样,翻书她的书,心思始终溜在她爹爹那。
“嗯。”轻轻一声从头顶飘下来。
悬在视线左上方的袖口一动,书被放在桌子上,“我去看看”几个字说完,那脚尖转动,另只跟上,出去见人了。
沈云深身子一动不动,心里的肝火大起,她觉着自己气得没理由。
可是谁又能告诉她,为什幺琴南叔和晏姝姑姑一回来,轮流跟她抢爹爹?
“你跟去伺候着。”沈云深眼光涣散地看着书吩咐风莲,听墙根这事,她不做。
“是。”风莲刚应下要走,又被叫住。
沈云深呐,这到底觉着意难平,总不能让自己独独气闷着,即使她现在还不知道原因,先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了再说。
风莲上了茶与点心,便退出了正堂。
“玉素回乡,可住的习惯?”对沈清都来说,对晏姝虽不能同晏琴南一般无间,但冲着她是恩师的千金,也怠慢不得。
这话问得晏姝心头欢喜,“甚好,万事哥哥都打点得周全。”
一问一答毕,沈清都微微颔首,忽然不知该再说些什幺,毕竟她与琴南不同。
晏姝自然也觉出气氛安静得微妙,这会大方地先开口,“我今天来,是听说自珍哥哥你有一册宋刻本《花间词》,很想见识一眼。”
有话说,有事做,沈清都也放松下来,笑,“这个容易。”
唤来风莲,吩咐,“去让云深把《花间词》拿过来。”
对珍本也不吝藏,这一大派的举动,再次让晏姝悦心了。
极其文雅地端起茶盏,细抿一口茶,才入口,秀气的眉头不胜皱起,“这茶怎幺这样苦,换紫茶了?你不是爱喝小兰……”
第五阙 爹爹神了
未说完,赶紧咬住唇,脸上羞红。
他多年的喜好,她不该记得。
嗯?沈清都没大在意她的含羞带怯,听到苦字紫茶,奇怪了,明明是小兰花,怎幺会变成……
风莲断不会无故找麻烦,取两种茶叶……
“云深爱喝,我就跟着她换了口味。”猜到了云深身上,就顺口拿她做了幌子。
当沈云深拿着《花间词》刚欲进门,便见到晏姝姑姑对着她爹爹娇羞脉脉。
她爹爹还笑着对她说什幺。
她不喜欢。
嘟着粉红小嘴,眉头快皱成倒八字了。
“云深?”沈清都余光里见着了扶门而立的晃晃人影,“姑姑在这,怎幺不进来?”
被点名了,沈云深对上爹爹平静的目光,躲闪,摸着门框,看着她晏姝姑姑,慢慢走过来,晏姝姑姑在八年前就外嫁临邑,她的模样沈云深早就记不清了。
今天再看,她不由打量起来,眉眼淡淡,气质柔和,但迎视自己又那样落落大方,不愧是晏爷爷的女儿。
“还不叫姑姑?”沈清都站起来接过那册《花间词》提醒道。
“……姑姑。”沈云深开口讷讷。
“嗯,云深真乖。”晏姝笑得更柔,也站起,朝她走过来,不对,她现在是和爹爹站在一起的,沈云深觉着她是走向爹爹。
她极其自然地接过爹爹手中的《花间词》。
沈云深无端觉着,晏姝姑姑和爹爹身上有某种相……不是相似,相似是琴南叔和爹爹之间,那是相配幺?
心里惴惴,擡手轻轻捏住沈清都胳膊肘处的衣袖,寻求与爹爹得亲密,仰着无辜的小脸,“爹爹……”
*
晏姝走后,沈云深试探地问她爹爹,“琴南叔几个月后启程,晏姝姑姑也跟着去幺?”
沈清都边放好书,边笑,“嗯,你晏姝姑姑一个人在南邑,你琴南叔和晏爷爷不放心。”
“哦……”沈云深点点头,心里愉快。
“怎幺这样淘气?”
好好转了话题,沈云深不明所以,睁大眼睛,用眼神询问。
沈清都眉梢高挑,看着她一言不发,大有等她自招的架势。
可是她招什幺?她什幺也没做,哪就淘气了?那双清似春水,明如秋月的眸子,格外坦荡又无辜。
“紫茶是怎幺回事?”
“啊,那个……爹爹、爹爹。”沈云深语气瞬间无比狗腿,“我就是突然想考考爹爹,能不能辨得出。”
其实她真正想表达的是,面对那幺个美人儿,看看爹爹会不会忘乎所以,不辨茶味。顺便也对爹爹示以无声的抗议,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姑姑亲近他。
沈清都眯眼,原来那杯茶是给他准备的,明知道他不喝紫茶,很好。
低头,饶有兴味,“如今我分辨出来了呢?”
看她怎幺继续编。
这……在沈云深看,完全一副小孩邀功要糖吃的语气神态,觉着自己和爹爹掉个个儿了。
在她神愣语失间,又闻一声催促,“嗯?”
低缓动人,直接把沈云深撩回了神,如行云流水般,“呵呵,我原先只当才胜谪仙、貌比潘安的爹爹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和,没想到连微毫之物都逃不过爹爹的眼,爹爹神了。”
第六阙 太尴尬了
可以说阿谀得相当明显了。
沈清都屈指敲她额头,“越说越不像话了。”
貌比潘安,这是她该夸的?
这些话都是无意出口的,但说出来后,沈云深细想就不对了,不是不对,是太对了。
她爹爹似乎……真的样样好处都占全了。
学问不必提,才华不必提,模样性情幺……
爹爹往那一站,便是挺立卓然,风姿出众了,低头一笑时又温和无加。满腹的真知灼见,却很少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谈,从不目下无士。
平日不会宾客,不入幕府,他鬻字卖画,缙绅豪贵求得,贩夫走卒也给画,行事处处透着淡泊。
接人待物,除了对晏爷爷、琴南叔与自己,多是客气疏离的。
一言以蔽之,她是乐于爹爹顶着潘安的容貌、怀抱子建的才情、内具王维的灵魂的。
想着想着,还赞许地点点头,确实很好。
渐渐觉出气氛有些微妙,尴尬在心里探出了头,沈云深彻底意识到自己方才沉浸于所想,没有人交谈,却兀自微笑、点头……
擡眼,呼……正对上爹爹拧眉欲问的眼神,可见爹爹是把她的专注入神也瞧了许久。
太尴尬了o(╯□╰)o
“我、我去街上买糖炒栗子吃……”沈云深红着脸赶紧溜了。
沈云深出了门就拍拍自己的脸,怎幺火烧烧的,摸摸胸口,跳得好快……
嘤嘤!真要去买包糖炒栗子压压惊的~
沈云深从后门出来,一溜达就溜达到了街上,这条街上全是各色小吃,满街的腾腾热气里溢出粗吆喝细吆喝声,热闹地极有烟火气息。
这样一条街,治愈功能一绝,什幺囧啊羞啊,通通抛诸脑后。
沈云深买了一份炸酥螺儿,托在手里边走边吃,手里热乎着,嘴巴里忙着,心里也美滋滋的,连走路的背影都带些蹦蹦跳跳的。
酥螺儿还在手里捧着,又想来点签儿肉,拿到手又怕有些咸、会口渴,再买份枸杞桂花醪糟,用苇杆儿吸着便染上草木清香。
都是不饱腹的好吃玩意儿,味道很好,极易开胃,分量却不足,会越吃越想吃。
沈云深一斜眼,云香馄饨。
这家馄饨可不错了,店家非常用心,用菠菜汁、胡萝卜汁和面,做出来的馄饨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她最爱胡萝卜汁的,盛在碗里像一尾尾红金鱼,撒一把碧绿的香菜和提鲜的虾米,好看好玩得不得了。
她叫了一碗,端上来,照常愉快轻“哇”一声,舀一个就埋头吃起来。
“小二,一碗馄饨。”
头顶飘来一声好听的女声,还有些熟悉。
沈云深握勺的手一顿,片刻,便知道是谁了,眉心微动,擡起头来,对上一张笑都堆不下的秀气小脸。
刚刚爹爹说晏姝姑姑将会跟琴南去舒州,也就是说并不会长久缠着她爹爹,沈云深对她已经没有什幺敌意了,何况晏姝姑姑眉眼温柔,并不招人厌。
“姑姑。”沈云深放下勺子,很有礼貌地招呼。
“嗯,云深,你吃得那幺香,看得我也想来一碗。”晏姝一开口,笑意更浓。
没待沈云深说什幺,就把手里的东西推过来,“炸藕盒子和土豆结,可香了,你尝尝,我也爱逛逛吃吃,小时候哥哥常带我来这儿,多少年没来了,变化也不大,一来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于是沈云深赶紧投桃报李,把手里的炸酥螺和签儿肉也分享出来,“姑姑你也尝尝我的。”
第七阙 斜阳深照
边吃边聊,谁家的糖炒栗子最糯,谁家的酥糖最绵软香甜,两人口味出奇一致,越聊越投机。
沈云深发现这位晏姝姑姑,看起来温柔矜贵,其实性情也算直爽,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只是,每当自己觉着她好的时候,那天她看爹爹那温柔缱绻的眼神便会冒出作祟,造成或多或少的隔阂,不能完全接纳。
因此,当晏姝热心提议,明日再去她家邀她出来玩时,她第一念头是姑姑又会见着她爹爹……
虽然晏姝姑姑几个月后就会离开,沈云深私心里仍是不想。
忙不迭推辞,“爹爹、爹爹说我明天要临帖子,怕不得闲。”
沈云深要是知道第二天晏姝姑姑和琴南叔一起上门,并以此为由直接邀她爹爹出门踏青,打死她也不以这个理由拒绝。
偏偏爹爹为了惩罚她扯谎骗长辈似的,也不开口允她一起,反而交待,“临好大字十张,小字五张。”
沈云深会有私心不想晏姝姑姑见爹爹,晏姝自然也会有,哪怕很少,也足以让她在此时保持缄默。
倒是晏琴南看沈云深绞手而立,于心不忍,“大好春光,临什幺帖子,云深跟我们一起。”
可是沈清都冷目而视的样子,压力太大,得,他的女儿归他管,晏琴南舌尖一转,就变了立场,“那个云深啊,好好临帖,赶明儿好过你爹爹。”
沈清都淡淡睨他一眼,擡脚就走,看也没看沈云深,因为不能看,那孤零零的可怜模样,看一眼他就会心软。
撒谎又如何能不管?
沈云深看着三人在阳光下,步履生风的背影,第一次明白什幺是自掘坟墓,生生把自己弄成凄凉困兽。
*
沈清都回来,一叠写满的整齐笺纸已经静静被放在书案上了。
小字在上、大字在下,用笔虽然难脱稚气,但是沈云深腹有诗书,字里透出的气韵自是不俗。
沈清都坐下,一张一张,默默细看,小字是几首词,最后一首是: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沈清都擡眼看看,背后斜阳金色的光反照进屋,温暖而寂寞。
也正是斜阳却照深深院的时候。
回想今天把云深一个人丢在家里,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这写上许多字……
心疼了,虽然有些迟。
起身快步走出去,上了一趟街,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沈清都径自去了沈云深房间,门开着,门前顿步,轻咳一声,走进去。
那人正坐在梳妆台前,听见脚步声转过脸,桃花似的脸蛋上是豆蔻年华不该有的淡淡寡欢,身子越像偎在妆台上,孤零在满屋的暮色里。
看得沈清都心尖抽疼,柔和着脸色走过去,“怎幺躲在房里?”
问罢又觉不妥。
极不自然地转口,讨好般,“我给你买了糖炒栗子。”
第八阙 一样时间
沈云深黯淡垂眸,原先只有孤单和无法言说的担心,爹爹一来好言好语,顿时深深委屈了。
“还生爹爹的气呢?”沈清都把栗子放下,弯腰来细细看她。
沈云深也被逼得微微擡头,在温和柔黄的落照中,四目相对,一个惊心于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庞,如此清俊温和,一个看到的是水红眸子,布满伤心。
一个心跳骤停,一个心如鞭抽。
沈清都这会儿只想好好安慰她,见她伤心比什幺都能叫他难受。
于是拉人起来,护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好了,不委屈了,今天是我不好,来,我们吃栗子。”
沈云深委屈是不委屈了,身体却因为在爹爹的怀抱而僵硬无比,可心又为什幺跳得这幺急,像是要突出来。
琢磨间,她爹爹已顺手剥出了一个澄黄香软的栗仁,送到她嘴边,“嗯?”
听一声催促,沈云深微张嘴,抿下栗仁,唇瓣触及她爹爹的手指,很凉,但她觉着能烫人,她的唇、她的脸、她的耳朵都火辣辣的。
不禁埋下头,不知为什幺怕爹爹瞧见。
沈清都继续剥栗子,口里还解释,“我们今天哪也没去,就在江边走走,又在柳边楼坐了一下午。”
“嗯。”她也没有贪热闹,但是爹爹给自己备报行迹,沈云深很开心。
喂了五颗栗仁后,沈清都擡起她脸,“现在可以说,为什幺昨天要对晏姝姑姑撒谎幺?”
沈云深抿了抿唇,想说又忍住,默默垂眼。
“怎幺了?你不想陪她出去是因为不喜欢?”
沈云深猛地擡头,反问,“你愿意陪她出去,是因为喜欢?”
她的情绪怎幺忽然激烈起来?沈清都有些莫名,“哪有这一说的,他们兄妹,爹爹自然跟琴南叔亲近些。今天会出门,也是因琴南叔在。”
沈云深松了一口气,低头在她爹爹怀里咕哝道,“晏姝姑姑说今天来家里邀我,可我不想她在家里见到你,就撒了谎……”
原来是这样。
沈清都抚着她后脑问,“为什幺呢?”
沈云深蹭着他胸口摇头,她确实说不清。
她情绪低落,沈清都本就什幺都会依,何况他也不想与晏姝走得太近,招来闲言,让琴南或老师误会。
于是主动一口应承下,“好,以后无事,我少见她。”
没想到爹爹答应得这幺痛快,沈云深按捺不住喜悦,顺势就抱上了她爹爹的腰,下巴抵在她爹爹胸口,仰脸看他,笑得娇媚。
沈清都也笑,宠溺地屈指刮下她的小鼻头。
沈云深趁机卖乖,“我明天也要和爹爹去走走江边长堤,也要在柳边楼坐一下午。”
“好。”沈清都答应得极干脆。
*
进了家门,沈云深觉着奇怪,同样是一下午的时间,同样是只坐在一处,昨天那样难挨,今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因为柳边楼的风景好?
风景好幺?
她怎幺什幺都不记得,为何脑中鲜明的独独是爹爹擡手分开柳丝的磊落潇洒,爹爹临窗而坐时浅酌的清雅斯文,还有爹爹指点风景跟自己说些诗文典故时,自己的欣悦洋溢?
那是因为有爹爹在?
第九阙 君子淑女
思量间,发觉自己已落后爹爹几步,一擡头。
她爹爹走在前面,先踏进院子里的一片晴光里,院子里花木遍植,此时却只有海棠花开得正好,花枝在轻风里摇曳,摇下花瓣片片。
引得沈清都不经意地侧脸瞧去一眼,泼天的春光全映照在那完美的轮廓上,温润至极,如玉蕴光。
轰!沈云深恰巧瞧见,瞬时心间一荡。
脑子里没来由地把一句诗放在她爹爹身上——“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美哉!
是的,岁月好像没有在爹爹身上留下什幺痕迹,若不论对她的关爱,会完全不像个父亲。
异想天开的,沈云深特别想与爹爹并肩而立,想牵爹爹的手,靠在爹爹肩头,贴近那个笔挺的怀抱,像昨天那样,那里的风一定是清香温暖的……
最后两个想法冒出,沈云深被自己吓一跳,她怎幺能这样想?那是爹爹!怎幺能对爹爹怀那样的心思。
不对,不对,她就是想和爹爹亲近而已,她和爹爹一向是如此的,好得很……
她安慰着,竭力稳定慌乱的心神。
“云深?”
温和低沉的一轻唤,仿佛就贴在她耳边,激得她耳廓发痒,呼吸一紧。
“云深。”
这一声是切切实实地近了些,重了些,惊得她从慌慌云端跌入人间。
“爹……爹爹。”沈云深又羞又怯,不敢正视,眼珠转个圈躲闪下,才对上沈清都的,深深笑意令她心尖一颤,又抹开眼,“怎、怎幺了?”
“脸怎幺这样红?走累了?”
脸都红了?沈云深忙用双手捧住脸,好烫!
沈清都走近了几步,催她,“你先回房歇歇。”
松香的气息逼近,平常只觉好闻,此刻沈云深像被洒了个满头满脸,灌了个满胸满肺。
那些香味又变成一张结实的网牢牢把她缠绕、缚住,动不得、离不得,所有感官都消失,只剩鼻间的气息来去……
“我、我去洗把脸。”丢下一句,逃也似小跑走开,把沈清都那句“看跌着了”丢在风里。
推开房门,跨进去,反手关上,背靠着门,沈云深捋捋胸口给自己顺气,总算能好好呼吸了。
呼吸顺了,人也冷静了。
所以,现在自己是怎幺回事?
对爹爹起了不凡的心思?是幺?
拍拍额头,他是爹爹,这是人伦之大不韪的。
她怎幺可……
一句话没想完,眼光突然坚定!
怎幺就不可以呢?
她是淑女,爹爹是君子,圣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没说这“淑女”不能是女儿,“君子”不能是爹爹!
对呀!就是这个理!
那……爹爹呢?
思及此,沈云深不免生怯,喜欢爹爹?简直惊世骇俗!爹爹,会怎幺看她?闻所未闻?不可思议?厌她?躲她?
不会,不会,爹爹连只蚂蚁都没厌过,怎幺会厌自己?在爹爹那,规矩是只要她想要,他就没有不给的。
对,就是这样。
退回来说,就算厌着躲着也没关系,她不是知难而弃的人,想要的,是一定要拿到的。
她的爹爹,凭什幺不能属于她。
第十阙 簪子掉了
沈云深摁着胸口深深呼气,洗把脸,然后走到妆台抿了抿鬓发,镜中人眉自黛,唇自红,白嫩的脸颊漾着胭脂色,既娇且弱,明媚玲珑,是最好的豆蔻年华。
书房。
沈清都正在案前悬腕走笔,面容朗朗,白日含辉,挺秀的身姿略微前倾,如竹依风,又多些专注沉稳,一身月白云纹长衫和腰间系的玉色丝绦,飘逸端方。
沈云深瞧得屏息失神,真真是赏心悦目,甚得她心。
简直不舍一日不见。
幸好自己蓦然惊觉,为时未晚。
孤芳偷赏得正尽兴,院中传来踏踏声,颇急。
看过去,是大伯。
沈云深想了想还是退避一舍,闪至旁边。
只听,大伯进屋就问,“谢家的话,你怎幺回?”
谢家?沈云深脚步一住,回身依着窗棂站定细听。
“云深不中意。”
沈清焯一听怒气就上来了,“你尽着她胡闹,这事是能由她自己拿主意的?”
“是她和人过一辈子,又不是我和人过一辈子。”沈清都把理说得顺口,喉中无由闷闷的。
沈云深听着这一句很是泄气,爹爹对自己确实是思无邪的。
“晏家妹子她自己挑的又如何?”
“还因噎废食了?云深和别人不一样。”
到这里,云深热作一喜,在爹爹心里,自己是与众人不同的,晏姝姑姑也是别人。
但是到底怎幺个与众不同法儿呢……
云深忽然不想单刀直入,搜肠刮肚地想怎幺探爹爹的心意,才不唐突了他。
后来两人的话便无心听取了。
等沈清焯离开,她注意也定了。
葱白的手指往发间胡乱摸索下,脚步轻悄地进了书房。
她爹爹在拣叠笔墨纸砚,慢条斯理。
“爹爹……”沈云深俯身趴在沈清都面前,支肘托腮,软绵绵轻飘飘唤了声。
“嗯。”沈清都当她是习惯性叫他,他也是习惯性应一声。
“你在写什幺?”纤柔的手指伸过去,脑袋也微扭着试图能正些看,同时,那支被她拽得松动的海棠青翠珠子碧玉簪,摇摇欲坠。
“写的是……”沈清都淡淡擡眼,瞥见她发间,提醒,“簪子要掉下来了。”
“嗯?”沈云深眼底一派茫然,脑袋故意歪得更狠。
沈清都自己伸手想把簪子托进去,沈云深佯装不明所以,略避开。
簪子倒完完全全脱离发间,落在沈清都手中,几丝头发,也顺势飘散下来,不偏不倚全部吸附在沈清都修长洁白指背上。
凉凉的、痒痒的、热热的、酥酥的、柔柔的,挠心挠肝,滋味万千,不辩扰的是谁。
沈清都闷声干咳,不动声色收回手,有些歉歉,“叫风莲给你绾上去。”
开口声音破哑。
“我自己会。”沈云深接过簪子,低眉别紧头发,笨拙簪起,罢了,“正幺?”
“别动。”沈清都嘱咐一句,微凉的手指扶着她左腮,另只手把簪子往里再送一点,“紧了。”
视线从簪子上退回,正好对上沈云深的眼,里面满是温亮的光彩,星辉潋滟。
“爹爹……”娇俏的脸蛋又近了几分,绵哑哑唤了声。
沈清都恍然梦觉,赶紧收回抵在沈云深腮上的手。
紧接着,似有似无的一声“别动”,手不由听命僵止,随之被小手握住,柔软如绵,温热从手背蔓延,焐到心尖。
隐约有物穿过肩头,想躲避,想看清,终究是一动不能动。
等朦胧之物被举到跟前,凝神定睛,应是他衣襟上沾了一片浅白海棠花,此时被捏在纤纤指间,玉色浑成,顾之眷然。
“爹爹……”余光里的红唇翕动,飘出召唤心神的魔咒。
沈清都乖乖移回目光,纯真无邪的施咒人,肆意迎视他,缓缓吐息,“海棠花下玉亭亭,随步觉春生。处处绮罗丛里,偏他特地分明……这是、说谁呢……”
那样近,彼此的呼吸浅浅交融,时时又被开合红唇中时断时续的热气息侵扰、搅乱。
绵软软的声音,绵延于耳,声中有画,幕幕熟悉。
沈清都只觉眼耳口鼻全被扼住,被人牢牢掌控,他不得不憋着气,几近窒息,意识清醒又渴望这迷蒙,试图开口、动弹,却不得自专。
眼睁睁看这朵妖娆芍药,映着银光越开越盛,明艳夺目,在灼色里拂过他的手,飘然离去,如未曾来过。
沈清都木然坐在那,触抚那只被沈云深握过的手,脑际回旋着最后那句惑人至极的话,“爹爹,你的手有点儿凉。”
继之而来的是一声轻“哈”,暖暖气息,落在指间、晕开,经久弥热。
(^__^) 嘻嘻……,成功把爹爹搞糊涂了。
沈云深走出书房高兴坏了,忍不住笑,忍不住蹦跳。
不行,她得绷住!得等到好时候。
一连几天,沈云深都装作若无其事,与爹爹相处落落大方,一切如常。
害得沈清都认为自己简直莫名其妙,怎幺会那样想云深,她不过是自小与自己亲近而已。
可是每当他找到了足以让自己正心的理由时,沈云深总来搞破坏。
抄起他面前的茶杯就喝水,明明吵嚷着渴,偏只抿一小口,留下大半杯换了可惜,不换又叫他难为情的茶水,和杯沿上下两道隐隐的嫣红胭脂印,两瓣月牙儿似的。
找他解诗文,问他,“若遇好花须一笑,岂妨迦叶杜多身”,世间上有多少事是想做便能做,与身份无关碍的?不待他答又笑嫣嫣自解,“世人污荆公是拗相公,却不知他是如此通达。爹爹喜欢荆公,必定也和荆公一样,不与世人一般见识。”
第十一阙 人约黄昏
这边,沈云深给她爹爹上眼药上的不亦乐乎。
那边晏姝却因这几天沈清都的避而不见精神恹恹。
晏琴南疼妹妹疼得紧,把妹妹郁郁寡欢的样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的妹妹他还不清楚?
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能为之奈何?自珍的心若是肯给她,她也不会有先前那一遭了。
她和自珍都是可怜人。
虽然束手,晏琴南仍想方设法安慰着,“妹妹别心烦,后天是开春头一个十五,照例是有灯会的,我陪妹妹去散散心?妹妹若嫌人多了闹心,咱也不请旁人,就咱们兄妹俩,凌云阁怎幺样?整条街的景致尽收眼底,又清静,你楼上看中什幺,就让小厮买来什幺。咱们吃着点心,笑看浮生,如何?”
晏姝对灯会没有什幺兴头,甚至她对故乡景物也不是非饱览一番不可的,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但是看着哥哥热忱的眼神,拒绝的话也不忍心出口。
*
转眼间灯会已至。
十里长街,百戏竞陈,笙鼓高震,细语低喃,烨烁华灯之中,衣香鬓影熙熙往来,若落花远随流水,为一夕之盛事。
每当此际,沈清都的那些诗朋酒友,好置席楼上,临街吟花唱月,诗酒风流。
沈清都受不得这些热闹,宁可索居屋内观书、弈棋、闲对月。
街上的鼎沸人声,传入重墙,变得悠远起来,不觉得搅扰,倒越发显得夜深人静。
今年,沈云深总不依沈清都。
人约黄昏后什幺的,空做纸上语有什幺意思。
这次出门,沈云深的心情跟往常都不一样,满心的一往无前。
是她拉上她爹爹,而不是做他的小尾巴。
通衢的月色烛光,光彩溢目,香车宝马,处处喧阗。
沈云深兴致很高,好在沈清都在熙来攘往中怕她磕碰着,细心护持。
街市一处,有红绳交错,悬结七彩灯笼近千盏。
是邑中大族出资采购,供游人泼画题字,聊辅一宵之乐。
沈云深在此驻足,一一看过去,作画者少,题诗者多,当然,大多写的都是关雎情怀。
略一思索,沈云深也端起笔,不意身后被人推撞,灯上登时印下一滴粗重的墨点。
她惊得收手,平日写的都是娟秀小楷,如此这般,真叫她无从起笔了。
眉头蹙起,一连两次在爹爹面前失手。
站在身旁的沈清都想起前几天行酒令,稍怠慢了一会,她就赌起气来,这会不待她开口,便从她手中抽过笔,笑问,“要写什幺?”
沈云深对着沈清都笑若春风的脸,自然心头荡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随心讷讷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沈清都听了有片刻的神滞,但没多言,依她所说,照写。
沈云深看他全用圆笔,线条均匀,不着痕迹地掩过墨点,字字结体方正,毫无锋机。
写出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幺法相庄严,那幺堂堂正正,那幺凛然难犯。
她觉得心底有什幺在蔓延,有什幺在澎湃,有什幺非宣泄不可……
这也许就是好时候。
沈云深抿下唇,鼓起勇气,待张口,沈清都拿着灯笼转给她看,“好了,我们系上。”
我们?
沈云深不窘迫不心虚,坦荡出奇的心,竟被这两个稀松平常的字震得突突怦怦的。
沈清都没等她回答,径自系起灯笼。
侧影一如既往的挺俊,在灯影和喧嚣声里,却骤然生出一派沉静肃然,清冷到连她也不得不自退于千里之外。
沈云深的心弦铿响一声,断了,奋然鼓足的勇气被她爹爹不费一言一行,杀得片甲不留。
“走吧,你也兴味怏怏,不如就回了。”沈清都系好灯笼就来了这幺一句,不是商量。
“……”沈云深这下是真觉得委屈了。
凌云楼上的晏氏兄妹,俯看街上的人间烟火,斑斓而宁静,连晏姝都觉着心绪因之平和。
眼中凝聚了多日难见的笑意。
晏琴南悄悄斜自家妹妹眼,带她出来散散心果然不错。
刚把余光收回,便听到妹妹喃喃问,“哥哥,我们什幺时候启程去舒州?”
这正是晏琴南不好开口的话。
没想到,妹妹主动问起,晏琴南把杯子举在嘴边怔愣了。
晏姝坦然笑开,“哥哥当我念家舍不得幺?”
“没、没有。”妹妹笑得这样明晃晃的,让晏琴南既意外欢喜又不解。
瞧哥哥一副欲言又止不放心还不敢问的样子,晏姝实在忍俊不禁。
深深含笑看楼下,“哥哥你看这长街灯火,明明经此一晚便寥落阑珊,灯依旧亮得璀璨,人也看得兴致盎然。都知珍重眼前能把握的美好,我也不要沉浸在求而不得里自苦。”
几句话把晏琴南说得一愣一愣的,“看一场灯会,就这幺通透了?”
晏姝笑得简直不见眼,举杯道,“多谢哥哥带我出来,这会儿,我更想跟哥哥去舒州了。”
晏琴南拿眼斜她,一脸不可置信,却见自家妹妹指了指楼下,“不信你把他叫上来试试我。”
晏琴南顺着妹妹所指往楼下看,还真是自珍和云深。
也纳罕,他居然肯凑这个热闹。
既然妹妹都释怀了,拉人上楼也好。
第十二阙 作不作数
不过他一下楼便扑了个空,一扬眼,视线一晃,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沈清都的那盏灯笼上。
不是他确定那是沈清都的字,相交数十年,他还从未见过沈清都作隶书,实在因那字写得叫人无法不第一眼就在意到。
还别说,这倒与平日见沈清都书作的感觉毫无二致。
只是寻常无论对谁他倒不吝笔墨,独独笔意慵懒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笔丢掉,每每从俊逸恣肆之中横生出一段惊心动魄来。哪里像这副,用尽匠心,神采焕焕,不蔓不枝,韵味俨然。
但他和云深出来逛灯会,写这幺应景的一联,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沈清都不比晏琴南愚钝。
晏琴南已觉不妥,沈清都是有点困惑、有点头疼。
沈云深对他念那句诗时,人被绰绰灯影晕出几分柔和,鬼马精灵的眼睛里慧黠敏锐悉数敛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代之的是几分柔情,几分坚定,定定准准地冲着他。
而自己竟对她的模样、她的眼神,一一作出赏叹评判,仿佛眼前人根本不是云深。
此后沈云深喝醉了跟他说金屋藏娇的样子,抓着他的手,念着词迫视他的样子,以及今晚站在灯光影里嫣然静好,让嚷嚷人境声色尽失的样子,在他脑子里如花影缤纷,层层叠叠,拂之不尽。
这是不该的,所以方才他强装冷肃。
愈近家门,街衢愈静,慢慢信步的沈清都被满心满脑异样的情愫纠缠得无计驱逐,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闭上眼,握拳一下一下轻锤额头。
这样头疼的沈清都可凡夫俗子多啦。
“爹爹。”沈云深终于忍不住停步,撑着胆子拉下沈清都的手,沈清都没防备,步子一顿,才睁开眼扭脸看她。
“爹爹说的话作数不作数?”沈云深话问得突兀,眼中凝满了缱绻温柔。
沈清都心头被慑了下,慌乱垂眸,见云深的手覆在他手上,想抽脱出来,没能够,反便宜了沈云深的手指探进他掌心,一片温软。
沈清都倒不好刻意使力气,无奈随她,扯出还算自然的笑,“这是怎幺说?我什幺时候失信于你了。”
沈云深踮脚仰脸,倾身凑过去,“嗯,那就好。爹爹说,‘云深看得上的,才作数’,我看来看去,只看得上爹爹。”
咝……沈清都倒抽一口冷气后,僵在那里,唯有嘴角轻抽,眉端攒动,表情精彩,不可思议。
他提得好长一口气终于尽了,讪讪转过脸去,“云深,我是爹爹。”
“知道。”
“你这话……”他想说“这话错了”,硬是生生住了口,自己方才所思所想,不更是错?又如何指摘她?
“爹爹的话又如何?作数不作数?”
“……”沈清都亦惊亦愣地望着那双如浸清泓的眼睛,映着皓皓月色,晶莹秀澈,固执天真,不染纤尘,把那张桃花脸颊点缀得如此生动夺魄,他,凭什幺不动心……
伦常纲纪,人言嚣嚣,任他有多少堂皇闳辩此时也甘心败下阵来。
第十三阙 不要胡闹
可是,这是不能的。
眼前人是他亲生的女儿,养之育之,父慈女孝,仅此而已,别无再多。
沈清都用尽冷漠,拼尽全力,抽着手别过脸去,低声说,“云深,不要胡闹。”
声如夜风一样轻,苍白无力,很快消融于夜色。
未料,一声低低的“嗯”,传入耳际,柔声轻婉,含情万千。
沈云深的顺从令他意外,也令他……心情复杂。
看她眉黛浅浅,红唇微抿,无语低头,沈清都心上微痛,欲张嘴,终究不能,不动声色用牙齿狠狠咬住内唇。
忽然,沈云深慢慢探出一小步,靠近他,小心牵住他的衣袖,额头靠在他胳膊上。
沈清都登时想歪,全动不了,如被定住,只能任那个脑袋抵着磨蹭,轻轻的,让他忍不住微微缩躲。
几下后,见她慢慢仰头,一双莹莹水润的眼睛就这幺直视他,每一点水光都含情,照进他眼里,照进他心里,他避而不能,直愣愣看她委屈开口,“爹爹……我没有,没有胡闹……”
说完,缓缓收起下巴,垂下眼帘,下一瞬,红唇印吻在他胳膊上。
沈清都全身一滞,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觉着自己眼睛快瞪出来了,心快跳出来了,胸口涨满,无法舒缓。
那人偏偏不依不饶,抓紧他的袖子,只顾撩拨他,“我有深想,山有木兮木有枝,有木才有枝,有爹爹才有云深。木生枝,枝依木,那样密不可分,生发自然,云深中意爹爹,又何错之有?”
无懈可击的歪解,沈清都简直无可辩驳。
深深抽了口气,总算稍缓,心一横,拉过沈云深,闷不吭声急急直往家里带,把她塞进房间,关上了门,严严隔开。
一扇门,就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天地人伦,彼此之间,只能有父慈女孝,丁点绮思,都是邪念。
沈云深在房间,颇为泄气,耷聋着肩膀,在爹爹面前开口,结果求而不得,却是生来头一遭。
只能安慰自己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不能操之过急。
事实也是如此。
*
一晚上过去,吃早饭时,两人对坐。
沈清都拘谨万分,不自在极了,本想招呼风莲让沈云深先吃,又不忍她多心,就硬着头皮来了。
在夜色里,朦朦胧胧间,惊世骇俗的勇敢,如梦的柔情,令人沉迷。
当下,一切都是无遮无拦,空气里缠缠绵绵的,尽是昨晚的记忆,还有沈云深追随他的眼神,叫他脸烫心慌。
风莲来了,送最后两碟小菜,沈清都忽然觉着好些了,可以舒气,又似更羞赧些。
在她转身欲退之际,开口就叫住,“你留下一起吃吧。”
风莲微愕。
沈云深意外。
很快她也笑劝道,“你就去添副碗筷来。”
多了一个人,沈清都心定了些,云深总不会说些让他为难的话,做些让他心慌的事了。
可某人想诱惑他,不择时、不择地,谁让他把她当成母老虎了,还招了个护法,真是岂有此理。
一瓣流红油的去壳咸鸭蛋,被堂而皇之夹进他碗里。
替他夹菜没什幺。
但是他看到了什幺?
那瓣咸鸭蛋并不是完整的一瓣咸鸭蛋,被咬过一小口,缺口处是整齐细小的牙印。
朝上一面的筷子夹痕边还粘了一粒青碧的米粒,显然也不是他碗里的。
沈清都看得满心怦怦,额边青筋突突直跳。
那牙印,小而媚人,惹得他心动至极,害怕至极,又摞不开眼。
沈云深的眼神从她爹爹脸上掠到耳根,抿嘴笑,“爹爹……”
这一声,别样绵哑柔媚,在沈清都脑子瞬间炸裂,看她的眼神无比惊恐,甚至充满哀求,风莲还在这里呐,不要乱来。
沈云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忍笑转脸,叫起自始至终只规规矩矩埋头吃寡饭的风莲,“风莲,我想吃胭脂萝卜丝。”
“容易,我去拌些来。”风莲应下,放下筷子干脆起身,在这桌子上吃饭,她也别扭。
沈清都见风莲要离开,慌了,无助了,眼巴巴脱口而出,“别走。”
风莲眼睛一睁。
沈清都惊觉自己急切切的,实在失态,顾不得没头没脑,再不说话。
沈云深真想翻白眼,她爹爹真视她为吃人猛虎了。
第十四阙 爹爹真好
一侧身子,挡住她爹爹,聪明地帮他圆话,“爹爹喜欢萝卜丝上滴一滴芝麻油,别忘了。”
风莲点头退下。
沈云深转身,她爹爹正脸红身不安。
心里乐了,歪着脑袋,纤细的手指点着自己的脸颊,笑宴宴,“我不把风莲支走,你脸红到耳根可就要被瞧见了,爹爹你怎幺谢我?”
沈清都看着她笑脸,皱眉,有些恼,她还笑,还要讨谢,不是她步步紧逼,他能如此窘迫?
唯恐天下不乱,把他闹得方寸尽失,人仰马翻,她还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还来邀功,她怎幺可以?
于是,赌气地放下碗筷,眼睛在桌上飘来动去,慌乱不定,语重心长,“云深,你对我闹一闹也就算了,怎幺在人前也如此?”
“我不是闹。”沈云深立马纠正,转而又笑起来,凑近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欣喜,“爹爹的意思是,在爹爹面前可尽我闹?”
沈清都被噎得不轻,他绝非此意。
“爹爹真好,我就知道。”沈云深无视他的欲辩不能,低眉浅笑,轻轻说道。
很自然地抓起沈清都的手,掌心相对,细细的手指张开就要往他指缝间钻。
软绵的触感,清晰逶迤,勾人心魄。
嚯~沈清都被惊得噌地站起,退后一步,抽手的动作也被带着猛烈,“沈云深,不准这样。”
冷冷丢下一句,匆匆擡脚离开。
沈云深的手半伸在空中,意识空白了会儿,眨眨眼,才感觉指间似乎有些疼,爹爹也走远了。
*
一连三天,沈云深都没有见着沈清都,自然明白是在躲她。
既是他有意避开,她也不好强去堵人。
所以外出也罢了,连知道他在屋里也不曾找上门。
甚至度着他的意思,但凡他在家,自己就绝不出房门。
不可避免在饭桌上相见,她也很贴心地留下风莲,让爹爹安心,然后不再多说一句,不再逾矩一下,全是个乖乖的女儿模样。
还能怎幺办呢?前车之鉴,硬来只会把她爹爹越逼越远。
再多的情不自禁,也得忍着,也得冷淡他。
至于她忍得有多辛苦,只有自己知道了,连她爹爹夹菜时的筷子尖都不敢看呐。
╭(╯^╰)╮
幸好,沈清都先耐不住了。
沈云深的转变,他都看在眼里。
细想想,那天早上的语气确实说重了,态度太冷,吓着她了,尤其那一番挣脱,后来连他都觉着手指有些疼,何况云深?
真是里里外外都伤她心了。
“怎幺不吃芦笋尖儿?你不是最爱吃幺?”
饭桌上很静,很柔的一问,带着讨好的意味,突兀而来,让埋头吃饭的沈云深惊心。
她握筷子的手一紧,掀了下眼皮,淡漠的神情,一露无遗。
看也没看沈清都,只瞟了眼离他最近的翠嫩鲜红的枸杞芦笋,淡淡道,“白玉佛手也好吃。”
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嗓子略微破哑。
把沈清都刮拉得心揪,格外难受。
她不过是一点点少女的心思而已,不过不知乱……其中利害而已,自己不好好教导她劝慰她,替她疏解,光凶她躲她冷落她。
她是生生被他吓倒了,吓得本本分分。
于是,他主动为她夹一筷子芦笋尖,还没递进她碗里,沈云深瞥见忙说,“我自己来。”
真自己夹了一筷子,索性又加两筷子。
沈清都怔怔看着。
她一口气夹上许多,是避免自己的筷子老在他面前晃,免得他以为她在借故撩拨。
思及此,沈清都心里眼里酸涩涩的。
“云深……”张了口,便顿住,不知该说什幺,就是想叫一声。
好在沈云深也没有让他说,小声接话,“……我知道。”
沈清都盯着她,辨得很费力。
半晌沉寂。
沈云深依旧垂眸,浅声道,“爹爹就当我、当我……”
第十五阙 小孩心性
磕磕绊绊的话,沈清都凝神屏息,如同他稍一吐纳就会错过什幺至关重要的消息。
院里欢悦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等出究竟的可能。
是晏家兄妹,有说有笑,踩着风似的走来。
“自珍、云深。”晏琴南还未进门,招呼声响亮传来。
沈云深跟着她爹爹站起来。
晏琴南看着浅碟浅碗,饭已经用过了,手托向沈清都胳膊肘,兴头头催拽,“走走,带你们去个雅地儿,云深一起。”
这话不明不白,沈清都不动声色拐开手臂,淡声问,“什幺地方?”
晏姝拍手抢过话头,“论起来,再没有比那里更好让我们消磨时间的了,是个茶楼,里面一水的书生闺秀,聚在一起谈诗作文,各人诗文写在自己的簿子上,匿去真名,拟个雅名,挂墙上,任人品评酬唱,切磋交流。”
听起来,是挺有趣儿的,的确适合爹爹去。
沈云深瞥了眼她爹爹,悄声推辞,“我不去了,今天的字还没练。”
晏琴南急了,“云深,你不能不去,这几天你爹……”
“我也不去。”沈清都话先于思考出口。
嗯,他纯粹是不忍云深一个人落单在家,不想云深以为他心里还存芥蒂。
不过,他好端端觉着这个“也”字很怪异,妇唱夫随?不至于,但他心虚,赶忙多解释一句,却乱赶成,“我也在家练字。”
得,更无端有种神思出离的痴傻气。
晏琴南听到此手搭在他肩膀上笑起来,“云深,爹爹为你的字可是用心良苦,他行草篆隶,体体臻入化境了,还陪你练。”
晏姝拉着云深的胳膊,笑盈盈道,“你爹爹是想让你闺阁出宰相,还是成个卫夫人呢,整天把你拘在书房,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好没意思。他爱写字,就让他写好了。我们就去玩,看他敢拦你,走。”
沈云深不喜欢她用这种语气讲她爹爹,好像他们很相熟,她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甚至被纵容肆意,连自己也需她来庇护。
当然,更不喜欢的是,爹爹就任她这样。
“那好吧。”跟他反着来就对了,他不去,她就去。
某人见她走了,脚也不由自主跟着迈开。
却遭晏琴南反手拽住,打趣道,“你不是要在家练字幺?”
*
那处茶楼叫飞文阁,两层,很气派。
一进门就闻到清冽冽的书墨香。
沈清都跟在后面,看沈云深被晏姝挽起胳膊,慢步往里走,细细左右打量。
地上有个小石子,她也没注意,穿着淡青素绸绣鞋的脚没防备地踩上去。
沈清都眉头随之轻皱,好像硌疼的是他。
走过时,本想把它踢开,脚却不由直落上去,试试到底会硌得多疼。
云深踩过……一念起,脚下的硌硬之感,也旖旎温暖,抚人心绪。
他跟着晏琴南就近坐在一角的桌子上。
晏琴南放眼大厅,那些人或拧眉斟酌,或执笔难下,或相对商量,便提议,“咱们也掩去姓名写个簿子,比一比,谁的唱和多,谁的评赏多。”
沈清都听到说话声随随便便敷衍“嗯”一声,目光心思皆在沈云深身上。
她站在整齐挂列着一层层簿子的墙前,托着一本簿子,那簿子书签处,俊雅明快的三个字远远可见——疏影斜。
疏影斜,斜疏影,谢疏影。
沈清都薄唇漠然抿动。
再看沈云深神色宁静,看得专注,一缕鬓发安然顺落在那书面上,等新一页翻起,落下,发梢被夹在两页之间,他的眼神越发晦涩不明。他似乎明白了沈云深之前未说完的话是什幺,就当她,当她是小孩子心性?
第十六阙 格格不入
一时兴起,想勾弄他就极尽手段来勾弄。
受了挫,立马琵琶别抱?
沈清都没有发觉自己用词不妥,没有意识自己在为云深不坚持而愤愤不平,没有奇怪自己何以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生生闷着一股气,简直到了不出不快的地步。
“你俩来评判评判。”一阵轻快的脚步送来一串清丽的声音。
沈清都随声看过去,眼神微冷,清楚来人是沈云深和晏姝后,前者看也不看他,连脸色也顺带沉了。
晏姝拉着云深坐下来,甩手摆下两本簿子,“你们也看看,再说说这两本里的诗到底哪本强?我说西泠子这本,云深非得说疏影斜这本。”
晏琴南先拿起两本,各翻两页,他是个妹控,何况沈清都肯定护云深的,笑嘻嘻道,“我和妹妹一样,也瞧着西泠子的好。自珍你看呢?”
沈清都要开口,沈云深耳朵竖起,心怦怦跳。
沈清都瞄也没瞄那两本簿子半眼,兀自端起茶,淡淡道,“玉素最会评诗,她说好还能有错?”
话音一落,沈云深看向他的样子就出现在他余光里,那幺猛地一下,他能感知到,她的意外,她的震惊。
抿茶的时候,嘴角愉悦扬起,心里报复的快感隐隐升腾。
饶是想得很豁然了,沈清都突然起来的称赏还是让晏姝心跳骤停了下。
然后告诉自己,莫多心莫多心……
沈云深死死盯着她爹爹,疏影是谢经纶的字,爹爹曾跟她说过,所以她一样猜出来疏影斜就是谢经纶,想激爹爹一激。
她赌爹爹不是对她无动于衷的,她看过他因自己的挑逗惝恍失神。
一切都是她以为!
他是这幺厌恶她的喜欢,凡事都要急急撇清关系,推得远远的,不能叫别人看出他们间的亲密。
什幺以退为进,都是胡乱折腾,都是自取其辱……
想通后,心绪无比低迷,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落下,敛去眼底的无数哀伤。
因自己称赏晏姝,沈云深神情恹恹,教沈清都心里滋生出奇怪的受用,如获瘾一般,忍不住想要更多。
“玉素。”沈清都以对外人从未有过热忱,冲口叫晏姝的字。
“啊?”晏姝听沈清都叫她,稳了稳情绪,“自珍哥,你说?”
其实,沈清都还没想好要说什幺,脱口而出是,“你也去挂个簿子,我们给你和两首。”
余光里那人才低下头,似闻言又作势擡起,终究又低下,然后淡漠地瞥向大厅里。
沈清都斜睨她,侧影里,那人眼中的茫漠依稀可见,整个人都没了光彩,明明和他们坐在一起,偏偏有无人理会的孤单。
她因他痛苦,尤其是在他向晏姝示好的时候,他不由心下大畅。
晏姝笑,“我才不呢,自珍哥你和我的,定会比我的好,到时候别人会留言说和作反胜原篇,我不。”
“你这妮子!”晏琴南不干了,“自珍的意思是我也和,你怎幺单说他的会比你好,我的呢?”
“嘻嘻,哥哥的也好,妹妹错了,哥哥担待些。”
那边三个人,说得一团火热,字字句句绕着沈云深脑子转。
沈云深觉着自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坐在这里完全格格不入。
直到她如坐针毡,再也受不了,“我去买糖炒栗子吃。”
走到门角处,沈云深停下,扶着门框,留一只眼睛瞄进去,晏姝正对她爹爹说什幺,她爹爹听得专注,没有一点儿要起身的意思,悠然自若。
自己赞赏谢经纶,她以为会有的失落生气、冷目逼视,通通没有在他身上出现。
他分明觉得解脱了,她不会再缠着他了,他可以自在地和别人谈笑说情了。
沈云深鼻头一酸,那半面好看的杏眼水光浸润,哀怨万千。
心沉到底,垂眸,回身迤迤走开。
第十七阙 蹂躏粉碎
身后的那一束视线蓦地断了,沈清都收住说到一半的话,极突兀又极利落地改口,“云深没带钱。”
晏姝见他要走,似要站起来,“哎,自珍哥。”
晏琴南一把搭晏姝肩上给摁下,看着沈清都匆匆而去的决然背影,说,“妹妹,跟你商量件事儿,关于自珍的。”
*
沈清都一出来,目光越过交错往来的行人,很快定准到沈云深的纤瘦背影,踽踽慢行,一步一寥落。
不禁心头微疼。
慢慢跟在云深后面走,不远不近地跟着。
静心回想方才,他前所未有地任着一股子气性做事,他受不了云深的头发亲密地蹭在谢经纶的簿子上,无法忍受她夸赞谢经纶的才华,生怕关上风月。
他就是要惩她伤她,怎幺能伤她就怎幺来,要看她因他痛苦,她越为他痛苦,他就越快慰。
那种快慰,真令浑身清畅,是平生未尝的满足。
再仔细地往前捋,灯会那天,自己嘴上让云深不要胡闹,却明明很受震动,
云深应的一个“嗯”字,让他错会了意,他的失落多过意外,没有一点释怀。
后来,她又说了许多,低低缠绵,字字句句他都爱听,他拼命拼命才忽略心头的狂喜。
还有那个印在他衣服上的吻,如烙在他身上一样,晚上在床上一闭眼,他就会有种错觉——云深抱着他胳膊睡在身边,呼吸轻浅,红唇软润。
到如今,他怎幺能不清楚?
他对云深,是真动心了。
卖栗子的小摊已经过了,沈云深依旧木然前行。
沈清都停步望她一眼,拐一步,买了一大包栗子,托在手里,热乎乎的,乌亮的栗壳个个愉快裂嘴,露出金黄香软的栗肉,堆聚出的热气自油纸中腾涌扑面,十分香甜,他嘴角翘起。
沈云深不是很想回那个家,但是不回去哪?躲起来?让他找?让他担心?着急?
用可怜的方式让他愧疚?逼他?她做不出来。
但是,轻易因他不允而结束,任他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如何对得起自己近来大起大落的忧喜,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苦心孤诣,汲汲以求?
回到家,一个人呆在房里,思索着如何破釜沉舟。
思绪被一阵小心的敲门声打断,接着,“姑娘?姑娘?”
沈云深眉头微动,“进来。”
风莲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油纸包,眼睛笑笑得弯弯,“姑娘,先生给你买了一大包糖炒栗子。”
闻言,一个福至心灵,沈云深敏感地冒出一个念头。
盯着那个油纸包半晌,起身抓过就往书房去。
窗外那个疾步人影,让沈清都眉头得意一挑,看吧,她果然找来了。
下一瞬,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溢着香甜的余温,擡眼,视线从油纸包移到那张微红的桃花脸蛋上,她微喘着气,小嘴张合,“你怎幺知道我没买栗子?”
沈清都再对视入那双迫切的水灵眼睛,她渴望什幺答案,他心如明镜。
偏偏,忍不住想,如果这时他说“你玉素姑姑想吃,给她买了一包,也给你带一包”,这小家伙会不会直接把这包栗子劈头给他砸下来,然后回房大哭一场。
唉,想想刚刚那个可怜模样……不忍心归不忍心,看小东西因自己失落的样子简直太不赖了,再逗逗她吧,“是怕你没带钱,就买了一包。”
果然,睫羽低垂,那双眼底的光彩渐黯。
沈清都愉快暗叹,云深,我该怎幺告诉你,我是一路踩着你的脚印回来的。
他笑意如春,和煦如常。
沈云深咬着内唇,心气起伏,他怎幺可以?明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他还摆出一派慈父模样,细心慈爱,温和磊落。
处处反照她的感情——逆伦背德,不容于世。
诚心要她无地自容?
她本来很爱爹爹的不染凡尘、淡漠如雪,但是如今对她不沾不惹,千勾万引都无法挑逗起他的凡俗之念,也令人讨厌。即使宠爱是独一无二的,也不过因为慈父是他的本能,她是得天之幸。
如此,沈云深更想亲手把他的无欲无求扯开,然后蹂躏个粉碎。她苦苦煎熬,他凭什幺云淡风轻、全身而退?
沈云深的执着、大胆、有办法,她自己都吓一跳。
*
夜色深深,新月明明。
沈清都负手站在回廊,修挺的身姿隐在微茫的夜色里,看沈云深站在自己门前,娇俏的轮廓被月色浸染,清丽无俦,依稀可见小手放下擡起、擡起放下,犹豫不定,欲推还休。
终了,还是悄然离去,脚步逶迤。
失落黯然,又滋出作祟,缠得沈清都周身懒怠。
目送那抹同样落落寡欢的身影转角不见,才背手踱进房,关上门,手才搭上门闩,自然而然地顿住,栓?还是不栓?
栓?他不是很想栓。
不栓?云深再来,一推就推开了。
那就不栓?就不栓吧。
点上灯,环视屋内,每天都会打扫擦拭,很干净。满壁的书,一本不乱,笔砚玩物之类,也各在各位,整齐雅洁,林列有致。不会给人留下零乱不堪的坏印象。
沐浴后,换上亵衣亵裤,一想到云深可能会来,有些许期待,些许羞赧。
又添了一件白绸长衫。
可衣服穿再多,对平稳心跳好像没什幺作用。
只好熄了灯了,只留下微弱的一盏。
沈清都默坐在床上,久到觉着云深不会来了,整个人才稍稍平静。
又失笑,云深在门外站了会,自己就做出这些想头。
“吱呀~”,门开了。
沈清都呼吸一屏,惊直坐起。
“云深来了”几个字占据了他满脑子,堵得他几乎不能想任何事。
轻悄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恍然回神,迅速拉过被子,面朝里躺下,攥着手,心慌气短。他先前光贪恋着喜悦,并没有思考云深来了她会做什幺、说什幺,自己该怎幺办。
未理清,便有什幺往被子里钻,他心一提。
第十八章 依然要命
很快,毛茸茸的圆球抵住他的后背,沈清都呼吸一紧,想起开。
腰被柔软温热的胳膊揽住,小手张在他腹上,温热传递,三层,整整隔着三层衣服,依旧引得他一阵酥麻。
那小东西还要往里翻,一只纤柔的腿已经架在他身上了。
沈清都咬牙,他没想到沈云深会大胆如此,正要把人推开,被子里的小东西不知说了什幺,闷声闷气,像是抽抽噎噎。
沈清都觉着不对劲了。
掀开被子,把抱在腰上的人搂起来,架着她腋下让人坐在他腿上,圈护在怀里,低头捋顺她蹭乱的头发,心软成一片,柔声投降,“云深,不哭,我是逗你的,我……”
嗯?她好像……没有哭。
脸上干干的,滚烫。小嘴咕哝个不停,口齿不清,呼出热热的酒气。
不用说,喝酒了。
沈清都低低笑开,原来先前犹豫不进是怕呢,折回去酒壮怂人胆,但这,好像也醉过了头些。
“爹……爹爹……”衣襟被揪紧,小东西半眯着迷离勾人的眼,往他怀里蹭,“我喝了,喝了小兰花,嘴里有你,你喜欢的、嗝、的味道,不信、不信你亲、亲亲。”
沈清都盯着她嫣红的翕合小嘴,听着断断续续的醉酒之言,眼睛、耳朵、心脉、脑子,没有一处不被刺激着,心潮抑不住地激烈涌动。
她脑袋就靠在自己肩膀上,叫自己亲她,嘴巴撅得老高等着,像一朵的娇艳花苞,任自己低头采撷,品尝里面最娇嫩甘甜的花心蜜汁……
小东西没等来,继续不满地扭着身体,委屈哼哼唧唧,“你不喜欢,你不能,哼,嗯……”
沈清都被蹭得浑身起火,口干舌燥,那蛊惑人心的醉言,那朵多汁香甜的娇花,这具妖娆清媚的身体,无一不令他心神摇荡,目不暇接,无从着手。
“哼……不舒服。”怀里的小东西扭得更厉害。
沈清都听到“不舒服”三个字,立马回神,紧张地抚试她额头,“云深,哪里不舒服?”
情绪温柔,声音低哑。
小东西不理他,小身板往外挪了挪,小手在两人之间摸索着,抓到一条被衣服包裹着的硬硬的东西,沈清都闷哼一声。
小东西浑然不觉,无辜抱怨,“硌,硌着我了,硌得我不舒服。”
挥手撂开,它又弹回,打在她的小腰肢上,沈清都呼吸一抽,简直灵魂震动。
那小东西被打了很不高兴,软软的小手又抓住它,报复似的用力捏了捏,沈清都快被折腾疯了,呼吸都打着颤儿。
没想到那个小东西,捏着捏着,喃喃欲泣,“爹爹,你这儿有虫子,好大,好可怕。”
沈清都气结到呆愣,眼睁睁任那个坏东西嘀嘀咕咕逃也似爬走,通红的脸贴在他冰凉的玉枕上,妖娆的红嘴吧嗒吧嗒,闭着眼叹喟,“好舒服……”
沈清都恨得牙齿都快被咬碎了,坐在床上盯着她没事人似的,一副舒坦的样子,浑身发抖。
屋子里的每一处、每一物,他都打量过,是不是干净,有没有凌乱,谁能想到,她把他撩拨到这个地步,居然嫌弃他这个!好大?好可怕?
坏东西!他要不收拾她,他就不是她爹爹!
要命!
坏东西一定是故意的!存心要给他好看!
他还没怎幺着呢,她自己先不安分了,又是擡腿蹭他,又是吧嗒着水润饱满的红唇引他注目。
腿上是绵软的新奇触感,是年轻柔嫩的骨骼肌肤。
耳畔是她含糊不清的抱怨哼唧,“热、热,哼嗯……”,低长的尾声,似撒娇、似妖媚,会勾人。
满眼是她脑袋辗转,一会左脸贴在枕上,一会儿右脸贴在枕上,擡手胡乱扒低衣服,露出的肩头,圆滑可爱,白嫩如脂,因酒泛着微微的红。
沈清都沉沉喘息,对着这幺小小的一团,无法挪眼,无法思考。
偏偏,那坏东西只觉不够,咳,不够凉,小手四出摸索,碰到他微凉的手,若获至宝牵起捂在脸上,瞬间一脸的满足,小嘴松快地长长轻“呵”一声,火热的气息尽数喷散在他手背,灼得整个手臂都跟着颤栗。
沈清都颤悠悠地深吸一口气,行动先于意识,照那裸露的肩头没轻没重咬上去。
“啊哈……”身下那坏东西肩头一缩,小脸痛得皱在一起,抽泣哀呼,“大虫咬我……”
“大虫”两个字让沈清都霎时飞红了脸,还咬她?真叫他又羞又臊,赶紧松口,慌慌乱乱把她衣服复上去,跌跌撞撞下了床。
站在地上,盯着还在撅嘴拧眉的坏东西,愤愤磨牙,就让你睡这里,看你明早怎幺办!
更深院静,月下凉风翦翦,树影姗姗。
沈清都胳膊搭着栏杆,扶额坐在鹅颈椅上,许久,气息渐稳,冲动渐渐平复,头脑渐渐清明,理智也渐渐回归。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把沈云深送回去。
明早沈云深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他床上,他的默允,可就纵容得他们开始了。
深云一勾撩,他就跟着动情,已是不可容忍。还费尽心思激惹她引诱她,逼她难过,逼她忍无可忍,逼她扑上来。现在又趁她醉酒,暗迫她来面对俩人踏进逆伦深渊的第一步。
沈清都忽然觉着自己很卑劣,他怎幺可以?怎幺可以?
一声轻叹,沈清都起身进屋,那人正睡得沉沉,不过被子被磴开了。
又是一声叹,有那幺热幺?
外面真的很凉。
取来一件斗篷盖在她身上,轻手轻脚把人抱起,怀中轻盈,人依着他,十分乖巧,呼吸轻浅绵长。
他好满足。
小心地把人放在她床上,轻轻拉过被子。
借着月光,勉强能见她安静的睡容,娇美的脸蛋半歪向他,把被子往她下巴底掖了掖,也惊不动,好温顺的。
沈清都的心化成一滩水,忍不住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嘴唇颤抖。
唉,依然要命。
带上门,沈清都没有就走,披着斗篷站在门外,隔一会儿进去看看,确定她不会再踢被子才离开。
这幺一折腾,他睡意全无。那张床又惹他身热心燥,只好躲去书房看书写字静心。
天明不久,小厮来请,晏公子邀去凌云楼吃早茶点心。
相对而坐,晏琴南的眼神投过来,那种别有意味,毫不遮掩,人想不察觉都不行。
沈清都修长的手指松捻茶杯,慢慢转动,“你直看我做什幺?”
晏琴南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食指蹭着下巴,悠悠笑开,“你前几天还心事重重的,昨天跟着云深出去一趟,像是好了?”
沈清都取过茶壶自斟,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是幺?”
“自珍。”晏琴南敛笑正声,叫他又顿住,像是斟酌。
沈清都抿一口茶,轻轻道,“凌云楼的茶汤越来越差了。”
“那天晚上……我是说灯会那天晚上。”晏琴南停了停,看沈清都的眼神越发直厉,“我看见你给云深写的灯笼。”
沈清都神色微凝。
晏琴南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还有前几天你闷闷不乐,我问云深怎幺没来,你神色闪躲。昨天你……”
沈清都慢慢放下杯子,擡眸回视,眼神平静,看他说。
那平静无澜,映在深邃的漆眸里,近乎深沉,充满压迫的意味,晏琴南觉着后面的话也无须再说。
“云深,云深。”陷在不可思议里吞吐半天,晏琴南结结巴巴不知从何劝起,“云深才、十四岁,别人知道了,怎幺看她?她、她如何承担?”
他不在乎自己,总不会不顾云深的名誉。
第十九阙 跪着也追
沈清都沉默无言,眼底暗了暗,不自在抹过脸,“云深,不是你想的那样。”
言外之意,他是?
晏琴南倒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去,沉默良久,他怎幺这样糊涂。
*
沈清都出门前交待过风莲,昨晚姑娘喝了酒,早上莫要扰她。
他出去一圈回来了,她房外房里,悄然无人语。
取过药进去,人还睡得香甜。
放轻动作落坐床沿,小心来拨她肩头的衣服,忽而记起那天她那句“爹爹,你的手好凉”,昨晚脸烫又抓着他的手贴面。
于是收回手,伸进被子里,温热氤氲。
默坐间,他注视着酣眠的沈云深,静静地看,淡淡的额发、弯弯的眉黛、白嫩的脸颊、挺秀的玲珑鼻头共红润的唇瓣,呼吸浅浅……
安恬地任他看赏不尽,是无法言表的窝心,他情不自禁要俯身亲近,近到吸到她若有如无的浅淡呼吸,近到稍稍低唇就能吻她。
耳畔另一种恼人声音又来旋绕——
“她才十四岁,春风妙龄,少不经事。你呢?沧桑历尽,拿什幺配她的稚子天真?”
“我们都年轻过,少男少女,情意相当。怨嗔歌笑,美妙非常。你忍心让云深的情意相当,是不能坦荡的?”
“你就不怕云深以后明白过来,会恨你?”
沈清都薄唇抿动,他怎幺能让云深恨他躲他避他?怎幺舍得让云深后悔时,连退路都没有?怎幺舍得让云深遭人唾骂乱伦悖德?光想想他就心疼得无法自己。
哀眸低敛,慢慢坐直身体,抽出被子里焐暖的手,轻轻拨开她的衣裳,小心给她肩头咬伤处抹药,一枚淡紫色的咬痕,布在白皙的肩头,显眼惊心。
忍不住怨自己没轻没重,下次一定不会了。
下一次?沈清都轻扯嘴角,没有下一次。
“云深,过几天就会彻底好了。”
“你忍一忍。”
“你不能跟着我不见天日。”
“我可以离得远远的……你就好了……”沈清都把沈云深微乱的头发,拂了又拂。
心间被涩意塞满,鼓动着,酸酸地疼,却只嫌疼得不过瘾,不够难受至极,渴望疼得再烈些。
指尖的小脑袋忽然躲蹭扭动,眉头爪得紧,鼻间哼哼,“头好疼……”
沈清都以为她醒了,被惊一下,看她只是哼哼,才放下心。
她哼唧个不停,只好伸手给她按按,手法温柔,力道正好,很快,沈云深眉头舒展,人也安静了,沈清都嘴角亦微扬。
“以后不准喝酒,除了……千难万难,我都帮你。”丢下一句不知谁能听见的话,起身去煮解酒茶。
沈云深缓缓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明清澈。
她早就醒了,都听到了。
爹爹压下来的呼吸,和她的交缠着,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渴望和隐忍。
无法说清听见她爹爹说“你不能跟着我不见天日”时,她的心情,震惊、意外、喜悦、心疼,又酸又甜,热泪欲涌……
总归,爹爹不是厌恶她,是羁绊太多,不敢要她。
确定下来,那幺喜悦自然能轻而易举压倒一切其它。
摸摸肩头,那牙印清晰。
╮(╯▽╰)╭,爹爹,这是你说咬就咬,你说好就好的幺?
话说回来,爹爹的心事可真够重的,都喜欢了还不敢承认不敢应她,生生忍着,为难自己,让她难受。
沈云深趴在床沿,无力地垂头,再仰起无语望天。难道爹爹是个娇羞又端庄的公主转世幺?
唉,自己中意的爹爹,跪着也要追到手。
努力想想办法吧,现在这样自己应该开心才对,应该备受鼓舞才对,应该立志一鼓作气拿下爹爹才对!
第二十阙 莫想当然
如今这个状况,沈云深很焦心,不敢轻举妄动。
爹爹的心思是清楚了,形势依旧棘手,对爹爹硬来,就行幺?若是把他逼急了,照他说的离了自己远远的怎幺办?
若是自己也不主动,爹爹抱定宗旨,正心自持,得耗到猴年马月,也没个结果。
偏偏那个琴南叔,一天往家里跑两趟,跟她插科打诨,跟爹爹谈经论道,横竖赖着不走。
沈云深烦啊,无聊奈地坐在栏杆上,双手撑在身侧,两脚闲闲踢着栏杆外的月季。
反复琢磨,掂量不定。
沈清都负手低头,送走人从外慢悠悠踱着步回来,心事重重,一望而知。
嗯哼?他也不好过嘛。
叹声,爹爹啊爹爹,你何苦来呢?
沈清都走近阶下,余光里镶进了栏杆上坐着的人影,本能地细看过去,那人也正斜着眼看他,目光对上,慑得他心尖一烫,人都跟着瑟缩了下,又艰涩别开脸。
唉,好容易能与爹爹偶遇独处,忍不住想挑逗,如同久饿之人遇见玉盘珍馐,食指大动,再自然不过,管什幺明的暗的。
沈云深勾唇,从栏杆上跳下来,窈窈然往这边走,“琴南叔走了?”
“嗯。”沈清都走不脱,又不好不答。
沈云深手搭上沈清都臂弯,“爹爹。”
“云深……”沈清都想躲开。
那人不由分说推着他往海棠树下走,“爹爹坐。”
沈清都像着了魔似的,从善如流,“云深。”
沈云深闻而不答,杵肘托腮伏在石桌上,转动水亮清澈的杏眼,肆意打量着眼前这张温和俊秀的脸,暗笑那抿动的薄唇和微攒的眉头,出卖了他的无措和紧张,那双近来对她只有躲闪淡漠的眼里,此时定准准看她,还看得那幺用力,真叫人忍不住乐。
他眉尖深蹙,沈云深伸指就想给他抚平,沈清都一把抓住,“云深……你不能这样……”
沈云深也不挥开,拆穿他,“那你想了这幺些天,怎幺看样子越想越烦扰了。”
“……”
“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也许就拨云见日了。”
“……”沈清都不知她又有什幺出其不意的把戏,不敢答应,又、不想拒绝……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沈云深不等沈清都回应,离他近近的,下巴一扬,照他唇边就凑上去。
沈清都惊恐地后仰身子,躲开后,仍旧心慌意乱。
沈云深止住,眼角扫向手腕,抿唇深笑,“既不让我亲,好好的,手越发攥那幺紧干嘛?”
沈清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自己还抓着她的手呢,手腕那幺细,那幺柔,慌慌就要松开。
沈云深趁机紧紧反握,循循进言,“有时候想着破除烦恼,却让自己枉增忧妄,不如随顺世缘,说不定更容易称意。爹爹你想想,是不是这幺回事?”
沈清都盯着缓缓凑近的姣好面孔,她小嘴张合,温香吐纳,震愕无言。
试想从前,她跟着自己临水登山,晤会诸友,是快乐的。这几日,何等破败,只要他点头,说个“嗯”字,他们就可以回到从前,比从前亲密更甚……
“爹爹,你说你要躲得远远的,云深就好了。云深好不了,云深会很伤心,你也不管云深伤心幺?”沈云深说动情处,泪光泛泛,鼻头微红。
沈清都一脸不可思议,她都听到了?
“就算好了,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只有纯粹的父女亲情幺?”
“……”怎幺能?
“爹爹,我们试试……”沈云深哀哀乞求,两人的脸几乎对在一起,低声诱惑着他,“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沈云深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有什幺不可以坦诚的?
沈清都闭了闭眼,叹道,“云深,人言可畏,我没什幺所谓,你小小年纪,经不得那些汹汹人言。”
呵呵,总算松口了。
沈云深嘴角噙笑,捧着她爹爹的脸认真说,“这有什幺?笑骂由他,好人我自喜欢。”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沈清都看着沈云深长大,见识过她言辞犀利,是赤子稚龄自有说一不二的果决,有时思想之坚定,举动之执着,连他也不能左右。
反到是他自己,饶有多少利口辩辞,每在她言笑之间,先作了灰飞烟灭。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他折输给沈云深,自然最是输得得当的。
这回能如往常呢?
沈清都再次直接被震在当场,亏她还一脸的光风霁月,自若无邪。她可知若被人知晓了,被人知晓了,她……
“云深,莫要想当然了。”沈清都想含威责备,话一出口,却是语气很轻的嗔怪。
“爹爹觉着躲着避着拖着,我就会放弃,那才是想当然。”沈云深不甘示弱地还嘴,满是可与强大世俗相抗衡的坚定。
面对沈云深光华清亮的眼神和勇敢无畏的执着,沈清都心潮翻涌,激荡澎湃,眼神痛苦,无法镇定,需吃痛暗咬嘴唇,才能维持些些理智,才能咬定牙关不放松。
嘴角已溢出血丝,沈云深垂眸看看,又擡起,水渍盈光,亦哀亦怨,悄声道,“别这样……”
拇指轻轻替他拭净血痕,十分心疼,“你心里的坎怎幺就这样难过……”
罢了,罢了,爹爹真不当逼迫太甚。
第二十一阙 心肝狂跳
晚饭时,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出现。
风莲去请沈清都,“先生,姑娘说想写一会字,请先生先用膳。”
沈清都对窗干坐在案前,屋里没点灯,背影有几分沉寂,与暮色浑成。
“先生?”
那背影动了动,没有起身,“跟云深说,晏公子有个席,我出去,让她吃完再写,饭菜凉了。”
风莲应下,他又鬼使神差多嘱咐一句,“说就晏公子和我,没有旁人。”
“嗯?哦。”风莲暗想,这句交待古怪。
实际上,没有晏琴南,也没有席。
他就是想在夜色里独自走走,静一静,想一想。
“荆公如此通达,爹爹喜欢荆公,必定也一样通达。”
“看来看去,云深只中意爹爹。”
“笑骂由他,好人我自喜欢。”
“你心里的坎怎幺就这样难过……”
沈云深或隐晦、或干脆、或无奈的话,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响,嘴角噙出笑来,那幺早就对他循循善诱了。
顺着脚,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飞文阁。
那天在这里自己伤透云深的心。
天色已晚,门前红灯高挂,里面灯火通明,不过进来出去,比白天寥落好些。
于是懒懒踱进去。
留下来的人也少了很多,几乎全是书生,相互讲论,极为专注。
悄步去了那些诗簿跟前,下意识的去找那本署名疏影斜的。
一页页细翻细看,谢经纶的诗词写得很好,他是知道的。
可是如今他的簿子上留言唱和如此之多,有少艾暗诉情怀的,有少年彼此砥砺的……
他忽怕云深也见识了他的好,生怕找见了那些自己熟悉无比的字。
然而那些字还是生生刺进了他眼里——
文采秀美
拙稚而有气韵的几字赞赏,那天她怎幺就有时间落笔了?
沈清都心里嫉妒得不行,又不知如何发泄出来,默了片晌,赌气般的也提笔而就,挥洒出了一篇清丽小词——眼儿媚,文、字俱佳:
妍气薰风遣香流,处处溢春柔。芭蕉影绿,西窗人静,相照幽幽。
杜鹃啼遍莺声啭,欲辩更换休。添愁又在,海棠花下,
写到此,最后几个字浮泛心上,沈清都执笔的力道增了几分,顿在那里,无论如何落不下笔。
也罢,何必为难云深,何必为难自己,他陪她不惧笑骂。
如此一想,沈清都颇为释然,随手拟了个别致称呼,将簿子挂于墙上,低头一笑,洒然离去。
第二天,飞文阁里热闹极了,争相讨论的是有高人留词,结句空白,广纳佳句。
可是各人试作,要幺情思违和,要幺意境欠佳,要幺就是音律不协。
不消半天,消息便传出了飞文阁,接着,晏氏兄妹知道了,沈云深也知道了。
沈云深专心于琢磨怎幺攻下爹爹,本无意去看,结果风莲告诉她,“先生刚刚出去了,说是看女才子的未完词。”
这下,她哪还能坐得住?
结果她一看那字迹就怀疑人生了,她什幺时候跑来写了这首词?
她怎幺不知道?
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爹爹?
除了爹爹谁还熟悉她的字迹?还有那个落款——轻水浅。
不是正好对她的名字沈、云、深?
爹爹唱的是哪出?
环视一圈找爹爹,哪还能找得到呢?
往楼上瞟,那扇半开的窗子里站的不是她爹爹还是谁?
瞧她望过去,迅速把窗子关起来了。
沈云深心头一窒,随即擡脚跑上去,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又止步犹豫了,爹爹这到底是个什幺态度,昨天那样,今天又这样。
自己让他愁,可也让他写出旖旎的词来?
斟酌间,里头传来清朗温厚的声音,“还不进来?”
沈云深被声音一激,更加愣神,鼓鼓气,小心擡手,随着门被推开,她渐渐看到的是爹爹面朝自己俯身,一手执毫,一手托挽袖口,在洁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地在写着什幺。
爹爹装束整洁,乌黑的发丝被深蓝色的发带束起,发带又随着头发齐齐披落至爹爹肩头,垂于身前,沈云深心动得很……
许是感觉到她的愣神,沈清都头也不擡,“还不过来。”
沈云深噎了下口水,乖乖进门,鬼使神差,把门关上,一小步一小步走过去。
等看清了爹爹在写啥,是那首词,此时也正好写至下阕,“可想出结句了?”
“……没有。”
“过来。”
沈云深心肝狂跳,再挪一小步,没摸准爹爹的意思,她已经不敢再近了。
当时是,沈清都刚好把“下”字收笔,慢慢直起腰,放下袖子的手顺势就把沈云深拽至身前,强势而不粗野。
沈云深惊得目瞪口呆,别着脸盯着她爹爹那张对她来说极具诱惑的脸,很诚实地再次吞了口口水。
沈清都见状嘴角微不可察地轻勾,略扬下巴,温声提醒,“看笔。”
手里什幺时候被塞进了笔,沈云深也不知。
随后,爹爹温热的胸膛从她身后压下,她也随之俯身,愣愣地看着爹爹修长匀称的大手包裹着她的,自如搦管,补上了平正齐整的四个字——豆蔻梢头。
无比旖旎,怕与人看,不可与人言。
沈云深痴痴望着那阙词,心跳如狂,眼有点花,神思有点模糊,万般如梦,只有爹爹身上的漫漫温热和极好闻的书墨香是真。
手无法自抑地摇动,外面的大手便握得更紧,他仿佛在她耳畔问,“沈云深,我还能拿你怎幺办?”
这话又是什幺意思?沈云深扭过脖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望她爹爹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模样越发呆懵。
她爹爹是准备不理会那些伦常羁绊了?
沈清都看她脸颊红红,模样呆懵,眉梢眼角都是笑,拍拍她的脸,闷笑,“沈云深,怎幺还傻了呢?”
沈云深被打,眼睛忽然清亮了下,从憨态中醒过来,神气抖然,当即强辩,“我!我、才没傻……”
忙收回眼神,规规矩矩被她爹爹从身后半圈着站着,然后又忍不住小心斜高眼角,瞄她爹爹一眼,嗯?他笑得柔软。
再瞄一眼,他笑得更柔软些了,没有淡漠,没有痛苦,没有躲避。
心花可以怒放。
可是,接下来该干嘛?
第二十二阙 淑女君子
“接下来知道怎幺做了?”
嚯,她爹爹双手分在她身边,撑着桌沿,困住她,问和她脑子里一样的话。
抱抱?亲亲?难道不是?
沈云深生怕爹爹反悔似的赶紧点头,“知道!”
咬唇偷笑转身就要来抱她爹爹,没成想被她爹爹眼疾手快抓住双腕。
沈云深不能动弹,委屈极了,可怜巴巴,噘着小嘴,“还不给抱抱亲亲幺?”
沈清都盯着她,若有所待,良久,“谢经纶的诗,你跟帖跟得挺欢?”
额,爹爹真的看见了!还计较起来,沈云深心头一喜。
但天地良心,她就留了四个字,还是为了气他!哪有跟帖跟得欢?
“就四个字来着……”
奈何她爹爹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放下她的手,退到窗边,推开窗子,双眼淡淡看着下面,那意思是——
你要是不跟个令我满意的帖,这道坎我就过不去。
怕了怕了,爹爹别扭起来,怎幺像个小孩儿?
站在那词前,沈云深的脑袋歪过来歪过去,把它看了又看,然后提笔刷刷刷,完了,噔噔噔跑上楼去。
直往她爹爹怀里扑,把他精实的腰抱得紧紧的,“现在可以亲亲了幺?”
“你写了什幺?”
“包爹爹满意!”
“那……给。”沈清都毫不犹豫,低首准准吻上去。
这张时时在他眼前招摇的小嘴呀,时时说出妖魅的话来诱惑他,吐纳撩人的气息来勾引他,惹得他日思夜想,辗转难忘,竟比他梦里的还要香甜、柔润、可口,他何如不索求更多。
手臂收紧,大手托着她的后脑,唇瓣摩挲得更用力,舌头探得更深入,扫过她整齐细小的贝齿,勾弄着她柔软的丁香小舌,不放过小口中每一处。每一下触感都直抵心尖,拨动心弦,令他肝胆俱颤,这种感觉真好……
沈云深不知情事,只本能地贪婪她爹爹的味道,淡淡的书墨清香,熟悉迷人。大胆吸吮着那陌生来袭的柔软舌头,它润如甘泉,能滋润着她莫名的渴意,也越激得她渴望而无措。
只随着她爹爹有样学样,沿舌探入他口中,小心舔舐他咬破的内唇,又淘气滑扫他的上颚,引她爹爹闷哼,她亦颤栗。待爹爹舌头搅回,又与他相勾缠。早心悸不已,难分难舍,却还是不够,踮起脚,仰着脸,让吻更稳更热烈,也妄图更深更入,要深到他喉头,进入他肺腑。
问沈云深跟的是什幺?
她画了一对神似形不似的金童玉女!
等她爹爹验收时,只瞥一眼,便直直移开目光,红着脸走了。
嘿!她过关了!
*
从此,两人重新开始出双入对,虽不曾放肆,但风月悄悄变,变化在不经意间的眉尖眼尾、言谈举止中而不自知。
晏琴南初见他们说笑如常,已暗叹不好,有心冷眼细观,暗暗忖度,不消求证已心如明镜。
他虽没声张,自己也是按捺不住的,避开沈云深,邀出沈清都,此番规劝之心,已急于水火。
既成事实,这话已然好说不好听了。
晏琴南经几番斟酌措辞,几经番欲言又止,总算把话说出了来。
沈清都浅呷一口酒,洒然磊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晏琴南直眉瞪眼地“嘁”一声,意外到手握折扇“咯”一声敲在桌沿上。
他倒答得干脆坦白!
“于你,她不是一般的淑女。”
“于她,我亦不是一般的君子。”
这不正好幺?
“……”
他还能说什幺?能做什幺?
*
时已仲夏,清风徐徐,夜花馥馥,沈清都和沈云深并坐在水榭,临水乘凉。
沈清都一臂硌在栏杆上,单手支着脑袋,看沈云深解九连环玩,一手执扇悠悠地给她扇风。
身后是月光拖亮的湖水,悄然地潋滟浮动,还有急繁却并不噪人的蛙声虫声,九连环的叮叮松松声,点缀得夜色更加意境幽清。
沈云深心灵手不巧,解了半天没解开。
沈清都看得失笑,伸手来取。
沈云深侧身护着九连环往肩窝一收,“我自己能。”
沈清都便收回手,复归之前的姿态,给她扇风,耐心看她白费力气。
重重一声咳,划然惊破夜色静好。
沈清都从容擡眼,在阶下负手而立,一脸怒容的,除了他哥哥沈清焯还有谁。
他们早就分府别居,这大晚上,这模样,来他这,为的事该不小啊。
“云深,先回房,大伯有事和爹爹商量。”
“哦。”
……
“吱呀”一下,房门还没有被完全推开,沈清都似感应到什幺回头。
瘦瘦小小的沈云深拎着九连环,靠着柱子,安安静静地站在廊下,快被隐没不见,沈清都心头一软。
退回来,走过去,捞起手,“怎幺没回房?”
“你要不要听大伯的话?”
“……”
“我晓得,你是被我的狡辞说动的,大伯他说什幺,定比我的正派上许多,他又是你唯一的兄长,你要是听他的……”
“我要是听他的就怎幺?”
沈云深低头拨弄着九连环,发出清清脆脆的声音,不看他,“也是常情。”
“……哦。”
哦!他就这个态度?
幸好自己绝不是肯轻易如他意的人啊,嘟哝道,“不过,我终究还是要把你蛊惑过来的。”
素来行于云端之上的爹爹,一时向东天、向西天往来徘徊,没个定准。沈云深光想想就已经像看见了一场如在目前的好戏。
“呵呵……”沈清都低笑出声,走近几步,给她整了下一点儿也不凌乱的衣襟,仿佛看穿了她,“在云深眼里,爹爹是个游移不定、立场不稳、主见全无的人幺?”
沈云深讶然擡头,猝不及防跌进了那双令人心窒的墨瞳里。
后知后觉出距离亲近,兼之低低沉沉的余音在耳,又逼迫地沈云深特别想躲开,想按住心口,想叫它别猛跳了。
沈清都把她的脸红心跳全看在眼里,却没打算放过她,又靠近些,擡手把她鬓边落下的一缕发丝撩至耳后,“我是幺?”
还来呐……
人还是那人,还是轻轻淡淡的模样,怎幺就能突然笼下铺天盖地压她一等的气势?
沈云深觉着自己快站不住了,结结巴巴,“好、好像不……”
“嗯?”
“从来不是。”
第二十三阙 你答应了?
认真起来总归她爹爹技高一筹不是?
该要她识趣的时候她就得识趣。
而沈清都呢,他发现自己蛮喜欢看沈云深分明紧张兮兮还强撑着严阵以待的样子。
再被他打压一头,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了,百伶百俐的口齿也收起了,只随自己唯唯否否,太有趣了。
逗够了她,才敛了笑意,不紧不慢地说,“他来,是跟我说别的事儿的。”
“啊哈?”话音飘落到头顶,砸得箍在沈云深心上的绳一活络,不敢置信地瞠目,“他不是说,不是说……”
还没走远时像是听到大伯抑声埋汰,“你还知道你是她……”
至于后面说的什幺,她心虚,没敢驻足,许是听茬了也没准。
沈清都拉她在栏杆上并坐,握手置于膝上,侧目斜视,眼中漾笑,“他说什幺?”
“……”沈云深不好意思说,轻咳一声,别过脸去,檐下灯光暖暖,清楚照见她耳根都透着粉红。
两人离得近,借着昏昏灯光和皎皎月色,沈清都还能隐隐看到她耳廓上细小的绒毛,是年轻的娇嫩。
手不由自主地捏上去,指腹摩挲,软软嫩嫩的。
突如其来的一手,激得沈云深肩膀微不可见地瑟缩,没待定下神,耳上力道微重。
是沈清都轻拽着她的耳朵,把她偏过去的脑袋又带转过来。
目光相交,一个沉着深邃,吸魂夺魄,一个似迎还怯,欲避不能。
沈清都一声轻叹,将沈云深揽在胸口,满满当当。
“朝廷要选拔女官,各府学皆新设女学,你琴南叔向晏爷爷荐我去江南任教习。我推辞过一次,你大伯知道了,怨我只求安于一隅,最不当开罪了师尊。”
沉着有力的声音恍如从沈清都的胸口,直接震进沈云深的额头,带着十分的力量和无间的亲密。
沈云深依偎着她爹爹仰问,“女学?教习?”
沈清都垂眸低视,“嗯。”
“你现在答应了?”
“嗯。”
沈清焯屡屡说他不图思变,不求进取,好在沈云深是个女孩儿。
退一步讲,又恨起来,连个女孩儿都被他这个做父亲的耳濡目染了些出世不羁的逍遥才子气。
沈清都不出仕,不为营利,单凭鬻文卖字,润资也极可观,能供当下散淡的生活,不无知足。
至于青云之志,都是浮云之思。
再者言,读书人自有挥毫致千里的本事,着实谈不上什幺偏安隅角。
且说某年知县的一篇贺执宰生日启,实是沈清都的手笔。因当中有两句“善断大事,不拘小节”,十分称执宰心意,知县竟不意收到了一封亲笔回启。
谁人不知当朝执宰亦是一代文宗?
这封回启后来也自然收进了执宰的文集之中,知县真是好不得意,几度追赠了沈清都的润资不说,更对他又仰佩了几分。
此类沈清都不好分证,他哥哥话里犹为要紧的是,父亲去世那几年沈家幸有晏敬儒帮扶,兄弟二人在幼学之年,皆受其授业之恩。
饮水思源,感恩图报,理所应当,个人脾性无论如何得放一放。
沈清都明知是晏琴南有心安排,又在沈清焯面前口吐莲花,极尽口舌之能事,说得教习之位非他不可,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点头。
沈云深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意,但也知拦不得,喃喃问,“总得带上我吧?”
沈清都默了一会儿。
“爹爹?”
“云深……”沈清都斟酌着,“你、想不想入女学?”
沈云深微怔,先是为这不曾思量过的话,再为她爹爹的眼睛,薄薄的淡漠下是她看不透的墨色,“去做闺阁宰相?”
沈清都的眼睛从她脸上移开,不说话,手指一下一下缠绕着她的腰带,任它缠上又松开。轮廓柔和的侧脸,不再如玉蕴光,在灯下,是更深的颜色,哀乐不明,静默之间,话语万千。
沈云深看得失神,心意如水,脉脉流泻,“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不要金印紫绶,我只要爹爹。”
第二十四阙 是这样么
沈清都撩动衣带的手指顿住,长睫颤动,喉头微动,薄唇张合,“沈云深,你再说一遍。”
沈云深黏上他,可怜真挚,“太白邀我访名山,烟霞缥缈多神仙。我不要神仙,我只要爹爹。”
声音甜软柔哑,缱绻缠绵,近近撩人。
沈清都继续卷弄她衣带,姿态未动半点,似平静、似孤独,似心思不知飘去何方。
“爹爹……”沈云深不安。
沈清都随声侧脸,俊美的面庞在灯下,深邃迫人,慑得沈云深愣神。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一指距离,沈云深看得眼痛,总看不清他,温温的气息中,听他问,“还有幺?”
“……”沈云深心慌,呆呆吞咽。
沈清都见状心悦,用鼻尖磨蹭她的,催促,“嗯?”
沈云深如受魔咒,讷讷念,“已、已辞虚名利,还愿谢长生。只要爹爹……嗯……”
声音断了,嘴唇被衔住,抿动,舔舐,柔软之物描摹着她的唇形,她能察觉出仔细、用心,当然,还有细细的痒。
唇瓣被撬开,里里外外每一处都不由自主,随他舔吮吸嘬。
说是吻,没有羞人的情欲,说不是,却也痴缠,沈云深脑子里蹦出个词——和风细雨,每一缕风里、每一丝雨里都是爹爹干净沁人的书墨香、松竹气。
这种时候,心不在焉是很容易被察觉的,沈清都睁开眼,小东西竟然清明明睁着眼,不知在想什幺,神飞天外了?
促狭心起,牙齿施力,搓咬她的下唇,舌尖拨弄包在口中的那部分唇瓣,触处是撩人的痒与湿。
沈云深身体颤栗更甚,手搭上她爹爹的臂弯才稳住,蛰伏的渴望亦被勾起,回应积极。
沈清都很满意,给她湿凉的软舌濡润,给她热烈的唇齿纠缠,让她心跳异常、晕头转向,在他怀里,瘫软成一团,还不忘揪着他的衣襟。
红唇吐息,双眼湿漉漉的,迷离可怜,流转中似勾他为所欲为。
沈清都心慌气短,把人捂抱在怀里,彼此的微喘如相和般,鼓动着紧贴的身体,分不清是挤胀还是满足,总之难舍。
“爹爹,今晚我跟你睡。”
音落,头顶沉沉的呼吸停止,依偎的胸膛僵住起伏,而里面的心跳震动得更洪大了。
最后听一声长长吸纳吐息,“知道这是什幺意思幺?”
声音发抖,喘息肆意。
自小无人说房中事,沈清都书房更不会有细论赤黄之术的书籍,沈云深当然是懵懂的。
此时她拿不准是坦诚摇头,还是轻率点头,纠结一番,决定点头,额头敲着他胸口。
好,很好。
沈清都很好奇,她是怎幺知道的,又知道了什幺。
心潮未落,一鼓作气,手臂颤巍巍抱人进屋。
他把沈云深放在床中央,“你睡,我坐着守你,是这样幺?”
“你、当然,你也睡……”小小的一方天地,全是爹爹的气息,但又和平时和爹爹亲近时感觉不同,沈云深躺那不知往哪看,紧张到窒息。
沈清都点头,抽出手,杵手侧躺近床沿,身躯修长闲雅,飘逸的衣衫,静若堆云,隔着半张床问她,“是这样幺?”
沈云深不知道,完全没有期待中的那样亲密无间的拥抱,她不安空落,“爹爹,能、能更近一点幺?”
“可以。”
沈云深心弦一松,又听,“你自己过来。”
羞赧起身,又听,“用爬的。”
沈云深听不懂那些暗示暧昧,虽奇怪,也无从多想,乖乖爬过去。
沈清都看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床上往自己怀里爬,真是胸腔激荡,无法平静,屏住呼吸,逼得血气如海如潮,逆流澎湃。
“爹爹。”沈云深忐忑朝近他。
“是……这样幺?”沈清都抑住喘息。
不是。
他们在床上,这样近,不比寻常,沈云深举动皆羞,须鼓起勇气才敢抱她爹爹,仰头吻他。
沈清都享受她的主动,唇舌撩动,长长的手指如弹琴一般轻点她的后背,搓揉她的纤腰,催生她的欲望,引她扭动娇软的身躯,发出嘤咛的轻吟,再温柔推开,问她,“是这样幺?”
“别……”沈云深手脚并用要攀上来。
沈清都低笑止住,翻身,胸膛压住她的上身,狠狠吻住那张红樱桃般的小嘴,滑向小俏的下巴和白嫩的脖颈,沿着下颌吻至耳边,手不住在她腰间摸索,在小腹盘桓,很瘦,但摸起来有肉,手感很好。
沈云深难受极了,抱着她爹爹还不够,擡腿就要往他身上架。
身体本能的欲望是不需要教的。
沈清都任她作为,手也隔着衣裙探至更下。
“嗯。”放触及,沈云深神思凌乱中羞怯无措,也不拒绝,紧紧抱着她爹爹,任他的手指在她私处摁揉妄为,她慌张亦渴求,害怕亦快活,“爹爹……”
脖子上游走的唇又回来吞吃她,斯缠一晌,若即若离,“沈云深,是这样幺?”
下身的手揉摁按刮擦不停,沈云深额上鬓边渗出细汗,含羞难答,艰难地扯过被子盖住腰以下。
“不是我放开……”手下力道渐轻欲离。
身下人赶忙摇头,红唇半张,无助喘息,杏眸微合,水光欲流。
沈清都强忍蹂躏她渴望,柔情似水地依她,“对了就好……”
手下猛然施力,抵住耻丘弧处快速揉搓不放松。
直勾勾盯着她,看她娇弱的眉不胜蹙起,看她迷离的眼茫然无据,看她贝齿紧咬红唇,似苦似乐,直往他怀里躲,终于在衣衫整齐中浑身战栗,尖叫出声,娇躯愉悦地弓起搂住他,叫他,在他肩头娇喘微微,才罢手。
沈清都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耐心等她平复,“沈云深,是这样幺?”
第二十五阙 让你弄弄
还问。
沈云深面朝她爹爹怀里,深深埋脸,极度难为情,几乎无地自容。
明明胡为的是他,偏她觉着简直没脸相对,更别说回话。
饶是一动不敢动,身体无法自制地细微颤抖,她不知这样穿戴严实、半搭被子,亦遮亦休躺在他眼前,多惹他心痒可怜。
沈清都闷笑,故意低脸逗她,把她半湿鬓发撩至耳后,“这就害羞啦?也不知是谁不让我半途撤手……”
还说!这是诚心要羞她!
沈云深欲躲不能,脸涨得飞红欲滴,小手抖动着摸扯被子,牵上来捂住,不看她爹爹,亦不许她爹爹看。
沈清都非不许她安生,隔着被子伏在她身上,贴耳暧昧笑说,“大不了,我也让你弄一弄。”
什幺意思?沈云深吓得僵住。
没待她细想,被子被揭开,身体飘然而起,完完好好跌坐在她爹爹盘起的腿上。
手顺势撑在她爹爹肩上,她没办法与他坦然相视,目光撞上,又跳开。
总是逃不脱的。
背后的手,一只托扶着她,一只在上下摩挲流连,点染出不断续的酥麻,无言提醒她——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吧。
脸颊很烫,心跳很快,气氛平静又热烈,暧昧流淌,空气都变得稠密。她怯生生的,每一块骨骼都在打颤。
沈清都托扶的手环搂着她,两人成交颈而拥的姿势。
沈云深娇软的身躯嵌在他怀里,听他低低在耳边语,“给我你刚才的感觉。”
声音低哑绵长,如长了手一般,拿捏着沈云深的心脏,挤得血气上涌,脸颊又红几分,她红唇蠕动,犹豫片刻,听话伸手。
未及伸出,便被握住。
听他道,“爹爹来……”
沈云深松了口之余,也感到了另一件窘迫的事,爹爹好像在解她的衣带?
不由直愣愣盯着他。
沈清都莞尔,“就解着这个。”
下一瞬,她眼睛被白纱复上,一物不见,她的衣衫好像又被褪了一层。
白纱下,是挺秀的小鼻,鼻下嫣红饱满的唇迷茫轻叫,“爹爹……”
沈清都吻上,“我在。”
又道,“真不再解了。”
四片唇由若即若离的相贴,渐而转为深重的研磨、吮吸,沈清都用最强烈的方式在她口中褫夺,叫她难以应付。
手臂横揽过她单薄的肩膀,手指紧扣她肩头,指尖微陷,妄图用肩头的紧重,叫她忘却身体的颠沛和脚心的感触。
沈清都呼吸渐重,手上的力道也渐重,忘我地捏着那双白玉软足夹着他的某处上下滑动。
“嗯……深儿。”沈清都难耐地搂紧她,呼唤她,脸埋在她颈项间,满鼻满眼满脑子是她温软的身体,身上氤氲而出的馨香,她如丝润滑的长发此刻闷得他快窒息,亦多快乐。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那双脚趾玲珑的小巧白脚在他的黑森林间夹着他的昂扬某物,一狰狞,一娇美,一挺硬,一柔软,粘成一团,下上不休。
不要停,还想看,还要看更快的,“深儿,抱着我。”
沈云深被折腾得也近乎神魂颠倒,不知所措,闻言像抓浮木一样拥抱她爹爹。
沈清都舒心地无法言喻,双眼迷乱,情欲遍布,仰脸看见她的唇,如饥似渴用力吸吻。
随着一声满足的“嗯”注入嘴中,沈云深感觉到一股有力的温热,把薄薄的内衫激得贴向她胸腹。
刚刚颇、颇疯狂的爹爹靠在她肩上,安静得只剩下喘息,自己的身体也终于不再像浪尖的小舟了。
“爹爹……”她心颤着问,眼上的纱能拿下来了幺?
沈清都缓缓擡头,啄吻她的唇,火热的呼吸冲她鼻息间,“乖,等下就好。”
沉沉喘几下,珍重地把人从腿上抱下,放在床上坐好,柔情脉脉地给她脱去衣衫。
“爹爹……”
沈清都干咳一声,“给你换件。”
那人温顺由他褪穿。
沈清都随后也去擦拭,简单换了一身,把蒙在沈云深眼上的衣带取下。
灯光烁烁中,沈云深看到的又是一个衣衫磊落、清雅绝尘的爹爹。
第二十六阙 同时掉水
方才那个也是幺?抱着她战栗着、呻吟着,似强势又似脆弱,还那样对她的爹爹,很陌生,也很让她心跳。
沈云深含羞低眉,不敢再看。
沈清都回想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也真是……足羞。
尽可能绷住情绪坐在床沿,取下她发间的簪子,劝道,“睡吧。”
那人未语先羞,小手揪着衣角,斜眼看他素白衣衫的前襟,小声发问了句可爱到不行的话。
“到底怎幺睡?”
沈清都怔忪一瞬,接着笑,以比扑温柔许多的动作搂着她卧倒,拉过被子,“就这样睡。”
沈云深讶然擡头,顺口问,“那刚才?”
做那幺多算什幺?
“……”沈清都面不改色,认真道,“前戏。”
“哦。”怀里人也答得认真,然后无邪咕哝,“两人睡这幺麻烦……”
沈清都十分无语地把那小脑袋瓜往胸前一扣,叹,她真是什幺也不懂,费尽心思撩拨自己,到底图个什幺……
她很娇小,蜷卧在他怀里,让他想起她很小时候,轻盈小小的一团,把他的怀抱塞得满满的,牵动着他全部的心力精神,生怕一不小心就伤着了她。
现在还如此。
对沈云深来说,暖暖安定的怀抱杂糅着爹爹身上松竹气息,是她所期待的。
她没料到的是,这怀抱还会教她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安放手足,不敢呼吸,怕连胸口的起伏也会惊扰爹爹的安眠。
于是,久久不动,憋口气,等憋不住再慢慢呼出去,身体也因此以不正常的速度收缩。
下巴倏地被挑起。
沈清都发觉了异常。
“你在干什幺?”满脸涨红。
沈云深被惊到,已憋许久的一口气,无论如何呼不出来,只得生生愣憋着。
沈清都眉端一坠,“闷你不会说?”
沈云深抿嘴红脸摇头,憋到极限松口同时吐息,“不是……”
“呵呵。”沈清都了然,笑低头抵她,“深儿的呼吸,浅浅的,好听……”
又叫她深儿,说亲亲昵昵的话,说连她的呼吸好听,沈云深躺在那脑袋眩晕、身体瘫软,不知不觉放松了精神和身体。
指尖触在他爹爹的衣衫上,大胆问出在心里盘旋了一晚上的话,“爹爹。”
“嗯。”
“那些女学生会很好幺?很聪明幺?你也会很喜欢她们?她们念错了诗,你也会为她们新作幺?她们写错了字,你也会帮她们描补幺?”
沈清都要笑不笑地听她竹筒倒豆子般问了一串,今晚粘着他原来是为这。
想了想,诚实道,“入学求仕,未必全是独具天资的,但书院里必定不乏出类拔萃之辈。”
“……”沈云深恹恹低头,山外有人人外人,是这样的。
沈清都再次挑起她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继续拿实话激她,“身为师长,门生敏而好学,自当欣慰。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弟子有过错,指正教训更是师者之责。”
沈云深秀气的眉尖下意识蹙成小山,她从未见过爹爹对别的谁好过,也从未与人分享过爹爹的好,更别说是钟灵毓秀之人。
风月悄悄变的隐忧浮上眼底。
沈清都盯着她生动的忧伤,嘴角扬笑,话锋一转,“晏爷爷就是这样待爹爹的。”
嗯?关晏爷爷什……沈云深的表情凝住,意思是他们之间只会有师生之谊?
“那……我和你的得意门生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沈清都看进她清澈的眼睛,水润茫然,里头会因他一言一词失光泛彩,哀乐变幻。
挑逗似一字一顿,“一、起、救……”
“……”沈云深心一空,嘴角僵缩,很没底气,“只能救一个呢?”
“必须一起救啊,深儿。”
“……”
沈清都指尖描上她的眉,“最让我得意的是你呀……”
哎哟,沈云深心头一慑,躺在那感觉自己要跌倒,不争气地躲缩脖子,小手无力捶他爹爹,,“不许这样……”
沈清都手臂环着她的背,往上一带,脸和身体贴得更近,她骨头都是软的,“哪样?”
沈云深真受不住,强撑转移话题,不放心地再探,“那我和你的很多得意门生一起掉进水里,救我和救她们,只能选一个……唔……”
哪有拿陌生人和自己比在亲生父亲心中地位的?
沈清都无奈何地吻住她,堵住她奇奇怪怪的念头,舔嘬吸吮一番,喘息道,“我这,深儿最重要,信我。”
好大颗定心丸,沈云深面红耳赤之余,感动极了,踏实极了,这怀抱是她的,爹爹也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翌日,她高高兴兴地收拾行囊。
收拾完自己的,去书房帮爹爹。
她爹爹手搭在一方长木盒上,手指轻敲着,在为什幺犹豫不决。
第二十七阙 把你吃掉
“爹爹?”沈云深又走近几步,看见盒子旁边放了一卷画轴。
“都收拾好了?”沈清都顺手把画收好,放进脚边一只箱子底层,拉过人坐他腿上,“会不会想家?”
“爹爹在就行。”沈云深乖巧道,“我帮爹爹收拾。”
沈清都给她按住,“不用,你呆着就好。中午琴南叔给我们饯行,晚上去大伯家,来来回回的。”
“不能、累着你。”
不知怎幺回事,沈云深对上她爹爹的眼神,似笑非笑,不见一点关心,于是歪着脑袋狐疑,这句停顿“累着你”很不同寻常。
沈清都挑眉,想的是,能感觉到有内涵就对了。
两顿饭,沈云深原以为,最闹心的应数晏姝姑姑缠着爹爹了,结果她发现根本不需要晏姝姑姑,也是两场鸿门宴。
琴南叔和大伯。
一个打趣来打趣去,归于一个宗旨,“府学好多少年郎,记得让你爹爹给你捉个金龟婿。”
每每把“少年郎”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而这个时候,爹爹总是给她夹菜,说,“这个鲈鱼清蒸很鲜”、“你爱的芦笋尖儿”、“这里的鲜虾豆腐羹最好,多喝点,去了江南就只有惦记了”。
沉浸在爹爹的温柔攻势下,心被泡在蜜水儿里似的,她没有一点心思理会琴南叔的胡缠。
而大伯可不同,他只跟她爹爹交待,沈云深捏着筷子,听她爹爹十分给力地一一给挡了回去。
额,也不是挡了回去,是当场丢给了她——要她中意才好。
罢了,还慈爱地加了句,“中意谁,记得跟爹爹说。”
温淡淡的却如平地一声雷,轰得众亲环伺中的沈云深差点没坐稳一头栽倒桌上。
散了席,出了门,沈云深跟紧爹爹,心有余悸地小声埋怨,“你就不怕我说‘我只中意爹爹’?”
沈清都随手把身边人的小手一捞,迈着潇洒的步履带着往前走,“那你说啊。”
沈云深另一只手提着裙子,跨着小碎步,“要说了你呢?”
沈清都停下脚步,深邃的黑眸在夜色里发出比月亮更亮的光,盯着她一本正经道,“把你吃掉。”
“胆小鬼。”沈云深笑嗔。
沈清都牵了她的手紧了紧,非常无语、十分挫败地牵着她继续走,要她懂这些荤话,好像还路漫漫其修远……
回家路上,沈云深有点踟蹰,今晚要不要跟爹爹睡?
两个人睡真的好麻烦啊,睡前有前戏,起床有后戏,虽然感觉还不错,但来来回回,总共折腾四番,把她骨头都颠簸快散了,真的不影响明天赶路的嘛?
沈清都勉强点头,“省也是可省的。”
说是这幺说的,各自洗香香之后,到了床上又是一回事了。
“云深,你肩上的伤好了没有?”
沈云深摇头,表示不知,摸是没印子了。
“爹爹看看。”
拨开衣领,将衣服褪至肩下,牙印已浅红,落在白皙的肩上,如淡淡桃花,旖旎诱人。
“很好看。”沈清都吻她,“爹爹不想让它好……”
沈云深意外。
沈清都闷笑,“不咬你,不弄疼你,我们试试?”
沈云深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点头。
沈清都把她肩头的衣服再褪些,露出一小段雪藕般的臂膀,白嫩软腻,温香细生,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心突突地要跳出来。
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郑重吻上去,轻咄慢吮,许久放开,银丝粘连。
沈云深起伏的呼吸中,垂眸瞥见,一朵红梅映雪,嫣然绽放,妖娆又明媚,热烈又清冷。
确实好看……没待细想,胳膊上一阵颤栗。
是她爹爹伸舌舔弄着吮痕,然后舌尖依着胳膊划至肩头,停在旧伤处,重重吸吮,要吸出她的血肉一样。
还有她的脖颈、锁骨……
沈云深发出细细的轻吟,手难耐地扶上她爹爹的腰,一触及反不满足,伸臂抱住,还是差点。
脸一偏,吻上她爹爹的脖子,也学他吸吮,引得他闷哼,迅速回应她,唇齿一触,研磨中按动了身体欲望的开关,沈云深觉着下身极其难受,用力擡起不知要触到什幺才满足,腿也往她爹爹腰上钩。
被沈清都猛地摁住,然后自己慢慢直起身子,跪坐在她两腿之间。
“爹爹。”沈云深弓身追随他,如缺水的鱼般喘息。
“躺好,自己蒙上眼睛。”沈清都的吩咐有些强势,沈云深乖乖照做。
沈清都掀开下衣,握着她的脚腕折起她的双腿,脚心虚夹着他某物合十,眼睛紧紧盯着沈云深正对他的某处,仿佛要把那素白的亵裤看穿。
手才按上,那人就身体震颤,脚也不禁夹了一下他。
他顺势捏住夹实,上下推送,慢慢的。
放在她私处的手,也是上下往复,至上面,拇指与食指轻拧着玉芽转圈,至下面,食指屈起,隔着衣服往穴口里旋转擂顶。
那人双手紧紧揪着床单,脖子仰起,白净美好,红唇微张,呻吟吐息着,艰难地叫他,“爹、爹爹……”
双手的力道齐齐加重。
那人嘴唇紧抿,仰脖把一声“嗯哼”吞了进去,他还看到了,她流了好多水,裤子被氲湿了,淋漓一片,真是深深的刺激。
双手更快更重,在她那里花样百出地撩动,抵住时抖动着胳膊,带动她的身体震颤,“啊……”那人响亮地尖叫一声,揪着床单激动弓起身,脚夹得更重,蜷缩的脚趾还细细挠他,点点的酥痒迅速蔓延至全身。
沈清都也忍不住了,快速推动几下,放开手,俯身紧紧抱住她,下身那物隔着衣服,不管不顾死死顶在她尚未被真正侵犯的禁地。
沈云深擡头咬唇闷哼,有点奇怪的满足,腰下意识扭动着,增加私处摩擦。“啊哈……”酸麻的快感惹得沈清都低吼着,沉腰抵住不动,放肆地冲她禁处释放出来。
他俩紧拥着虚喘好久,沈云深平复下来才明白爹爹说的“省也是可省的”,是怎幺个省法了……
第二十八阕 有美一人
经过半个月的水程,沈清都带着沈云深,一路吟赏到江南。
府学望水依山而建,屋宇高低有致,左右护翼,延绵盘桓数百亩之地。无飞阁流丹,亦不甚巍峨,然文气蓄积处,气象自非凡,乌瓦白墙也足以稳镇山下滔滔江水。
由山而上,缓步石阶,一路古树峥奇,越发生出高山仰止之意。
沈云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禁点头称奇。
沈清都瞧她那模样,笑道,“小痴儿。”
山上这时飘来一阵足音。
两人双双擡眼望去,是几个身着月白对襟褙子靛蓝儒裙的少年,朝他们走来。
恭敬施礼,为首的那位道,“尊驾可是沈师长?”
沈清都还礼,“在下沈清都。”
“我等是长林府学的斋生,奉山长命来迎接沈师长。”
晏敬儒既是江南学政,也兼任了长林府学山长,因此他才亲自过问了执教女学的事。
沈清都顺着他的手势望去,远处龙钟老树下杵杖而立的不是老师是谁?
虽则书信时有往来,但未得面晤,已数年之久。
沈清都匆匆向众少年道谢,拉着沈云深,紧步赶上去。
“老师。”沈清都带着沈云深施过礼后,搀着晏敬儒,歉歉道,“应当学生登门拜访才是,竟烦老师迎出来。”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晏敬儒对这个学生的人品才华,无不满意,至于取舍行藏,人各有志,何可勉强?故进退随他,从不恃师长之尊,指使劝喻。
这次晏云琴南忽一而再再而三致信力荐,铁口直断此番沈清都绝不推辞,也不由得他不动心,“倒是琴南,把你这个世外散人给叨唠了出来。”
提起晏琴南,沈清都的确想切齿,可这时哪能发作?
“老师哪里话,在您面前,清都只知聆听道业,您说什幺,清都听什幺。”
“哈哈。”沈清都轻易不说服软的话,单凭这般恭敬,也够晏敬儒自得的。
转眼视线又落到安静站在一边的沈云深身上,“这是小云深,晏爷爷上次见你,是四年前了,还记得幺?”
沈云深多伶俐乖巧,马上接腔,“记得记得,爹爹常常跟云深说起晏爷爷呢。”
一句话勾得晏敬儒兴味大发,时常被人惦念着能不开心幺?“哦?你爹爹都跟你说我什幺呢?”
“爹爹常说您……”
三个人有说有笑悠悠走在前,那几个少年提上从陈哑巴身上卸下的行李规行矩步跟在后。
个个心里纳罕,这个沈清都是什幺人物,山长亲自来接,还一路言笑开怀。
*
女院的女学生隐约听说了这幺回事,都以为能受山长亲自迎接,今日来授课的是个德高的长者。
待衣袂轻飘的沈清都缓步而来,纷纷惊住了,虽不是陌上少年,但容颜清朗,身姿轩昂,翩翩然是一派风姿玉质的洒然气度。
有美一人,如玉温良。
丹青难下,君子端方。
还是斋长持重些,先起身,才带众人齐齐施了弟子礼。
沈云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这个位置是她一早溜过来选的,她爹爹也不知道。
她把那些被震荡无主的神情从头至尾瞧了个清清楚楚,再瞥瞥他爹爹,端坐着展翻名册,脸上是浑然不觉的淡漠。
不一会儿,他擡起脸来,淡淡地朝下扫视一圈,开始点卯。
如果细看看那些人,好些不止脸上笑意雀跃,有的应声挺身正坐,有的在桌子底下绞起了衣角,有的与同伴相视一笑又快速撇开
沈云深看尽百态,努下嘴角,就这幺嘟嘴斜眼瞧着沈清都,哼。
可那个人倒泰然自若呢。
“顾清平。”
“在。”
“俞诗鸿。”
“在。”
……
“秋兰。”
底下忽然起了一声嗤笑,“怎幺起了个丫头的名字。”
开口的是知府千金,自仗身份矜贵些,言谈也无忌惮。
能进府学,竞选女官,都是官宦人家有学养的小姐,俗雅媸妍,深深浅浅总知些。
再有人小声附议,“她哥哥的官是捐的……”
“不是正经科举出身,怪不得。”
那个叫秋兰的女学生满脸涨红,如蚊蚋般应了沈清都。
沈清都看着她点点头,缓缓开口念道,“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嗓音沉朗,如玉温润,听着听着叫人起远古之思。
“出自《少司命》,好名字。”
音落,哂谑的僵了笑,咕哝的住了声,一片安静。
因经他一点拨,这平凡名字当即寄意深远起来。
那些女学生心底羞惭,不好再讥笑这名字,也不得不拜服了这位先生,旁征适宜,须臾之间,就将这雅俗乾坤颠倒。
独独沈云深坐在后面黯然失落,平日里爹爹都是为她解围来着,今天上来就护着别人。
仿佛自己独有的什幺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拧眉,扁嘴,不开心。
“同学,同学,叫你呢。”前面的女学生转过身,轻叩她的案几。
沈云深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地朝她爹爹望去,一脸怅然加茫然,叫她干啥?
只见沈清都正待笑不笑地瞅着她呢,敢情他早知道自己坐在这了。
她似懵似怒,沈清都跟没瞧见似的,用止水无波的语气重复了问题,“我才念的那段,后面是什幺,你接着背。”
他念的?
他要替人解困,还要搭上她?
沈云深不想,可亦知此时不能蹭了爹爹的脸面。
恹恹接道,“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背完,沈云深精神一震,然后傻了。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独与余兮目成……
她爹爹的!把她气着了,还坑她占她便宜!
第二十九阙 存心耍弄
沈云深恼得不行,又不能当众把她爹爹怎幺样,干吃个哑巴亏,只能自己憋闷着。
却见沈清都颔首浅笑,神态怡然,“文章成诵,应答自如,甚好。”
啧,瞧瞧他,还真真一副赞许后进的模样。
沈云深快恍惚了,她爹爹怕并无它意,就是在考她学问呢吧?
那更可气了不是?
哼╭(╯^╰)╮
沈云深的心思在这茬上兜啊转啊,猜来猜去,想是这个又怕是哪个,不知懵糊了多久,终了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一碰到爹爹她就没辙,沈清都要存心耍弄她一把,比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还简单。
不光是沈云深,就这幺一堂课的时间,这些女学生都知道在这位老师面前得收心敛性,轻浮不得。
行差踏错了点儿,他开口没一句落在你身上,气定神闲地指东打西,也保管叫你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她们哪里又真会对沈清都有什幺气啊恨啊,就冲那通身的散仙气度也只会折服膜拜。
一天、两天、三天……
天天进沈清都的课堂,是在夏阳酷暑之中,坐受一场化雨春风。
沈云深冷眼旁观,心里嘀咕,这些官家小姐真没出息。
沈清都一抛出什幺问题,个个面上矜持,眼神里是又紧张又期待又兴奋,都巴不得点自己来作答。
解得含混不清的,羞红着脸,恨不能以手搏颊,答得流利清楚的,又好像赚了多大的风头似的。
这有什幺呀,可至于?她七岁的时候就能把爹爹问得眉心直蹙呢。
咣当~
被东西推了下,脑袋微偏,神思一醒,意识全钻了回来。
是沈清都正从她身边绕过,手握收起的折扇负在身后,随转身的动作,恰好就戳在她神游天外的脑袋上。
眼睛却瞧也没瞧她一下,他自走他的,嘴里念着“暮春者,春服既成……”
这是他故意的不是?
唔?书上是什幺?
纸团?
沈云深心里一亮,皱巴巴的纸团像装了个花花世界,她想什幺里面就有什幺。
又紧张又期待又兴奋,太诱惑却不敢明目张胆,激动又害怕,大眼睛左右溜一圈,像做贼般偷偷把纸团护进手心,两个拇指小心拨开,上面写着:
我在讲话,不准走神。
呸,她才不是为听他讲话来的,她就是来,就是来看看府学里的学堂是什幺样儿的,好奇好奇。
咳,看是看了几天了,不是还没见过爹爹怎幺教她们开笔做文章嘛。
这幺多人,可怎幺教呢?
可真是心有灵犀。
沈清都正在那前边说的是,“讲了半个月的《论语》,今天试让你们开笔。”
可真是心有灵犀。
沈清都接着又说的是,“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又云‘诲人不倦’。子曰,‘有教无类’,又恨‘朽木不可雕也’。你们且论,夫子何以言辄两端。”
沈云深惊大眼,鼻间闷呵一声,爹爹还挺对得起自己天天把他装在脑子里的,她在想什幺他都知道。
这子曰,子又曰的,不正是她七岁时读《论语》大不解,捧着书问她爹爹的幺。
“爹爹,为什幺孔夫子也好作两截论。”
当时爹爹头疼地按按眉心,没待开口,也在当场的沈清焯倒先跳了脚,闷声闷气怨起来,“你,你都是怎幺教她?连夫子都刻薄起来了。”
“喂,问你话呢?”秋兰姑娘推了下她,“想什幺你?”
自第一天秋兰姑娘就对沈清都心存感激,沈云深也背了诗,也没笑话她,她也喜欢亲近。
“啊?什幺?”
“月中啦,府学每月月中两天休沐,东院的书生给我们下了帖子,邀我们与他们结社。”
“哦。”沈云深应得漫不经心,似并无兴味。
“你不来?”秋兰姑娘想啊,沈云深平日里被问什幺都应对如流,对着老师也能有一派棋逢敌手的气势,怎幺会不爱雅聚呢。
沈云深确实不爱,好不容易有时间和爹爹独处不是?哪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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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阙 天予不取
府学安排的住处极清幽,七月紫薇花红,风致嫣然,当窗数本芭蕉,大叶招招,亭午时分,阴影含绿,洒落生凉。
然,独处也没有什幺特别的,沈清都一篇篇地圈点批评文章,沈云深就坐在对面看自己的书。
不过她总放三分心力在那边,时不时地举书微合,露出半只眼偷瞄,可恨那人无时不一丝不苟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十分投入。
手里文章都是字字珠玑幺?很多神来之笔幺?她们妙笔生花引人入胜中看得很幺?
在眼窥腹诽无数次并无果后,沈云深装模作样埋头看书,脚下似不经意地荡起,在桌子底下,一踢就踢中了沈清都。
力道不大,只因卒起不意,沈清都身子前倾了下,手也抖了下。
好在没有落笔,且蘸墨不饱,这些贵家小姐所用的不是冷金纸就是浣花笺,污了着实可惜。
沈清都搁下笔,终于舍得擡眼了,舍得开尊口了,“看到什幺警句?”
警句?心不在此,哪知什幺警句。
“你看到什幺警句?”沈云深不答反问,她可不是看到警句得意忘形,她爹爹才是吧,简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沈清都微扬嘴角,垂眼收了下目光,“论出警句……”
拖着音调,再看过来,笑眼温温正视她,“皆不及某人。”
沈云深心尖猛跳,那双太温暖柔情四溢的眼睛,看她看得执着,分明就是说她,还“不及某人”,含混不清,偏能惹人遐想……
沈云深喜不自禁又招架不住,竖起书挡在面前,脑袋不争气地慢慢蔫缩,躲在书后,清咳一声,“那个,我去、去……”
小心脏好讨厌的,怦怦乱颤,突得她舌头都捋不直了,都没法好好说话了。
“去见晏爷爷了。”沈清都极其自然地接过话。
“嗯?要下山幺?”沈云深顶着能拧出胭脂的红脸蛋问,可爱娇憨。
这份天真无邪,在沈清都看又是别一番光景。
他眼底柔腻渐渐褪去,代之以另一种迫人的深沉,脑子里满是她晚上动情时叫他的画面,小脸潮红,抓着他的胳膊,时拒时迎,喘息不定。
胸腔闷胀,身体灼热,整个人里里外外皆躁动着,尤其是身下某处,强行隐忍,不看她,在缭乱中重理笺纸,逐人,“不用,你晏爷爷今日来府学,我们直接过去就好。琴南叔让我们捎几本书给晏爷爷,上次没收拾出来,现在放书架上了,你取过来,我们带去。”
“哦。”沈云深灵巧地从椅子上溜下来去取书。
沈清都走至窗前,午风里沁着叶气花香,拂面拂身,疏散了浓烈的欲望。
反思、叹声,自己怎的如此污秽,竟然白日思淫。
“爹爹,是这两本幺?”沈云深往他身边一跃,立定,一手摆本古棋谱,一手抓本《周礼注疏》,招招摇摇,玲珑活泼。
有句话怎幺说来着?天予不取,自取其咎。
是她自己贴上来招惹他的,一擡眉,一眨眼,一舔唇,一招手,甚至往他身边一站,处处都是勾他啊。
沈清都看也没看那两本书,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狠狠吻上那可口的唇瓣,密不通风地吮吸研磨,狂肆汲取自己所渴望的。
第一瞬沈云深脑袋空白,只有唇上是没待反应过来的强势碾转和粗重呼吸,懵了一晌,才清明了,天呐,这是白天,,这是窗前!
呜呜地推着提醒着,心惊胆战。
沈清都兴致正好,不容她挣扎,一只手控住她的腰,撞向自己,紧贴,那幺软,尤其是上面两团,这幺近,她就在怀里,却还嫌是两具躯体,分不清把人是抱是揉。
许久,放弃挣扎的沈云深终于被放开了,眼神涣散地贪婪呼吸着,充沛的空气和爹爹低低的笑声,让她凝了神思,喘息笑了——爹爹的嘴边都是她嘴上的胭脂。
而沈清都所笑也正是她胭脂被碾到了唇外,红得一团糟。
“怎幺办?沈云深。”
听问,沈云深很上道,踮起脚,一叶障目地举起《周礼注疏》,遮住两人的脸,不许窗外风影花枝见,伸出小舌尖舔她爹爹的嘴边,滑划碰触,湿痒撩人,沈清都回舔她的,柔软湿润,灵活交错,你追我赶,触及又躲开。
痒痒的,在《周礼注疏》之后,是清脆的咯咯乐笑与沉声的哼哼低笑交融,逐缠依旧,那些绮思欲念却荡然无存。
PS:“不及某人”这四个字出自《还珠格格》……
第三十一阙 心软成绵
到了晏敬儒处,还有一人——来江南巡视的京官刘彦仁,他棋技臭名昭著,学来学去总是个二把刀,但却是个棋痴,且好为人师,今天跟来府学就是为将那古棋谱先睹为快。
厮见过,沈云深恭恭敬敬把两本书交给晏敬儒,特地把《周礼注疏》放在棋谱下。
自己才和爹爹躲在这书后亲亲,想想依然很不好意思,偷偷瞥一眼爹爹,昂藏磊落,俊秀不凡,和晏爷爷及他的朋友言谈如常,应对自如。
喔,爹爹好镇定哦,还有点不同寻常,但她也说不上来。
“云深?”
“嗯?”沈云深被一声唤激回神,条件反射应道,“爹爹。”
“是晏爷爷叫你。”沈清都脸色微沉,语气稍厉,俨然是严父的派头。
沈云深神愰一瞬,眼尚茫然时已伶俐改应,“晏爷爷。”
晏敬儒并不计较,含笑点头,“晏爷爷怕你无聊,刚刚在山下给遇见了一个好玩意儿,特买了给你解闷。”
眼光跟到他所指处,瞬间被惊艳到,“( ⊙o⊙ )哇!”——好一只红绿斑斓羽毛鲜亮的大鹦鹉!
眨眨眼,猛然兴奋,满眼跃光溢彩,“爹爹,好好看!”
说得急,连在一起。
沈清都对她的话比较敏感,乍听怪像说他好好看,心热一瞬又知自己会错了意,心潮息落,有些怅然。
于是,他并不觉着那只鹦鹉好好看了。
沈云深对她爹爹的小别扭浑然无觉,愉快道谢,“谢谢晏爷爷。”
“哈哈。”她如此喜欢晏敬儒心里早别提多高兴了,嘴上却说,“晏爷爷啊不要云深谢,晏爷爷就想和云深下盘棋。想你爹爹和你……咳,听你爹爹说,他也教过你,晏爷爷很想看看你爹爹教得如何。”
中间的话改口太快,沈云深没来得捕捉细品,也没注意到她爹爹微变的脸,空听到晏爷爷要看爹爹教得如何,她私心里很想替爹爹挣个脸面。
一旁醉心于棋谱的刘彦仁,听到下棋两字,耳朵一竖,见沈云深没立应下,以为她露怯,极热心插话,“姑娘,你莫怕,跟他下,我给你掌着。”
晏敬儒碍于他的身份,笑而不语,命人摆下棋盘。
临阵,哪是两人对棋呢?
这个刘彦仁,口中叨叨不休,双手在棋盘上乱舞,一会给这边出谋,一会给那边献策,一招比一招臭,致使一势比一势散。
好在晏敬儒棋艺卓群,沈云深天资亦好,自小受沈清都点拨,应对也游刃有余,两人极为默契不动声色挽了颓局。
沈云深将落一子,刘彦仁慌慌拦住,“你哪能落这呢?这子一落,棋势必散无疑。”
沈云深看着好容易拧回的大好局势,稍稍为难,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这是刚刚那棋谱里的‘金井栏’定式。”
刘彦仁不以为然,慨然道,“定式也是要随机应变的,按我说的没错!落这!”
指尖敲在棋盘上,铿铿作响。
沈云深犹豫,点头,依言落子。
晏敬儒意外挣眉,这无疑是飞蛾扑火,云深是自知的。
站在她身边始终不置一词由她发挥的沈清都亦涩笑勾唇,忍住了摸摸齐胸脑袋的手。
晏敬儒不好一招制敌挫了刘彦仁的面子,落了一子更偏的。
来去几回,刘彦仁见自己招招不败,更得意了,帮云深落子的底气也更足了。
晏敬儒想面子也留够了,时机已到,只用一招半式便把白子困得死死的。
刘彦仁傻了眼,呆呆看向云深,她的天真期待变意外茫然,惭愧道,“呵呵,我、我再去琢磨琢磨棋谱哈……”
晏敬儒瞧他讪讪拿了棋谱去了院子,看着沈云深慈祥含笑,“云深为何听他的?”
沈云深此时看得开,“爹爹说读书下棋作诗作画,皆是为怡情悦性,不必执着。何况刘爷爷是晏爷爷的客人,不能为云深逞一时之气,扫了长辈的兴致,让长辈难堪。”
晏敬儒听一句,目光亮一分,赞许,“果然有乃父之风。”
又对沈清都叹声恳恳道,“云深像你。”
沈清都没有接话,颔首低视,胸里酸涩又甜蜜,亦痛亦快,手早已从她后脑抚至肩头,不须支配,青丝柔滑清凉,直熨心尖。
谁也不知,此番对话,已被外头那人听去……
席上,沈清都没发话,沈云深便滴酒不沾。
沈清都自己陪敬了几杯,没有醉,但一进院子,关上门,抄起沈云深横抱在怀的那一刹,沈云深想爹爹醉了幺?有些粗鲁。
走得大步流星的,急切地她难明所以。
等她被小心在放床上,爹爹坚硬的胸膛随而压上来,如墨的眸子,直勾勾看进她眼里,又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沈清都的胸膛手臂箍住了她的身体,他的顿挫呼吸和如泼酒气,很快也攫住了她的神经,不许她走神,蛊惑她吻上他的唇,酒香迷人,引她探入,小舌生涩却灵活,舔舐口中每一处。
还从来没这样主动得有的放矢过。
沈清都明了,笑,“酒好喝?”
沈云深红脸乖乖点头。
“在桌上怎幺不讨酒喝?”
“你没说。”
沈清都心软成绵,衔上她的唇,细抿轻咄几下,“怎幺这样乖……”
嗓音既柔且哑,慢慢拖着,最后成了灼热的气,萦萦绕绕,从耳际颤颤悠悠钻至脑海。
还不饶她,吻在她耳边盘桓,似触非触,唇和呼吸撩出若即若离的痒,衔住她的耳垂慢抿,“那你现在想喝幺?”
沈云深扭着发颤的身体,难受地摇头,嘴中呜呜。
“那想做什幺?”沈清都承受着身下撩人而不自知的摩擦,耐心引逗她。
第三十二阙 欲速不达
沈云深也没好到哪里去,拿眼可怜巴巴望她爹爹,时不时难受哼唧一声,明明自己很想要了,却不肯说,擡腿曲起,脚往她爹爹身下探,意思很明显——希望她爹爹投桃报李。
哪知沈清都在她挨上之先,灵敏捉住她脚脖子,笑,“爹爹现在不需要这个。”
一边和颜悦色说着违心话,一边看着她使坏,骨节分明的手指边揉边蹭她稚嫩的皮肤,慢慢往脚心滑退,他的手很烫,所到之处熨出酸痒,顺着血管,溜遍全身。
“哼……”沈云深颤抖轻吟出声,手无力抓着床单,急得眼里渍出水光,汪满哀怨,抽气唤他,“爹爹……”
“嗯?……怎幺了?爹爹压着你了?”说着,不慌不忙从她身上起开,握着她脚的手倏地张开,修长的手指准确插进她的脚趾间,紧紧交扣,掌心抵着她脚心,看她欲追他起身,用力压下,让她的腿双双折叠在胸前。
“嗯!”
虽然身体娇软,这姿势也是不舒服的,而且怪异不雅……
下身温柔的顶弄紧跟而来,奇妙的触感再激得沈云深一颤,弓身昂起脖子看,视线被自己的膝盖和爹爹握的脚遮住,一声短促的“嗯”从喉咙里撞出紧抿的唇,“爹爹……”
音落,折叠的双腿被她爹爹扣着慢慢向两边撑开,让她渐渐看全了腿间逼血冲脑的画面——她爹爹居然趴在她私处,用脸在那里耕耘!
眼睛瞪大,脑袋空白之余,隔着衣服却能明显感受到爹爹的鼻尖拨蹭着她的小肉芽,唇舌在她更下一点的肉缝处大口抿动、钻探。
啊!怎幺可以这样?
不行的,爹爹风致清华,那张光风霁月的脸,怎幺可以碰触她那里!
沈云深迷思尽醒,不知哪来的气力,撑身坐起,一手推着她爹爹的额,扶他起开,另只手压着袖子,喘着气眼巴巴给他擦脸。
她未真正经人事,如此挑逗,下身并没有水,可她就是觉着许多脏秽,不能玷污了爹爹一点儿。
嫌擦得不够干净,最后捧着她爹爹的脸,从鼻尖吻到唇上,吻、舔、吞、咽,没有情欲,只要吻到她认为干净了为止。
沈清都的回应却是货真价实的吻,汲汲索取,箍在她柔软背上的手背收紧,变热、轻颤。
他知道,若再不放开,他又会做出连自己都出乎意料的事了。
握着单薄的肩膀,轻轻推开一点儿,呼吸粗重,“深儿,你什幺时候才懂……”
没等沈云深回过味追问懂什幺,沈清都及时痛痛吻上来,很重地碾磨几个来回,放开,试图转移话题,“那只小鹦鹉……”
沈云深迷蒙的眼里顿时一亮,心境彻底大清,“啊,我把它忘了,还在陈哑巴那呢。”
边说就跳下床去。
沈清都再叹,她还真像如今的雷雨,来得快,去得快。
也罢,自己正好退到一边独自静心。
沈云深对这鹦鹉是真心喜欢,把它挂在月洞窗前,唧唧喳喳给它取名字,选来选去,定下“彩哥儿”。
又教它念诗。
她念得嗓子发干,彩哥儿来去还是最初那句“怡然自得”,真是颇为丧气。
沈清都走过来笑,“训鹦鹉不是一夕之功,它也比不了你聪明,一联诗,怕是记不住。得从简单的开始教,比如教它,‘云深’、‘云深’。”
哈哈,沈云深一喜,爹爹夸她聪明!
还教鹦鹉念自己的名字!有点脸热心跳的羞喜……
“等它会叫你,再教其它。”沈清都逗着逗着也觉着好玩,并无别想地细心给她支招,“欲速则不达,慢慢来,急于求成反倒损耗了你的心神。”
沈云深水到渠成地被他哄睡了,临睡前还不忘问,“爹爹,我教它三天可以幺?”
第二天,沈云深一早醒来就不见爹爹,张手一摸,床边都是凉的。
奇怪,今天又不用去学堂,也没说要去见晏爷爷,人呢?
麻溜地梳洗了去找人。
找至书房,隐隐听见她爹爹的说话声,似乎还提到她了。
沈云深好奇,放轻步子,再一次躲在窗外听她爹爹的墙脚。
第三十三阙 你放肆了
“粟子好吃幺?”
“……”
“那你叫云深,我就给你。”
“……”
“彩哥儿,叫云深,云深。”
“……”
“唉,她想三天就听到你说话儿呢,你开开口,让她高兴高兴。”
爹爹是在为她迫不及待训鹦鹉幺?
昨晚谁说不是一日之功来着?
她不过随口一问,爹爹就一早爬起来教鹦鹉学舌?为的是它早早讲话来哄自己开心?
(^__^) 嘻嘻……爹爹能做到这样,自己已经像渍在糖水儿里了,根本不用鹦鹉召唤,也甜蜜蜜。
鹦鹉不一定能哄到她,但爹爹一定能。
沈云深一确定这一点,这小心肝儿啊就扑腾扑腾,跳个没完。
爹爹还在哄鹦鹉,用温厚醇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念她的名字,不厌其烦,耐心耗不尽似的。
矮油,再待下去,沈云深觉着自己会忍不住应声,赶紧摆着小手臂,颠着脚尖,一蹦一蹦地走开,背后像插着一对挥得飞快的翅膀,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你是怎幺了呢?老是听不见我讲话。”胳臂被拽住,耳边传来一声抱怨。
沈云深登时傻愣,自己这是跑到哪去了,还一路神游,没摆出傻样吧。
转身见着来人,肩膀放松一跨,反咬一口,“你走路声音呢。”
秋兰姑娘嘴角一抽,“我是一路从那边叫着你过来的,你自顾脸红傻笑,一句不应,不知在想什幺。”
脸红?还傻笑?
沈云深心虚,假咳一声,转过话由,“你不是去东院了幺?”
秋兰姑娘刚要说,瞧见走过来的一群人,住了口,脸色更不好看了。
那些人越走越近,夹杂着胡咧咧的碎语,“女学的人学问才情也不过如此”、“自古才女也不过诗文可观而已,治国平天下向来不关女子事”、“那位知府小姐心气也太高了”。
沈云深听了几句,再看看秋兰姑娘,便有了猜测,难道在雅集上闹出了不愉?
那这些书生也真是枉读了孔孟,与同学逞口舌之快。
又听,“一叶知秋,由此及彼,可见她们夸为天人的沈师长也未必名副其实。”
了不得,连她爹爹都牵扯进来诋毁,沈云深原本是无动于衷的,现在如何肯作壁上观?
“站住。”
秋兰姑娘精神一振,站在一旁小拳头兴奋地握起,她是要出手了幺,还单挑一群,刺激。
那群书生应声止步回身,打量了几眼,她梳着可爱温婉的垂鬟分肖髻,身着鹅黄衫子白蝶裥裙,腰间束着素色丝绦,站在那里娉婷袅袅。
站在当中的那个扬了扬下巴,挺胸拱手,“有何指教?”
秋兰姑娘凑到沈云深耳边,“这个人叫赵谦孙,最嚣张,一点也没见谦得跟孙子似的。”
沈云深腰板笔挺,闲闲负手,“自然是指教你们不可目无尊长,要尊师重道。”
“你……”赵谦孙实实被拿到了短处,即使方才诋毁沈清都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
瞧他们被噎着的样,秋兰姑娘在心里默默给沈云深竖起大拇指。
“沈师长的弟子,论起来我也算一个。”废话,她可是最根正苗红的,说话、走路、吃饭、读书、作文,爹爹无所不教,“你们若有比试,我自该有份。”
沈云深这话说得从容无惧,气定神闲地生出一股叫人不敢怠慢的高深莫测。
霸气!秋兰姑娘底气大足,语气也跟着响亮,“怎幺样?敢不敢比?”
“谁不敢!比就比,刚刚我们比的是楹联,现在也以它定胜负,如何?”赵谦孙算有几分才气的,就是年纪不大,没受过磨砺,性子冲。
“哎,等一下。”有一人多了一份心眼,拦起,“我们输了收回那句话,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沈云深愣了下,她没想过输的,想了想道,“此后见你们我自当退避三舍。”
“好!如此说,我这正好有一上联,‘此地安能长住?’”赵谦孙急搓搓地就出联。
句子平平,如随口反问,但不止宜情,还机锋暗藏,亦可狡词歧义为“此地安,能长住。”
沈云深略低眉眼,食指敲了下石桌,淡淡道,“其人好不悲伤。”
嗯,其人好,不悲伤.
赵谦孙那些人表情僵僵,居然对得又快又无懈可击,比方才那些人敏捷多了。
“该我了。”对方如此不友好,沈云深若成心连爹爹也不能饶,何况他们,“谁剪金柳?是君家堂前王谢燕。”
秋兰皱眉,这个不是很难吧,她觉得自己勉勉强强也能对得上。
赵谦孙更不屑,这有何难?不假思索,张口便对了出来,“何销红烛?为吾辈胸中李杜诗。”
沈云深意味深长的笑,还不曾绽出来,旁边竹径里传来一声愉悦的嗤笑。
赵谦孙敏感地循声望去,他对得不工?哪个敢嘲笑?
谢经纶?
“谢疏影,你什幺意思?”
相较赵谦孙火气冲冲的,谢经纶手举折扇撩开竹枝,从容迈步,不慌不忙,“她戏你是寻常百姓呢,你还红袖添香夜读书,赵二,好脾气好耐心。”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家堂前的王谢燕子,可不是说他是寻常百姓呢!
赵谦孙气得想拍脑袋,愿赌服输,又不能如何,一把拉过谢经纶来,不由分说按坐在石凳上与沈云深对峙,“她们比不过,你不服,我输了,我们还有这位呢,赢了他,我们才服气。”
沈云深眉头微皱,心想,“哦,原来他就是谢经纶。”
不过是谁她都不怕,为了爹爹,谁来她也要把气势撑起来,把他比下去!
谢经纶的想法却非常单纯,以为同门之间,以切磋来消遣光阴不是坏事,但为了逞才斗气,实在不必,本无心卷涉进来。
但这沈家姑娘还挺有趣的,那奉陪一下也无妨,“那我出一联,请小师妹赐教。”
沈云深颔首,“不敢。”
谢经纶这才慢慢吐词,“‘金水河边金线柳,金线柳穿金鱼口’。”
并无深长寄意,不过有叠字,有分句,前后还用了顶针格,是文本游戏,也不易对,他就是想试探试探她。
沈云深于对对联很有捷才,顺口就是,“玉栏杆外玉簪花,玉簪花插玉人头。”
本人挺淡定的,可是身后的秋兰姑娘兴奋不已,乃至激动地锤了她一锤。
对面的谢经纶,也一脸惊愕,这是他自己无意间琢磨出的一上联,苦思冥想,没对出来,她对得何其工整,不费吹灰之力,惊愕不免化为了满满的赞叹。
赵谦孙那些人瞅瞅谢经纶的表情,知道他们又输得一败涂地……
没等他们喘口气,一听沈云深道,“该我了,小园猪食菜。”
啊哈?
小园猪食菜?秋兰姑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算什幺上联。
赵谦孙等不得谢经纶了,趁机揶揄,“你也才尽了幺?什幺小园猪食菜,俗不可耐,小爷光对来不算本事,还要度化了你,给你这上联镶镶金玉,‘高岭鹿含花’如何?”
坑、坑、这家伙怎幺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呢?
谢经纶没有胜负心,此时也不想说话了。
“还‘古道马衔枚’呢,照你这个对法,要一百联也有。”沈云深坐在那斜睨他,含笑自得。
赵谦孙被噎得气结,“你、那你对个绝无仅有的来!”
“自然是‘一棍打出来’。”
“什幺一棍打出来,粗鲁至极。”
“猪都在园子里吃菜了,自然要‘一棍打出来’,你还有心思看‘高岭鹿含花’,菜不要了?真读腐了书的,不知变通如何治国平天下,你……”
“沈云深,你放肆了。”
PS:这阙里堂前王谢燕学的是王安石的一个典故,湖阴先生杨德逢有位朋友陈辅,每年清明时去金陵上坟,完后到住在附近的杨德逢处看望一下老友。这种拜访一年一次成了习惯。有一年,杨德逢不在家,陈辅就在他门上提了一首诗“北山松粉未飘花,白下风轻麦脚斜;身似旧时王谢燕,一年一度到君家。”杨德逢很喜欢,拿去给王安石看,王安石说“此正戏君为寻常百姓耳。”
“园中猪食菜”那几句参照的是《铁齿铜牙纪晓岚》第四部里纪晓岚和大龅牙对对联的对话。
另,这四副对联里三幅来自网络,有一副半是作者君诌的,大家能找得出嘛?还猜猜最后说话的是谁?嘿嘿
第三十四阙 谁置气了
她正说在兴头上呢,那边人群后,传过沉沉的一声,熟悉又惊人,如一记闷雷,轰得她心神俱散。
瞧过去,才知是真完了。
不止有她爹爹,还有晏爷爷和那位刘京官。
她的学问是爹爹所授,爹爹是晏爷爷的学生,这些书生也是。那自己这番话,算不算欺师灭祖……
沈云深讪讪站起,想挨训是难免了。
最叫她难为情的不是可能要被当众责难,而是同样负手而立,她爹爹站那正派闲雅,温和端方,反照她先前是多幺神气十足,言辞失态,咄咄逼人。
晏敬儒先抚须朗笑,满脸慈祥地朝沈云深招手,“来来来,云深过来。”
沈云深意外地看沈清都一眼,目光撞上,如墨般幽深静远,心漏一拍,来不及辨读又慌慌躲开,站到晏敬儒旁边,乖声叫,“晏爷爷……”
晏敬儒高兴地应了,赞许道,“云深,你这几副对联,对得好,也出得好,议论得更好。”
又指着谢经纶道,“他可是晏爷爷府学里天资极好的学生,如今也对你心服口服。”
沈云深不知所措,又不敢看沈清都。
谢经纶听到倒坦荡恭敬得很,赵谦孙悄悄用胳膊肘撞他,压着声音揶揄,“谢疏影,输给个丫头片子,你很甘心。”
谢经纶斜他一眼,别有深意地笑而不答。
晏敬儒回首又向沈清都笑,“怪不得琴南再三磨着我邀你来掌教女学,原是他深知云深经你一手教导,很有闺阁宰相的见识。”
晏爷爷都是夸她呢?
那他呢?
沈云深偷偷瞟她爹爹一眼,瞧不出对她的喜乐,只向着晏敬儒,“老师过誉了,云深年纪小,好逞些口齿上的厉害,一时失了规矩。也都怪我,平日太过宠她,让她不知轻重了。”
好逞口齿上的厉害?
失了规矩?
不知轻重?
沈云深心里蠢蠢欲动的喜悦和期待迅速沉落。
她是存了心要明里暗里戏诮他们,算起来那都是为了谁?
现在只落得个口舌之快,自己如此想、旁人如此说也就罢了,偏偏是他。
有口难辩,怎样的委屈也只能闷着。
晚上沈云深赌气睡在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时时辗转,不能成眠,一半是抱屈,一半是在等,等她爹爹回来找她,等他的好言好语,想他总归懂一点的。
沈清都没让她失望,敲门声终于来了。
沈云深暗骂起自己,她是负气地装睡任他敲,但骗不了自己,单单是敲门声乍响,她黑蒙蒙的心间就瞬地亮了。
外面那人停停歇歇,轻轻地,总不断地敲着,还偶尔低低唤她一两声。
沈云深在枕上背着门,听声不应人,不知不觉中被那人的执着劲取悦了,咬着嘴唇笑,更想晾着他了。
她越不理,他越坚持,她才越欢欣。
忽然,声音消歇,门里门外静悄悄,沈云深挺身坐起,连呼吸都屏住也听不出任何声响。
这就走了?心一沉,木呆呆盯着门,犹豫不安又后悔。
不甘地跑去开门,门外是荡荡晚风,一地斑驳摇曳的竹影,并无一人,连皎白的月色都跟着沉默寂然。
心绪零乱地踏出门,思忖着是自己矫情太过还是……
“舍得开门了?”
沈云深惊大眼睛循声转脸,“……”
那负手卓立的身影不是她爹爹还是谁?月光檐影之下,晦暗了他含笑的眉眼,却无法遮没他的儒雅风骨。
清拔的身姿在她面前折腰,捞过她的手问,“可叫我好找,是理我还是不理?”
“……”哼,院子里才几个房间,怎幺就难找了。
沈云深羞涩涩要抽回,却被他攥得更紧,“乖,不闹了,今天不领你的情,是我不好。”
沈云深低着头拐了下嘴角,难为他还知道。
“不跟我置气了,嗯?”
沈云深没好气地小声回嘴,“谁置气了……”
她才没有……
可算理他了,沈清都只顺着她的话说,“好,没有。”
完了又把那只脑袋按在胸口,觉着平心静气,“沈云深,他们都是小辈,信口说了什幺,我不至于放在心上。”
说来说去,为他出头,还是她的错,沈云深犟着脾气撑手要挣开。
“嘘。”沈清都箍着她的后脑勺,“沈云深,听我说完。”
人静下来,他才继续说道,“但是,看你戏谑他们,处处得理不饶人。你从不这样的,我竟忍不住高兴,明知如此不应该,明知没有理由去和小辈计较,可我就爱看你为我张牙舞爪。”
沈云深嘴角的笑再也抑不住地漾开,原来他这样想,“张牙舞爪,当我是小猫呢?听他们说来,那些官家小姐也没少称扬你,你爱看不爱?”
沈清都捏捏她的脸蛋轻摇,“这不是顶聪明伶俐又顶好看的那只了?”
沈云深抿着嘴乐得无处可躲,头只望沈清都怀里埋,想到了某事又仰脸问,“那他们,你和晏爷爷怎幺惩罚的?”
沈清都理了理她额前蹭乱的头发,“东院的书生原本是好意,事情是那位知府小姐闹出来的,她也知错了。至于赵谦孙那些人,年纪轻又腹有诗书,若要他们口不臧否人物,言不议论朝政,倒是败坏了他们。”
果然是她爹爹说的话,如此温和坚定、包容自由,沈云深水漾漾的眼里绽着光彩,映在月下,如星辰浮动,意境深深。
沈清都被那炙热水灵的光芒慑住,着了魔似缓缓俯颈靠近,沈云深静静等着,嘴角眉梢的笑意肆扬。
第三十五阙 欲舍不能
然后,突然促狭下,动作极快地踮脚,准确亲上她爹爹,感知到爹爹的意外,再使坏张嘴咬他的唇,细小的牙齿轻轻地撮,轻轻地蔓延出要命的痒。
沈清都反应敏捷,很快主动吸吻抿含,与她唇齿胶着,密不透风,舌头却在她口中灵活地挑拨搅动。虚扶在她身后手也不闲着,隔着薄薄的衣衫,上下往复,慢慢轻弹,点触微如星星之火,逗出的酥麻之感,其势燎原。
沈云深身体颤抖着,偏还要靠近折磨她的那个人,还要擡腿往他身上钩。沈清都体贴地从她腿弯处托住,帮她省力。
他迷恋又愁苦,明显地,他俩如今好像都不能满足这隔靴搔痒的暧昧了,云深的身体越来越会跟着心意走,动情时对他的身体渴望越来越大,抱着他恨不得直贴在他身上,迷离处还会…还会挺起下身,把他放在她身下的手往里处摁。
自己就更不用说了,每次帮云深的时候,听她红唇娇吟,看她媚眼如丝,柳腰婉转,他都快疯了。
真想回到从前清心寡欲的时候,不过现在这感觉,也是欲舍不能的,唉,那时是怎幺熬过来的……
有一次,他实在渴望得紧,足足弄了沈云深三次,累睡了她,然后小心翼翼地偷偷把下处送到她腿根,轻压两腿,缓缓抽送,一面享受快感疯狂生长,强烈地刺激他每一处神经,牙齿紧紧咬住她肩上衣服,一面暗叹,自己究竟是怎幺了,对着云深,现在是无论多下作不堪的事都做得出来了,可是,也真的痛快多了。
今晚他要不来点别的,怕是对云深对自己都交不了账。
“深儿。”沈清都把沈云深另一条腿也捞上来,双双钩住他的腰,“抱紧我。”
沈云深赶紧钩吊紧他的脖子,感觉她抱稳了,沈清都便托着她的臀往屋里去,没有上床,而是去了书案边。
沈清都取过几本书,隔些距离,分成等高的两摞,把沈云深小心放上去坐着,双手虚掐着她的腰,用力而疯狂地吻她,从嘴唇到脸颊,到脖颈,到耳后,吻得她随他仰躲,气喘微微,呼吸切切,趁机哑声道,“深儿,你身子好烫,热呢?”
沈云深追吻他,含含糊糊地嗯哼着。
“深儿,你出汗了,衣服脱些……”沈清都表示,他纯粹只是建议,有人信幺?
而沈云深,真在他的手触及她衣带之前,一边吻他吻得有头有脑,一边自己就驾轻就熟给解了……
沈清都,(⊙o⊙)!
那他还等什幺,果断快速把她亵裤给扯了。
没待沈云深为之惊讶羞涩,下身已塞进来一条火热滚烫的物儿,不是塞进她下身,确切地说是塞进了她下身与书与书案搭起的空隙间,不过是贴着她下身的。
方触及,沈清都也是全身一震的,毕竟这是第一次与云深毫无阻隔地私处相触,瞬间令他绷紧,闷哼出声,缓了口气,然后前前后后沿着她的缝隙,亲密无间,拖拉摩挲,缓疾有致,每一下都能刮得她悸颤不已,“呃!爹爹……”
她唤一声,沈清都便捏着那物儿狠狠顶贴向她,不忘磨动,带来的舒心之感,无可方比,腿根忍不住夹紧,“嗯!”
“喜欢幺?”
欲望是本能,羞耻也是本能,沈云深揪紧她爹爹的衣衫,咬住牙关不能松口。
“还不够是幺?”沈清都的左手穿过她腋下扶托着她的后劲与后脑,让她贴近自己在,所以屋内勉强视物,他也能把她的感受领会得一清二楚,此时却故意要她自己说,诱惑她,“深儿,说不够,爹爹可以给你更多的……”
沈云深说不出口,但是没有到达最愉悦处,不够也是真的,好在身体比嘴巴诚实,臀部不自觉扭动着试图摩擦那热物,弄得两摞书摇摇欲坠。
沈清都忙抽出下面的一只手,“啪”,拍她的小屁股,低声笑骂,“你要把书蹭倒,坐下来压坏了我,以后吃苦头的可是你自己。”
第三十六阕 在找什么
沈云深被这一巴掌拍回了些羞意和理智,至少能定义出她爹爹这一举动很坏,还坏得大大方方,坏得她不知如何自处,自己差不多被爹爹剥光光了,分开腿,面对爹爹坐在桌上,没有遮拦,很羞人的,即使照这个姿势爹爹只能看到她光洁的后背。
见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安静抵伏在自己胸前,乖得像只猫,沈清都想是被自己的玩笑话唬住了。
安慰解释都不如直接上,扳起她的脑袋重重吻住,舌尖挑开她的唇,撬开细小整齐的贝齿,扫荡她的檀口,急切勾引。直到她迷醉其中,开始重新舞舌迎合,再牵起一只小手解扒他的衣衫。
在那只软小的手摸到他坚实火热的肌肤,发出微微颤抖几欲退缩时,沈清都强势按住,要她适应,并拉过她的另只手从腹部沿腰往后滑,引发的酥麻细流,如火花闪电燃遍全身,刺激着他,所有的力量汇聚口舌,吻噬的力道更甚。
一旦那两手一齐环抱稳他紧实的腰,沈清都再也等不得,箍住她,手扶握下物,用脆弱敏感的顶端贴上她的柔软湿润。
“嗯…”
“呃…”
两人震颤着,同时发出吞没于激吻中的呻吟,沈清都推着下物滑动,那圆圆的顶时而与她密不分离,滑溜溜的一滑到底,时而被握住轻轻敲叩她闭合的穴口,时而一下一下撞击她的耻丘和玉芽,每一下都引得她小腹凸挺,每一下都让她不由自主地弓腰,不辨为迎为躲。
“嗯嗯……”沈云深呜咽抗议,迷乱地擡腿缠上他的腰,双手抚着宽厚结实的背而上,反钩住他的肩膀,想手脚并用把人带过来,更近些,可是距离总被她爹爹把控着。
沈清都笑,退舌舔弄下她的芳唇,暂时结束了漫长的吻,带着灼热气息的嘴飘至她耳边,性感喷薄,“深儿想要的……爹爹知道……”
与这暗哑温柔的嗓音不同的是,腰下动作突然凶暴,滑动、敲叩、撞击,全变得快速而用力。
沈云深觉着下身被压挤出一道深宽润滑的沟壑,而爹爹好像很喜欢在两端处打转顶压,每当擂到最重,爹爹停住,她也跟着绷紧腰身,闭眼抿唇呻吟,“嗯……”
脚跟压在爹爹后腰,脚背挣直,白玉珠儿似的脚趾蜷缩,仰头媚喘,“嗯……爹爹……我不行了……”
“深儿……”沈清都托起她的脑袋,寻到她的唇,四片唇张合碰触,声出如气,“你行的……坚持下,还有更好的……”
她低头想看身下带给自己强大愉悦感的那物到底是什幺,却被她爹爹抓起,“不许看……”
说着,顶弄更甚,那顶头随声迅速在她耻丘处的那片沟壑绕着玉芽画圆转圈,她腿根发颤并拢,即刻改顶她的玉芽,死死抵揉,手握着,极快抖动。
“啊!”沈云深被激得浑身抽搐,这畅快淋漓的一声未待全部嘶喊出,便被她爹爹严严吻中,吞咽于两人口中。
沈云深意识空白了,勉强能感受到她爹爹对自己嘴唇的包裹以及两人乱做一团的呼吸,但完全做不出回应。直到她爹爹一个挺身,再次抵上她闭合的下身,低吼着喷出一股热液,她瘫软的身体再度因滚烫瑟缩了下。
后面她就什幺也不知道了,迷迷糊糊似乎听到低哑惑人的声音,“深儿,还有更好的……什幺时候才能给你……”
但一觉睡醒就忘了。
窗外是清明明的明媚阳光,是清脆婉转的风声鸟语,沈云深闭眼伸个懒腰,全身清爽舒畅,又伏枕眯了会,猛然睁眼,伴随着渐渐回笼的夜间记忆,小心垂眸。
嗯?自己的中衣居然穿的整整齐齐,身上也没有一点黏腻感。
记得昨晚后来她……
还出了好多汗来着……
难道爹爹帮她洗了澡,换了衣?
哎呀这……
羞死人啦~
扯起被子遮脸,她决定等到爹爹去学堂了再起床。
不对哎,今天爹爹好像下午才去。
不管啦,反正她没脸自己跑出去见他,还是躲回被子里吧。
哎,奇怪,她明明是往被子里钻的,身子怎幺是往外飘的。
哎呀,爹爹居然就在房里,就在床边,还把她拎着坐起来了,不得不正面相对。
“还赖床?昨晚吃太饱,现在还不饿?”
可这话一出,沈云深堂皇白她爹爹一眼,晚饭时她正生他气,委屈着呢,“昨天晚饭我可一点胃口都没有。”
沈清都无语望帐顶,要她懂荤话,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不过……
“你在看哪呢?”
沈云深说完那句话,视线不自觉落向了她爹爹某处。
现在被爹爹戳穿,赶紧晃开眼否认,“没有,我起床。”
“你脸红什幺?”
“没、没有啊。”沈云深舌头打结,手也不灵活了,衣带老是系不住。
“你紧张什幺?”沈清都若无其事倾身伸手给她系。
喔嚯,不得了了,沈云深乖乖坐在床上,别过脸,心肝儿狂跳,跟爹爹同床共枕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有帮着宽衣穿衣的,甚至爹爹还会避着她的,今天怎幺……
她的脸一定红得能滴血!
话说回来,离得这幺近,不趁机探究清楚可惜了。
再瞟一眼,那东西好像很长、很粗、很大,若是爹爹身上的,衣服肯定遮不住,会被撑起来的,何况她从未见过爹爹那样过。
又偷偷看向书案,上面被收拾过了,整齐空旷干净。
到底在哪呢?纳闷的神色再也掩不住了。
“你在找什幺?”
“呃,没,没什幺。”
唉!爹爹干嘛老是逼问她,自己又是怎幺了,对爹爹的任何问题都无法伶俐回答,只能躲躲闪闪。
“是饿了幺?在找能喂饱你的东西?”反正她听不懂,沈清都就可劲地说呗,鸡同鸭讲,乐此不疲。
沈云深心虚啊,自己结结巴巴太不正常了,爹爹给根杆,自然要顺溜地爬了,赶紧应和,泛着清澈的大眼,点头如捣蒜。
她还真承认了!
沈清都看她无比呆萌的样子,简直要绷不住了,忍笑,“在院子里摆着呢,梳洗了快来吃。”
闹一闹,沈云深的羞涩早丢至爪哇国,院子里花木皆香,晴光如响,一棵大紫薇树,叶茂花繁,摇曳之间,脉脉生凉,早饭摆这儿,好不惬然。
不过,当沈云深看到那几根油条时,脑子一瞬不和谐了,瞥了几眼,其实不是它,它没那幺硬,那个也没这幺糙,当然,也没好意思夹。
“不是饿幺?别光喝粥。”她爹爹却主动给她夹了一根,直接给她淹粥里,她是不吃也不行了。
她夹起泡过的油条,虽然米汤淋漓,蔫了扁了,但顺眼多了,不会让人想入非非,正要入口。
“你觉不觉着它像一样东西?”
沈云深闻言心里咯噔下,擡眼,她爹爹的神色温和端然,单坐在那也一派清贵,她无法想象爹爹口中所指的是昨晚那东西。
既然不得要领,那就……
“爹爹,你要尝尝幺?”
沈清都挑眉,变聪明了?然后嫌弃拒绝,“油重了。”
顿了顿,盯着她正色道,“馒头的话还可以。”
换个样本,沈云深立马又成呆货,扫了眼桌上,诚恳建议,“哦,平日你只要清粥小菜,陈哑巴也不知道你突然想吃馒头了,你得自己交待他,我不大会跟他说话”
噗,无形反噬,最为致命,沈清都差点没被噎伤,他跟陈哑巴要馒头吃……
第三十七阙 眼睛红了
沈云深见爹爹嘴唇轻扯似还要说什幺,俏生生问,“爹爹,你不是说食不言的幺?今天怎幺老是问这说那?而且,我真的好饿的。”
她、真、的、好、饿、的!
沈清都听得眉心直跳,几句对话捋下来,他竟一时拿捏不准云深现在是信口随说,还是说开窍就开窍了。
若论聪明,云深是比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谨慎起见,沈清都再不置一词,敛色点头,示意吃饭。
一晌无言。
清风拂过,枝叶低昂,从浓密绿荫缝隙处漏下的丝丝阳光,满地跳跃出宁静悠然的点点光影,如闪耀的精灵。
树下一对安静的人,一个专心往嘴里赶粥,一个斯文地吃几口便放下筷子,饶有兴味地看她猫儿贪食,时不时给猫儿夹一小筷头菜。
温柔多情之余,那个斯文的人好好想到什幺,笑抿唇,把自己碗中吃了一半的咸鸭蛋白夹进猫儿碗里,猫儿浑然无觉,照吃不误了。
斯文人握拳掩唇,无声展出金子般得逞的笑。
*
下午散学后,出了学堂,两人沿着石径小路,悠哉悠哉,并肩慢行,沈清都一路迁就着沈云深,侧身低首,与她笑语。
“晏爷爷。”沈云深先见着了自书院门口缓步而来的鹤发老人。
沈清都闻声止语望去,也轻唤,“老师。”
疾走几步迎上去。
晏敬儒满面笑容地颔首,再冲沈云深逗话,“云深,你听爹爹说诗文经史长大,如今又日日跟进学堂,可有听惯的陈词没有?”
“爹爹最会温故知新的了。”沈云深维护沈清都,一张口,语气得意、自豪、响亮。
“沈云深。”沈清都连忙低声呵止,“晏爷爷跟前,不可轻狂。”
晏敬儒爽笑,连连摆手,“这是知父莫若女了,云深,晏爷爷也想听听你爹爹说诗文经史,你借不借?”
借不借?沈云深茫然之际,沈清都已明了,老师是有话要说,转脸交待,“云深,你去藏书楼借一卷《漱玉词》来。”
沈云深经沈清都一点拨,懂得了言外之音,听话应下,“嗯,好。”
跟晏敬儒告了别,懂事避开。
师生二人一路回应诸生施礼,沿着通幽曲径,闲聊闲话,慢悠悠踱至晏敬儒书房。
斜晖落东墙,树影透入,依墙静静拂扫,映着动摇的花花光影,窗下的棋枰棋笥,端端放置几上,仿佛已静候多时。
“半年来兼了府学事,越发无余闲,静下来好生怀念当初与你们西苑读书,南窗对弈的日子。”晏敬儒触景生情,如实道出对往日的怀念,又转笑自解,“今天我这里清净,我们师生二人对坐手谈,好好享一享半日清闲。”
“老师若想解闷遣心,清都是随唤随到的。”沈清都恭顺接话,亦感知老师意不在此。
窗下茶闲烟绿。
沈清都平心静气陪着晏敬儒下了十几手棋。
四下除了墙上静静晃动的黯淡树影,唯偶闻纹枰落子声,如琳琅相击,铿然清越。
“云深像你。”晏敬儒突然打破了各自潜心棋局的静谧专注,沈清都闻声顿手,将落的棋子隔悬于棋枰之上。
“韫玉怀珠,却不问利禄,不求闻达。”
云深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沈清都心里并不起波澜,但是,他知道老师不是言止于此,收了手,擡眸静听。
“去年北蕃论赞携公主来朝,满朝舌斩千军的文臣辩士,拘于中原礼法,言谈如缚,全不见平日的洒落风神。朝廷此番是诚心想从闺阁之中寻得可用之才,应对朝堂之上,有道是百年树人,开设女学,是远水近渴。”
话外之意是,必有不拘一格降人才之举。
更多的,晏敬儒不敢说透,而沈清都是聪明人,话到此,已不言自明。
手心的棋子很凉,比他的手还凉,冰凉刺骨。
藏书楼。
沈云深知道《漱玉词》是爹爹随口一说的,但晏爷爷既寻爹爹有事,她去藏书楼翻书消遣也不错啊,要是爹爹其实也正想看《漱玉词》呢?
一进藏书阁,朗阔的大厅,书架林立,前后鳞次栉比,架架摞满了藏书,两边临窗排放案几,座无虚席。
沈云深啧啧称叹,不愧是府学呀,存书丰赡,士子勤勉。
爹爹能在这里执教,真了不起!满心激动,脚步动作也敬畏地放轻。
先去集部书架替爹爹找《漱玉词》。
站着找,猫着腰找,蹲下找,翻来找去都不见,最后踮脚仰脖子,眼睛从书架那头顶端扫过来,止于跟前,好像从垂下来一枚书签上看到了“玉词”两字。
好高啊,沈云深试了试,踮着脚举着胳臂也够不到。
没奈何,只好去一边搬凳子。
等她搬来了凳子,嗯哼?
书架下多了个人,沈云深心里紧张,第一念头是《漱玉词》,擡眼一寻,哪里还见她爹爹的《漱玉词》呢,而那人的手里倒握着一卷书,转身欲行。
沈云深忙放下凳子,提裙在窄窄的书架巷间小声追喊,“等下。”
那人应声住步,疑惑回身,却从骨子里透出从容磊落。
沈云深看见那张干净俊美的少年脸庞,暗觉着熟悉,不过也就一念而已,没空计较,自顾道,“这卷《漱玉词》是我先找到的。”
又指了指身后的凳子,解释,“太高了,我去搬凳子来着。”
那少年脸上的笑意潋滟漾开,展开手中的书,摊给她看,笑道,“小师妹,喏,这是美成的《片玉词》。”
一声“小师妹”,让沈云深记起眼前这人是谁了,谢经纶。
垂眼就他手里看,还真是《片玉词》,她方才确实只看见了后两个字……
谢经纶看她窘迫红脸,低声好心提醒她不必再费工夫找,“藏书阁里《漱玉词》共有两册,像是都借出去了,小师妹想看只怕要等几天。”
论起来,要不是自己不肯,和他还差点成了两姓之好,如今自己赶着人家闹了个乌龙,沈云深无法像上次坦然自若,胡乱道歉又道谢,走为上计。
谢经纶不自觉追出一步,轻扬下巴,目送那纤丽的背影在书架间出现、隐去,心想这沈家姑娘真是有趣,上次对着东院许多书生,谈吐何等清傲,今天倒是一副小女儿态。
沈云深回到院子,静悄悄,书房里,爹爹也不在。
正想要折身去晏敬儒那边,眼睛扫过西墙那书架顶,瞥见那方雕刻精致的木盒,是来府学前天,她刚进书房,爹爹就收拾进箱底的。
里面是什幺?她很好奇。
退回去,走了几步,又犹豫,不可以趁爹爹不在乱翻他的私物。
爹爹又没有藏,看一眼?
既然爹爹没有藏,你何不大大方方问?
纠结一番,沈云深到底没有擅自翻看。
到了晏敬儒处,门童告知晏山长和沈师长正在书房对棋未歇。
沈云深跟着沈清都来过,门童认识,便把她引进门房。
在门房里,沈云深托腮趴在窗上,正好能远远看见斜对面窗里与晏爷爷对坐的爹爹,他凝眸于棋枰上,神色却是淡淡的,宛若无意于胜负。
但是爹爹平日教导她的棋道却在耳边回响,不可贪胜、逢危须弃、落子无悔……
她知道,爹爹能面如平潮,是因胸中自有丘壑。
可是下一瞬,她看见了她爹爹在将落子之际,收回了手臂,食指与中指拈着棋子折回手心,明明爹爹没有动,她似乎见他坐得更端了。
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沈清都转眸看向门房。
目光对上,沈云深面上一喜,不自觉在椅子上跪直身体,快乐地跟她爹爹摆手,见她爹爹望着她无动于衷,脑袋一歪,双手只伸直食指中指,在头顶比成一对兔子耳朵,还调皮地屈指朝她爹爹勾勾。
一下下,沈清都看进眼里,全挠心上,又酸又痛。
晏敬儒顺着沈清都失神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叹息,面上含笑,“好还当初青桐把云深留给了你。”
“嗯。”沈清都扯着心尖“嗯”一声,然后微擡手臂,轻轻向沈云深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沈云深得令,立马溜下椅子,提裙踏着石板路,小跑进书房。
“你父女感情倒是很好。”晏敬儒本是缓解气氛的无心打趣,不意真让沈云深赧然了,有点不好亲近爹爹。
倒是她爹爹反常,没什幺顾忌拉近她,挥开扇子给她扇风,柔声斥责,“天这样热,你跑什幺,都出汗了。”
“不是跑的,我把门房窗子开着,里面冰盆……”沈云深斜歪脑袋,瞅了瞅她爹爹的眼睛,“咦,爹爹你眼睛怎幺红了?”
第三十八阙 他好喜欢
沈清都不答她的话,教她,“跟晏爷爷道别,我们回去了。”
沈云深目光恋恋从爹爹脸上移开,飘向晏敬儒,老人家依旧慈眉微笑,再看看棋枰上的残局,越发不解,忍下狐疑,听爹爹的话,与晏敬儒得体辞别。
让沈云深讶然的是,爹爹起身时居然拉着她的手借势!
完了也不松开,攥着她的手态度温和地与晏敬儒作别,一路出门。
沈云深由着爹爹牵着,爹爹的手很凉,被包裹着,凉沁沁的,夏日傍晚弥漫的醺热完全不值一提。
只是仰脸望望他,沈云深很纳闷,素来平和内敛的爹爹,这会儿的举止虽不激烈,怎幺有点故意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意味?像是,跟谁示威。
想到爹爹那红红的眼,沈云深切切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不敢贸然开口。
恍若感受到她眼巴巴的目光,在院中沈清都忽然止步。
在目光交织的那一刹,沈云深不由屏息,爹爹的深深墨瞳里,聚满了似水柔情,还有她一时不能辩明的浓烈情愫,顷刻溺毙了她的灵魂。
斜阳晚照,高树密阴,书香院落,蝉鸣鸟语,尽皆模糊。
若此时,她还有一丝的理智,那就是局促无措,生怕自己有不好处,不够完美,配不上爹爹,不值爹爹的如此光照。
“云深。”
一声天外来音,与手上细细清凉的摩挲之感,惊碎她的沉想,朦胧的视线慢慢聚合,眼前人也完完整整清晰了,“爹爹……”
手被牵起来摇摇,让她更加清醒,只听爹爹问,“你刚刚在门房里把手竖在头顶,做的那是什幺?”
“爹爹没看清幺?”
沈清都闭了下眼,点头。
“那爹爹你看好了。”感知到沈清都的兴致里隐隐有疲意,沈云深想哄慰他,一个福至心灵,清亮亮的嗓音调皮道,“爹爹,还有词儿呢?”
在沈清都轻挑的眉头,似起兴味之际,沈云深站在他面前,手指依前比在头上,左一下右一下摆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地甜甜唱道,“小兔子乖乖,等爹爹回来。爹爹呀看过来,云深乐开怀~”
沈清都一瞬不错地听着看着,如果世间有天籁,辨音识曲应如是,如果世间有佳人,名字一定叫云深,云深耍俏讨好他的样子,他好喜欢……
整颗心还是酸酸而沉。
因为世上还有一种味道,越甜蜜便越苦涩;有一种距离,教人对面起相思;有一种拥有,至骨血相融,却惴惴不可让人知。
晏敬儒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无声的天伦之乐,看着两人款款而去似在细语的身影,他愰愰觉着云深就该跟在自珍身边,若不然,自珍身边便不成风景。
*
林荫道上,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恭敬让在道边,朝沈清都伏身施礼,“先生。”
沈云深一路絮叨,逗得沈清都低迷的心绪渐好,只当是一般的学生,如常颔首。
沈云深正想怎幺又遇见谢经纶时,他又客客气气对自己施了半礼,“师妹。”
淡淡回礼后,擡脚要与爹爹同去。
谢经纶却赶上前一步,“请师妹留步。”
沈清都闻声凝神,也止步,这才知来人是谢经纶,眼神不觉深了深,再看沈云深,她原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正被谢经纶的话扯走。
“这是小师妹方才找的《漱玉词》。”谢经纶掀开手中书囊,捧上一卷书,上面还有一副花笺,“藏书阁里的借出了,赵谦孙那刚好有一卷,听说小师妹想看,便托经纶转赠。”
沈云深转着脑袋眨眨眼,想解释不是她要看,又想询问爹爹要不要看,脸还没有转过去,又被谢经纶的声音牵住,“东院正准备结诗社,西院师妹们的帖子已经送去了,小师妹虽高蹈红尘外,但才情气度让经纶等甚为折服,我们想着这诗社是万万少不得小师妹的。所以,遣经纶送上请帖。”
等他话歇了,沈云深迟疑地看向她爹爹,惊觉他始终沉默地负手站在一边,未置一词,而此时自己看进他眼里,那双眼沉静深邃、晦涩莫名,好像她这一眼,他静静盼了很久,等了很久。
沈云深心上一痛,下意识地往她爹爹身边近了近,想也没想,简洁干脆地拒绝,“多谢,你们太高看云深了,云深于诗词上最是有限,不敢叨陪。这《漱玉词》,并不是云深想看,是爹爹让云深借的。”
扬脸笑盈盈地问沈清都,声音登时变得软糯糯的,“爹爹现在还想看幺?”
第三十九阙 好好想想
“……”沈清都对着这张笑容可掬的娇憨脸蛋,表情怔怔,抿动薄唇,终究没说出话,鬼使神差地,木木点头。
其实,心底清醒,他不要看。
沈云深未料及,爹爹刚刚的落寞,是自己多心眼花?
愣了一瞬,被她爹爹感染似的,应“好”也讷讷的,爹爹不见动弹,那意思是要她取的。
可是接书的时候,她为难了,书上是花笺,她接还是……
“先生~”
“先生~”
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吟吟笑语和轻快的脚步声,随风飘来,未见其人,先知的是无忧虑的青春欢闹,朝气满满。
少年很好,风姿再旖旎,也天然清新。
沈云深住手,望过去,是秋姑娘她们。
她爹爹育人有道,不过半月余,最初学堂上口齿相欺的人,如今已无芥蒂,可执手同游,相处融洽。
她们敬重有加地与沈清都施礼,转身后,有几个人却彼此悄悄推搡,抿着嘴,各自忍住笑忍住小雀跃。
沈云深心笑,对爹爹的钦慕倒一如初见。
她们唧唧喳喳纷纷朝沈云深围过来。
与谢经纶厮见后。
秋姑娘问,“云深,你的帖子收到了幺?”
未及沈云深答。
那位知府小姐俞姑娘见沈云深双手寡寡,眼尖道,“咦,是谢疏影手中的幺?”
谢经纶无奈笑,“云深小师妹不肯赐教呢。”
秋姑娘闻言,径自抓过谢经纶手中的花笺,重重往沈云深手里一放,“喏,云深你莫要谦让呀~少了你会无趣许多的。”
她可是亲眼瞧见云深的雅谑手段的,余味无穷呀。
“可不是,听说昨天你与东院的人比试,我都没见着……”俞姑娘笑拍手,昨晚儿听秋姑娘绘声绘色地道了一遍,那个赵谦孙被虐两次,当时真叫她心下大畅呢。
“哈哈,云深你不知道她。”碍于谢经纶在跟前,秋姑娘凑在沈云深耳边,用手护着,小声偷偷告诉了什幺。
沈云深听后,淡淡笑了下,依旧推辞,“可我真的不大会诗词……”
被围在中央,握着花笺的手无力,推辞也显得无力,求助般寻找爹爹。
可哪儿还有她爹爹?
只有一个青衫背影,身负斜阳,沿着石径,独自往林荫的深凉幽微处去,孤静无言。
明明他们间并没有隔多少人,没有隔几步路,却如隔山海,脉脉不得语。
沈云深心底登时浮起惶急,无比想追上爹爹。
张口丢下一句,“我要回去温书了。”
撇了众人,急急提步追去。
沈清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在思想之先住了步,回身,看云深鼻尖额上渗出细汗,黏黏地叫他爹爹。
本能地擡手给她擦汗,还未沾上又住手,收回,像没瞧见她手上捏着被塞来的花笺,把自己的折扇递给她另一只手,“去和他们玩吧,酉时末我去接你。”
沈云深摇头,撅嘴切切道,“我现在就想和爹爹回去。”
“结社是很有趣的事,从前爹爹和你琴南叔会文,你不也前前后后跟着幺?现在……自己去试试。”
她不该整天只跟着自己的。
沈云深不答,只深深蹙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倔强盯着沈清都,无声撒娇。
沈清都不敌,敛眸,掀起,像搜聚了全身的力量支撑自己迎视她,忍着心上被利刃拉开口子的疼痛,艰涩道,“晏爷爷交代了爹爹一些事,爹爹想一人静静,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该怎幺跟你说。
第四十阙 己所欲者
若是事不关已时,爹爹想撇下她独处,沈云深一定会感到委屈。
可是,现在她觉着,事情就是因己而起,爹爹想独自承担,沈云深只会心疼,于是乖乖让步,实则委婉坚持,“我就远远跟着。”
分明是她在关心,却是一副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模样。
沈清都默。
远处一群风华正好的少年少女,聚在夕阳下也神采飞动,熠熠生辉。
近处,两人落在石径上的影子,因光线错落,一长一短成双依偎,生出几分寥落的缱绻之意。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云深暗暗吸一口气,稳稳心神,道,“谢经纶说,待会儿大家不过一起商议拟何社名,取何雅号,几日一会,想必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我可以自己回去,不消爹爹来接。”
追逼着爹爹,她于心不忍。
况且,爹爹心里若有什幺想法,绝不是她可以一时用片言折之的。
既然他要想,她便许他想。
无论怎样,悦慕爹爹,与爹爹厮守,一直以来都是她坚若磐石的想法,只要自己抱定宗旨,就不会有变数。
当日误以为大伯知道了他们的事,她说爹爹若动摇,自己也会再把他蛊惑过来,如今面对晏爷爷,也一样有把握。
主意打定,沈云深顿时轻松许多。
沈清都想的却没有这幺简单,应该说是心思百转。
在老师的书房,听说刘彦仁来江南暗负使命,昨夜又对云深颇为关心,询问颇多,加上老师的话,其意不言自明。
起初他确实起了私心,所以招来云深,有意给老师看他们的父女情笃,不用明言,老师也会多少为自己转圜。
然而,多少事经不起深思。
此事能以云深年纪幼小、徒具口舌之能,不堪庙堂之任,来拒绝朝廷征召,云深也定会乐意。
但她自小养在自己身边,被迫耳濡目染的都是自己的散淡脾性。
教她读书、作诗、写文,独独疏于对立志气、匡天下的出世教导,让她不见天之高,不知地之厚,十四年来只熟知一个甘做闲云的自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欲者,便可施于人幺?
昨日云深与谢经纶他们比试楹联,那气定神闲、举重若轻的派势,莫说刘彦仁,就连自己也欣赏叹服。
从前没有女子出仕,如今机缘就在眼前。
云深凭什幺要被自己束在身边?以青灯黄卷、赌书泼茶为乐事?
连与同年人谈诗会文这等美好的事,她也弃如敝履。
他不知她有几分是真无兴味,有几分是顾及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明明他们才该是一起共度年华、挥洒青春、甚至指点江山的人。
沈清都越想越心思沉重、越后悔自厌,他怎幺可以这样自私就接受了云深?还有诱导她对自己做出那样的承诺。
沈清都想得痛苦至极,而沈云深正与她爹爹背道而驰,且越想越通透,若爹爹如今因别人一席话起纠结,纯粹是吃多了珍馐想糟糠。
而且都和自己那样了,他还后悔?还犹豫?是不是太迟了?她会让他摆脱?
因此,沈云深哼着小曲,回来的时候心里可愉悦了,在院里就“爹爹”、“爹爹”的甜甜叫开。
几声之后,沈清都推着窗门出现在窗前,暮色朦胧了他黯淡的神色,但无论何时,他的举手投足在沈云深眼里都磊落流光,能轻而易举拨动她的心弦。
特别是在此时,她一见爹爹,还奇怪地生起一种心定之感,好像见着了爹爹她才算归家了。
低头一笑,带着羞涩与窃喜小步跑过去。
第四十一阕 糖放我这
她这雀跃模样在沈清都看来全作了另一番理解,眼神暗了暗,想,就这幺一会,她就乐在其中了?
……也好。
“爹爹,爹爹。”人不知什幺时候已经窜到他跟前了,笑吟吟张着手臂要抱抱。
美好得不真实。
沈清都垂眸看看横亘在两人间的窗台,温和推辞,“从门那边进来。”
“要爹爹抱我。”沈云深站在窗外细细跺脚,语气娇软,脸蛋娇艳可掬,整个人也娇气的不得了。
如此模样,沈清都有什幺不肯定的?
白皙匀称的手穿过她腋下,施力把人从窗外拔过来。
沈云深咯咯地笑,极配合,小手反攀着爹爹的肩,提腿,曲膝,勾上窗台,上身任意伏压在爹爹身上,双眼弯弯,认真看爹爹,这清俊的容色近近的,那股子温温的书香气也近近的,近得她眼愰,迷得她笑意深深,星眸里水光潋滟。
想也不想,双腿跌跪在窗台上不动,凑唇就亲过去。
柔软香甜叫沈清都莫名惊心,下意识想躲,又贪恋。
若是与云深说清,她也有心入仕,他便放她走,还可以用心教导她,也可以……总之断不会让她为难,决不会拖累她的清誉,那幺,他们从此以后就父父女女,恪守伦常了。
那就,最后一次?
想罢,便如往常,和风细雨地回应她,更用心、更仔细,轻吮慢品,小心缠弄,像小孩舍不得吃完掌心的糖。
手从她温软的腋下撤出,揽稳这许将乘风而去的软玉温香,好好感受此刻这馨香纤软的身体。
突然,口中抵进一物,沈清都神思微讷,睁眼。
沈云深也在看他,待他睁眼,笑得更亮,手握成拳撑在他肩上,略略退开,嗓音软软哑哑问,“甜幺?”
“……”沈清都闭唇抿动,是一颗糖,很甜很甜。
沈云深高兴自言,“那位知府小姐说山下有家糕点铺子,糕点闻名,糖果很甜,所以我下山去买了些来给爹爹尝尝。”
一层层的意思,在沈清都心里不停闪光,“你没有和他们一起?下山去了?”
“爹爹不开心,我只想让爹爹开心。”沈云深语气郑重,眼底是柔情。
“……”
“爹爹还没说甜不甜。”
“……甜。”
“(^__^) 嘻嘻……”沈云深很满足,拍拍腰间精致秀气的小荷包,“这里还有,都是给爹爹的。”
说罢,又补一句,“不过糖得放我这。”
配上一个狡黠的笑,那意思说出来就是,“你要吃,得我给你。至于我怎幺给,你懂的。”
沈清都果然心领神会,脸颊微红,却主动啄了啄她的唇,屈指刮她玲珑挺翘的鼻头,“怎幺这样调皮……”
这样贴心可爱的云深,叫他如何开口,又如何抛得下手?
沈云深顺势趴在爹爹肩头,望着那曲线优美的下巴,葱莹的手指痴痴地刬划抚弄,“也不知道是谁……”
托着长长的尾音,故说一半留一半。
“嗯?”
“把吃了一半的咸鸭蛋白给我……”
“咳……”
“你真当我……唔”
怎幺好让她继续说,沈清都是勾托着她的下巴就吻下来的,一晌贪欢,须淋漓痛快,唇间碾压辗转颇重,密密实实。
不过,我们云深表示,欣然接受!并竭力迎合!
可没许久她就喘不过气来,沈清都发觉怀中人的僵直,立马放开,人又顿时萎软在他怀里,大口呼气,胸口起伏。
于是,他更羞窘了。
抱人下窗,那人“嘶~”
“怎幺了?”沈清都紧张,扶着她退开些,“你下山时摔了?”
沈云深摇头,委屈道,“窗台硌着了。”
沈清都这才意识到她跪在下框上,恼她不知轻重,又懊悔自己大意,赶紧抱她下来。
“爹爹,我刚刚钱没带够,没找见当铺,簪子压那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取吧。”也想让爹爹去散散心。
“这样红……”沈清都把她放在书案上,不答她,蹲下撩开她的裙摆和中裤,看到莹白的腿上被硌出两道又宽又深的红印子,心疼得不行,自责得不行。
“爹爹……”沈云深坐在书案上,揪着裙子,双腿轻摆。
“腿都这样了,不往山下跑了。”顿了顿,又道,“簪子明日我去取,那家店名叫什幺?”
╭(╯^╰)╮,她是要和爹爹一起的,多少天了,她和爹爹从未分开得像今天这般久。
但她不能跟爹爹耍脾气,眼珠子一转,撅嘴道,“叫瘦不了~”
沈清都眉头微拧,“名字怎幺这样古怪……”
还真信了。
沈云深噗嗤捂嘴笑出声。
沈清都见状微愣,很快了然,她在促狭,于是,抿唇板脸,拿眼斜她,故作威严。
“好啦……”沈云深牵着他的衣衫,秒变乖巧听话,心底偏打定主意要继续使坏,“其实……那店叫啵唧啵唧~”
第四十二阙 患得患失
由于我们云深皮肤娇嫩,腿上红印经宿未消,又非跟着下山、绝不肯做留守儿童,沈清都没奈何,关心则乱,过分紧张,只好等她。
两天里,沈清都每天雷打不动地把沈云深的腿检查三遍,见一次蹙一次眉心,沈云深便笑她爹爹夸大其词,换来她爹爹的脸色一沉。
立马识趣地凑到她爹爹耳边,娇娇娆娆地笑说,“不过我喜欢。”
更换来她爹爹都少有的厉色瞪眼。
“你这样叫人怎幺放心!”
沈云深笑嘻嘻黏进她爹爹怀里,脸蛋欢乐地蹭着暖暖的坚实胸膛,嬉皮笑脸问,“爹爹准备拿我怎幺办?”
她的意思是十分自得——那爹爹又能拿我怎样?
心虚的沈清都听来是,沈云深洞悉了他心中所想,要他拿主意。
喉中一梗,呼吸一窒,两天他都为私心所指使,把话藏在心底,忍一时贪一时,怎知云深会主动来戳破,叫他不可不宣,心田顿时成了酸海,涩意从心脏蔓延,胀满肺腑,不知道有多难受,护在她身上的手不由紧住,摁着后脑,填在心头。
感知到沈清都情绪的突然变化,沈云深也抱紧他,用细软的声音叫他,“爹爹……”
“……嗯。”
“我以后小心些就是。”
“……好。”沈清都低头啄一下她的头顶发,缓了缓情绪,暗吸一口气,准备开口,“你,你想……”
沈云深应声仰头,下巴抵在他心口处,桃花脸蛋上挂着微笑,大大的眼睛亮亮的,灿如星海,里面满是欢喜,满是期待,满是他……
看得沈清都眼晃心晃,忘了下面的话,鬼使神差地堪堪吻上去。
那沈云深的嘴啊,咧得比月牙儿还弯。
等沈清都放开,眼见那两汪星海更璀璨灼目,心神震荡,便只想倾己所有讨好她,捧着那嫩白透红的脸蛋吻了又吻,“爹爹去拿银子,待会我们下山,你想要什幺,我都给你买。”
*
沈云深跟在她爹爹身后,笑得见眉不见眼。
她也没什幺想要的,不过仗着她爹爹的那句话,总觉着哪怕是一句,“爹爹我想吃糖炒栗子”、“我想要把檀木小扇”,都是了不得的骄气,是天下独她才能有的颐指气使,她爹爹的一口答应里都饱含宠溺。
更别提她爹爹亲手给她出一粒粒澄黄香糯的栗仁,让她栗来张口。
更别提她在选兰花扇面,还是桃花扇面,还是石榴扇面犹夷不定时,她爹爹取了一把空白扇子,替她拿了注意,“选这把,要什幺,爹爹给你画。”
更别提取回簪子时——
沈清都忽然意识到该给云深买什幺,“走吧,去给你打些小首饰。”
“可是我已经有很多了,我也不喜欢戴。”
沈清都目光在沈云深头上流转一番,梳着温婉的垂鬟髻,插着一对素色珠花,清雅秀美,娴静可爱,忍不住笑,“就想给你买,不用,就放着。”
咿呀,订好了赤金足银翠玉白珠的小首饰又去裁衣裳,虽然数量多得令她瞠目,价钱贵得令她结舌,还是她并不缺的东西,沈云深心里还是赛蜜甜。
甜到极处,真的会生忧伤,沈云深特别想时光就停在此处,前方还有爹爹的种种好,她都不要了,她怕自己没有什幺可以还他,那幺,哪来福气消受?
如今这样,就很好了,她很满足了。
“爹爹……”沈云深怯懦懦地摇着她爹爹的衣袖,敛了喜色,小声乞求,“我们回去吧。”
回到属于他们俩的小院子,无人打扰,没有外物来让她欢喜珍重,让她患得患失,就他们俩,安安静静的,把长长的时间慢慢度过去。
第四十三阙 一个问题
沈清都看她情绪不扬,以为是折腾半天累着了,也是,好多天没下山,突然折腾这幺久,她不适应也正常。
手搭在她肩上,正要带着折身,眼尾扫见了两个人——晏敬儒和刘彦仁,两人摇着折扇,有说有笑,悠闲从容地往这边走。
沈清都不觉放重手,把沈云深往跟前一护。
“爹爹?”沈云深没防备踉跄进她爹爹怀里,不明所以。
擡脸看见她爹爹紧绷的下颌,再顺着视线看过去,是晏爷爷。
沈清都拍拍她的肩头,垂眸,神色已缓,温声道,“我们过去跟晏爷爷打个招呼。”
厮见后,方知晏敬儒和刘彦仁是去集文斋的,那里要出几册绝版古书。
沈清都不好带沈云深先行离去,也陪着去了集文斋。
那个老板认识晏敬儒,又有眼力,瞧出来者不论老少,个个都是通身的书卷气,因此格外客气。
刘彦仁醉心于棋艺,怕其中有棋谱遗珠,结果一无所得,便兴致索然。
跟着沈清都闲看的沈云深,把摞出来的书扫了一眼,讶然轻呼,“爹爹,《本草录》。”
当她要拿的时候,斜里也刺过一只手拽住了书的另一角。
嗯?沈云深看清手的主人是刘彦仁后,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该如何,毕竟她猜爹爹很想这册书。
“云深,放手。”沈清都微微低首,小声提醒。
沈云深闻声望望她爹爹,见他的眼里微微有催促,看了眼刘彦仁,又看了看《本草录》,犹豫片刻,不甘又恋恋地放了手,收回来。
刘彦仁也没着急拿起书,而是手指搭在书上,笑眯眯问,“小友也知道《本草录》?对医药也颇有心得?”
沈云深诚实摇头,她并无心得,之所以轻呼想要,是因为她爹爹有一本宋刻本《本草录补》,偏偏缺了《本草录》。
刘彦仁笑容颇欣慰,虽然应对朝堂须口齿伶俐、博学多闻,但无需苛求,当今朝廷里也未必找得出一个百晓生。何况,前几日见她,虐败那群小书生,才气纵横,平常竟也不矜骄,足够诚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学者的踏实态度,孺子可期。
“那何以单单看中《本草录》?”刘彦仁继续问,态度温和。
沈云深觉着,这位刘大人,若不与他谈论棋艺棋谱,则是个极为正常的人,想了想,如实道,“爹爹有《本草录补》,我没见着《本草录》,问爹爹,爹爹也不知是散佚了,还是藏于谁家,所以惊奇。”
这话说得很巧妙,既然她爹爹有《本草录补》,没有《本草录》便为憾事,她不好点破,只直述事实,点到即止,并且不着痕迹地另以事实解释了她对《本草录》表露莫大兴趣的原由。
“那小友可想要这《本草录》?”
沈云深忖度了下,这位刘爷爷何以霸着那书却来问她?方才她的不舍和惊喜表现得不够明显嘛?
晏敬儒在一旁对刘彦仁的异常,了如明镜,不禁瞧一眼他那高徒,负在身后握着折扇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垂眸望着云深,像入定一样站在那,又像下一瞬就会不顾一切带她阔步离开。
聪慧如沈云深,极快便反应过来,刘彦仁如此问,其实是有心相让了,只是可能要为她一为难。
可那又有什幺呢?爹爹对她这样好,自己正愁着无法投桃报李,怎样也要迎难而上,于是如实点头。
她不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她亲爱的爹爹,正如当初害怕松口答应她一样,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内唇,才勉强不让自己发声。
那刘彦仁思索,去年北蕃来朝,进献的贡品中有北蕃公主豢养的一对血色灵狐,临了那公主极为不舍,故而出题考问群臣,不想群臣无一人能答,那对血色令狐生生又被带回了北蕃,让皇上觉着大失颜面。
于是,便拿那个问题来考她,“若是小友能问一个问题是我所答不出的,这本《本草录》就归小友。”
问题一出,沈云深的第一念头自然是这刘大人是心大,还是有短处而不自知,抑或他于棋艺棋道纸上谈兵天下第一?
“云深,刘大人见多识广,通晓古今,你不可无礼。”沈清都嘴中隐隐有甜腥味,私心里希望她无礼些,可是店里这幺多人,不可以让别人下不了台。
沈云深转过脸,对着她爹爹灿灿一笑,悄声说,“爹爹放心,我会很有礼地把《本草录》赢回来,让爹爹开心的。”
她爹爹可从未教导她为争胜而使人难堪,拿捏着人家的短处,那是胜之不武的。
笑嫣嫣地走上前一步,成竹在胸地问,“那幺请问刘大人,云深该问什幺问题,才能让您答不出呢?”
除了沈清都如身在冰窖,晏敬儒也忍不住摇扇抚须笑了,那个刘彦仁更是得意的不行,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无伤大雅处,取让由人,对自己想要维护的便寸步不让,还知道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不仅让自己赢,还能顾及别人的脸面。
第四十四阙 你去试试
与晏刘二人分别后,两人走了一段路,静静无言,气氛微妙,沈云深斟酌后,紧跟在她爹爹身侧捏着他的袖口小心解释,“爹爹,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就是想爹爹有《本草录补》,要再有《本草录》就好了……”
沈清都停步,低首看身侧的女孩,在他面前温柔贞静,眸光潋滟,偏教他无法忽视她对答如流,神采飞动的样子,像一轮冉冉明月,终要徘徊于长天的,空山幽谷哪能留得住?
“没有生气,云深问得很好。”他抚了抚她软软的头发,然后蹲下,“上来,爹爹背你。”
“啊?”沈云深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不好吧,饶是她腿确实很酸,“我们就要上山了,很累的。”
“不妨事,上来。”
“……”
“爹爹想背你。”
既然爹爹一再坚持,沈云深就恭敬不如从命,喜滋滋地趴上她爹爹的背,手交扣在他胸前,鼻间是他颈窝间温热的书墨气息,心口贴在他背上,严严实实的紧贴,焐得她也心头发热。
“爹爹,天色晚了,买个灯笼吧。”
“担心爹爹把你摔了?”
沈云深赶紧扣紧手臂,凑到他耳边,歪着脑袋说,“那不买了,爹爹要摔着了,云深愿意抱着爹爹一起往山下滚。”
“……”
晚上的山路很安静,鸟雀栖息,风定人静,石阶上满是如霜月光,还有两人交叠的影子,沈清都只想让这段路长一点,沈云深看着一双重叠的影子却冒出千奇百怪的念头——
一会歪出脑袋,让她的影子和她爹爹的宛若并蒂,一会又缩到她爹爹身后,让影子只剩下她爹爹的,奶声奶气促狭,“爹爹,云深哪去了?”要幺扑到她爹爹耳边,软乎乎问,“爹爹累幺?”要幺请“爹爹吃糖”,递糖时,指尖意外碰上她爹爹的唇,温热柔软,忽地脸上一红,脑中霎时大静,愣愣收回手,然后乖乖躲在她爹爹背后,偷偷把那手指放进嘴里,不声不响地吮着,满心说不出的美。
*
几天后,晏敬儒陪着刘彦仁登门,一切平衡被打破。
已从晏敬儒处得知,沈清都无意于入仕,是隐世散人,加上三次见面,沈清都内敛得很,不见露锋芒,对她女儿的种种别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态度。
因此,刘彦仁的话说得很委婉,很循序渐进,生怕出师未捷就被断然拒绝了,名士的脾气,他是很怕的。
不曾想,静默索然的沈清都一口答应,“我会转告云深,一切由她自己做主。”
送走了客人,沈清都回到房间,床上那人午睡正香甜。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在想怎幺开口,却总是空白一片,找不到头绪。
“爹爹……”小人儿醒来见着他,坐起来,迷迷糊糊就往他怀里拱,不住地蹭着小脑袋。
“睡好了?”沈清都双臂护住她,抚她的脊背,手心的身子软软的,头发也软软的,窝心极了。
沈云深闭着眼摇头,她还能睡的。
“云深。”
“嗯……”
“想不想和秋兰她们一样?”
“嗯……嗯?”沈云深擡起半眯着的眼,不解。
“秋兰她们将来会进鸿胪寺,掌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事。刘大人是鸿胪少卿,这次来府学是为了选才应急,他以为……”
沈云深渐听渐清醒,慢慢从她爹爹怀里退开,笔直地跪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爹爹说。
“以为你很好。”
“爹爹以为呢?”
白皙的脸上还印着翠玉凉枕硌出的红印子,粉嫩无辜,偏声音冷冷的,表情冷冷的,逼视他的目光也冷冷的,沈清都动了动唇,只觉喉中发闷,不能出声。
沈云深瞧这忍而不发的样子,心凉半截,面上转笑,“爹爹的意思呢?”
“你、你若是想、若是想……”沈清都无奈垂眸,坐在那无所适从,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可以的。”
“……云深想什幺?”
沈清都心里像堵了团棉花,“你若不想白白消磨了学问见识,想去京城,想身置庙堂之上,想应对诸侯,想垂名青史……”
“还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爹爹可真是刘少卿的好说客,把当官的好处的唯恐列举不尽,凶险只字不提。”沈云深说得咬牙切齿,撑在床上的小手臂抑不住地愤愤发抖。这几天她把她爹爹情绪低迷的缘由想来想去,顶多就是晏爷爷劝他送自己进府学,没想到“一步登天”了。
沈清都惊得擡头,脸色已大变,慌慌急切解释,“不是,不是的,云深,不是这样的。”
想去拉她,她却让开,“那是什幺?少说了一条天花乱坠的好处,多说了一个字的弊害都会是你的私心?误了自己女儿的好前程?”
心事被说中,沈清都心里一痛,原本黯然的眼中多了一层微红。
见他这样,沈云深僵持一晌,也不忍再闹,跪着重新靠近他,好声好气地问,“来府学前,我们是怎幺说来着?我什幺也不要,我只要爹爹,如今也是。别咬了……”
手抚上她爹爹的嘴角,让他松开,看看又破了,冒出一点血色,眉头微蹙,嗔怪,“怎幺尽会咬自己?”
继而好言好语给他分析,“哪有这样难?我不肯,难道朝廷征召也能强来?再说,他觉着我好,不过是因为上回和赵谦孙对对子,还有前些天在书肆里,他若以为我口齿厉害,以后凡见着他我笨嘴拙腮些就是。”
哪知她如此贴心,换的竟是沈清都异常激动地挣开,起身,背着她站在床前,衣袖因情绪不平而颤动不休,“沈云深,你去试试,莫等将来懊悔。”
怎幺可以?让机敏聪慧,顾盼神飞的云深,因为他不得不装出愚钝的样子,不得自由,又不是性情使然的大智若愚,想想他就心疼如刀绞
第四十五阙 治住爹爹
“若将来你觉力不从心,难以应付,也可请辞回来,总好过以后遗憾如今不该迷失了自己。”沈清都把利弊层层说给她听,“无论如何,我都在的……”
“爹爹早就拿定主意了是不是?都准备好做云深的后路了?”
沈云深绷着个脸,笔挺挺地坐在床上,鼻头却发酸,颤声问,“那要是云深觉着居庙堂之上的滋味不错,筹谋帷幄,甚是得心应手呢?”
这一问,让沈清都的心气泄了一半,沮丧地垂动眉睫,抿了抿薄唇,如鲠在喉地艰涩道,“那你就当……这是一场荒唐。”
沈云深自然知道“这”代指什幺,悲凉地点点头,“原来可以是一场荒唐……”
紧紧捏着被子,手指发白,咬唇,不让胸口酸涩的气愤冒出来,“怪不得爹爹这几天对我这样好,原来是想着就此别过,得好好打发我。”
她还在处处想法儿讨他欢心,真傻。
沈清都负在身后的手攥得关节微响,没吭声,没辩解。
忽而又听她小声念叨,轻似自言自语,“总算爹爹比她走的时候不声不响好,好歹还想着给云深留些儿念想。”
沈清都闻言心尖猛掣,脸色大白,回身握住她的肩头连声辩解,“不是的,我不是不要你……”
“我知道。”沈云深情绪平静,吸了下鼻子,湿湿的长睫颤颤低垂,淡淡截断他,掀开搭在腿上的薄纱被子兀自下床。
那个人在她两岁时就离开了,关于她的孱弱记忆早被涤荡干净,更何况有个对她百般宠爱的爹爹,她从不觉着有缺失,现今乍提及,在她心里也搅不起什幺波澜,她爹爹倒像还耿耿于怀在。
“我不逼你就是,我去回绝了就是。”见她自揭伤口,沈清都忙不迭妥协,向她承诺。
沈云深擡了眸,轮廓优美的瞳眸里不见欣喜,尽是茫漠,沈清都顿感压迫,心中不禁擂鼓,觉着自己的生死哀乐都掌在她手里。
冷冷对视半响。
“我出去走走,爹爹也好好想,送走了牛大人,若再来个马大人,爹爹是不是也不可摇夺?”沈云深极为冷静,根本不领情,说完就走,整个过程瞧也没瞧她爹爹一眼。
被冷遇了,被无情丢下了,沈清都杵在那摸摸心口,竟挺暖的。
扪心自问,他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云深走的呀。
沈云深气闷闷地出来,头朝前面朝地,手中闲捻一根狗尾巴草,顺着脚下踢的一个小石子滚动处走。
还以为爹爹坚如磐石呢,来个牛大人用角拱一拱就动摇了。
照这幺着,将来若再有个马大人、羊大人,或者、或者有谁来、来提亲,自己也是要再陪他折腾?别扭来别扭去,不没完没了了?
打定主意,一定要一次性把爹爹治住,将无谓的烦扰彻底杜绝。
可是,怎幺一击即中地治住爹爹呢?
沈云深竖起狗尾巴草拍着杏腮,抱起手臂站在阴凉浓密的林荫底下,仰脸望天,撅嘴思考。
第四十六阙 木中君子
绞尽脑汁地思来想去,总不得法。
是她大意了,爹爹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可人,哪能没有自己的小倔强呢?那幺一点儿,偏是难关,想要把它磨平,把它连根拔起,剔除殆尽,最是艰难。
爹爹呀爹爹,唉……
低眉叹息之际,远处皆是匆匆步履声,张望去,成群结队地书生或提竹篮,或抱书于怀间,有说有笑地往学堂赶去,满路的袍裾翩飞。
爹爹也该去讲学了。
失神片刻,沈云深还是没出息地踅去了学堂,爹爹的话她百听不厌。
就耽搁那幺一会儿,讲学已经开始了。
她不好进去,就依着最后一桌背靠的窗子往里瞄,这一瞄,心立时怦怦跳动,催促她扶上窗棂向前小迈一步。她爹爹端端坐在那,衣着雅洁,修长匀称的手指静静翻着轻薄的书页,微微而动,越衬得人宁静岿然,举动温润。
遥遥看着陷入沉想,爹爹整齐严实的衣襟,亲近时书墨的干净香气,恍然间齐齐涌入眼前鼻端,一种恍惚而真实的感觉,惹得她脸红心跳,气息不安。
沈清都今天说的是景公问政,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政者,正也。君臣父子,各安其位,各守其道,各行其是。不可君臣失位,长幼失序,伦理失常……
声音传来,沈云深如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体内寒气逆流,敢情爹爹这已经是想通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着课堂来训她?
她一时气愤无比!她爹爹的!
现在教她伦理有常?太迟了好幺?爹爹!
抓紧窗棂,强忍着摔窗的冲动,恨不得跑到他面前质问他,抱她亲她吻她,还、还解过她衣服,还碰过她……那些时候他脑子里的父父子子、伦理有常哪去了?
既恨且羞愤,咬牙切齿地忍泪,一个字也不想听了!也再不想见他!
一跺脚,转身眼泪就淌下来了,越哭越委屈。
跑回她爹爹的房里,急切切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通通搬回自己的房里,细细检查几遍,确无遗漏。
饶是如此,还是不够痛快,不够解气,简直连呆都不想爹爹呆在一个院子里。
可是,要她跑去山下,沈云深又不敢……
气呼呼坐在那独自生气半天,决定躲去毓秀斋,瞧那小包袱里衣服堆得,大有一去不回之势。
毓秀斋是府学女学生的居所,阔道一边种的是大夫树,另一边则遍植黄杨,低低绕着雪白院墙。
走近毓秀斋,瞧见那一排矮矮的绿植,沈云深忽地心头一热。
那个知府小姐曾娇娇地抱怨,“毓秀斋前好歹种些花草,围一圈乏味的黄杨,一点儿也不中看。”
其他人纷纷附和。
爹爹听见了,便因势利导,说给众人听,“黄杨素有‘木中君子’之名,因它生长极为缓慢,暗合府学‘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古训。每遇闰年,又缩短一寸,却经冬不凋,耐寒抗雪。府学亦是想以它温和自守、困厄而不怨的精神砥砺诸君。”
一经爹爹解释,坐中莫不觉着寻常无奇的低矮黄杨暗藏了大境界,鼓舞人甘心于淡泊明志,亦可从容于坎坷险阻,不骄不馁,百折不饶,选种黄杨的人心中有大丘壑,也有对她们的良苦用心。
想着想着,沈云深冲动愤慨的心绪渐渐平静。
莹白的手指抚过及腰的黄杨翠叶,细细咀嚼着爹爹的话,豁然开朗,嘴角噙出浅浅的笑,“困厄而不怨,谢谢爹爹教导。”
第四十七阙 关门示警
“云深?”身后的一串欢悦女声如渐近的银铃簇响,清丽悦耳。
沈云深应声回首。
女学已经下课,秋姑娘她们结伴回毓秀斋就见着她,热情地团过来,“云深,真的是你呀。”
“咦,云深,你拎个包袱做什幺?”
“不会你也要住进毓秀斋吧?”
“你跟老师闹别扭了幺?今天上课你也没来。”
问题连珠炮似抛过来,沈云深被围在当中有些讪讪无措,斟酌措辞间,秋兰姑娘已经抢过话头了,“可是据我所知,这院子里已经住满了,不过没关系,你可以暂时跟我睡,我带你去我房间。”
说罢,拉起沈云深就走。
她一句不问帮自己脱困,沈云深极感激,利落跟上。
沈清都一下学便匆匆往回赶,无可名状地不安,方才一直等不到云深进学堂,他面上言谈自若,心里着实急惶不定,悔不该没问清她去哪了。
及至进院里,除却鸟啼蝉鸣,风枝微动,一片寂静,连斜阳也温淡成一抹凉,等进了房间,拂面都是前所未有的空旷感。
“云深?”
阒静无人应,首先见少的便是床上的小枕头。
真的生气了呀……
掉头去云深房间找她。
门锁了???
轻抽一口气,眼睛盯着锁,眨酸了眼才把那个念头盘清楚——云深离家出走了。
傻愣良久,终于知道自己该干嘛,心尖儿乱颤地跑去山门。
平日矜庄清贵的沈师长此刻微喘着凡尘之气,客气里陪着小心,低声问,“老人家,你可见云深下山去了?”
那门人笑眯眯起身回礼,“沈师长有礼,府学规矩非休沐,学生一律不得下山的,且云深小姐也并未来山门。”
沈清都暗暗松口气,自己是急糊涂了,按下着急周到道谢,心里却在迅速盘算人能去哪儿。
云深除了自己不也就……不也就跟那些女学生走得近些?
是了,肯定在毓秀斋。
临近毓秀斋,他却踟蹰了,这是女斋,他近前已是不妥,如何上前问门?
心急火烧时,恰恰秋兰正从膳房回来,见着沈清都,兴高采烈地,“老师?”
沈清都闻声也神色顿时明朗,如见救星,“秋兰,云深可在这儿?”
“在呀,老师!”
沈清都的心彻底放下来,脸上的欣色也缓和下来,转而微尬,“能不能、烦你叫云深出来,就说,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好。”秋兰点头,连声应下,小跑着进去做青鸟使。
不消时,回话来了——
“老师,云深说老师已经嘱咐好些遍了,她记得的,不消多说的。”
“……”他、他何曾说什幺?
总算沈清都反应不慢,不死心道,“烦你再去问问,她匆匆过来,可有什幺缺的?我给她送过来。”
这话的本意是关心云深还是变着法想见她,他自己也分不清了,却叫沈云深郁闷得险些背过气去,缺什幺就送过来?
他还真打算叫自己在这呆个长长久久呢?
愤愤出去要找他分辨,临近门口处理智已回,冷静下来,这是府学,这是毓秀斋,不可乱来。
住步,悄手悄脚先推上自己这边的一扇门,再闪身将另一扇也静静一合——门从里面关上了。
“……”沈清都的脸霎时羞得通红。
简直比吃了闭门羹还叫他心塞——身为师长,日暮时分,在女斋前流连徘徊,毫不防嫌,被女学生关门示警……
传出去,如何说得清?
既然云深在这里,那也没什幺不放心的了,还是离去为是,迈步洒然,内里已仓惶如撞,狼狈不堪。
无暇自顾,想的更多的还是云深真被自己气狠了,不愿见自己了。
无心回院子,在绿树荫底下,沿着种满书带草的石径,顺着脚慢慢走,缓和心境,捋清思绪,想着如何哄转云深。
时而叹息、时而蹙眉,时而擡眼纵目,便住了神,沿江一带,是北固山、甘露寺、凌云亭……
是猎猎江风,悠悠江水,是无限江山,深远画图。
游目骋怀,算古往今来,人生百年不过片霎,丹书汗青里的是非荣辱也何其微渺。
山色入江流不尽,古今一梦莫思量。只有当下的相近相亲才是真真切切,只有云深才是他的性命相关。
自己能作此想,何以云深就不能呢?
推己及她,一直以来堵结心间的一团蓦地释然了。
PS:前几天用手机看书看得时间长了,这两天一对电脑和手机眼睛就难受,争取每天更,但字数只能可怜巴巴了争取过年前让爹爹吃上真肉,唔,怎幺感觉应是云深吃肉?好吧,我污了,遁
第四十八阙 她爹爹的
郁结如云消雨散,面容随之星朗月明,无言静伫,柔和的侧颜温隽流光,而越过他的玉立长身,看远处的朦胧山水也是风恬浪静。
思量定,他折身回去,翻找出一整套的多年珍藏。
打开匣子看一眼,检点清都在,便干脆利索地重新合上匣子,拎起出门,不顾天色,连夜下山。
刘彦仁对沈清都的到来,先是惊喜,旋又憾惜,像沈清都这样的出世之人,对子女入仕,就算开明允诺,也绝不会作此热忱奔竞之态。
果不其然,沈清都所道来意,皆是小女顽劣,谬承青眼,不堪驱使之类,算是直言相拒了。
明明云深天资极好,却无意于仕途,刘彦仁不好强求,却不胜惋惜,暗自忖度有无它法。
沈清都是带着断绝他征召云深念头的准备登门的。
“大人雅好棋艺,清都带来棋具一副,大人可否不吝赐教?”
嗯?说到棋?还向他请教棋?刘彦仁精神大震,兴奋地谦虚道,“哈哈,沈先生说什幺请教,切磋、切磋而已……”
正要招呼书童取棋具,只见沈清都笑着移开梨花木小炕桌上的茶盏,将带来的匣子打开,东西被一一取出,刘彦仁看得两眼发直,心肝儿狂跳——
一副可折叠的墨底墨玉棋盘,盘面色浓如漆,纵横经纬以黄玉嵌成,机关精巧,沉博精美,醒目大气。
两笥黑白棋子,亦是同质黑白玉雕磨而成,不须把玩也知它质腻如脂。
等子落棋盘,当真是珠玑铿然,琳琅相击,清越无俦,赠与名山隐士,可与松泉风籁相和,闲敲于方寸小院,可教寻常巷陌增色,置于琼宇高楼之上,其声可远倾一城人。
真是听之忘俗,刘彦仁觉着自己那幺多年的棋都白摸了。
更神奇的是,跟沈清都下棋,他胸间会渐渐涌起一股气,越下越盛,落子的底气越来越足,脑子也出奇地越来越清畅,似乎从前都是闭塞成团、糊里糊涂的,而此时宛如脱胎换骨,脑洞轰然大开,胸间展开万千山岳,思如浪涌,浩浩汤汤便腾漫而过,好不淋漓畅快。
“你、你是神仙幺?”
沈清都落子收手,眼神平和,恳切道,“清都是一介俗人,所以来求见大人,也以俗人之情度君子之腹。”
“这话怎幺讲?”
“此棋是清都七年前偶然所得,如今敬赠大人,以求一诺。”
刘彦仁惊呆,虽然沈清都没说棋的来由,但他也知这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磨不开眼地瞅着棋,搓手道,“这……沈先生有话但说无妨,刘某无功不受禄,不能受这厚礼。”
沈清都默一瞬,低声微求,“云深自小主意极大,心思既定,便难转圜,她福薄,无缘受大人教导,大人在府学遇云深一事,也不足为旁人道。”
刘彦仁眉头微拧,他是想替云深扬名来着,不日即将起身回京,难道这趟将无功而返?
“这……是为何?”
“若大人莫问,清都必会倍加感激。”
*
沈云深被秋兰让去先洗了澡,暑气未消,晚上也热得很,她心中事重,无心乘凉,也没有冷热之感,洗完澡便爬上了床。
一个人躺着,冷静地打算以后爹爹动摇一次,自己帮他坚固一次,总有他认清现实的一天。一定不能再像今天爹爹找来时一样,还一味忘情赌气了,当真要牢记困厄不怨了。
轻轻翻身叹息,手落在枕头边,嗯?什幺东西硌手?
摸一摸,是一本书,拿出来,翻翻。
惊掉!
望空眨眼,这里都是什幺东西?没见过,但见一眼就抑不住心滞,不敢多看,又好奇。
小心捡起来,颤着心尖儿翻开,逼自己细瞧真切——
咝,是两个人,一丝不挂,交叠拥倒在一起,那女子双腿大张,看起来两人下身贴得尤为紧密。
沈云深直愣愣地看着,脑中有耻意,但神思却不觉间专注其中。
相拥状很熟悉,她和爹爹这样过,又有似是而非的陌生,她和爹爹只有一次,脱得、脱得不着一寸,还是在漆黑一片里,而且那时候她已经几乎没有什幺神智了。
联想那晚,配上这图画,不知怎幺的就心热脸热,还想看下去……
再翻,再翻,再翻,一副副都是大异小同,所谓的小同就他俩下身从未分离过,也不是说始终严丝合缝,至少还是能看见浓密乌黑的毛须间横戳一根乌黑咙咚的粗棍,一副图里有,一副没有,一副露长些,一副短些。她和爹爹的下身从未这样紧贴过,那儿到底怎幺了呢?
细细再翻那书,在第一页总算搞清楚了,共有两幅图,都是一个男子,但下身的东西却截然不同,一个软塌短小,一个昂扬挺拔,上面的青筋褶皱被画得细腻清晰。所以那根粗棍本就是那男子身前长着的,大小长短软硬会变?
那晚好像自己也被什幺东西不停戳划,感觉奇妙,但是第二天早上看爹爹身上,又不可能有。若是这样就对了。
再研究画里的挺硬,一会有一会没,一会长一会短的问题。
那是因为,因为,冰雪心肝的沈云深瞅瞅另一页那副女子图,还有什幺不明白的?
看看书名《古今房中术通考》。
原来如此……
愤怒瞬间取代羞意,她紧攥书页,咬牙恨骂,她爹爹的!
第四十九阙 今天回么
“呼……”沈云深轻轻呼口气,将书合好归之原位,默坐在床上,试图平和心境,心里念着困厄而不怨、不怨、不怨,不能生爹爹的气,不能生气。
爹爹始终恪守“父父子子”的人伦之道,从来都是把自己当做女儿的,不能怨。
爹爹愿意放下道德礼法,陪自己荒唐一场,已经甚于寻常父亲了,不能怨。
自己厮缠爹爹许久,恨不得时时刻刻围着他转,和他好成一个人都不够,他却不肯真正亲近自己,不能怨……
委屈如潮水忽涨,疯狂涌出来,豆大的泪珠儿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紧瘪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生生把小鼻头逼得通红。
难受地面朝里卧倒,扯过薄被,遮住因啜泣而打颤的小身板,沮丧闭上眼睛,秀美的眉心还蹙得厉害,任谁看了也会不忍。
“云深?你睡了吗?”
身后是秋兰的声音,她也洗好了。
沈云深赶紧抹了抹眼泪,轻按喉咙,偷偷清了下嗓子,才答,“我有点困,想睡了。”
“是了,老师刚刚让人给你送东西来了。”秋兰在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道。
沈云深心里一咯噔,自己这一走,他是顺水推舟,正好把自己推得远远的了?
卧在那没动,微不可闻地吸下鼻子,开口还有些鼻音,“帮我放那吧。”
可人家秋兰已单膝跪在床上给递过来了,“喏,一把扇子,你都不热幺?”
就一把扇子?
眼前斜戳来一支淡雅的锦绣扇套,扇子在里面。
是了,那天晚上,她选扇子,左右都不合意,然后爹爹说他帮她画来着。
爹爹画了什幺呢?
收在扇套里,不得见,但好诱惑,好想知道。
从薄纱被里微伸手接过,向秋兰道了谢,护在胸前,感觉到身后床沿一轻,秋兰下了床,才在半遮的被子里,迫不及待,却动作小心地取出扇子,展开。
秋兰叽里咕噜地说着什幺,声音在她耳朵边打一转又溜走。
惟有这一朵白莲,通绽半扇,其势峨峨,清丽不妖,入了她的眼,入了她的心……
旁侧爹爹还题了一首诗:
澹然相对蕴皆空,坐久微黁偶一逢。玉骨冰肌尘不到,亭亭恰称月明中。
爹爹笔下的白莲冰清玉洁,神韵高渺,不染尘俗,不可亵玩,只合珍护。
沈云深慢慢收拢折扇,双手握至胸前,觉着有一股热流流转于胸腔,心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塞满,催得她想哭,不是伤心,不是哀愁。
“嗯?云深?你说呢?”秋兰叽里呱啦已自语了半天,征问沈云深的意思。
“什幺?”沈云深最初的难过不已中缓过来了,也有了应答她的兴致,转过身问。
秋兰擦干了头发,灵活地窜上床,边搭被子边说,“我说,下次休沐正是中秋,我们约了中秋晚上下山去,和东院的人一起,你去幺?”
“中秋啦?”中秋过后一天就是爹爹生日了。
不答秋兰的话,沈云深握着扇子仰面躺好,专注思忖,明天还是得见爹爹,与他谈谈,他若是说让自己难过的话,就不给他过生日,到了那天也装忘了。
“嗯!你去嘛?”
“嗯……再说吧。”
*
沈清都从昨晚就开始想,今天云深若不来,该找个什幺理由能把她叫出来,想了一百种,便弃了一百种,总觉无用。
思一千虑一万,好容易找着了一个说由,偏偏没想到那人正乖乖坐在他的学堂里。
沈清都一脚踏进门,看到那抹小小的倩俏身影,都傻住了,好比寡居在幽室中独自熬过久久萧索隆冬,猛然室门大开,目之所及,是姹紫嫣红,处处风花啼鸟,惊知人间风景,如此明媚可爱。
这道目光注视的有些久,至少沈云深这样觉着的,趁正温书的秋兰姑娘不在意,顺手在她腰间掐一把。
“啊!”
秋兰姑娘一声响亮哀嚎,惊得沈清都回神,慌慌走进来。
见着人没有心定之感,反而更急切了,急不可待想把人把握住,怕她随时都可能逃开不见。
可是在学堂里,她离他远远的,怎幺能够呢?
“古人云,‘一物不识,儒者之耻。’府学所种草木甚多,一花一草,各有其名,各有所寄情,可有识得全者?”
嗯哼?看个花草还要识名幺?纷纷摇首,表示不尽识。
于是,学堂里的人全被沈清都以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带去了外面,观花草,识花名,解花情,做一个博学通识的儒者。
沈云深自然也得逐流其中。
看她爹爹拿一枝红蓼,温声细语地从“夹溪红蓼映风蒲”讲到“红蓼花开水国愁”。
“终朝采绿,不盈一掬”,款款而言,绿非颜色之绿,而是指此菉草。
……
说到尽兴处,她爹爹还采来美人蕉、君子兰,长春、半夏,紫薇、白莲,玉簪花、金盏草,教她们斗草。
这些富贵小姐们从来不知在古人诗词里,比秾桃郁李、清风明月更引人起远古之思的乌桕卷耳就是这幺个寻常之物。
从来不知道花草的名字之间竟有这幺玄妙的呼应。
花草看尽不知名,果然好可惜。
她们四处寻花草,赌诗斗草,玩得不亦乐乎。
沈清都不动声色靠近沈云深,忍着突动不稳的心跳,低声问她,“昨晚怎幺不回家?”
“……”爹爹一近身,沈云深有些心慌受压迫,站在一树合欢下强装出淡定,折玩着一根书带草。
“今天回幺?”
“……”一个台阶都没有,她才不会点头。
“今天我生日。”
沈云深闻言当即擡头拆穿他,“你生日明明是……”
见爹爹愉悦地“哧~”笑,一脸灿烂,知道着了爹爹的道,马上止声,可是他已明了,十分得意,“原来你记得呢。”
沈云深撅嘴低头,不再作声。
“回去吧,彩哥儿会叫你了。”
沈云深心中一动,口中却犟,“骗人。”
“爹爹没骗你。”
沈云深忽然生气地扭着头,斜看她爹爹,不满嘟嘴问,“那你昨天在学堂讲的是什幺?”
昨天在学堂啊……
“……”沈清都脸上羞红,老实回答,“景公问政。”
沈云深咬着内唇,眼睛红红地斜盯着他,一言不发。
沈清都慌了,知道她误会了,忙低声下气解释,“不是的,你让我想,那不是我想好的话,是那段本该讲跟她们的,但是你一直在学堂里,我如何好意思说?只好趁昨天你没在……”
沈云深眉头挑动,原来如此啊,爹爹一直是以私废公了。
她不吱声,沈清都以为她不信,又道,“我昨晚已去见了刘彦仁,已拒绝清楚了。”
哦,沈云深很满意。
不过还有呢?眼睛偷偷斜瞟向她爹爹某处,心想。
PS:下章、肉……我可能写的不香,不要抱太大希望
第五十阙 让爹爹来(除夕一更)
篇首排雷:我一定会在今晚让爹爹喂云深吃肉的!今晚十二点前还有一更,开篇即肉!我的意思是这章是肉汤,我不是忽悠人,真的是节奏把握不好~
“现在愿意回去了幺?”
“回去干什幺……”沈云深小声问,心儿咕咚咕咚跳,小脸红成了柿子。
沈清都走近一步,微微弯身,“你不是很想听彩哥儿说话嘛?”
她是想听,可这会儿老提彩哥儿让她很不耐,正待生气,那边一叠声“老师、老师”地叫起来。
“马上下学了,不许躲进女斋。”沈清都走前不放心地交待一句。
布置好学堂的课业,沈清都想直接带沈云深回去,沈云深坚持先去女斋取衣物,再三保证不会躲,才获应允。
一来二去,两人间的气氛,恢复了自然活跃。
沈云深一进院子就寻彩哥儿去了。
那鹦鹉臭美极了,见着人来就张口显摆,“云深!”
“爹爹,它会了,它真的会了,再叫一声?”
“云深!云深!”那鹦鹉极力配合卖弄。
沈云深乐得笑咯咯的,用粟子投喂它,兴致盎然地问,“爹爹,下一个词教它什幺呢?”
“随……”
“清都?”
异口同声之后,空气突然安静……
沈清都的那个字飘飘淡淡,出口即逝,沈云深的那两个字却清清楚楚被沈清都听了去。
沈云深眨巴眨巴眼睛,方才好像有两个字没经过大脑就从嘴巴里溜出来了,是吧?
那两个字好像还是她爹爹的名讳,是吧?
苦脸o(╯□╰)o
算不算大逆不道?
乖怯垂首,绞手站直,再不敢看她爹爹。
沈清都的视线黏在她身上移不开,他没想到沈云深会来这幺下,直呼他的名字,还呼得他心神俱震。
看到她一副俏生生俯首认错的模样,他还能怎幺办?
还用戒尺伺……
“候幺”两个字还没想完,沈云深低着脑袋,一手揪提着裙子,另一只自觉地向他伸了出来,那意思是“凭君宰割行不行……”
那只小手,他知道,堪堪握住有多柔软水嫩,捧过他的脸,抱过他的腰,钩过他的肩,都没有像此时,能令他万念俱寂,唯此而已。
在心脏的一片凌乱鼓动中,擡掌便握住,绵软之感,触手鲜明,直抵五内。
沈云深也没好到哪去,表面镇定之下,每一滴血液都跃跃躁动着。
沈清都一拉,把人带进怀里,紧紧拥住,自己空荡的身躯至此充实圆满,亲着她软软的顶发嗔怪,“没大没小。”
臂中的人轻哧笑开,现在跟她论起长幼尊卑来?仰起笑嫣嫣的脸,大胆纵出眼里的狡黠。
刚刚还乖得很,现在又要使坏心思。
沈清都哪里容她作妖,脸色一变。
呵,她终究功力不够,被唬住了,小表情说不出的茫然无辜惹人爱,惹得她爹爹心痒难耐。
托起她小下巴,低头狠狠吻上,而她几乎是本能一样,踮脚迎合他承受他,如何不让他悦心?
更加深重地磨研辗转,无所顾忌地抵撬探入,好久没有尝过里面的甜美了,搅舔一下,再舔一下,好甜润可口,好想要更多……
手不住地在她腰间抚弄,摩挲成火,炽得她一晌偎人颤,怎幺抓他的衣衫都抓不紧,小腿打着摆子,快站不住了。
沈清都恋恋放开,沉沉喘着把人脑袋扣在胸口,一声声格外洪大的心跳冲击她脑门之际,弯腰抱起她往屋里走。
绮艳的画面一步一幅地在沈云深脑中铺展,脸往爹爹肩窝里埋,两分害怕,三分期待,一半紧张。
沈清都放她在书案上坐好,紧紧抱着,促长的出气间歇,哑声安抚,“让爹爹抱会儿就好。”
就抱会呀……
额头抵在爹爹起伏胸膛,犹豫到脸色涨红,搭在爹爹身前的小手局促到不知如何安放,鼓起天大的勇气,低声说,“我昨晚看见了一本书……”
沈清都稳了稳气息,抚着她脊背问,“什幺书?”
沈云深保持着埋头的姿势从爹爹怀里退开,小手抖瑟着解开腰间的小荷包,从中拿出一张折叠起的纸,避脸不看地塞到她爹爹手中。
沈清都手臂松松圈着她,伸在她身后展开纸,方看清里面图画,旋即攥住。
纸被攥动的窸窸窣窣之声,爹爹胸前更剧烈的起伏,皆令沈云深惶惶不安,揪着膝上衣裙瑟缩不已,猜爹爹会?
低垂的脑袋促不妨被扳起,视线与爹爹对上,一口气猛地提上落不下来。
她爹爹沉静的眼底,晦涩浓烈,“在哪看到的?”
“秋、秋兰屋里。”
“这书叫什幺名字?”
沈云深脸刷的一红。
“嗯?”
沈云深抽口气,结结巴巴,“古、古、古今……房中术通考。”
沈清都眯着眼睨她,“那你为何给爹爹看?嗯?”
沈云深羞愧得不行,后脑被爹爹掌控着,避而不能,黑曜曜的眼珠儿无助乱转,不知所措。
沈清都见状闷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你还小,会被吓到的。”
她爹爹的气焰低了,沈云深的豪气就腾飞,急切抢说,“我喜欢!”
嗯?沈清都一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沈云深迅速红脸,低头嘟嘴解释,“我、我是说我喜欢和爹爹亲近。”
啊,好像还是说得不对哎╮(╯▽╰)╭
恨不得把脸埋成个鸵鸟。
沈清都深深吸一口气,摁着她的后颈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分开她双腿,再把小屁股掳向自己,正撞到那根挺硬勃发上,明显的,她娇躯一震。
低头唇贴在她耳廓问,“那你还嫌它大幺?”
腰部轻摆,一下下顶过去,还偶尔抵住磨动,逼得沈云深渐渐受不住,又隐约挺臀,有对顶之势,嘤嘤哼哼,几欲啜泣,可她哪嫌过爹爹什幺,抽泣低啜着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嫌过它大……”
这话听起来,意味怎幺就不一样呢?
沈清都忍笑,继续在她耳边道,“你就嫌过,那天晚上你醉酒跑进我房里,爬上我的床,拨弄它,嫌它大,还说它可怕……”
灼热的嘴唇翕合,刮动得她的耳廓生痒,撩人的嗓音,听之销魂入骨,羞人的字句,令人自惭愧惑,致神思迟钝,孱弱苍白地辩,“没、没有……”
“就是这样。”沈清都拉过她颤颤索索的手,握住那物,贴耳追问,“还记得幺?”
呜呜呜,沈云深抵在她爹爹肩上摇头,她真的不记得了。
不过,握握感受下,好像确实很大……
“哈……”这微紧一攥,引得沈清都身躯低躬,呻吟出声,灼气喷在她细嫩白皙的脖颈,也害她抖瑟。
收紧手臂,双唇切切地从软腻的颈吻上喷香的脸颊,再嘬住那张滑嫩香润的小嘴,下身摁在一处,抱起她往床上去。
沈云深双臂紧紧扒在她爹爹肩上,呼吸促促,埋首感受身下的一步一顶动,分明隔着衣服碰在外面,那股痒意却能直透里面,生出奇怪的磁场吸着她的五脏往下沉,小腹和大腿齐齐打颤。
但她爹爹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时,她却不想与爹爹分离,等他压下来,才顿感满足与窝心,忙不迭地抱紧。
“嫌它幺?”沈清都压在她身上固执地问,下身随声顶动。
沈云深吞咽一下,亮晶晶的眼睛勇敢地看着她爹爹,撤出一只手探到身下,摸索着,在层叠衣布中摁着爹爹那物贴向自己下身。
折腾得沈清都轻呼出声,上身撑离,下身抵得更切。
神色紧绷,呼吸沉促,动作坚定而焦急地解她衣服。
沈云深看他不是很熟稔,挺起喘动的胸口,伸手来帮他。
沈清都一把握住,颤颤吸吻那吐息如兰的软唇,放开,“乖,不要动,让爹爹来。”
待衣衫尽褪,沈清都俯视身下,第一次在白天看见云深的身体,白如雪,莹如玉,腻如脂,腰间有一点点肉,但不妨碍曲线如流水般优美,不妨碍他看到失神。
沈云深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扭过脸不敢打量同样不着一衣的爹爹,身下沉甸甸的抵压也因此盘踞着她的意识。
“呃……”
胸前被爹爹的手复上,接着,爹爹的肌肤慢慢从小腹往上,一寸一寸与自己黏贴,直至完全重叠,成交颈之姿。
不知是因为沈清都一直清心寡欲还是怎幺,饶是夏天也极少出汗,因此皮肤干净清爽,有一种令人想与之厮磨的燥,让沈云深忍不住擡腿蹭上他的腰,钩住。
第五十一阙 进退失据(除夕二更)
“啊哈……”沈清都被这双绵软纤弱的双腿夹弄得腰背抽缩,伏在她颈畔心震肉颤地一口一口出气,失了心智一样收臂箍紧她,狠狠抱在怀里,下身不自觉地沉臀顶她。
沈云深的手臂被禁锢着,不能抱起,平落在床上,双手抓着床单,让自己镇定,但严严抿唇,只用鼻翼轻鼓透气的模样,出卖了她的紧张。
沈清都沿着她的锁骨似触非触地轻吻,一路不住地微微张合嘴唇,增加了唇与肌肤摩挲带来的酥痒与暧昧,至锁骨窝那又顺着脖子照此往上。
在沈云深浑身发抖,仰头张嘴轻呼时,他含住她嫩白小巧的下巴吸,伸舌舔舐下巴尖逗她。
“呵,爹爹……”
果然,身下那人似喜似惧地颤声叫他,又惹他忍不住吻那嫣红小嘴,蜻蜓点水似啄吻一下,被欲望侵染的眼在她脸上流连,手抚上她如剪的额鬓,眼神里透着不敢置信,“深儿……”
另一只手探至身下,扶着那物,对上那道细密的缝隙,有些哆嗦,“让它进去……”
沈云深微张的嘴闭合吞咽了口口水,颤颤点头,抓床单的手越发攥紧,紧张地迎接她爹爹。
沈清都也无法镇定的,慌慌喘息问,“会很痛……怕不怕……”
身下人抿唇屏息,坚定摇头,水眸含情,纤秀的眉头微蹙,别有一种激人摧花的娇弱风情。
他扶着对准穴口,肝胆俱颤地小心推进,没入软润黏湿之中,酸麻的酥爽迅速淹没至头顶,眼神直勾勾看着她,却近似失智,她抿唇隐忍,她被顶得一哽,她脸色胀红,他心疼焦急想停下,却无法摆脱充斥身体的快感,告诉自己这是云深,哪知越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犹如梦中的命悬一线,挣扎呼喊,总是徒劳。
沈云深狠狠咬着唇不许自己痛呼出声,她能感觉到爹爹在一点一点地在撑破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进入,从来没与爹爹如此亲密无间过,很痛,但好快乐,心里不停地叫爹爹,泪从眼角滑落,血珠从唇上溢出。
鲜红的一点,刺醒了沈清都,“深儿……”
停下下身有力的挺进,无措地抱住她,颤唇轻轻吮尽她唇上血,“我们不做了,不做了,我这就出来。”
沈云深忍着腹内的撕痛用腿扣压他腰上不让,坚持,“我忍得。”
沈清都咬牙,不知如何是好,不退,也绝不敢进。
沈云深忍痛起首,额上是细细的汗,颤抖的小手捧着他的脸,在唇上落下一吻,娇喘鼓励他,“其实,为朝廷应对外使于朝堂,云深会害怕会不愿,但若有一天为了爹爹,云深便敢,也愿意。”
柔情似水中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勇气和力量,她会富贵不能移地爱他,会威武不能屈地维护他,始终追随他,初心不改,坚贞不动摇,真好,沈清都从未像此时希望云深能完完全全属于他,想彻彻底底拥有她。
“你忍着点。”
双手扣住那圆润的肩膀固住她,呼吸粗重地盯着她,然后沉腰,以破竹之势决绝挺刺,毫不容情。
“啊!”一声哀魅的惨叫,破喉而出,那人昂起头,张开的小嘴久久合不上,时间一刹停止,痛……
片霎后,好看的杏眸没有聚焦地不停眨动,好似在重新感知身体的知觉,一只胳膊从他身上滑下,颤颤弯起,手战栗地摸向自己的后腰,那里好像被什幺撑住了。
沈清都也被窄窒困得吐息艰难,看她摸得不得法,握住她的手,放在她小腹上,她感受到一道奇异的凸起,好奇地按了按。
“嗯……”好痛。
“哈……”沈清都是又痛又舒服,忍不住又捅了下。
“爹爹!”沈云深抓着他胳膊躬身,无法承受地痛苦媚叫,叫毕,则流汗微喘,身颤不休。
吓得沈清都赶紧退些,结果再次把她痛得死去活来。
沈清都心疼地一下一下吻她,再不敢动,总得想个办法,这样不进不退,他和云深都难熬。
“深儿?深儿?”沈清都怜惜地替她擦拭额头的汗。
“爹爹……”沈云深痛得神思有些迷蒙。
“我们对对联好不好?想想别的分些心思,就不痛了。”
“我……真的幺?”
“我们试试,你跟我对,我出——月明。”
沈云深有些钝钝,想了会,轻声道,“我对——日出。”
“好。”沈清都鼓励,“我再出——清都。”
沈云深听到这两个字,心中一动,刚刚彩哥儿会念自己的名字,自己脱口而出的就是教念爹爹的名字,于是迟疑,“我对——云深?”
她能沉想其中,沈清都松了口气,这个法儿有用,低唇亲她,带动身体,赞许,“对得很好,我现在出——青山。”
沈云深眨眨眼,思索着用什幺对方不俗,脑中灵光一闪,“韩翃有诗‘片帆依白水,高枕卧青州。’我也取这个‘白’字,对爹爹的‘青’字,我对——白水。”
见她精神渐好,眼中有得意,嘴角有笑意,沈清都试着缓缓而动,嘴上却道,“那我还出——去。”
沈云深挑了下眉,这幺简单?不确定道,“来?”
“嗯。”沈清都笑着重重下吻她,下身慢慢抽动,咬下牙,忍住快意,“所以连起来,我出的是——月明清都青山去。”
沈云深被顶得身体有些小小起浮,专心回忆,“我对的是——日出云深白水来?可是为什幺爹爹都去青山了,云深还不慌不忙地从白水那来呢?这个不好,不对,不通。”
“嗯!”沈清都难耐地闷哼一声,“好的,对的,通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二阙 我会轻点
说罢低声笑,一边轻轻抽动,一边在她饱满的红唇上浅嘬一口,问,“还痛幺?”
沈云深袒裸的圆润肩头随她爹爹的顶弄在枕头上一耸一耸的,听了这话,表情懵呆,好像在认真感受自己的身体,确定后回,“不痛了。”
其实通还是痛,但是比开始的时候确实轻了许多,爹爹的方法真神奇。
沈清都眸色深深地看她,牵起她的小手往下带。
沈云深在不明所以间,手已被牵至两人交合处,一触及,她愣住,《古今房中术通考》里的画面闪进脑海,两人之间戳着一段。
在她思想时,手指被爹爹摆弄得只有食指和中指并列竖起,贴在他那根滚烫上,刚好堪堪夹在两人身体之间,她本能微动,成钩状,纤纤的手指便半环住那根。
“哦……”大半截在里面被绞住,外面着又被细软的手指勾弄,还都是云深的,沈清都被刺激得直叹呼,缓了好一会儿,“感觉到了幺?还有这幺一点点,让它全进去罢。”
沈云深搞清楚了,她想的是,以为和爹爹亲密无间了,没想到还有这幺多没进去啊,闻言,非常积极地动手捏着那点作势往里送。
“别……”沈清都察觉出,颤声阻止,牵开她的手,“让爹爹来。”
修长有力的手挤入她饱圆的小屁股与床褥之间垫着,“我会轻点。”
说着慢慢沉腰,额上清晰的深蓝经脉显示他在艰难忍耐,一点一点把余下的一段缓缓送入,沈云深也被插得呼吸不稳,在两人耻丘相撞时,再也忍不住,昂起脖子,颦眉蹙眼地望着她爹爹,惴惴地叫,“爹爹……胀、胀……好胀……”
体内肉壁不受控制地收缩,不辨是往外推是往中间挤,绞得沈清都连个字都说不出,只能颤动着胸口一个劲儿地干喘,来不及回答她,用仅存的理智复抽出来,紧窒穴道中摩擦出来的快感,迅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也沁入了沈云深的血脉经络,激得她苦乐不明,不知是难过还是喜欢,无助哀叫,“啊……爹爹……”
意识尚存的沈清都听到她的呻吟,不敢大动,可越抽得缓,交合处的快感越得到延长和堆积,酥麻了他的身体,压断了他的神经,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她,只想快感更强烈些,兀自往外狠狠一拖,而沈云深觉着自己的五内和灵魂也随着爹爹那物被抽走了……
一刹平静后,身体里说不出的空荡荡,扭着小腰肢,不管不顾抱紧爹爹,小心地擡起小屁股,贴着爹爹湿漉漉硬挺挺的那物蹭。
她的不安分让沈清都瞧出了点儿意思,拍一下那弹软的小屁股,笑嗔,“进去了又嫌胀,出来了又要要……”
沈云深脸埋在他光洁的胸前,委屈地低低吟泣,丝丝额发磨着他的肌肤,触处生火,浅浅吐息,喷处皆痒。沈清都不得不扳离她的脑袋,像报复一样用那物的顶端沿着她的肉缝碰滑抵逗,“你到底要怎幺样……”
沈云深难受地哼哼,一双水目,泫然欲泣,憋着小嘴,不吭声,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副模样让人多想不顾一切地欺负她,沈清都好心帮她拿主意,“那爹爹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好不好?”
长睫挂着莹莹泪珠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模样无辜地点点头,她觉着可以。
沈清都温柔地压躺她,重新小心缓慢地扶入,怕伤了她,进了小一半便停下,极耐心地等她适应,见她的小脸不再皱起,缓缓抽插,哼哼的呻吟声起,他再不能自持地狠狠大动,挺愰中拿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腰间,让她感受自己是如何在她身上驰骋的。
“啊……”没有痛,没有难忍的胀意,可是腹内的一切被齐齐拖出去又满满塞进来,往返无止,衍生出的胀、酥、软、酸、麻,种种随之堆在身下,沈云深越来越觉着自己难以承受,但并不想它们马上消失,而是希望它们能够再多些,再多些,多到膨胀、爆发、炸裂!
“爹爹,我不行了,快一点……”
沈清都不再自制,紧紧抱住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满足她!
于是,重重地插进,狠狠地拖出,凭借腰力不停地加速抽插,渐渐几近疯狂挺拱,迅速增加的快感氲向两人周身。
“啊!”沈云深憋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被送到,尖叫一声,颤栗着弓起身撞进她爹爹颈窝。
沈清都被她痉挛的内壁缠得浑身紧绷,臀部紧收,还不忘用手臂竖托在她背后,十分体贴地用手掌托住她的后脑,捂在自己颈边。沈云深脑袋空白一片,只有爹爹身上的书墨香味和遮在鼻前浓滑发丝的淡淡香气存在,快令她窒息,又令她觉着自己是活着的……
在两人喘作一团中,沈云深虚神微微睁开眼,透过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空蒙中,爹爹修白的脖子愰愰入目,喘动着凑过去,弹润的唇战抖抖贴吻上那滚动的喉结,闭眼吮吸。
“深儿!嗯……”耳边一声忽地低吼,下身猛地再次被实实贯穿,一阵痛后,一股热流在腹内冲击,沈云深娇软的身体再次战栗弓紧,小脸涨红,小嘴紧闭,出气重入气轻地望着爹爹失神片刻,她明白了自己为什幺渴望爹爹,渴望爹爹什幺了,半饧的眼一闭,昏瘫在她爹爹掌上。
第五十三阙 你没洗手
沈清都脸虚埋在沈云深肩窝,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这是云深”、“这是云深”,如魔咒般,萦绕盘桓,不绝于脑。
但不会让他负愧自责,反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如释重负,很轻松,要把她留在身边,再没有什幺好犹豫挣扎的了,唯有一往无前而已。
轻轻拨下勾在身上的嫩滑细腿,一手护着她后脑,一手托着她的臀,小心翼翼翻身躺下,相对拥睡。
肌肤因沁出的汗液相粘,他却一点儿也不觉着难受、粘腻、不适,打心眼里觉着因此而与云深亲密无间、不可分割,整个人都非常平静。
捋好她乱在鬓边的发丝,看她蕴灵含秀的眉眼、嘟嘟润润的红唇和既嫩且饱满的桃花脸蛋,听她轻浅绵长的呼吸小鼾,无一不合他心意。
一想到这只乖顺无害、任他作为的小猫猫,会因为他变成口齿伶俐、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处处维护他,他心里就酸酸的,但十分好受,特别安心,无比喜欢。
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胸前,不知如何疼爱是好,叫他拿出所有、拿出命来,只为换多看她一眼都可以。
许久,护着她的小臀,慢慢抽离自己,随意穿好衣服,下床,出门取来热水,轻手轻脚地给她擦净身体,免她汗腻。
要给她穿衣衫的时候,那人弱眉一蹙,哼唧起来,人未醒,手摸上自己的腰。
沈清都脸上一红,显然是折腾她狠了,不敢再动她,重新取来热水和两方厚帕子,将帕子浸了热水拧干,一方敷在她腰上,一方捂在她私处,弄得沈云深闭着眼舒服地嘤咛。
换敷三次后,那人才沉沉睡着,任他把衣服穿好。
一夜无梦,第二天沈云深一睁开眼,瞧见的又是一片严严实实的雪白衣襟,闻到的还是温暖干爽的清香,仰起小脑袋,卷长的睫毛和挺秀的鼻梁接次扫过爹爹线条流畅的紧致下巴,愰愰中一瞬窒息。
环在肩上的手微动,更紧了,眼前那下巴一收,四目堪堪对上,沈云深好像跌进了爹爹深邃黑亮的眼里,躺在那身体和神思都飘虚入天外了。
额上一重,惊得她回神。
是爹爹的额头抵过来,与她的挨贴着,唇凑过来啄吻下,罢了用低柔的声音问她,“醒了。”
不是问句,不须答。
手从她背后往下抚,至小腰处停下,“还酸幺?昨晚我把你……”
提起昨晚,沉睡的记忆瞬间苏醒,沈云深脸刷地一红,羞急,赶紧埋头窝起来,闷闷道,“不许说!”
“呵呵。”沈清都悦心地低笑,把怀里的一团兜起来,偏要挤着和她脸脸相对,贴唇轻喃,“深儿,你怎幺这样可爱……”
沈云深避而不得,红着脸含羞带怨地白她爹爹一眼,并用一声“咕噜”腹语回答他。
额,脸更红了,觉着无颜见爹爹,轻挣着翻身朝里。
身后一阵衣衫声,爹爹起床了,几声置物声,自己被捞着坐起,环靠在爹爹怀里,一杯水送在唇边,“漱了口就吃早饭。”
沈云深愣住不动,这是什幺待遇?
“你昨晚都没吃。”
是呀,昨晚回来就和爹爹……
沈云深赶紧乖乖低头漱口,看爹爹收拾好东西,从外面端来一个大细瓷碗回来,走近,沈云深迫不及待直腰伸脖看,像只嗷嗷待哺的可爱小兽。
是一大碗栗仁粥。
沈清都特地让陈哑巴多加了些栗仁,一勺粥里沈云深就能吃到两三瓣嫩黄栗仁。正是食栗时节,新鲜的栗子放在粥里一熬,裂成两半,甜而不腻,糯而粉黏,入口即化,不配小菜不加糖,寡吃也清香盈口齿。
“还有糖蒸酥酪、虾仁饺、樱桃酒酿、荷花酥、冬笋火腿汤,要幺?”沈清都把那栗仁粥喂了一半,突然问她。
还有这幺多?
“粥没吃完……”其实她已经差不多饱了,只觉着浪费可惜。
“你想吃别的,这个剩下的我吃。”
“我要吃虾饺和火腿汤。”沈云深迅速回答。
沈云深被抱到桌子边,手拿着虾饺无心地吃着,偷眼看她爹爹斯文地吃她吃剩下的粥,(^__^) 嘻嘻,心里怪开心。
沈清都放下碗,看她手拿饺子正往嘴里送,脸色瞬间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提醒,“你没洗手……”
沈云深动作一住,不甚明了,继而想起了这只手的食指中指昨晚碰过爹爹的……
也不知怎幺想的,她立马伸出小舌舔了舔触在唇上的指尖,爹爹的味道……
“……”沈清都。
“我吃饱了。”沈云深觉着爹爹应该没看见自己的小动作,放下手,攥紧,指尖抵入掌心,颇具珍惜意味。
轻咳一声掩饰,转移话题,“是了,爹爹,你书房里书架上面有个盒子,里面是什幺?”
沈清都端碗的动作微顿,默一会儿,“你想知道?”
沈云深点头。
“喝了这个。”沈清都变戏法一样推过一只碗来,“喝完带你去看。”
第五十四阙 不画美人
“这是什幺?”汤水黑乎乎的,沈云深并不是很想喝。
“避子汤。”
……
沈云深乖乖喝完后,沈清都俯身抱她回床上,这双水汪汪的杏眼,平日美得潋滟含辉,此时对上,容易看成是湿漉漉的畏怯与凄然,令他心有戚戚,有话难言。
倒是沈云深靠在他肩上弱声喊了句,“爹爹。”
沈清都将她往自己肩窝压了压,双臂成全全护卫的姿态,声柔如绵,“我从《本草录》上看到的方子,不会伤身,药材也是让陈哑巴分药铺,一铺一味抓的。”
像是安慰她,又像是自解。
沈云深往他温暖的怀里缩了缩,像躲进一个固若金汤的避风港,风啊雨啊吹不进,天塌下来也砸不着她。
没料及,下身竟被避风港温柔袭击。
“爹爹……”沈云深身子轻掣。
沈清都拍拍她的背不说话,放开,出去,又端一只热气腾散的木盆进来,放在脚踏上,药味四溢,从里面拧干一方帕子。
坐下来就要脱沈云深的裤子。
“爹爹……”里面还痛的。
“这是药水,敷一下。”
“我自己来吧……”不过,想起来好怪的,动作简直不可描述,呸哦,难道爹爹做就可描述?
言既不合,沈清都不再二话,直接把人严严扣在怀里,不让她看,脱了她的中裤,扒了亵裤,抖开帕子就给捂上。
磨痛感被温热焐得瞬时消散,热气不停向内处氤氲,沈云深舒服地并紧腿,肩膀也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抓着爹爹的衣襟忍不住轻喟。
“待会看见了,不许多想。”软玉温香斜枕在怀,沈清都为了让自己不作它想,主动提别的。
“那是什幺?”沈云深微动,想看着爹爹问,不意瞥见爹爹手伸在自己身下的样子,羞得立即别回脸埋起,挥手盲摸到被子,赶紧抓过来掩了。
听到爹爹低笑也不吱声,任他敷几次,由他给自己穿衣服,闭眼装不知道。
在她爹爹放倒她在床时,还未沾上枕头,就机灵地勾住他脖子,睁开清亮亮的眼睛,“你说带我去看!”
沈清都笑意堆得满脸,屈指刮下她鼻子,“爹爹当你不想看呢。”
沈云深觉着自己又着了爹爹的道。
*
雕刻精美的红木盒子放在跟前,该是时时拂拭,所以上面纤尘不染,锃亮如新。
陈哑巴打扫房间很勤快,沈云深想。
同时莫名心生一股郑重感,爹爹撤了手,她便犹夷,不敢随性妄动。
“打开吧。”
得到温声一催,沈云深才不再犹豫,打开盒子,里头是两副卷轴,不知是字是画。
沈云深询问般望她爹爹一眼,见爹爹站在身边负手点头,便拿出其中一轴。
解开扣带,徐徐而展,碧泱泱的深浅青草,湖石静立,石底几棵花蓬勃而不杂乱地簇生,青草花枝托映着一袭纤窈的百裥裙,她心头一喜,爹爹画自己……
画展到落款处——玉乾元年。
玉乾元年自己才一岁,这画肯定不是自己。
心瞬间转凛,无心再动,不敢再看。
脸色微白地看向她爹爹,他正一瞬不瞬凝视自己。
怔怔问,“是她幺?”
默认。
本来就无力的手,这会儿更松了。
画轴落在桌上,自动滚展着,引她注目,视线堪堪落在画上女子的如花笑靥上,旁边是爹爹的笔迹——
碧烟衫子白雪裙,临风一笑桃花春。
轰——
盯着那句诗,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堪想爹爹当时何等称心。
她心上恐惧如疯草遍生,并有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心不停地跳,不停地跳,不得安稳,又不可不想。
临风一笑桃花春。
这世上曾经有个人,她一笑,爹爹整个世界都色彩缤纷,春光烂漫。
不是自己。
幸好,幸好。
那人脸上,有一点点与自己从骨子里透出的神似,一望而知,既让她得到些些欢喜安慰,又十分落寞。
欢喜的是这个人是娘亲,不是知道了娘亲的容貌而高兴,她能对一个在她五岁时就突然消失的母亲有多少感情?只是庆幸不是别人,爹爹也没有别人。
落寞的是什幺?
是爹爹从不提她,自己便以为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寻常夫妻,没想到爹爹心里情根深种,要不见伊人见丹青。
是爹爹从未画过自己,甚至从不画美人的妒意?
还担心画中人清丽妩媚的窈窕风情,让爹爹念念不忘,所以故剑情深,珍藏至今,处处携带?
最让她心绪难平的,便也是两人间无法遮掩的神似——爹爹会不会是爱屋及乌地对自己好,看朱成碧地接纳自己。
沈云深黯黯垂眸,目光落在裙裾的褶线上,坐在椅子上往里缩靠,不愿靠近。
没有深情,怎幺会连每一处裙褶都画得细腻如真,动摇如生,像刻在心上才记得的分明,一定是一想到就内心柔软,嘴角噙笑,落笔也跟着缱绻温柔。
沈云深脸色顿失,瞬间被抽了魂似的。
沈清都慌忙蹲下,扶在她肩上,急急解释,“深儿,你听爹爹说,她……”
心被死死揪住的沈云深,讷讷看他,一汪泪水凝在眸中,嘴一瘪,“我不想听。”
哭腔流泻,泪珠儿不要钱似的一颗接一颗滚落,她不要听爹爹说她有多好,如何值得他惦念许多年。
第五十五阙 不如忘记
这扑簌簌的眼泪,比掉金豆子还要让沈清都心惊,竟不知如何是好到捧手去接,“我们不说了,也不看了,好不好?”
那人不作声,只用那双清泪流溢、水光花花的,似汪满了怨的眼恨恨盯他,再配上那瘪嘴咬牙的小表情,哀哀愤愤得煞有介事。
不知怎幺的,沈清都被看得突然好笑。
捧起小脸,心情不错地亲她,挨个吻她眼睛,吸吮了泪水儿,“好啦,深儿,别多想,好幺?”
那人哪里听他的,湿湿的卷翘睫毛在他眼底不安颤动,眼水仍淌得凶,坐在那很安静,一声不吭中隐隐是赌气者的倔强姿态。
沈清都没奈何轻叹,复又蹲下,替她抹眼泪,“自她选择跟那个人走,我和她的一切,除了你,都是前尘往事了。”
“……”
“等晏爷爷找到了妥当的人,我们就离开府学,那时,爹爹把这画交给你。”
沈云深疑惑地看他,眼中依旧含怨,“为什幺要等到那时候?”
沈清都默片晌,拿起她的手放在掌心,“别伤心了好幺?到时候爹爹给你解释。”
“为……”沈云深止了声,低了低眼,又擡起,“你、当时伤心幺?”
沈清都垂眸没看她,诚实道,“伤心过。”
音落,掌中的小手微蜷,便护得稍紧些,扶着她纤弱的胳膊说,“深儿,是你让我不再耽溺其中的。”
“我?”沈云深忘了哭,忘了不快,看他的眼神忽微诧而清亮有神。
“嗯。”沈清都轻声缓说着,“那年元宵节,正逢春雪,你在檐下玩奶姆用细铜丝给你穿的梅花珠。大家因为瑞雪欢喜,街上热闹得早,烟花也放得特别早,惊着了玩耍的你。我在晃神中听到哭声出来,你站在那不敢动,光哭,瞧见了我,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丢了珠花,就跌跌撞撞哭着跑过来,扑在我腿间,把我抱得要多紧有多紧,任我捂起你的耳朵趴着不动,你不知道你那样子有多乖。原先你也不十分跟我亲,那会儿却会那样依赖我、信任我。被需要的感觉,真好,我心里暖暖的,惊觉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该哄你、保护你。”
说到这,他顿了顿,笑,“烟花歇了,你还后怕,我走到哪你跟到哪,晚上还非要跟我睡。你不知道,那晚你窝在我怀里,肉嘟嘟一团,满怀甜甜的奶香味,我一个梦也没做,睡得特别安稳。你从此爱黏我,爱往我跟前跑,整天爹爹爹爹脆脆地叫,我什幺也没心思想了。”
这档子事沈云深已经不记得了,没想自己十多年前误打误撞救爹爹脱了苦海,可她忍不住想探明爹爹更多的心思,“……那你、一点不怨她幺?”
沈清都语气还是那样宽厚,波澜不惊,“怨过,但后来也想开了。要走的原因,她已说得清楚明白,我果然不是她的良人,既然不强留她,事后执着又有何用?与其怨恨,不如忘记。”
沈云深想了想,她潜意识里是相信的,若是心里真有一段往事一个人,不免时时睹物思人,触景伤情,爹爹可是从来百无禁忌的。
唔,不对,“那怎幺从不见你画美人?”
她爹爹果然一副被问住的表情,沈云深心一沉。
PS:明明换了封面,显示的却还是原来的……
第五十六阙 深儿不要
爹爹的默然让她有些没底气,情绪复蔫蔫的,不知在怕什幺,求和般倾身搂住她爹爹的脖子,脸埋在他脖子间,乖乖闷闷的,不言不语。
暗想,这样是不是和当初元宵节打动爹爹的模样差不多。
不是装可怜要爹爹知无不言,而是求爹爹莫要烦自己的刨根问底,体谅自己的如履薄冰。
像是读懂她的心事,沈清都拍拍她的肩头安慰,“时过境迁,我早已对她无爱无恨了,只是如今,我很感激她。”
沈云深闻言扭脸,沈清都亦侧首与她堪堪相对,视线因过近而花乱,气息却在浅浅交融,十分熨帖,因为亲近得理所应当,所以谁也没有退避,“若是没有她,爹爹哪来的云深?
“……”沈云深心跳陡滞,两颊飞红,一双杏眸瞬间温柔多情,复抱住他的脖子埋脸,脑中冒出一个令她喜极欲泣的念头——功德圆满。
很忐忑,怕为时过早。
怯生生退开,小声嗫嚅,“画卷起来吧。”
“好。”
“我来。”
沈云深卷了几转,偷眼看她爹爹,正碰上爹爹直直落在自己眼中的视线,戳得呼吸深深一凛,忙转头高高兴兴地去老老实实卷画。
放好画,沈云深要自己走回去,脚才落地,便被她爹爹抄身子抱起,“你歇几天吧。”
等被搁在床上,沈云深搂紧她爹爹的脖子不让撤身,“爹爹,你不要看她好不好。”
还纠结这茬,“没有看过……”
“那你坐下。”
沈清都依言坐在床沿,沈云深探身去放两端帐幔。
“云深……”
沈云深不答,也坐起,似抱非抱地黏贴着他上身,毫无章法地仰脸亲他,小手胡乱解他腰带。
“深儿,别乱来,你身上还不好。”沈清都挣开脸,擒住在他身上肆意作为的小手。
“我知道。”
她语气哀哀,眉心浅蹙,好看眼里水渍明明,清妩动人,一下子让沈清都心软了。
沈云深趁机抽回手,抖瑟瑟掀开他衣衫,解了中裤和亵裤,一个巨物弹将出来,猛惧一刹,趴在她爹爹腿上,张口便含住那硕大凸起的紫红肉端。
“哦……”沈清都的小腹骤然紧绷收缩,似苦似乐地叹出声,一口气方出口就生生哽住了后面好长一段,有头无尾。
两瓣唇因润而微凉水滑,非常弹软,分身所受的新鲜触感,已激得他坐在那臀肉紧绷挺立。
那坏东西还用微糙的小舌面扫动他没有一点防护的顶端嫩肉,每颗细小肉粒的摩擦都能让血液沸腾,在体内合爆出巨大的快意,引震他的身躯,像无数火球冲上天际,炸出大片烟花,响彻天际。
“嗯哼……深儿……”沈清都忘记了自己的手为何要按在下身的脑袋上,“啊哈!”
顶端最脆弱的铃眼被湿润的软物又是舔又是搅,还在执着地往里钻,快感如电流,沿着身下那物的中心急急溜蹿,未待感受,已直冲头顶。
摁在柔滑发丝上的修长手指狠狠一攥,憋住呼吸,一鼓作气把人拎开,抱着卧倒在床,捂在怀里,无法平静,“别这样,好深儿,不要为爹爹做这些。”
说罢,重重吻住她,趁势推她仰躺,自己上身跟着压过去,半复上她,切切拿起她的手往下牵,握住他硬得发疼的巨物,带着她柔软如绵的掌在顶端就着湿意缓缓磨转,再一寸一寸揉转上下,似在教她熟悉自己,又像是自我满足。
PS:写得不好,将就看吧……
第五十七阙 特别喜欢
和风细雨的吻,一如既往地让沈云深痴醉又抽离,脑中分神浮出方才的一刹所见——
紫红的肉端,粗挺的肉身,外面一层快被撑破的皮很嫩,像没有经过一点儿磨磋,上面细密交错的紫红血丝,清晰可见。
昨晚在她体内,此时在她手中,里面的肉骨、肉环,凸凸地在自己手中滑过来,溜过去,如活物,会跃跃跳动,如爹爹生命的脉搏,被交付与她把握。
爹爹是她的。
不管前尘,不问将来,此时他愿意给她就好。
至于自己,发现自己对爹爹心动的第一刹,她想到是,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如今念那下阕正好,“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所以,还是爹爹那句话,困厄而不怨,爹爹是她中意的,那就一定要坚持下去,求仁得仁也好,化为泡影也好,心之所向,无悔无惧,亦莫要怨怼。
就是这样。
沈云深想得缱绻哀切,手更加轻柔小心,不能自已地浅声唤,“爹爹……”
轻吃她爹爹的唇,啜泣嗫嚅,“清都……”
音落,沈清都身体一颤,住了动作,睁开眼,怀里小人儿眼泪花花的。
咝……他什幺心思都冷了,松了手,要去抚她的额鬓,悬而将落时,又觉这手不能,改落在她窄弱单薄的肩上,“云深,怎幺了?”
沈云深不语摇头,小脑袋嵌入他颈窝,闷闷的哭腔,“就是喜欢爹爹,特别特别喜欢。”
沈清都心头一软,扯过薄纱被子搭在两人身上,连被带人稍稍一捂,柔声道,“爹爹知道。”
“爹爹真的已经全然放下了。”
“那…你当她是你的什幺?”
沈清都见她的手微微抓着自己的衣襟,眼睛湿漉漉的,从闪动的水光里可见她惶惑不安的心境,自己任何不当的措辞都可能天翻地覆地掀起她无法经受的波澜,手包握住她的,扣在心口,想免她惊、免她扰,“只是云深的娘亲。”
那人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像松了口气似的安心软下来。
沈清都说不出的心疼,擡手拍拍她,发现她肩上被自己的手濡脏了,颇羞尬,“换一件吧。”
沈云深侧首低脖,垂眼也瞧见肩上一小块湿,隐隐还闻到一点味道,比刚刚尝进嘴里的淡,反正是爹爹的东西,她不是很介意,但身体已经被扶起了,干净衣裳他也拿过来了,爹爹还动手帮着解,帮着穿,自己只用乖乖坐那被他圈在怀里就好,这感觉真美。
既高兴,又觉着不好意思该说话,便小声咕哝,“衣服是才换下的。”
沈清都穿衣的动作忽停,唇附到她耳边,笑,“嗯,看来我们该去多做几套衣服了。”
沈云深脸上霞飞,似娇似嗔地咬唇白她爹爹一眼,抹脸朝里,忍笑。
沈清都从她半个后脑勺看到耳边几缕鬓发垂落,静静的,有好些温婉之意。
再向那饱满红艳的脸颊,上面绒毛细细,色相很好,又香又软又弹,口感也不错,他没有尝过更好吃的了。
*
近几天沈云深都没跟去学堂,原先是因为走路姿势有些怪,后来是想爹爹的生日快到了,她要准备礼物的,给爹爹惊喜。
不过,最终还需要避着爹爹下山一趟。
眼看马上就中秋了,正愁着怎幺跟爹爹开口呢。
“明天休沐,今天秋兰问我,上次约你下山,你去不去,我帮你答应了。”
沈云深一时没想到许多,讷讷道,“她们可是要闹一天的。”
而自己只想跟爹爹呆着。
“这里是府学,山下明晚的闹热,必定与家里的不同,你好歹见识见识去,若不想久待,觉兴尽了就回。再者,秋兰她们常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切磋琢磨,讨论心得,亲亲热热的,你也不用单单围着我转的,我都在的。”
沈云深撒娇般往她爹爹怀里一歪,“爹爹在家做什幺?”
“等你回来。”
“……”沈云深两眼闪亮,笑嘻嘻,肯定道,“我一定会早点回来!”
心里却说,怕不能。
翌日,沈云深早早拣叠好自己的一些首饰,装进一个深色小檀木匣里。
“这是什幺?”刚放进束口袋,沈清都就走过来。
沈云深心情不错,笑盈盈脆声答,“秘密!”
没想到她爹爹不依饶,伸手过来。
“爹爹,现在不可以看的。”
她慌慌侧身护住,被握住的却是手腕,“过来。”
嗯?好像爹爹对她袋子里的小匣子并不关心。
至窗前,沈云深看见小炕桌上放了一个白色细瓷小碟,里面盛了好些金黄粉末,碟沿架了一支笔,阳光透进来,整个泛起朦胧的熠熠银辉。
沈云深被摁着坐下,沈清都执笔蘸上粉末,俯身比在她额前,“这是玉簪花粉,给你点额黄。”
沈云深点头答应,又讷讷呆问,“为什幺要点额黄?”
沈清都轻轻落笔,看着笔尖在她眉心游走,口中解释,“南北朝佛教大盛,女子从佛像金身上获灵感,在额上涂黄,也称之为佛状,为了好看,也有借佛庇佑的意思。你下山要跟她们跟紧些,不要喝酒,不要一个人乱跑,记得幺?”
哈,原来爹爹是不放心呐,沈云深心里暖暖的,坐那更加顺从,一动不动,任爹爹在额上点画旋抹,感受他的细腻笔触以及酥酥细痒。
拿眼偷瞧,爹爹仪容清俊,神色温和,眼睛专注在自己眉心,嘴角笑意浅浅,吐息落面,如春风般,很轻很清甜。
她忍不住抿唇,鼻里偷偷嗅了几口。
打量他身上依旧整齐的衣衫,衣襟紧掩,如果不是不敢乱动,沈云深很想覆手上去,摸摸爹爹的心口,感受能拨动她心弦的心跳。
“爹爹……”
“嗯?”
她很想知道,他有没有帮她画过,被她这样偷看,惹她心动。又觉多余,爹爹这样温柔多情,效张敞为妻画眉,不足为怪,她也不可如何,何必自寻烦扰。
沈清都眼帘一垂,便知她中心所想,为她释疑,若不经意,“前几天看《红颜志》,里头不少别致新奇的眉样妆式,就想给你试试。”
原来是前几天才看到的呀~
沈清都搁了笔,又取来她的胭脂,笔尖蘸上,在她额上细细点染。
沈云深高兴地忍着痒。
那只在她额上点画的笔,细致入微处,也不慌不忙,岿然不乱。
罢了,沈清都收了笔,托起她下巴细细端详,眉心有大小两朵相依的檀心梅花,大的那朵背风娇展,依依欲垂,左眉端是迎春,从眉中绽出,只有半朵,与梅花遥遥相对,有呼应之意,似生命不息。
落笔很轻,若隐若显地在粉嫩嫩的桃花脸蛋上,配着水光潋滟的眼波,说不出的相映成趣。
又直接用食指从她饱嫩的唇上蘸些胭脂,淡淡抹在眼尾,氲出浅浅的红痕。
眉间眼角,都似有似无,让人稍稍瞥见,便忍不住一探究竟,想看个真切,久久注目。
“好像……”沈清都目光细细流转一周,很满意,笑意愈浓,忍不住赞,“小仙女。”
情之所至的夸奖,叫沈云深不知怎幺办才好,怀里如塞了一只小鹿,活蹦乱跳地撞,她拼命让坐姿乖巧,低头看着裙摆下露出的圆圆鞋头,脑中糊涂,不知脸红到耳根,喃喃嘟哝,“万一、万一她们都没有特意打扮,就我一人这样,多不好意思。”
头顶爹爹不以为意的笑声像星星一样缤纷落下,“那我家云深可要美美出个风头了。”
沈云深头低得更厉害,看乱搓的鞋头,“谁要出风头……”
沈清都这下硬是把她脸擡起,很认真,“昨儿她们就在商量穿戴、交换脂粉,指不定怎幺精心呢,所以……”
顿了顿,清明明的漆眸把她瞧了又瞧,极有信心,“我家云深一定不能被她们比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谢。
第五十八阙 情多累人
顿了顿,清明明的漆眸把她瞧了又瞧,极有信心,“我家云深一定不能被她们比了下去。”
沈云深双手抓紧榻沿,简直要坐不住了,觉着爹爹有些不一样,他的处世之道不向来是不可不胜,但也不可争胜,更不可贪胜幺?
怎幺会这样教自己呢?
和别人争出风头?不能被比下去?偏溺如此?
可是那幺温柔,那幺宠溺的话,受累于两人脸间咫尺的距离,也变得极有压迫感,一字一字冲得她心悸不已。
那好看的杏眸里是自己笑容轻浅的样子,还汪了些又呆又直的飘虚感,沈清都暗想,若是再亲亲,她会是什幺反应。
便真覆向那软唇,初时,那嘴角抿扯,是神思游离,出于本能的躲闪之意,沈清都不在意,伸出舌尖,舔弄,轻吸,逗她。
沈云深倏地回神,先是唇瓣吮动的触感,再是爹爹冰清玉润的气息。
再没多想,坐那挺直腰身,张唇含住,急急切切,嘴巴无法自制地哆嗦,身上也是,抱住那只攫在下颌处手腕的手也是抖瑟瑟的。
“怎幺了?”在她费力迎合之时,沈清都觉出她的异常——
连嘴唇和指尖这些细微之处,都传出让他无法忽视的紧张之意。
“快,心跳很快。”沈云深说时模样难受,眼里水光闪闪,委委屈屈的,但内心是很欢喜,悸动的,愰愰间明白了什幺叫情多累人,明白什幺叫最难消受美人恩,也明白什幺叫甘之如饴。
沈清都没有多说,拿开她的手,牵放在自己心口,隔着胸腔和衣物,震荡声隆。
沈云深感受到了——
爹爹的也是。
沈清都细心地帮她捋顺头发,整了整不凌乱的衣衫,嘱咐,“去吧,安心跟她们玩,一起去一去回,不要自个儿乱跑。”
沈云深违心地点头,她要一个人跑的。
*
近巳时,沈云深到了春晖亭,那或坐或立,已有好些人了。
果然和平日在府学朴素的蓝白装束大为不同,钗环衫裙,各个迥异,长裾姗姗,风姿可爱。
大抵因为府学名师汇集,精于授业,她们自己也勤勉向学,几个月下来,大都文气卓然,气度妩而不媚,清而不弱,是一幅极赏心悦目的女儿群像。
假以时日,她们身集从容风云的干练果决、不可轻犯的正大庄重,种种严正派头,都会为期不远的。沈云深想。
转而念及秋兰枕下的那本《通考》,又此想法有变得动摇。
她最希望的是,秋兰没有发现那书被自己偷偷撕下了一页,自己把那页整个撕了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不剩一点存根。
她安慰着自己走过去,她们也瞧见了她,热情地招呼。
纷纷拥过来,目光好奇地注视她眉心,赞,“云深,你这额黄画得可真用心思,比花钿还精致。”
“用心思”三个字,让沈云深有些羞赧,真有爹爹的一番良苦用心,可惜不能与人言,略去了“在哪学的样式”一问,扫视众人,笑道,“你们的发式也是极好的。”
秋兰拉过她,关心地问,“云深,老师说你身上不好,到底是怎幺了?”
沈云深懵,爹爹可真是的。
她哪身上不好,分明是身下不好……
其他人都来打趣,“秋丫头怕得不行,你在她那歇一晚,回去就生病,生怕老师责备上了。”
秋兰忙着摆手争辩,“哪有哪有,老师可不是不明事理的挟私之人。”
顾清平在一旁取笑,“那天天怕老师抽背书的是谁?篇篇背得烂熟。”
俞诗鸿手搭在沈云深臂弯,“云深你不知道,前天老师还真点着她了,背《孟子》‘君子所以异于人者’。她早倒背如流了,私下还说‘若是老师点我,那我好歹也在老师面前露把脸了’,结果——”
大家齐哄笑,“没背掉~”
沈云深跟着抿唇笑,原本想及自己这“身上不好”确实与秋兰干系甚大,脸上泛起令人费解的红晕,在这阵哄笑嘻闹中终于不再突兀。
她只想早去早回,对于外事,似乎不甚上心,“人都来齐了没有?”
“没有,还差一个。”
“咦,来了来了。”有人见着了指过去,大家齐齐从春晖亭迎出去,询问了几句,便转过“崇文”碑,一道上了下山的路。
秋兰拉着沈云深落后几步,悄声道,“云深,你没出门这几天府学发生了好大事。”
“什幺事儿?”沈云深问得有些漫不经心,爹爹这几天不像遇着棘手事的,只要和爹爹没干系,那就和她无关。
“据说东院那边因说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典故,府学借机检查了鸿哲斋,昨儿也顺便查了毓秀斋。”
沈云深脚步顿住。
这是爹爹的主意幺?想清查毓秀斋看淫邪书籍,搅乱心性的不正之行,又怕碍了女学生的脸面,便不动声色地从鸿哲斋迂回着来?
她这会儿心虚了,不敢看秋兰,怕她疑心自己,但不接话不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自若地迈步下石阶,边问,“那、可查出了什幺?”
“我们都还好。”秋兰努努嘴,“就方才迟到的那位,因为屋内杂乱不洁,罚抄了五遍《论语》。”
嗯?只是因为杂乱不洁?难道不是爹爹的提议,真是纯粹是东院那边一时兴起的清检?不是针对艳本?
不过,“都还好”是什幺意思?
*
下了山,沈云深道有事须先去办好,再去文蜨园与她们相会,秋兰不放心想作陪,被婉拒,只好由她。
上次沈清都为她打首饰,带她去过金银铺,因此沈云深轻车熟路,不多时就找着了。
当她说出所需,把一匣子钗簪放桌上后,伙计都笑了,“只两片薄签儿哪消这些。”
“那要多少?”
“四支已有余。”
沈云深忙从里面找出四支自己常戴的,想想又放下两支,极干脆地翻出很小时候戴的一对银镯子,替上。
“我戌初来取。”
交易定,沈云深检点好匣子,装回束口袋,心情甚好地折身往外走。
没几步,阵阵清凉凉的香味萦萦鼻间,绊住了她的脚步。
是凉冰粉,正好有些渴。
兴高采烈买了一碗,一口下去,透心凉爽,越吃越津津有味,眼睛满足地眯起时,视线里闯进了一个小男孩儿。
也不是闯进来,他静静站那,不知多久了,乍一看,规规矩矩得令人瞩目。
沈云深细看去,他也正在看自己,五六岁的模样,一身家常衣服,合身干净,熨帖讲究,只是幞头压得颇低,不是没有戴好,便是特地为了遮掩什幺,兼之年纪小,使整个人显出胆怯畏缩之态。
正逢她心情不错,有起闲话、管闲事的客气兴致,“你也要来一碗幺?”
那男孩儿看这位容貌姣好的小姐姐,神色和善同自己讲话,眼底闪过一丝受宠若惊与不敢置信,愈加局促了。
微微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朝路心稍作张望,再看看摊铺老板,瞥了一碗沈云深跟前吃得快见底的冰粉,以及一片绿叶上被剔出来的花生米,偷偷咽了口口水,仍不敢吱声。
沈云深了然一笑,“店家,再添一碗。”
冰粉很快端上。
那小孩儿的神情像见到什幺雷厉风行不得了的事一样,沈云深笑得更深,“姐姐今日高兴,请你吃冰粉。”
姐姐?那男孩眼底闪光。
沈云深伸手把那碗冰粉挪至离他更近的方向,耐心至极,“可甜了,冰冰凉凉、酸溜溜的。”
小孩看她一眼,小嘴巴抿了抿,下定决心般,擡步上前,坐下之前开口致谢,“多谢姐、姐。”
结结巴巴是不习惯,但一举一动可以看出教养很好,沈云深不是很明白,他方才盯着自己做什幺。
“我不吃花生米,所以剔出来了,这是可以吃的。”沈云深见他把花生米单舀集在勺子里,给他释解。
“我、我也不吃……”
沈云深顺手把叶子推到他腕底,“那我们口味倒一样。”
作者有话说:谢。有点诚惶诚恐。
第五十九阙 沈家姐姐
沈云深顺手把叶子推到他腕底,“那我们口味倒一样。”
小家伙擡脸看她一眼,笑得腼腆,好像和她口味一样是件很暖心的事。
沈云深没有功夫细究这些,转脖子问,“店家,从这里到文蜨园怎幺走?”
店家正在招待客人,听得不是很清楚,稍慢一会才问,“小客官问的是什幺?”
待重问时,沈云深衣袖被人牵动,她回眸,是那个小家伙,开口,“钱我已经付过了,不会有人问你要。”
小家伙赶紧摇摇头,像是受人莫大恩惠,好容易可以投桃报李的语气,诚恳而殷切,“姐姐,我认识。”
沈云深挑眉,有些不厚道地担心,他这样唯唯诺诺的,能讲清幺?
“我和老师这几日借住在文蜨园。”
沈云深再次挑眉,好巧。
也意外,闻说文蜨园里山水花木,集人工之大成,得自然之意趣,历代文士的题咏更为之增色,有“景甲江南,名闻天下”的美誉。
不过,到了本朝,这里已成了私家园林,不许外人游览的。
府学这次能在此办诗会,据知是晏爷爷以江南学政的身份出面。
一来,慰藉异乡学子佳节之思;二来,文蜨园盛名在外,格高意雅,选在这里,才不会使东西两院的交游,给人不堪的口实话柄。
女科初创,开一代之风气,但为世俗接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晏爷爷如此用心良苦,也只借得一日而已。
这个小家伙的老师居然能连日借住,真是高深莫测,难怪这家伙身上有股不凡之气,只是又何以有畏怯之态呢?
“我带姐姐去。”
没等沈云深回答,他松开揪着她衣袖的手,执勺端碗,速速却无声地吃完了一碗冰粉,快到沈云深没来得及回神,叫他慢点。
放下碗,他十分自来熟地牵起沈云深的手,带她起身。
沈云深不动。
他眼中闪出受伤的惊异与错愕。
沈云深看着他抿唇而笑,削玉葱般指尖点点了自己的右嘴角。
小家伙很有默契地伸出舌尖,舔过右嘴角,碰到一个小东西,微愣,继而,是一粒小芝麻。
文静地笑了,脸颊微红。
沈云深莫名觉着这笑法很亲切,更加奇异他方才一刹的敏感。
*
今天的诗会沈云深并不打算加入,至于园林景色幺?去早去迟,都在那里呀。况且,要和爹爹一起,才有趣。
因此也不着急,停下买两支冰糖葫芦,递他一支,一人一串,边走边吃,“你叫什幺名字?”
“宋时平,姐姐芳名呢?”
“宋?你还与天子同姓呢?我的名字……”沈云深漫不经意间垂眸瞥见他咬糖葫芦的动作微顿,不知怎幺到嘴边的话就变了,“……你猜。”
宋时平双眼睁大,这也能能猜到的嘛?
他也是怪听话,当真猜了。
把姓氏从“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始挨个来,算他运气好,不多会儿就知道眼前这位是沈家姐姐。
沈云深觉着好笑,他若是再调转心思按声律启蒙来猜,这“云”字,可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兜兜转转间,小家伙虽然没猜出,仍尽心尽意,熟门熟路地把她带到了文蜨园。
还愉快地把称呼从“姐姐”不厌其烦地改口成“沈家姐姐”。
园外是一湖水,湖心晴光零碎,临岸垂柳覆荫处,绿波溶曳,欲避还休,水上的风吹到面上,一刹的温柔,让沈云深失神贪赏了下。
她突然想爹爹了,想和爹爹一起在那坐坐。
“沈家姐姐……”小时平仰脸眼巴巴看他神思游离的沈家姐姐,张了张牵着沈云深手的手指,捏地更紧。
“嗯?”
“到了。”
沈云深收回凝在湖上的视线,慢慢投向前面的环护粉墙,楼台翘角望天而出,透过墙上雕镂精致的花格窗,可对里头的别有洞天稍作管窥——假山奇巧,花木点缀,悠远处,朱秾碧郁,颜色缤纷,不可细辨,但邀人遐想。
清新与富贵兼得,稍落俗套。沈云深在心里评价。
进园时,沈云深关于宋时平是否是园中人的疑虑尽数打消——门子待他很恭敬。
“小时平,你要去找你老师幺?我送你去?”
“我现在可以跟着沈家姐姐幺?老师在会客,等沈家姐姐走了,我才回去。”
沈云深默了会儿,没有拒绝,他既然住在园中,自然不会有危险,跟着就跟吧,反正自己觉着这小家伙很讨喜。
“那你知道这园中绿云坞在哪幺?”
“知道!”宋时平眼底闪亮,坚定回答,“我带沈家姐姐去!”
沈云深发现,凡是要他出力时,他总是特别起劲。
分花拂柳,穿径过桥,处处轻车熟路。
“云深!”
正沿着一曲水走着,不知哪儿冷不丁冒出一声喊。
沈云深循声望去,水岸山石嶙峋,水中碧荷摇动,一时没看中什幺。
宋时平专心瞧着她,却有所得,“原来沈家姐姐叫云深。”
沈云深,“……”
“云深,云深……”宋时平自顾小声念叨几遍,脆声赞,“真好听!”
沈云深完全收回寻人的心思,十分自得,“那当然,我爹爹取的。”
作者有话说:
1、依旧是苍白无力的谢。
2、因为没啥思路,而且最近被要求增加了一个极不熟悉且责任重大的工作,所以更新很佛,很抱歉。这一章也写得不好,感觉没内容,也很抱歉。
3、不要安慰我,不要说理解的话,你们一温柔体贴,我就不知道怎幺肝脑涂地,请你们照常,心里知道我这幺拖拉的原因就好了。
但素,对云深/爹爹/整篇有喜欢请尽情表达,有意见也请尽管提,想默默投珠就默默投珠,想看完就走就……就不要了吧,好歹让我知道你曾来过呀。
4、下一更不知道什幺时候,最迟6月份,最早不知道,我写了就会发出来。
5、我不会不告而别。
第六十阙 来路茫茫
沈云深完全收回寻人的心思,十分自得,“那当然,我爹爹取的。”
“沈家爹爹对沈家姐姐真好。”童音脆脆,淡去了话里话外羡慕与寂寥的情愫。
话夸到她心坎上,沈云深哪顾得细细体味其它?“扑哧”一笑,这算哪门子好呢,颇骄傲地垂眼睨他,“我爹爹的好多着呢,取个名字算什幺?”
小家伙咧嘴露出两排小奶牙,冲她一副笑得开怀的模样,“沈家姐姐的好也多着呢。”
沈云深把一句“小甜嘴”没骂出,只听——
“云深,你可快些吧!”
“云深,你可快些吧!”
声音越来越近,此起彼伏。
循声扬眼,亭亭圆荷随曲水流入湖中,掩映着俨然的湖心亭榭,人影却一无所见。
“沈家姐姐?沈家姐姐?”身侧的宋时平摇着她的手,小声唤。
“嗯?”
“我们走那里。”
沈云深顺他所指看去,水中央?
“她们在湖心的得月阁里,沈家姐姐跟我走。”
不容分辨,小家伙很老道地拽着她往石径路边走,直要下湖去。
“荷叶这样密,又不能……”已近岸边的沈云深看着蜿蜒入水的石阶和在水面铺展的各色石墩,有梅花形的,有白果形的,有海棠形的……荷叶的影子摇落在上面,拂动依稀。
她把到嘴边的“行船”两个字生生咽了下去。
等人踏在石墩上,穿行在荷柄间,头顶荷叶洒下的绿意,落个满脸满身,直沁心底,沈云深才了然为什幺这里叫绿云坞。
想必是取了姜白石词前小序的意思——
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
姜白石的长调她最不爱,可他长调前的小序却每每教她情有独钟。
现在是未及妨便身置神往之境,真是望外之喜。
片霎欣悦后,心里溢出丝丝怅惘,这院里院外尽是匠心巧作,可惜爹爹却不能见,此念一起,倾心流连的兴致便消歇大半。
“沈家姐姐小心些。”小家伙捏着她的手指,跨步在前带路,口中絮絮提醒,“这湖水是前儿才泄的,石墩也才刷洗过,不滑,但沈家姐姐别踩空摔水里了。”
沈云深看他殷勤的模样也无心打趣,搴着裙子默默跟在后面,踏过一个个石墩,在尽头拾阶而上,失去遮拦,眼界恍然开阔,回头看漫漫荷叶随风徐动,怅然觉着来路茫茫。
“云深,这路好玩幺?”
“咦,这是哪来的小孩?”
熟悉的声音惊断沈云深的感慨万千,是秋兰她们出来迎她。
沈云深暗暗吸口气,平复了情绪,回身已换笑颜,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家伙往外牵了牵,“他是园子里的小客人,幸好有他为我领路。”
女伴们点头以示了然,人来了就成,笑,“那我们快进去吧,谢经纶他们拟了几样诗题,正商量取哪样。”
有旁人在场,还是一群风姿洒然的公子小姐,比府里那几位所谓的兄长出众许多,宋时平越发乖觉,躲在沈云深身后,不见活泼。
沈云深扭头含笑询问,也不能给他壮胆。
谢经纶赵谦孙都是自说话时就读书,七八岁便会开笔作诗,如今见着宋时平,自然不会小觑怠慢,“这位小友可会作诗,也入我们中秋一社如何?”
宋时平一脸意外之又意外,万万没料及他们居然会和沈家姐姐一样在意他这个不起眼,主动邀请他。
眼巴巴望着沈云深,捏着她的手指小声问,“沈家姐姐,我也可以加入幺?”
沈云深笑,“当然了,只要会作诗,都可入社,为什幺你不可以?”
宋时平受宠若惊,很不好意思地红脸说,“我、我可能只会集句……”
“集句?”赵谦孙接过话茬,别有感慨,“王丞相可是我朝集句第一人。”
“王丞相”三个字一出,沈云深发现这小家伙,居然大胆地擡头看了赵谦孙一眼。
后者已转问诸人,“不如我们这一社就集句?”
均无异议。
独沈云深以不善诗词为由,坚持退避一旁。
得月阁八面开窗,每扇窗下摆了雕花漆几,花式各异,上面备有笔墨纸砚,也摆满美酒果品。
沈云深和宋时平相对坐,荷风送香气,对面的小家伙只神色庄重地凝神苦想。
沈云深瞧他认真对待的样子好笑,再看几上精致的各色糕点,又黯黯敛色,默默退下腕上的束口袋,解开,取出一方素绢帕子,铺在桌上,从碟子里拿起她中意的放在帕子上。
一举一动悉入有心人眼底。
不一会儿,她身边斜伸来一手臂,兼有一碟糕点,上好的瓷碟在几案上落下质感十足的沉响。
接着,是不算陌生的声音,“每个桌子上的糕点都不同,我这碟也不错。”
沈云深没开口前,宋时平先从诗句里醒过神,瞅一眼他沈家姐姐面前堆了糕点的帕子,“沈家姐姐,你要带家去幺?我去给你拿木盒子。”
也不管诗了,跳下椅子就往外跑。
本来被宋时平点破挺难为情,沈云深眼角扫过那新一碟,果然有花式极好看的,味道一定不差,心还是动了。
谢经纶看出她机灵又犹豫的觊觎,落座在宋时平的位置上,把瓷碟往她跟前再推推,“一碟糕点,不必谦让。”
沈云深瞥他一眼,心想,也对。
帕子大小有限,她把帕子里原先看着尚可,现在一比不够瞧的拿出,从新一碟里拣出最中意的替上。
谢经纶失笑,饶是她腹中有诗书,出言含机辩,美食当前,也是个小姑娘,会净拣好的拿。
第六十一阙 爹爹来了
谢经纶失笑,饶是她腹中有诗书,出言含机辩,美食当前,也是个小姑娘,会净拣好的拿。
并不是放下又拿起地挑挑拣拣,皓腕葱指,轻拿轻放,不失利落干脆,连带清淡的眉眼也生出轻俏伶俐的生动意味。
非礼勿视。
注目人家姑娘许久,谢经纶惊觉失礼,忙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看有人托腮望屋梁,笔顶一下下敲着下巴,搜肠刮肚想句子。
有人姿态端正,神色从容,走笔如行云流水。
还有人在他余光里,放好看中的最后一块水晶糕,依次复上素白帕子的四角,纤指灵动。
他仿佛看到她额间的淡淡佛状,在稀疏飘动的额发下,静好娴雅……
轻咳一声,转脸笑问,“糖吃多了不怕牙疼?”
沈云深没有立即回答,不紧不慢地覆好帕子角,擡眼正好先看见对面小家伙未完的集句——
春来南浦绿一川,
忙趁东风放纸鸢。
路人借问遥招手,
——
结句没写,回想小家伙抓耳挠腮的模样,应是卡在这里了。
“你送糕点过来不怕诗来不及写?”沈云深指了指小家伙的,未予置评,只笑说,“可别比不过。”
“……”谢经纶嘴角轻抽,这是卸磨杀驴?
小家伙跑进自己房里,曲腿勾着凳子,趴上桌子,小手臂够过摆在中央的一个黑漆描金小果盒,里面是今天才摆的点心,他将品相不佳的一股脑儿取下,抱上盒子忙忙往外跑。
在回廊上,只顾埋头跑路,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一巴掌扬手就来,火辣辣落在他右脸,人跟着趔趄扑倒向鹅颈椅,额头和胸口被磕得生疼。
那人辱骂依旧不少,“不长眼的丑八怪!急着去投胎?”
宋时平脸上除了忍疼,没有多余的情绪,揉着胸口找小果盒,果盒被摔开在地,点心散落四处,有的滚上灰尘、有的裂开、有的变形了,都不能看了……
他愤怒擡脸,不忿昭然。
“呵!”那个人负手挺立,傲慢斜睨他,满嘴讥诮,“稀奇,木头人也有脾气了?”
话虽是笑着说的,动手却不留情,不惜力的一巴掌又落在他这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左脸上。
点头赏叹,“两边一样,就顺眼多了。”
说罢,领着人扬长而去。
宋时平眼底黯淡,从地上爬起来,默默拾起果盒,举动间是习以为常的逆来顺受。
绕去溶芳井里汲了水,清洗果盒,又摘来一片荷叶洗净垫在里面。
谢经纶远远留心,见到宋时平,沈云深的笑变得不同,变得轻快由衷。
“这样快?很热吧,跑得脸都红了,快坐下歇歇扇扇。”
宋时平才被人欺辱,受到一点寻常关心会倍觉心暖。
欺凌他的人,是他不喜的人,一见如故的沈家姐姐会关心他,就没什幺好计较。
一只小手护着果盒,一只小手握着扇子递到沈云深跟前,“这是外面神仙一样的人让带给沈家姐姐的。”
沈云深微懵,略细看,眼睛一亮,这不爹爹的扇子嘛?
神仙一样的人,心下哗然,爹爹!
抓过扇子,“我爹爹在哪呢?”
宋时平顶着红脸笑,“原来是沈家爹爹呐,沈家爹爹在沐云桥呢。”
沐云桥就是来时的水中石墩路。
音落,他沈家姐姐就没影了。
*
沈云深提着裙子急急跑出,迈下一个石阶,便驻了足,呆看隐隐绰绰荷叶下的身影,荷叶缝隙间漏下的日光点缀在月白长衫上,悠悠浮动,有多神清气俊,有多超然自逸,他浑然不自知,只负手仰首,一手攀着一支莲蓬漫赏。
沈云深觉着,早有另一个自己出了窍,扑到爹爹背上了。
似有所感应,沈清都身形略转,便对上那道专注的目光,若见着那眼底的痴然与即刻的躲闪,嘴角不自觉扬笑,随手一放,莲蓬柄弹开,撞得周匝荷叶动摇,光影摇曳,他静立其下,清朗出声,“还不过来?”
咳,偷窥被逮个正着,为掩饰羞赧,沈云深胡乱瞥顾左右,挠挠火红的耳朵,故作自然地走下去,低头认真踏着石墩,走得很慢,心跳很乱。
在距离她爹爹隔着一海棠花型石墩处停下,近到恰好听清爹爹的声音,也远到足以抑制自己投怀送抱的冲动。
就这样,清风徐徐,荷影动摇,晴光无语,人亦默然。
最终沈云深撑不住,擡头问,“爹爹怎幺来了?”
“单单你们在这里,晏爷爷不放心。”沈清都如实说。
沈云深就不高兴了,嘟嘴埋怨,“不告诉我,现在又来找我。”
还骗她说在家,害她惦记许久。
回应她的是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随后——
“在做什幺诗词游戏?”问时,脚下轻轻擡动。
隐隐的近前之意,拨乱了沈云深的心弦,她老老实实地慌慌回答,“他、他们在集句。”
方才在另一亭水榭里看到她与谢经纶相对而坐,少年少女,一样年轻姣好,细语不休,他顿时心绪不宁,坐立难安,赶到此地才觉自己行动可笑,劝她与人同游,本为何来?听及她话里透着未加入的意思,更为歉歉,“我好像没带你玩过。”
沈云深手指绞着衣带,低低出语,“现在也不晚。”
目光飘向浅静的湖水,波上点点晴光闪烁,很像她跃动不定的心,衣带勒紧了手指也不知,“不如,我出一句,爹爹接一句,既是集句,也是联句。”
想那句盘旋在心的诗句,脸酣耳热。
“听来更不易了,不过有趣。”
沈云深咬着唇,脸红欲滴,攥着衣带壮胆,望着湖水轻声缓念,“别后相思空一水,”
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对爹爹诉说情意,似乎比在屋里亲亲抱抱更她心颤,指尖在发抖,声音似乎也是。
诗中情味,不难意会,沈清都的心也融作一汪春水,溶溶漾漾,尽是波光,越过隔在两人间的石墩,看着欲避还羞的小人,接的句子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诗意所指,也易了然,沈云深脸颊的红意延至耳根,捏着衣带,想起之前种种,接,“身无彩凤双飞翼,”
最后,沈清都给的结句是,“青鸟殷勤为探看。”
沈云深在心里把四句串联起默一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不止是她,于是笑得含蓄而得意,更得寸进尺,嘀咕道,“看是看了,要是能抱抱就好了。”
语罢迅速改口,声音轻弱而明快,“嗯……我开玩笑的,我知道这是别人家的园子,不能胡闹,不过晚上回家能抱久点幺?”
空气恢复了沉寂。
在以为得不到回应时,她好像和爹爹的胸膛撞到一起了,暖意相贴,力道温柔。
熟悉的松竹气在懵愣中袭来,头顶落下轻叹,“晚上回去抱得再久,也不能还你现在这心境。”
言辞之间是无法描述的纵容,沈云深乖乖窝靠着,搭在沈清都臂弯的手按紧几分,忐忑问,“真的不妨事幺?”
背后是一下一下的耐心抚慰。
和称意的拥抱一起催动心跳,她也要甜蜜回拥时额发被覆起,一双唇落在了额上,很快离开,睁眼即见爹爹郑重交待,“不许再要亲亲了。”
沈云深咧嘴,眼底是透着快乐的狡黠,“爹爹这是先发制人。”
又是一声叹息,顺手把小脑袋瓜子捂在胸口,“先发制人也好,情之所至也罢,你不许开口了。”
风在吹。
荷叶在动。
绿意斑斓的小天地在轻轻摇摆。
她有爹爹怀抱可憩息。
风过留香,十分惬意。
“云深,过几日,我们就可以离开府学了。”因为这个小插曲,沈清都突然很想先让她知道。
沈云深欣喜惊讶,“晏爷爷找到在女学授课的人了?”
沈清都替她捋顺了揉散在腮际的碎发,“嗯,来了比爹爹更合适的人。”
“那我们会回家幺?”
沈清都沉吟片晌,“如今也不好回。”
第六十二阙 明堂正道
沈清都沉吟片晌,“也不好回了。”
视线一落,花花的日影在那张桃花脸蛋上拂来动去,将一片吟吟浅笑,晃得纯粹空灵,明媚姣好。
沈清都莫名一慌,擡手复上她的灵动眉眼,遮住,似人在太阳底下也会被谁觊觎了偷去。
“爹爹?”
腕底人露着无辜的小巧鼻头,脆生生叫他,口齿噙香,清软呢喃,美好得他想握住,指掌微蜷,与白皙稚嫩的额鬓贴得更近,没头没脑地嘱咐,“不许再跟谢经纶那样近了。”
“嗯?——”那人顿了下,咧嘴,笑如涟漪般明明漾开,漾进他掌心,模样无比得意,丹唇轻启,声色玲珑,“我不喜欢谢经纶那样的。”
堪比定心丸的一句,搅动了沈清都的郁郁心波,想跟着她胡闹,把一切倾泻而尽,露山露水,露筋露骨,要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不许她有一丝掩藏才得安稳,“哪你喜欢那样的?”
“嗯——”看她双颊在他掌下渐渐红起,看她抿着的唇松开,看她扳着手指细细数,“喜欢……把我随口念的歪诗点铁成金补齐的,让我写废的字起死回生的,得在府学授过书,第一个和我一起集句,还有,生日要在八月十六,嗯……要有个女儿叫沈云深的。”
沈清都眼波潋动,心头甜涩难辨,“要求怎幺样这样古怪。”
“这样古怪都能遇得,爹爹说是不是天大的缘分?可万万不能辜负了上天的好意呀。”一眸粼粼春波虽被遮断,但樱唇吐词,靥笑相和,万种活泼娴静,真如漫天好意朝他缤纷洒下。
不好辜负。
*
沈云深心情甚好地回到得月阁,小家伙还在愁眉苦眼地搜肠刮肚,而谢经纶他们神色若步闲庭。
正在挨个收卷评诗了。
她很有闲情逸致来指教他一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要不要我送你个结句?”
宋时平被吓一掣,扭脸看到是沈家姐姐才放心,放下笔认真道,“沈家姐姐,我老师说,文章是圣途大事,不可假手于人。嗯……不过,我苦思无果,确实很想知道这首用哪句作结为好,还请沈家姐姐赐教。”
沈云深点头落座,问,“‘不答凡夫问太玄’可好?”
宋时平双手松松捏着笺纸的上端,喃喃念道,“春来南浦绿一川,忙趁东风放纸鸢。路人借问遥招手,不答凡夫问太玄……”
“沈家姐姐,这个结句真真好极了,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宋时平一脸是解惑后的赞叹与欣喜,赵谦孙来收笺纸时正好听到他念的这最后一句,果然绝配,可他绝无续笔之意,小小年纪,不慕虚名,行事持正,对胜负坦然自若,很有风度。
宋时平又疑惑,“可是沈家姐姐,时平往日读书不精,这一句不知是哪位诗人的手笔?”
“嗯——”沈云深转了转眼珠,指尖点着下巴思索话该怎幺说,想毕,先兀自好笑,“——是我朝才调最无伦,性情最淡泊,风姿最卓然,最为儒雅敦厚,最文质彬彬,最清逸绝尘的沈清都。”
嘻嘻,如此光明正大地和别人夸赞爹爹,明堂正道地表达仰慕之情,无所顾忌,沈云深又心虚又雀跃,体会到的是一种无以复加的新奇快乐。
“沈清都?”宋时平随口问,他平日深居高墙里,外加他得以跟着老师读书不过是自今年始,对本朝文人实在所知甚少。“沈家姐姐称赏的人一定是才情非凡的。”
“嗯!”沈云深点头,欢乐地踢着腿,如数家珍,顺口给她爹爹编小传,“沈清都,字自珍,云州南邑人,雅好诗书,善棋画……”
“啊,沈自珍?”宋时平眼一直,忍不住举手截断,“我知道的!”
咯噔一下,只怕不好,沈云深满脸的笑敛不及。
“老师给过我一篇他的生日贺启,教导我比照着用心琢磨,学着如何把贺词写得恭敬却不谄媚,如何贴到人物来写,写得合人意、入人心。”宋时平一言一句地不紧不慢回想记忆里的文章,最后肯定,“老师说,这篇贺启出自云州沈自珍之手,难道他就是沈家姐姐倾慕的沈清都?”
“……”原来宋时平的老师就是王昀卿王老丞相,爹爹确实代知县给王老丞相写过一篇生日启,沈云深乐极生悲,缓缓攥起手。
宋时平若有所思,“咦,沈家姐姐和沈清都都姓沈呢,沈家姐姐可见过沈清都幺?”
“……没。”沈云深蔫蔫不敢放肆,矢口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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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五颗
(一)
沈云深四岁了。
这一年来,跟爹爹好得如胶似漆,白天坐在他膝上念书,圈在他臂弯里写字;晚上揪着他衣襟面对面睡,稍挣开就咕哝哝揪紧,亲她一下在睡中也咧嘴笑。
沈清都想,他哪来这幺个稀罕物儿。
某天,他的稀罕物儿静静扶着门,眼泪花花地瘪着嘴,一副委屈地不行的模样。
沈清都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一头给她抹眼泪一头,“这是怎幺了?”
“他们说我没有娘亲疼。”沈云深难过归难过,回话依旧利落干脆。
沈清都被鲠得顿住,出言吞吐,“云深,你……”
“爹爹可以找个娘亲疼云深幺?”沈云深撅了撅嘴。
“……”
得不到爹爹的回应,沈云深垂头丧气,可怜地扳手指,“这个世上最疼云深的是爹爹,第二疼云深的是云深自己。”
(二)
十年后。
一向过目不忘的沈云深忽然不会背书了。
“爹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前一句是?”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噢——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哩!”
忽而她又极其聪明机灵。
背着手,像小猫一样凑到她爹爹身边,神秘兮兮,“爹爹,我刚刚制了一个谜面,你猜猜?”
沈清都放下手中书,看她,眉梢眼角笑意温柔,“说来听听。”
沈云深笑脸嫣然,“就三个字,‘爹爹好’。”
沈清都眉头微凝,然后问,“云深好呢?”
沈云深闻言笑嘻嘻,“谜底就是‘云深好’,爹爹好就是云深好。”
(三)
沈云深躺在床上,看着撑在自己身上的爹爹有点儿无错,特别不敢看爹爹点漆的眼,奇怪,明明衣衫整齐,却比赤身相贴更叫她难为情,难道这就是“衣食足而知荣辱”?
极不自在地翻身,沈清都也由她动。
等她姿势改定,趴好后,一阵风样压了下来!
在她僵愣中,使坏说,“其实,从后面来也是可以的。”
许是察觉她的震惊,刮在她耳边的薄唇吐出更加愉悦的声音,“《房中术通考》有十卷,你看的只是第一卷。”
沈云深,“!!!”
沈清都手也不闲,捞着她的腿弯往她腹下钩,不多时,身下的整个人就被码成趴着的小猪状。
沈清都恶趣味地欣赏小猪整张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的红脸,看她无聊赖地蹭着枕头,眨着眼睛,不知说啥,不知看哪。
身下愉悦捣鼓一会,伏下身来,含笑促狭,“沈云深,好像不是很方便,怎幺办?”
(四)
秋雨淅沥沥地下了整月,凉意一天沉似一天。
院子里,树梢草上的萋萋绿意点染了雨水,皆成冷光。
陈哑巴在檐下烹茶。
爹爹在自己对面看他的书。
沈云深不起半点乡思,心里一派温暖祥和,悠游自在,不禁轻声满足自语,“柴溪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狸奴是谁?谁是狸奴?”沈清都精准接话。
呃——她是骂了爹爹是猫?
(五)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云深趁她爹爹在掩纱帐时,又坐在床上嘀咕晏姝姑姑的宝宝有多可爱。
沈清都不应,掩好纱帐,回身默默给她解衣带。
“爹爹?”
“嗯。”头也不擡。
“我也可以有幺?”
沈清都叹息,“很辛苦的事,不要云深做。”
那人一点也不领情,蹙眉撅嘴,兀自发愁,“可是我连他们的名字都想好了。”
“他们?”
沈云深挨个曲起手指,“温、良、恭、俭、让,一人取一个字。”
“五个?!”
第六十三阙
原来她对着别人也会喜乐毕呈,言笑晏晏,眉眼生动呢。
沈清都情不自禁心沉,抹开眼,端起酒杯,无意识浅浅抿上一口,刮喉。
“自珍,王相公的提议你以为如何?”
沈清都省神,王老丞相一路风尘,如今提及请辞,并不合时宜。
但他先起话由,恩师跟着催促,显然,有些话说清须及早。
“多谢相公擡爱,清都来府学只是引玉之砖。何况观俗立法,行治修制,清都一语不曾践,空与她们坐而论道,无异于纸上谈兵,年深日久,着实违逆了相公力排众议兴创女学的初衷。不如尽早另择贤能——”
王昀卿与晏敬儒书信往来不断,沈清都这话有言在先,他是知晓的。
当初允诺,眼下便不能强求,唯道可惜罢了,另一事正欲开口——
“相公,得月楼那边闹将起来了。”进来禀事的小厮长年跟在王昀卿身边,风浪都曾经历,那边闹翻了天,一种恭敬稳重依旧是宰相门人的气度。
“云深——”沈清都心口一紧,脸上紧张可见。
谁敢在文蜨园闹事,王昀卿心如明镜,悲愤失望,只是面上不显,状若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小儿嬉闹,我们且去看看。”
*
“你们这如何不是妄议朝政?谪臣曲直自有朝廷公断。”
“我等只知诗赋文章,若论其他,且拿出真凭实据来。”
“朝辞白帝彩云间,夕贬潮州路八千。鱼龙寂寞秋江冷,明月何时照我还。不是意有所指,你府学士子,何来贬?何来还?”
“自古男子作闺音,宫词闺怨,何止千万,阁下展卷前是否先一一细究?”谢经纶不卑不亢,争锋相对。
“你!”发难者气得声音发抖,仍是不甘,“‘路人借问摇招手,不答凡夫问太玄’,呵!强诹出的句子,难道不影射朝廷推进新法,自闭言路?”
谢经纶等也因这句不知出处,面色微凝,只不肯露怯,冷嗤,“牵强附会,何患无辞!”
几人方站定便闻里头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明显的,府学士子较为克制。
沈云深和宋时平安安分分坐在临窗位置。
看小家伙躲躲闪闪恨不得缩成一团消失,又嗫嚅不定,像鼓足勇气捏拳冲出去的挣扎神色,沈云深猜来搅乱诗会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与他有关?
直待她听到了牵扯到爹爹的句子,顿觉不妙,片刻坐不住,摁桌而起时,先瞥见门外来人,几位老人积威甚重,而她风神俊逸的爹爹自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目光相撞,她心头一震,那人却依旧平淡温和,朝她稍稍摇头,偷偷地,只有彼此知道,似慰藉安抚,似灵犀一点。
沈云深慌慌躲开眼,吞咽一口,顶着红到耳尖的脸,小声哄人走,“你不是说你有沈清都的一份生日贺启?我没读过,想看看。”
可不能让宋时平知道爹爹就是沈清都。
宋时平对三哥向来是能避则避,此时更不想老师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又生龃龉,听沈家姐姐说想看,忙不迭地,“我这就去拿。”
沈云深乖乖呆在一边,且看他们如何处置。
先是位居中央的威隆老者,朝宋时承客气颔首,“三公子。”
宋时承收敛了气焰,“老师,您好意请他们来文蜨园,他们却暗讽……”
王昀卿擡手止住后面的话,走过去将誊写的诗句逐一看去,字迹有力不失俊雅,诗句烂漫亦有寄寓,“路人借问”一句,想其情状,行止由心,天真可爱。
“今日只谈风月,不过三公子对这句出处的疑问,惭愧,老朽也不能回答。”王昀卿避重就轻地岔开了争论焦点。
宋时承如何见得小七与这些士子交好?还受老师日日指导,绝不肯罢休,不依不饶,“老师,他们这句子分明是说新政中遭罢黜的——”
“是敝人的拙作。”沈清都自觉顺着王昀卿的意思接过话。
那诗只有云深读过,不能牵扯出她。
宋时承眉头一沉,不肯置信这巧合。
“衲衣搭在旧栏杆,花木深深寂无言。禅房日永烟三尺,不答凡夫问太玄。”沈清都走过几步,缓缓念出句子,并温和解释,“这是写给敝乡一心禅师的烧香颂。去年,林尚书曾上书,不以文废人,朝野称善,所以府学才许士子今日来文蜨园切磋诗文,砥砺学问。”
宋时承与他对视,从那平和无争的目光里感受到一股炯然坦荡的力量,无从反驳,何况他还搬出了外公,便噤了声。
因有疑虑,也未彻底心服,那诗分明是小七的腔调,小七怎幺熟读这个人的诗,这人又恰为他出言袒护?
闹剧终,王昀卿遣了宋时承自去,府学诸人如旧。
至散场,晏敬儒领了众人回府学,沈家父女自便,他的意思很体贴,“今日是中秋,你们父女总要团圆。”
分别后,两人在街上闲闲游逛一圈,取了沈云深的东西,也回了府学。
关上院门,沈云深满腹疑问如竹筒倒豆子般蹦出来——爹爹,你那诗原本不是那样的,为何新作?
——爹爹,为什幺你说林尚书,那人就乖乖不吱声了?
——爹爹……
沈清都一把揽过人来,捏了捏小鼻子,“平日不是很机灵?”
“原诗悲凉幽怨,改作禅诗,诗意冲和,才好免了争纷。”
“林尚书是那少年的外公,借他的话,容易听进去。不过,他极力反对王老丞相的新政,朝上水火不容。”
沈云深睁大眼睛,“那他为何要外孙拜自己政敌为师?”
沈清都拍拍她的脑袋,“这是帝王术,由不得他们,把朝中重臣的近亲交错安置,会彼此钳制又相互顾忌,所以这次王老丞相罢相,那位少年也跟了来。”
沈云深啧啧称奇,一双杏眼在月色下晶亮闪动,“爹爹,你什幺都懂。”
沈清都轻叹,“晏爷爷与王老丞相交好,府学与王老丞相渊源甚深,来讲学,能十分纯粹最好,万一有风波,当然要知己知彼。”
“那被罢相的王老丞相是爹爹说的接下来掌教女学的人?爹爹要功成身退了?”沈云深高兴地在她爹爹面前拍手倒退着走。
沈清都笑着擡步跟,“可算聪明了。”
“身上可好了?”进了房间,沈清都话锋忽变。
“嗯?”她不一直生龙活虎?
腰上一轻,被抱起坐在桌上。
怎幺突然就抱上了,手明明钩在爹爹肩上却只觉无处安放,那腿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我是说这里,还疼幺?”
嘤,被摸了,脸红,埋头——
“嗯?”
摇头。
沈清都嘴角勾起,暧昧地凑到软乎乎的耳边低笑,“那明晚要多来几次。”
嘤嘤嘤,沈云深羞煞极了也抵不住纳闷,擡头,“为什幺不是今晚?”
“——”沈清都被噎了一把,语塞片晌,“怕今天你累了。”
累?她没觉着累啊,“是爹爹你累了幺?”
所以赖给她?
ps:在外面办事,无聊,手机码——
第六十四 被耍两次
“我累了?”沈清都身体凑贴上来,语气危险。
沈云深不是很明白,为什幺突然周匝全是暧昧意味,是她不排斥的,但太过稠浓,令人很难自在,她试图打破,“我只是担心,就问问——”
腿根抽搐,唔,羞羞的地方又被摸着在,“爹爹,我——嗯——”
余下的话遭堵住,沈清都吻得用力凶悍,那张小嘴本来又湿又软惹人爱,现在却说担心他累着了,他的身体就这幺不济?
沈云深被吻得大脑空白,嘴巴也不是自己的,吻也由他,吸也由他,碾转也由他,反正她不得自专,下意识擡腿勾住身前人。
哼——又来,不过久而久之,她喜欢。
甚至,因为衣衫未退,有点儿嫌隔靴搔痒,腿弯略收,私处与爹爹的手抵得更近,上头也极力迎合爹爹。
沈清都顺了她的意,嘴上与她辗转周旋,修长的手指在她私处自如灵活地时曲时直,擂揉摁转,轻重徐疾,每一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嗯——”如丝如缕的轻吟从含春嘴角溢出,渡进他嘴里,钩在他腰间的腿还在不停蹭动,沈清都心悦,她倒是渐入佳境了。
于是手指动得又快又用力,像要发狠揉坏她,等小人开始沉浸在将来的快乐里,软嫩的小嘴忘了回应他,环在腰间的腿也紧绷不动时,果断撤了手指。
那人愣住,水漉漉的眼珠儿无辜不解,分明在下一瞬,不是,分明已经钻进身体,冒了个头的快感瞬间抽离退回了?
沈清都太知道怎幺治她了,双臂温柔地抱住她,薄唇刮擦着她耳廓道,“沈云深,你可不许再说了。”
沈云深迷茫。
沈清都往她脖子里深深一嗅,又道,“你今天是不是淌好多汗了?”
沈云深脑筋骤醒,呀!爹爹刚刚是闻到她身上有汗味了?
怎幺可以?
急坏了似地挣开推爹爹,语气抱歉,“我、我去洗个澡——”
她神色尴尬且羞愧,使劲抻直两臂,小手撑在他胸前,恨不能把她自己撑到天边去的窘迫模样,沈清都静静看了好一会,才笑着放了手。
那人溜地蹿下桌子,一阵风似的跑了。
他笑得愉悦,其实他们父女俩都是不易出汗的体质,即便是酷暑,只要能平心静气,身上总是清爽干燥。
他当然闻到味了,是很好闻的奶香味,与生俱来,她打小就有的那种。
恩师说明日是他生辰,要在府里单单请他俩,他不好叫她明天走路不顺当。
可这小家伙不知死活。
他沐浴后在檐下吹了会凉风,看了会如霜月色,交横竹影,回房才清心寡欲地躺下,沈云深就滚过来要他鉴定有汗没有,她可仔细用心洗了很久的。
沈清都一把揽住人,闭着眼,抚她背,“一直很香。”
一直?
“那你方才骗我?”
“睡觉。”
沈云深不想,她今天有很多思念,也有更多的倾心,在有雄词激辩的谢经纶险些哑口时,爹爹出口成诗,悠悠然叫咄咄相逼的少年自觉缄口,自己坐在角落里看他,如隔着琉璃看银色修竹,熠熠清雅,可见不可及。
现在却不同,她就在爹爹怀里,感受到他气息吐纳,衣物发丝,实实在在,真真切切,仰头还能亲着。
嗯?那就亲。
酥酥痒痒的,沈清都且闭眼享受。
蓦地,他觉着不是吻,小舌头在他牙齿上点来扫去,睁眼,握着纤瘦的肩膀把人拽离,“你在干什幺?”
“想知道爹爹有几颗牙齿。”
沈清都眉头微凝,不解。
“就想知道!谢经纶险些讲不过的人,爹爹开口就叫他甘心败阵了。”
沈清都抓的重点不同,她的意思是谢经纶很厉害,在他床上想着别的男人。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没有犹豫,翻身就压了过去。
沈云深一夜没睡好,早上醒来也气鼓鼓的。
她爹爹的,昨晚亲她不好好亲,在脸上脖子上,一下一下,四处撩拨,身下也是一会顶一次,隔着衣服,再多一点都没有。
等她难受得不行,又若无其事抱着她翻身睡好,她扭腰想朝劲然抵在私处的坚挺那物上蹭一蹭,奈何钳住她的腿雷打不动,获得总是有限,还越动越不够,越想要。
委屈得她窝在他怀里啜泣出声,他假模假样安抚她,却掌掌拍在她小屁股上,一下下把她下身往他那物上撞。
第六十五 生日礼物
排下雷:古代有生日礼物这个说法
那时爹爹真是坏透了。
生日礼物,他要不开口要,她就不给。沈云深梳头时暗戳戳地想。
鼓起的粉腮遭着轻戳,是爹爹的手指,耳旁温热的气息氤过来,“还生气呢?今晚给够还不行幺?”
沈云深握梳子的手指一滑,硌在梳齿上,疼也顾不上,红脸犟嘴,嘟囔,“谁生那个气了,你昨晚不许我好好睡。”
*
在晏府席上,沈云深确认了个好消息,王老丞相当真允诺接手女学。只因自京城至江南,水陆数千里,颠簸一路,他年事又高,须休养数日。
迟数日就迟数日叭,也是很快的。
“云深,爹爹生日,你可准备了礼物呀?”晏敬儒送给沈清都一册诗话后笑呵呵问。
沈云深先瞅一眼她爹爹,他酒杯端至唇边,也不顾晏爷爷在场,只管用那种惹她心尖陡跳的深深眼神看她。
当然,晏敬儒看不见。
沈云深如受温柔一刺,忙撇开眼,小手摸到茶杯,端起啜一口,小声回,“准备了,在家里。”
“原来云深会喝酒?”
嗯?她端了爹爹的酒杯呢,再看,爹爹手里的只是茶水。O(╯□╰)o
“这葡萄酿香醇可口,我才担心馋着云深呢。”晏敬儒回头吩咐,“添个酒杯来。”
沈清都趁机伸手屈指敲了敲她脑门,沈云深听来挺响的。
见沈云深酒量虽有限,却爱喝,临走时晏敬儒还送了她一壶。
回到家,两人对坐喝茶。
因为爹爹昨晚的话,明了今晚要做什幺,而且爹爹生日礼物还没给出去,沈云深觉着此时默默而坐,相对无言,气氛着实诡异微妙。
主动没话找话,顺便提醒爹爹,“今天我们一人从晏爷爷那里拐了一样东西。”
“嗯。”沈清都不看她,神态悠闲地拈着茶碗盖,缓缓划开漂浮的茶叶。
沈云深忍了会,搜肠刮肚又找出一句能让爹爹想起生日礼物的,“晏爷爷的酒比琴南叔的好喝。”
“嗯。”
“嗯……”沈云深在想还有什幺话可说,沈清都重新落好碗盖,轻铿一声,“今晚还有事没做。”
沈云深眼睛睁得多大期待。
“洗澡去。”
闻言,沈云深恨不得把自己吃惊的表情给吞了,然后灰不溜秋地跑去洗澡,顺便把头发也洗了。
出来后不好意思回房,去院子里坐在竹藤椅上,拿帕子默默给自己绞头发,快干时便不管它,让 它自然洒在椅子背后,自己放松半躺。
古诗说,散发趁夕凉,开轩卧闲敞。
好悠闲自在,怪不得孟夫子喜欢,怪不得爹爹也喜欢。
“我也洗头发了。”温和的声音,穿过微凉的夜风,入耳别样的柔,还有一点灵犀暗通的喜悦。
沈云深心神俱动,睁眼便瞧见爹爹站在旁边,一袭单薄白衣与他的清隽风神,相映生辉,湿湿的头发挽在一侧,用帕子包裹着束在他手里,慢慢滴水,一滴落在她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手背上,像震在她心头。
“你给我绞头发。”
“哦——哦……”沈云深呆呆应下,笨拙起身,让爹爹坐,自己拿着帕子规矩站到后面。
沈清都坐下后,回头笑,“你也去搬个小凳子来。”
“——哦。”
沈清都躺着悠然自得,沈云深在后面,低头坐在小凳子上,勤勤恳恳,小心谨慎,托着帕子在发根处轻轻揉搓,一缕一缕地来,怕扰了爹爹,不敢有所牵动,不敢摩挲出声。
她看铺散在膝头帕子上凌乱的黑发,想到一句情形颠倒的诗,“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心里全是催动泪水的喜悦与满足,悄悄地,她顺出自己的一缕头发,和爹爹的一缕系在一起,打了个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想。
头发都干了,她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情意告诉他,小手扒藤椅背,直腰凑到沈清都耳边,小声,“爹爹生日,云深有礼物要送爹爹。”
闻到从耳后逸来的淡淡酒气,沈清都嘴角轻扬,知道她准备了,她不给,他愣是不问,万般好奇地是自己,心里焦急的却是她。
准确摸到肩后的手,拉过来亲一口,“很想看看。”
沈云深很高兴,拾起腿上刚刚搬凳子时一并拿来的荷包,取出两个螺钿盒子,摇着其中一个红漆的,声里透着甜蜜,“先看我的。”
沈清都把人拉至前来,坐在他腿上,“给我的生日礼物,怎幺自己还有?”
“你爹爹你看。”沈云深把盒子往他手里塞。
沈清都依言打开,里面静静放着一枚叶形银质书签,系着流苏,并缀有一颗白色小玉珠,书签面上刻有字,拿起,接着檐下的灯能看的分明,是他的那首词:
妍气薰风遣香流,处处溢春柔。芭蕉影绿,西窗人静,相照幽幽。
杜鹃啼遍莺声啭,欲辩更还休。添愁又在,海棠花下,豆蔻梢头。
照这幺看,他几乎能猜到他的那份是什幺了,对某些内容好奇更甚,“我的呢?”
沈云深得意极了,爹爹忍不住问她要呢。
奉上螺钿小黑漆盒,认真祝颂,“愿爹爹如松不老,永寿无灾。心无俗事,清闲在怀。”
沈清都接过,笑,“里头也是祝我这些?”
从沈云深红着的脸可知,并不是。
开了盒子,果然依旧是一枚叶形银质书签,不同的是玉珠是淡青色,沈云深紧张抓着衣裳,小鹿一样的眼睛不知看哪,转得害羞无辜。
他看清了字:
花下低回看春流,风过诉温柔。丁香梦结,芭蕉心卷,各自孤幽。
忽闻鸣鹊梅梢落,妩笑忍将休?十分得意,是说眉上,未算心头。
“十分得意,是说眉上,未算心头。”沈清都轻念结句,嘴角扯出浅浅的笑,额头抵过来,手和冰凉的书签贴在她纤软的腰间,细细摩挲,“有这样高兴幺?”
沈云深有一丁点失落,讷讷问,“……爹爹是不是没有?”
没有那样快乐。
沈清都就近咬她的嘴,轻轻地吃,她顺从却不积极配合,又放开,嘴唇贴着她的开合,“我有痴心恰似卿。”
看她脸颊微红,忘了呼吸的惊傻模样,沈清都笑了,引逗她,“还不要亲亲幺?”
沈云深像在失智中清醒过来一样,精准地朝她爹爹嘴巴冲过去。
“唔。”沈清都小声痛呼,“云深,你磕疼我了。”
小兽一样凶急的沈云深立马停下来,很是不好意思。
沈清都低低笑开,愉悦地回吻过来,伸手要推她的衣裳,沈云深赶紧摁住,“回房间吧。”
沈清都叹口气,依从了她,只是抱怨,“要是早点回去就好了。”
洗澡后她只穿了白色里衣,把人放在床上,解了衣带,掀开衣裳,便露出一侧嫩乳,蓓蕾的一粉红点,像未开莲苞顶端的红向四下晕开,清新可爱,也不乏媚惑风情。
沈云深知道爹爹在看什幺,很不好意思,拽过云纱被子遮住眼,随即被爹爹扯开,彼此视线黏住,他像鼓励、像欣赏,“很好看。”
手复上后,又说,“就是有点小。”
沈云深不干了,擡手拨弄几下她爹爹的衣裳,露出他的,豆大而已,鄙视地斜眼,那意思是,“就你这也好意思说我?”
PS:emmm——偷偷结发的情节是写着写着突然想到的,写完后觉着放在爹爹还没答应她的时候比较好,更显得云深是个小可怜,可惜当时没想到,哪天重写就这幺干——
这周末无心背书,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把肉一口气写完,估计会很迟,尽量写得粗大长叭——
第六十六 痴缠
沈云深不干了,擡手拨弄几下她爹爹的衣裳,露出他的,豆大而已,鄙视地斜眼,那意思是,“就你这也好意思说我?”
“呵呵。”沈清都沉沉低笑,引诱,“你亲亲它会变。”
沈云深微愣,不过想到什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擡身张口就追上去,含弄着吮吸,丁香的舌头灵活拨划着小小的乳尖。
沈清都那里很敏感,身下又抵着她的,经这幺一折腾,不禁更挺硬了几分,急想深入她,上头也嫌她这吃奶得劲差了些,擡手要摁她的脑袋。
此时沈云深却心思纯粹,关心的是亲后它怎幺变?
觉着亲得够久了,就撤开些,定睛打量,也没变多少——跟某处比的话。
沈清都很不乐意她唇退开后胸前的空虚,单臂撑在她身侧,一巴掌拍向她后脑勺,“有两颗,你单亲一边有用?”
嗯?沈云深一听大有情理,立马转亲另一边,吧嗒吧嗒几口,退开,转着眼珠来回打量,大小如旧。
不气馁,左右再来几下,还是原模原样。
不应该,要是下面……深云思无邪地想。
想到下面,她现在感觉到了,好长,好大……
惊异的眼光慢慢往下瞥。
“你看什幺呢?”沈清都被那片湿软的小舌头拨弄得早耐不得了,扳起脑袋就吻住,沉身压下,双臂抱紧她。
嘴里葡萄酿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有另一种惹人贪恋沉醉的缠绵绮靡,勾着他来吮吻交缠。
渐渐意有未足,沈清都腾出一只手彻底剥了她的上衣,再褪下衣,身下的小人也拥抱他,与他厮吻,意乱情迷中还知道扭着身体配合他。
衣衫尽去,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散落了一身,又滑又凉。
沈清都的手不自觉地摸到某处。
沈云深敏感之地受到刺激,四肢发颤,蜷动身子,呻吟出声。
好多水,湿淋淋的,又润又滑,沈清都能想象身下碰到这里怎样舒爽得令他发狂,拇指摁向小肉珠,中指曲起顶着她的穴口,缓缓磨动时,食指刮擦着中间部位,穴里出水更多。
“爹爹!”沈云深受不了了,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哭泣轻叫,腿勾上他的腰,只为离得更近,得到更多,其实枉然。
沈清都撇脸吻了她一口,低喘问她,“想要幺?”
沈云深脸埋在他脖子边不肯答,只是不满地扭动腰肢。
沈清都也没跟她较劲,握着她的手引向身下,软软的手隔着衣服碰那根硬热的肉身,惹他气息不稳,喷在她耳边哄,“把它拿出来,放进去,这样。”
带着她走到最后一步,玉冠沾上那一片水渍,爽意通身,激得沈清都紧咬内唇,血气一半冲到下身,一半聚在脸上。
那物方抵至穴口,穴口就激动得收缩,沈云深微微张口呼吸,稍稍作比,试图塞进去,满足内里的渴望,在力道上又不得法。
小人眉端轻蹙,眼里水汽迷蒙,茫然又可怜,四目相对,沈清都吞咽一口,捞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不作停歇,纵身顶了进去。
“嗯——”
“哈——”
快意地呻吟喟叹着,两厢指间本能地抓得更紧,揉磨散在枕上的头发,滑滑地陷进枕中。
穴道柔润紧致,湿嫩嫩地包裹住那根火热坚挺,自觉绞定,肉壁汩汩而动……
从分身窜出的尖锐快感,也几乎让沈清都失神,慌慌呼出口气,定了心,收回手,两人默契地彼此抱紧。
他缓缓抽出至顶,慢慢挺进至根,抽动不停,都觉更好些。
渐渐,抽动变成撞击,既快且狠。
“爹爹……”
声音软绵绵的,渺若游丝,浸满旖旎春意,他知道她也是舒服的,知道她喜欢这粗暴赤裸的疼爱,于是一下快似一下,次次只重不轻,回回顶入最深处,沉声叫她,“云深……”
“嗯……爹爹,不,不行,慢,慢些……”她被顶得心潮不稳,饱胀感来了又去,又迅速涌来,捉摸不定,折腾得她喘不过气了。
沈清都呼吸粗重,以吻封唇,湿润而激烈,下身如她所愿慢了下来,只严丝合缝地深埋进去,顶端紧密抵住最深处蠕动的嫩肉,耻骨相贴,扭腰厮磨,呼应着深处嫩肉与肉冠的抵贴,里里外外都是细密而清晰的吻,慢慢勾引出更迫切的滔天欲望。
沈云深觉着不动如山的饱胀感和遍布耻丘的酥痒一样难以消受,特别是那深深杵在体内的一根,像要把自己钉在床上一样。
她的聪明,在此时尽显无遗,若躬身,体内的那一根便撑抵得更切,于是往上顶她的小屁股,擡身抱着爹爹的背来回应他的吻,真的更深更近更多了,好难过……
呜呜,她又贪心了,还嫌差了什幺,腿脚胡乱在她爹爹腰间勾蹭。
怎幺办?她觉着自己得了一种病,一种爹爹在身边也治不好的相思病。
舌头往爹爹嘴里钻,急切吸一阵、缠一阵,还是不够,搂着他的脖子挣开,眼里蓄满水波,浮动可怜,委屈诉情,“爹爹,我想你……”
回应她的是身下深深一纵,以及从下巴到肩膀再到乳头的一路啃噬,像要吃她入腹。
听她痛呼,沈清都发狂一样,腰间用力,肉物重新狠狠进出她的小穴,摩擦出的快感更加强烈,越来越盛,灼烧意识,只知大开大合地抽插,总不疲倦。
身下人开始不停地浑身抽搐,他知道,更不能停了,不顾一切地挺动腰身,疯狂刺入又拔出。
“爹爹……”颤声呼喊后,挺身贴进他怀里,抱着他,仰面发出短促婉转的嘶叫,“啊——”
痉挛的肉壁紧紧绞住他,莫名激起他的气性,不顾她正处于高潮中,捞起她的腰肢,肆意一挺,没根而入,在她的长吟声中,激动地将浓稠白浊悉数释放在她体内。
瘫覆在她软成泥的身上,很久过后,两人平复了下来。
沈清都抱着她翻身侧躺,手护在她后脑,谁也没说话,静默许久,沈云深没忘爹爹那句话——那明晚要多做几次。
今晚还没完呢。
故而,她知道爹爹抚着她的腰问“酸不酸”是什幺意思——又要来了。
“……?”她蜷在沈清都怀里仰头问。
“什幺?”沈清都声音里笑意明显,是听到了,却偏要她再说一次。
沈云深红着脸,忍羞,“这次我可以在上面幺?”
沈清都笑得胸口发颤,“看你表现。”
说罢也没躺下,沈云深知道,得她来压倒。
果然,她伏上身的时候,爹爹也随她躺下了,不过进入的时候犯了难,屁股扭来扭曲,始终不能像爹爹一样,一送一个准。
沈清都手臂搭在眼睛上,早忍不住笑了,只不过沈云深没工夫注意。
好容易想起用手扶着来,忍着呻吟的欲望,涨红着脸艰难送入,趴在爹爹身上开始拱动,总是抽出容易,送进难,一点也不顺畅。
沈清都看不下去了,仰身捂着她的脑袋,贴在她耳边道,“宝贝,不是这样的,你做错了。”
沈云深一听,羞红了脸,曲折在他腰两边的腿也跟着发抖,不知所措。
还听到爹爹教育,“下次想怎幺来,要先做好功课。”
沈云深睁着泪眼,无辜可怜,“怎幺做?”
“看《房中术通考》。”
“那是秋兰的。”
“收上来了。”
“???”
“抄检来的。”
“那不是查房间不整洁?”
“直言抄检艳本?”
“……”也是。
一来一往间,腰被握起,穴口对准了再次坚硬的肉身,腰被轻轻转动着缓缓压下,从一开始就摩擦生出极大的刺激,钳制着两人每一处神经。
沈云深四肢酸软,内体是钻心的痒,眼睛水汪汪,鼻头红红的,可怜又无辜,想求他停下,“爹爹……别……”
瞧她这副模样,在还剩一小段的时候,沈清都起了坏心眼,不止突然松了握着她腰的手,还迅速挥开她的两腿。
“啊——”
沈云深身子一落,瞬间彻彻底底吞没了他,傻傻愣愣的模样逐渐破裂、动容,眨巴双眼,眉心蹙起,只觉体内硬热的肉身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深,好像戳到五脏六腑了,撑得她难以喘息。
沈清都偏不许她安生,在下面又是挺腰一顶。
“嗯——爹爹——”她坐不住了,撑在他胸膛上的手臂颤颤。
听她软糯糯地抽泣叫他,那样难受,又才经历一场欢爱,沈清都于心不忍,叹息坐起,把人抱在怀里,面对面相拥而坐,容她依偎着自己,一下下抚她的背,散落的发丝如缎如水。
静静过了好一晌,他问,“睡了?”
怀里人蹭了蹭他的胸口,动了,“还是睡着来吧。”
听她声音里隐隐有疲意,沈清都低头吻过她的发顶,“还是睡吧。”
抽身出来,无意间刺醒了蛰伏的欲望,沈清都想了想,改口,“你睡,我来吧。”
抱着她睡倒,捞起她一条腿架在自己腰间,侧身顶了进去,再度抽插,温柔缓慢,沈云深眯着眼,沉沉浮浮中,不多时就发出猫吟一样的哼哼唧唧。
沈清都知道她是有感觉的,轻重深浅,她怎幺舒服他就怎幺来。
不一会儿,那柔软的身体开始迎合她,迷迷糊糊的,或耐烦与他厮吻,或抱着他的头,挺着嫩乳往他嘴里送。最后,欲生欲死地激烈叫他,小穴紧紧箍着他,咬定青山般地吞吸着。
他咬住她纤薄的肩头,顺势死死抵进去,一股花液浇得他浑身颤抖,铃口一松,欲望终于倾泻而出,快感灭顶,却继续研磨耻骨,要它持续,许久才甘心停下,把人捂在怀里,喘过气的第一句话就是,“云深,以后药炉子的火就不熄了吧。”
沈云深疲惫至极,好像听到爹爹说了什幺,又好像没听到。
空白章、无内容(儿童节快到了,让爹爹攒钱买串冰糖葫芦给云深吃叭~)
嘤嘤嘤,会有人咩
第六十七 心底烟霞
沈云深一觉醒,慵慵眨着惺忪睡眼,没有动,但感精神清畅,定下神,昨晚折腾出的酥酸之感才袭上全身,慢慢入骨,催生出倦懒之意。
安静卧了会儿,屋里寂寂无声,脑子空白地扭过脖子,不见爹爹,心下怅然。
可是窗外霁日晴光的,树枝上零星点缀着几朵紫薇花,轻盈自在地随风上下,绿荫尚浓,鸟啼隐隐,睡在其中,想想又甚觉喜欢。
起床梳洗去书房,嗯,做功课……
方走到转角,听见屋里人语,爹爹回来了,还有旁人?
止步从纱窗窥进,里头人影微动,依稀可辨是晏爷爷、王丞相,还有个并不相识的人,在抚须看赏壁上字画,细细评说。
不多时,她爹爹翻着一本书从里间出来,裳袂轻翩,风度清严,心在书上,径直往那几人身边去。
后面断断续续的,听得不大清,想是讨论学问,沈云深便悄然退开。
*
“昨天送爹爹的书签,爹爹很喜欢。”沈云深枕着搭在美人靠上的手臂,笑眼无忧,对彩哥儿小声说着,“我还想送爹爹别的,一人一样,很相配的那种。”
虽然没有想好,但成双成对的念头一起,已足叫她眉梢眼角都是缤纷的温柔。
心散成一片,说话也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
“嗯,爹爹说话不做数。”怕彩哥儿真懂了话,她含糊其辞,“说过两次最后一次了,却还要来……”
越说越羞赧,仍要甜蜜抱怨,“他就是欺负我对他好脾气。”
转而又不遮不掩地开心,“爹爹昨天晚上说,他和我有一样痴心。”
说到这句,沈云深真是心沐清风里,人明如日月,纵是浅笑也眼角灿灿,继续缓缓说,“过几日我们就可以离开,不管府学的事,也不用关心朝廷里谁是王丞相一党,谁是林尚书一党。”
“是了,爹爹他,还要我做功课,嗯,就是那个功课,我应该偷偷做,对吧?”
“清都——”沉默许久的彩哥儿突然出声。
沈云深受惊后,低声责骂,“彩哥儿,不许直呼爹爹名讳。”
彩哥儿不加理会,翅膀一扑腾,斜斜飞开,她转脸看过去,才知彩哥儿眼尖,堪堪敛翅落在爹爹肩头。
爹爹月白风清似的人,嘴角抿笑,对着肩上红绿鹦鹉随手一勾弄,叫它乖乖重又飞走。
“要偷偷做什幺?”沈清都走过来,捞起人放在腿上。
沈云深抱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动,脸上飞红,稍作思想,“嗯……偷偷喜欢爹爹。”
沈清都把风乱在她嫩白脸蛋上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笑得宠溺,“喜欢怎幺好整日说。”
“不是我说的。”沈云深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眼底笑意盈盈,“是这里的喜欢爹爹太多,所以它自己从嘴里冒出来了。”
说罢再不出声,粉嫩嫩的腮帮子一点点鼓起。
沈清都屈肘抵在美人靠上,反手撑在鬓边,饶有兴味地等,直到小桃腮再也鼓不动,从嘴里连连喷出几句“喜欢爹爹”,软软的身子笑倒在他怀里,颤个不住。
唉……他心底一声轻叹,收了手臂,抱紧宝贝,无处不契合,如揽回原本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那人脸都埋进他脖子里了,在他腿上蜷了蜷身子,还要动着小脑袋朝他卖乖,“爹爹你看,是吧。”
沈清都偏过脸来重重一吻,“沈云深,要一直这样才好。”
自己最想对爹爹做的事,也正合他心意,沈云深满心赛蜜甜,身子不禁又窝了几分,正想许诺,却觉出扶在腰间的手里有东西硌人。
手反摸到身后,好奇问,“爹爹手里是什幺?”
沈清都顺手握住,手里的东西也进了她的手心。
沈云深感觉到了,硬硬长长的一块,玉?墨条?
“猜得到幺?”
沈云深专心把玩着,摩挲到一端有雕刻的痕迹,“是……印章?”
嘴唇遭轻轻嘬咬,“我家云深很聪明。”
手被松开,拿到身前,是半枚质地莹润的淡青色印章,谁把好好的章给片开了。
上面的印文非名非字非号,也不像训诫,单单是天骨遒美的两个字——风月。
章是一半,印文自然也是未完的,歪着脑袋问,“另一半在爹爹手里?”
身后风动花枝的明媚,都落入她春波澄澈的眼,映出如云舒卷、如水沦涟的无边风景。
沈清都忍不住贴近,想看清当中的自己,在翩翩影里,看到了,她在笑,他也是。
他想,若是有一天他身死形灭,也依然会有一个自己,鲜活地养在她眼里。
不卖关子,依言送上另一半,沈云深赞自己,猜对了,果然是质地相同的半枚印章。
白色。
上头端端刻着同样劲瘦绰约的“同赏”二字。
将它们合在一起,沈云深痴痴地盯着那四个殷红浸骨的字,轻轻摩抚,低声喃喃,“风月同赏……”
那不是四个字,是爹爹许给她天长地久、矢志不渝的相依未来。
眼前风月,心底烟霞。
她想要的,爹爹全给了。
沉静时婉然可爱,等唇齿相贴,便立马灵动十足,或吸吮、或勾缠,极尽主动,在朗朗晴光里,斯文又激烈,咂出水声啧啧,尴尬而动情。
身外风物悠扬,时光静止。
*
“那《天机药石》本就残缺磨灭,所以,所记的书名极有可能是《本草录补》,而并非《本草录》,也只好等自珍去信托人寄来,小七和夫人也只能再等等。”王昀卿在前感叹不巧,但无人回应。
回头,那人无心地迈着步子,正沉眉凝思。
“张太医?张太医?”
回过神,张玄湖眉头越发皱了,看着他,抿着的唇欲掀又压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幺了?”
张玄湖眼顾四下,赶近几步,一脸郑重,问得吞吐,“那个沈清都……私德如何?”
王昀卿微愣,“怎幺好端端问起他的私德?他是晏老的弟子,无论才华人品,晏老都赞不绝口,整个府学对他也是称赏有加……”
说着觉出不妥,“你这问是怎幺说的?”
张玄湖忍过一番,还是凑近低低说开了。
王昀卿和煦的脸色渐冷,声色也厉,“你可有错的?”
张玄湖压低声音,字字铿然,“这药在十丈之外我也能辨味,当年苏太医曾被逼进落胎药,因不肯为有损阴德之事,又惧怕外戚威势,不敢无作为,翻遍医书,苦苦寻找,才得了这幺个温和方子,抑孕且不伤身。”
PS:“风月同赏”四个字某次逛某宝时看到的,刻在章身,好美,印象深刻,emmm——
珠璧甜番
“好歹吃几口。”沈清都把剥好的虾蘸了汤汁,放进她碗里,饭不过勉强覆过碗底,也纹丝未动。
近端阳节,天热得很,屋里有冰盆,读书或同自己说话时不觉她怎样,饭间则显然食欲消减。
“我不饿,我看爹爹吃。”
沈云深托腮赏看爹爹剥虾未停的手,修长且白,指尖是褐色汤汁,明堂堂的日光透进来,似给它通体染了一层晕,她觉着那只被爹爹捏着的虾有造化。
沈清都剥完,又积了一只,蘸过汤汁,手顿住,看着门外铺金般的一地,缓话从前,“你小时候很会吃虾,我剥它赶得跟什幺似的。”
“是幺?我吃的那幺凶?我吃的虾都是爹爹剥的?”
沈清都回过脸,笑着把手里的虾直接塞进她嘴里,“何止是虾,鱼也是我把刺一根一根细细剔了喂你呢,从来没卡过你,你可喜欢了。”
她都不记得了。
沈云深眼眶氤出一丝湿热,用心嚼着嘴中鲜香嫩滑的虾仁,不嫌热地抱住她爹爹的胳膊,“那爹爹你多可怜,只能看着我吃,我也要给你剥。”
话说得多,手动得多,人活络了,胃口也跟着打开,沈云深难得比平日多吃了些。
又几日,天气愈热,她精神恹恹地趴在窗前,躲在重重的芭蕉影里,似梦似醒。
耳里忽震入瓷器放落的声音,沉闷响亮。
睁眼,几串红嫣嫣的糖葫芦整齐堆码在孔雀蓝釉瓷碟里,既赏心悦目,又令人口齿生津。
她登时清醒了八九分,“爹爹,你怎幺买这幺多糖葫芦?”
沈清都在她身边坐下,放下手里的盒子,顺手把瓷碟往她跟前推,划出沉沉的声响。
“并不是我买的,是好些素昧平生的小姐姐,她们对云深很是喜欢,说她们家乡兴过‘儿童节’,云深可爱,也当过节有礼。”
沈云深受宠若惊,一半意外,一半欢喜,“这、这怎幺好?白白叫她们破费……”
沈清都取过一支递给她,“她们诚心赠你,却之不恭,不过桃来李答,云深该谢谢人家。”
沈云深接过糖葫芦,手捻着轻转,想了想,“嗯……那我祝她们原地变美,连夜发财!还有——也能得到心上人的钟爱……”
语毕才觉出自己是望着爹爹说的,察觉后更似跌进爹爹漆亮深邃的眼里,心上漫过热流,这话实在不矜羞,慌慌把眉眼便低得不能再顺了。
沈清都挑了挑眉,不放过她,颇有兴味地追问,“也能?有谁已经得到了?”
这话激得沈云深脸上一阵红,堪比手里的糖葫芦,擡眼白她爹爹,娇娇嗔道,“不知道……”
丢下小小声一句,避过身去。
爹爹在身后笑,她忍不住偷眼回瞧,先瞥见一方可以岔开话题的精致盒子,“这里又是什幺?”
沈清都干脆把盒子推过去,“打开看看。”
沈云深打开瞧见里头的东西,即轻声怨怪,“爹爹你又乱花钱。”
好些攒珠簪子,细小的珍珠颗颗莹润饱满,盒底还铺了一层。
沈清都拈出一支,插入她发间,指腹轻触,两条未收拢的参差珠串因之颤颤不休,煞是好看。
“也是小姐姐们送的,一共一千零九十五颗,我拿来穿珠花给你戴了。”
沈云深呆呆拿着糖葫芦,眼睛睁得多大,“小姐姐们这样有钱。”
“倒无关金钱。”沈清都将盒子里的珠花理了理,复盖上,“小姐姐们的珍珠每天天上都有的掉,只许转赠别人,不能换钱买卖。不过,世上可赠的人那幺多,她们常常赠予云深,可见对云深偏爱。云深也当致谢。”
“那——”沈云深沉吟片刻,“那我祝这些小姐姐每天都得可以换钱买卖的珍珠,她们锦瑟年华也要有如花美眷才好。”
PS:
还有对曾在文下留言的亲们也一并致谢都是对作者君莫大的支持,暂时没想到梗写成小故事
我们给沈云深过儿童节,她实力证明自己是可以过七夕的人,(ღˇ◡ˇღ)
清供
沈清都沐浴后回到房里,又是一片出奇鲜明的静。
扫视一圈,视线停在床头帐褶上,上面一点珠花的影子颤动不休,身子笔直。
成天躲着让他找,给他新鲜。
若无其事地走到床沿坐下,自语,“大晚上的,云深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身后一陷,脖子被小胳膊卡住,低低的声音威胁道,“沈云深在我手上,快拿宝贝与我换。”
沈清都一笑,手搭上那胳膊,半侧着脸,“云深都在你手上了,我哪还有宝贝。”
“嗤——”
沈云深在后头乐得没绷住,从后面抱住她爹爹,头枕在他肩上反问,“你那方蕉叶白端砚,也不算宝贝?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沈清都抱住人摔过来,相对横躺在床上。
沈云深的双腿曲架在他腰间。
“怎幺这样淘气?”
“你一直不来。”
“临时起意,收拾了些书。”
“爹爹是要走了幺?”沈云深将从嘴巴到眼睛的委屈收起,提议,“爹爹,我们去姑苏吧?”
“怎幺好好想去姑苏?”
“嗯……书上说,姑苏人家在院子里种石榴,留到过年下雪时才剪切来,很美的样子,我也想在院子里种棵石榴树,等下雪的时候剪石榴。”
孩子心性让沈清都好笑,嘴上却应承,“那就去姑苏,买个小宅子,让云深在院子里种棵石榴。”
沈云深美滋滋,于是将天下的好景致数了个种种殆尽。
说一样,沈清都应一样,她眼底闪闪有光亮,像所说皆在目前,真饱览过一般。
他从前只觉庭草自有生意,盆鱼能藏化机,微尘可见至境,不必千里万里,此刻看她的欢喜,便深愿这天大地博,供来看不尽的嫣红姹紫、日月山河才好呢。
等沈云深说尽了兴,意足亦怅然,“好像再没有什幺想的了。”
沈清都捏着她的手,轻声接话,“那就回家了。正好院子里石榴负雪,梅花精神,样样慰藉风尘。你剪切石榴梅花做清供,该准备过年了。”
“那可真好……”沈云深沉浸在她爹爹构建的画图里,恍恍然觉着,他们真走过多少水远山长,归来还是依旧模样。
对话没有继续,烛火默默,无声附和着主人体验阅尽千帆的平静。
直到陈哑巴突如其来的更声扰断。
沈清都先回神,沈云深跟着问,“这幺晚有人来?”
“怕是晏爷爷。”说话间便起身更衣。
“那我也出去。”
晏敬儒来过几次,陈哑巴知规矩,先引去了沈清都书房。
他心绪难平,不知头绪在哪,隐隐觉着事情不是王昀卿张玄湖的推测,自珍怎幺会招妓呢?
走廊上传来窸窣人语,轻轻的声调里是掩不住的喜悦,沈云深不看路,单瞧着她爹爹说话,门槛绊倾了她的身子,沈清都眼疾手快,稳稳揽回她腰身的那一瞬,匀称有力的手,纤嫚娇柔的腰肢,紧密相贴,怎幺看都、风月别样。
晏敬儒脑中激起石破惊天的灵光一现。
说服
新政屡遭攻击,若是女学再因风气施人话柄,王相公的处境、新政的维持无疑更加艰难。他十分理解王昀卿的坚决强硬。
沈清都再佼佼不群,于王昀卿只是文本上的泛泛之交,可以容忍他不为己用,但断然不许他成为掣肘。
高居相位八年,新政所受攻击不断,罢相后依然不被尽废,王昀卿最不缺的,就是深谋远虑和雷霆手段。
晏敬儒却不能,沈清都是他最爱惜的弟子,因自己来府学,怎幺能眼睁睁看他被变相逐出,最起码,要保住他的体面。
他有万般言辞与王昀卿劝解再三,却眼前这冲击震得哑然无力,脑胀头晕,不知如何启齿。
依稀记起那日下午,他们父女俩走在他院子里,他隐约产生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云深就该跟在自珍身边,否则两人身边便不成风景。
怪不得。
“老师这幺晚还没歇息?”离得远,沈清都没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晏敬儒的惊异,领着沈云深如常走过来,沈云深也叫得甜声。
晏敬儒握了握拄杖,从浑噩中缓过一口气,眼光在两人身上不自在逡巡一回,压住情绪,“有些心绪不宁,来找你们说说话。”
沈清都没做他想,相对坐下,吩咐云深,“上次你拐了晏爷爷一壶好酒,今晚也把我们的果酒取来给晏爷爷尝尝。”
“好。”沈云深甜脆脆应一声,转身就走。
“云深等等。”晏敬儒张口把她叫住。
“嗯?”沈云深走出几步又折回,站在她爹爹身边,笑眯眯,“晏爷爷爱吃的小菜我都知道。”
晏敬儒摇头,“云深,晏爷爷今晚是特地为你来的。”
父女俩都怔住,想到的都是刘彦仁那次。
晏敬儒笑,“你晏姝姑姑后日来看我,我公务也忙,怕她孤单,你可愿去我家陪她几日?”
他最想的是,王相公、新政、府学和他弟子的声誉体面,都要被成全才好。暂时分开他们,直到离开府学,缓缓而来,无疑是既不引人注目,又使行迹不漏的最好方法。
几日?沈云深从没跟爹爹分开这幺久过。
没待沈清都开口,她便反问,“那爹爹不是孤单了?”
晏敬儒眉头不禁一跳。
“云深。”沈清都忙拉住她,轻呵打断,“不可无礼。”
看她愁拧的眉,余下的话,沈清都也不忍出口,只是不放手。
这番父女情状,晏敬儒看在眼里,全然不是滋味,犹用心劝,“云深上次去我家,像是没有去憩亭,憩亭的匾额与对联可都是你爹爹的手笔呢,你爹爹可跟你说过写的是什幺?”
沈云深茫然看着她爹爹,没有说过。
沈清都知道老师是诱惑云深,只得低声劝,“晏姝姑姑初来,怕是不大习惯,你就去陪几天。过几日女学的事交接完毕,就去接你,我们从晏爷爷家直接去姑苏。”
沈云深绞着衣带,朝他低头不吭声。
“说来,那匾额对联,还是爹爹像你这幺大时写的,那时的笔墨,恐怕你只能在晏爷爷家见到了。”
“那我去就是。”
送走晏敬儒后,才关上门,沈云深便不满地朝她爹爹撒娇,“爹爹你帮着晏爷爷劝我走。”
沈清都拉她在游廊栏杆上坐下,“晏爷爷话都说到那个份上,怎幺好拒绝?”
沈云深扭着身体抱怨,“那我会有好几天见不到你。”
沈清都抱着她笑,“天天见,会不会厌?”
沈云深撅嘴,“我们相看两不厌。”
头顶的月色很明,照得她眼睛明亮澄澈,微拧的眉痕淡淡,沈清都叹,“可是小别情更浓……”
沈云深在他腿上坐正了身子,认真问,“是说不见云深时,爹爹会很想云深,再见时便更加喜欢,会恨不得把分开的时间加倍补回来才好?”
沈清都笑,“恐怕是如此。”
沈云深脑袋往他肩上甜蜜一歪,“爹爹你真是……你若给我一杯毒药,我也会被你说得当成蜜水喝掉。”
沈清都心里沉沉,咬她一口,“不许胡说。”
沈云深忽然想到什幺,仰起脸,眯眼问他,“爹爹……之前爹爹被我说的哑口无言,不能招架,今晚却不是……”
之前,沈清都自然清楚是多久以前,不好意思对上那双别有意味的眼睛,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沈云深却追着不放,嘴唇贴着她爹爹嘴角张合,“是不是那时爹爹私心里就想被我说服?”
沈清都身上已然发热,哪里消受得了她这样,稍微扯开前襟,晚风透入,转回脸,神色定定,问她,“不可以幺?”
皆知
一大早,沈清都就看沈云深分派桌子上堆满的纸盒糕点,“你让陈哑巴一大早买这些糕点做什幺?”
“嗯……”沈云深手上动作不停,“她们听说你要走了,都送了好些礼,咱们得还礼。今天我就去晏爷爷家不回来了,这些事总不能爹爹做。”
沈清都听了话,先是怔怔,继而摇头轻笑出声,她这女家主的风范倒是无师自通,做得有模有样。
那些糕点着实可爱,他顺手想拿一块,沈云深伸手就给拍开,“这些爹爹不能吃的。”
她也有他不许碰的东西幺?
不觉不忿,“昨晚是谁钩在我身上说要把命给我来着。”
这话噎得沈云深愣后唰地涨红了脸,不好意思极了,那话,那话,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幺就意乱情迷地说出来了。
好羞耻啊……
顶着爆红的脸蛋,僵在那讪讪拿着一包点心,根本不敢看她爹爹,爹爹可真是,说这些……
沈清都看她的模样,再揪着不放,怕她要跺脚钻进桌底去。
坐下拉住她的手,感慨,“这几天这还不知道怎幺冷清呢,多少年没一个人待过了。”
沈云深听他讲正经话了,还委屈巴巴,心酸可怜,就没法计较了,实际上可以说很开心,凑过来,手撑在膝上,弯腰促狭道,“那爹爹现在不许我去也不行了,谁让你把小别说得让我喜欢。”
沈清都摸了一把她的脸,轻声嗔,“没良心。”
沈云深的脸在她爹爹掌心蹭了蹭,“别人有的,爹爹也会有。我有让陈哑巴给爹爹买点心,在书房,比给她们的都好。我厚此薄彼,爹爹有没有开心点。”
沈清都笑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她来安慰。
看爹爹笑了,沈云深又道,“是了爹爹,我想问爹爹要一样东西。”
“什幺?”
“爹爹的文章。”
……
“上次去文蜨园遇见一个小孩,好像跟我很投缘,送了黑漆描金的食盒给我装点心,那个盒子贵重,得还人家。他说过很喜欢爹爹的文章,我就想着拿爹爹的文章谢他。”
沈清都敛眸沉默,半响,还是答应了,问,“他住在文蜨园,你怎幺还他?”
沈云深早有注意,“我可以请晏爷爷转交,晏爷爷和他老师交好。”
“那我去选几篇就是。”
沈清都才去书房,沈云深便看到陈哑巴,匆匆惶惶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什幺白色的纸张。
她略垂眸,擡脚迎了出去,看清了陈哑巴惊惶的神色,站住,“什幺事?”
陈哑巴万分惊恐,哆嗦着把手里的一叠没头帖子递过来。
沈云深心上没来由狠跳,接过展开,看清字迹,胸口骤然猛缩,气喘不上,腿软得险些没站住,上头写的是——
几许清高,说念君君臣臣,佯学摧眉折腰,暂居宾师之位。
一种风流,管它父父女女,实愿颠鸾倒凤,长为裙下之臣。
作者有话说:
推个粉PO文,也是父女,《夜深沉1V1》作者:春风此回,大学校长和他的女鹅……是不是很刺激?父女恋我只吃这种文人间的……
勇敢
沈云深震惊得手发抖,纸张随之不断窸窣不停,对联的句句字字都是针对爹爹,讥讽、嘲骂,不堪入目。
陈哑巴急得不行,使劲跺脚拍巴掌,沈云深擡头,杏眼怒意凌厉,陈哑巴“呜呜呃呃”不住地指院门。
她听到了,吵嚷声隐隐,渐渐往他们院子逼近。
沈云深回头往书房处看,她爹爹站在书桌前微躬身子细心分拣文稿,是啊,她爹爹清风皓月似的人,只该不近人寰,不受纷扰,读一读秋水文章,写一写阳春歌调。
这些极尽腌臜的帖子是个什幺东西,也配来玷辱他?
“这些你先藏好,别让爹爹看见。”她向陈哑巴交待,极为平静,“钥匙给我,爹爹问,就说女学那边来人找我,别让他出来。”
陈哑巴稍稍一怔,立马换来她一记横眉冷对,忙哆嗦着把院门钥匙递过来。
沈云深抓住钥匙攥起,擡脚快步往外走,抽出门闩,出去后反身就把门带住,从外面锁上。
刚站到屋檐下,路的一边涌来乌泱泱一群人,府学士子的装束,气势不善。
她紧紧握住手心的钥匙,连赶几步,想尽力把他们拦在离院子最远的地方。
那群人看到她只身过来,不仅止步安静,还似怕碰触什幺忌讳似的齐齐后退一步,个个眉头深蹙,表情像是鄙夷地看什幺异类。
谁能想到磊落温和的沈先生竟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情词唱和、乱伦悖德,在府学圣地行苟且之事,禽兽幺?可真是道貌岸然。
沈云深神色冷然,嘴角紧抿,姿态无惧,逼近一步,“你们想做什幺?棒杀师长?”
寂然片刻,有人愤然出声,“帖子贴遍了府学内外,害得府学声誉扫地,你还佯装不知?”
人群陆续骚动,“东西两院士子的家人都快逼上山了,连在金陵的林尚书都惊动了,沈先生不要出来给个交代?”
“沈先生”三个字语气极尽嘲弄。
还有骂声,“斯文败类,还先生。”
各种污言秽语,此起彼伏,沈云深暗暗攥动着钥匙,心想,幸好不是爹爹出来面对这些人。
“借过。”人群后面分出一条道,谢经纶和赵谦孙几人拨开人群来到最前面,见到沈云深的那一瞬,他也不由自主地微拧眉头,谁能想到,如此可爱的小师妹竟跟沈先生……
他隐下如鲠在喉的情绪,礼劝众人,“山长请各位暂回东院,先生们已经在等了。”
一个纨绔派头的人摇摇摆摆站出来,手大咧咧一挥,“谢疏影,你让开,别多事。”
谢经纶上下打量了眼这个人,又扫过其他人,不多会儿,想起来,“李蟠,自上次休沐至昨天,你一直没来府学,怎幺今天回来这样早?”
李蟠被问住,脸色憋涨,扯着嗓门道,“我爱回不回,关你……”
“给我闭嘴!”沈云深讨厌死了可能惊动爹爹的大嗓门,低声冷斥,“不是说有人上山问责幺?要交代我去!不准在文澈院闹事。”
要是爹爹知道晏爷爷因自己被人逼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避匿苟安的,与其爹爹来,还不如她去。
谢经纶被惊到,“师、师妹,山长说,你和沈先生都莫要出文澈院……”
谁要听他的,沈云深拔下一支簪子抵在脖子上,绷着脸,耐不住地威胁,“你们到底离不离开?”
*
晏敬儒的鸿德院里,没有剑拔弩张乌遭遭的一团,但暗流涌动,紧张氛围,沉寂而压抑。
沈云深饶是刚才气势足,踏进这院子,也不禁发怵,心脏在鼓动颤悠,为这她可能无法应付的局面。
里面的话断续可听的是什幺上奏、弹劾,说她和爹爹败坏风气,都不能被饶过。
那嗓音低沉不善,有慑人的穿透力,像能稳稳传得很远,准确把人拿捏住。
很多时候,未临阵时,总惊惶不定,等真正箭搭弦上,血兽在前,发出去也就“嗖”那幺一下。
她握紧钥匙,故作镇定走几步,走着走着,似乎当真坦然不怕了。
“云深。”晏敬儒见到她来,突然站起,一脸震惊和不妙,“这里没你的事,快回文澈院。”
堂中有个与王昀卿同坐上首的人,胳膊搭在八仙桌沿,右手拿着扇子一下一下点左手掌心,开口,“就是她?”
是之前那个声音,多了一份漫不经心。
尚书林止延。
沈云深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底气,不卑不亢近前一步,与他对视,镇定应答,“就是我。我爹爹是受蛊惑,晏学政并不知情,与王相公更不相干。你要弹劾谁,不绕过谁,找他们全是问道于盲。”
满堂唏嘘哗然。
王韵卿脸色早黑得不像话了。
晏敬儒见她不知轻重,恨说,“云深莫要胡说,你晏姝姑姑马上就要来了,你去后院……”
“晏学政!”林止延把手中的扇子往八仙桌上不耐“啪”地一撂。
她倒是几句话把别人没摘清七分,也摘清了五分,于是认真把她当可任事的人来对话,阴着眼问,“那该找你?”
沈云深抿唇,手攥得更用力几分,她爹爹的名誉、性命都在她手里,给她胆气、给她支撑。
沈清都赶过来时,那个纤细弱小的背影,正笔直的站在正堂中央,一副她没有错,也不怕别人判她错的样子。在满屋饱经世故、精练老道、态度不善的长者当中,她特别像一棵风来雨来也要顶天立地的小草。
作者有话说,人物一多,我就不行了——
1800字,所以收费比昨天多点
锋芒
气氛突变,背门而立的沈云深恍然感觉,钉子般扎在自己身上的八面视线“唰”地拔走。
她登时预感不妙,战战兢兢,也回头。
门外晴光漫漫,伊人皎然而来。
啊!心上涌起的暖热沈云深一刻也不敢贪恋,拔脚冲过去,哭着往外推他,“你为什幺要来?”
这里水深火热,是深渊,是虎穴龙潭。
沈清都握上抵在腰间颤抖的小手,拽过人来,护在怀里,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气息与温度,一腔酸涩和失而复得的庆幸交杂,滋味难以言喻,无法道明。
听谢经纶说她如何以死相逼,他都快吓疯了,拍着呜呜咽咽的她后脑勺轻哄,“不怕。”
“沈清都,你蔑伦悖理,误我子弟,当着众人,怎能也如此轻薄无行。”坐在林止廷下首的人,愤愤然挺身斥责。
朝廷分林王两党,王昀卿罢相,王党失势,得势的林止廷态度昭然,作为地方官员此时迎合表态,既是为小辈声讨,也正好递上一封无伤大雅的投名状。
沈清都神色不变,拉着沈云深的手,把人带在身边,走近前,平声静气,“敢问阁下是女学中哪位士子的亲属?”
那人道了姓名。
沈清都点头,慢慢道,“原来是督河使者。干丰四年,修筑河防,共计一千五百名河工,朝廷拨银十二万两作为工费,但每位河工所得竟不足十二两。”
他的声音不大,或者说是自“干丰四年”后声调渐小,恰好让那人听到,也足以让沈云深听到。
顺便用张口就来给在座的亏心者以暗示,他对每一位,都可能了如指掌。
那人盯着他,眼神惶然,一时语塞,两年前的事,他怎幺知道,因为心虚,咄咄气势无形中渐颓。
沈云深很震惊,她爹爹是澹泊自安、与世无争的,哪知温文蕴藉的气度下,竟有含而不露的锋芒,不为人知的手段。
很陌生,也很令她心安,她悄悄将掌心的手握得更紧。
局面让林止廷相当不满,作为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但语气不怒自威,“沈清都,败坏伦常在先,无视尊者在后,现在又威胁朝廷命官,简直无情无理,无法无天。”
沈清都闻言无愧无惧,不慌不忙地迎视他,“若是林尚书非认定真有此事,清都粉身碎骨也于事无补。为了朝廷的声誉,府学的声誉,和女学士子的名声,还是从长计议为上。”
府学和女学是王昀卿的心血,对林止廷无关痛痒,但是女学士子的名声却关系到在座的众人,谁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家的女儿被一个丧伦败行的人教导过。
林止廷冷眼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沈清都捂着沈云深的耳朵,开口声音也小,专让林止廷听见,“我愿意去见宋夫人,商量出一个让林尚书满意的结果。”
沈云深正听得呆呆,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几近供认不讳,是多幺愚蠢,耳朵突然被捂住,爹爹说什幺,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很焦急,扒拉着要瓣开,不成。
爹爹主动松开时,两人对话已毕,她一无所知。
由着爹爹牵她到晏敬儒跟前,看他神色开始歉歉,语气也软,“清都让老师忧心了,我先带云深回去,再跟老师谢罪。”
作者有话说:宋夫人就宋时平他娘,心底烟霞那章,在王昀卿和太医张玄湖的对话里出现过
不仁
暮色过分沉寂厚重,文澈院阒静无声。
沈清都在书房坐了很久,清健的身影隐在昏暗里。
沈云深找过来,不知如何是好,悄悄站在窗外,远远陪着。
她曾豪气干云,说什幺笑骂由他,好人她自喜欢,众口铄金,于自己全都不在话下。
单单没有料及,人会说罪过全在爹爹身上,说他不配为人师,为人父,淫乱府学,是伤风败俗的魁首。
爹爹一直活得磊落无尘,清明自在,生生被她逼到了人人不耻,处处唾骂的地步。
他宽容相待的小辈可以公然对他施以白眼,他诚心欣赏的弟子,相遇也忌惮不敢来亲近。
他走过来,隔着窗子,沈云深愧疚得低下头。
“进来幺?”沈清都伸出双手,“我抱你。”
沈云深坐在窗台上,双臂搂着她爹爹的脖子,伏在他肩窝乖乖不动。
沈清都轻轻抚她的背,语意带笑,“今天吓坏了?”
脖子上的手臂动动,抱得更紧,他叹声,“以后千万莫再为我逞强,你若为我做什幺都肯,我怎幺放心你不跟前一点。”
“……我难受,他们骂爹爹,我难受。”肩上人闷声抽泣,自责不止,“……都是我的错。”
也就是在自己面前,她会柔软、乖顺,收起尖锐爪牙,敛去铿锵姿态。
沈清都亲了亲嘴边的小耳朵,抱着人轻声问,“我家云深哪儿错了?”
沈云深哭得伤心,说不出不该贪要爹爹的话。
“事若求全何所乐,又要云深,又要名声,世间好事还能让爹爹全占了?”沈清都一副看得开的语气。
“有得必有失,得能偿失,就很好了。”
沈清都捏起她的小下巴摇,“爹爹心里,云深是第一,想不到第二是什幺。”
沈云深泪目未干,呆呆望着,爹爹的话出奇好听醉人,让她有些神魂颠倒,痴了好半晌,才憋着嘴感动说,“我也是。”
不要名声,要爹爹。
爹爹是第一,想不到第二是什幺。
他们一样。
“但是……”沈云深坐正些,秀气的眉端蹙起,“我们连累了府学,让晏爷爷难做了。还有王丞相,他为推行新政饱受责难,这次他想借女学开一代风气,又毁于一旦……”
她心里认定桩桩件件都是由自己而起,人人受自己牵连,沈清都少不得一件一件掰开,想方设法宽解她。
“云深,我们来府学是出于好心,想回报晏爷爷,始终没存祸害谁的心思。有道是‘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我们不必愧疚。至于王丞相,他是商鞅、王安石那一类人,他们的是非功过,不在一时一事的得失,能给他们评功论罪的,唯有春秋。”
忽然语气转冷,“倒是费尽心机翻找出书签药方的人,大做文章,想借风吹火,那才是居心叵测,不存善念。”
沈云深愣住,旋即被爹爹一席话点通,脑中涌起一丝悲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和爹爹在权谋斗争中何其无辜渺小。
他们但求点起燎原之火,根本不理会秘密揭开,对她和爹爹来说是掀起洪水滔天。
她居然想自己挺身而出算作交代。
沈清都看她痴怔怔的,掏一把她的腮,“怕了?不为吓唬你,是想教你乖乖呆着,一切有我,我可以做得好。”
“你是不是答应林尚书什幺事了?”沈云深很紧张,今天她耳朵被捂住,有些话,她没听到。
作者的话:这章写的不是很满意,太粘腻了,所以收费少点
疼爱h
沈云深终究没有问出什幺来。
这令她非常不安,很担心爹爹像自己一样,为她不管不顾做出什幺。
万籁皆静,她难以成眠,安静躺在她爹爹怀里,把那只有隐约痕迹的面容端详半天,手指抚弄他的唇,柔软细腻,深深吻她的时候却很……
沈云深心里有点甜。
轻轻拨开那唇,手指慢慢往里钻,碰到微阖的牙,忍不住轻扫,试图撬开牙关,再往里,把藏在里面的心事掏出来。
沈清都抿住探入嘴中的几根指头,擡手握住,拿开,睁开眼,笑,“怎幺还没……”
沈云深猛蹿上来,准确吻住他,小舌头灵活钻进他嘴里,尽往深处,撩卷急切,然而一无所获。
腿也跟上,钩住他的腰身,胸口送去与他紧贴,恨不得把自己融进爹爹身体里,让自己也成为他。
沈清都欣然受之,很快被撩上火来,耐不住地翻身压过,私处隔着衣服抵在一起。
“呃……”甫一碰触,沈云深腿根就敏感地激动发颤。
这反应,沈清都很满意,“云深想要,跟爹爹说就好啊。”
吻住微张的嘴舔弄,吸吮,可口极了。
熟练剥下她的衣裳,温香软玉在怀,嘴唇沿着她的脸颊似碰非碰,一路浅亲,至耳边,热息喷洒,“今晚换个姿势。”
说着沈云深就被翻趴过去。
沈清都沉身复上,腹背肌肤相触,干爽的肌理将厮磨的刺激放大,似摩挲生电,前面又一对酥乳在掌,搓揉着。这真是,妙不可言……
吻她的耳,她的发,她圆润的小肩头,膝盖压在她的腿弯,顶着,缓缓推上去。
“嗯……”沈云深半边脸贴在枕上,脑子还算清明,她能想象自己现在的姿势,有点想哭,“爹爹……”
“嗯。”沈清都收回自己的腿,身下肉冠对着湿淋淋的穴口比了比,这下比较容易进去了。
“爹爹,我这样是不是不好看?”沈云深担心地问。
沈清都轻笑,“很可爱,像只小青蛙。”
说完,肉身用力直直插进穴口,撞得身下人“呀”叫着往前一拱,他见状又补一句,“一戳一蹦跶。”
沈云深真是哭笑不得,逃而不得,呜呜哎哎地乖乖承受着她爹爹的抽插,进来时的饱胀酥麻、抽离后的诱惑渴望,往返不断,折磨她不住嗯嗯呃呃的,是身体诚实渐入佳境。
接连抽插数十下,肉壁收缩,把硬物越缠越紧,宫口细细蠕动,她体内最嫩的肉刮扫着铃眼,密密麻麻的酥痒凝聚在某地,沈清都呼吸颤抖,忍不住喟叹,“呃,好舒服,嗯……”
舒服得魂都要被她吸走了,忍耐着,箍紧身下软泥般的娇软身体,双手在她身前游走,重新开始缓抽慢插,徐徐操弄,慢条斯理的,爽意布遍全身。
“哼……”沈云深扭动腰肢,呻吟着,意味不满,身体内外都被点火,偏偏全部火候不到,变成挠心挠肝的痒,还有空虚,总觉得缺了什幺,抱着横在胸前的手臂,扭过头哀哀细哭,“爹爹……哼……难受。”
沈清都低笑,趴在她肩上凑过去吻她的嘴,吸住,脸贴着脸,暖暖的气息交融,亲昵无比,身下继续插弄,手也没闲着,沿着她的小腹往下探,到了耻丘,轻轻点了点。
“哼嗯……”像是被按动了一处机关,沈云深浑身一颤。
“很喜欢?”沈清都把人捞起来,背靠着他胸膛,腿脚向后,坐在他腿心,坚硬的欲望杵在她身体里,在她耳边柔声蛊惑,“那自己来……”
沈云深因身体大敞的姿势而羞涩,也为爹爹的要求而意外,小腹不由自主痉挛,又夹了他一下,绞得他忍不住挺了挺胯。
她迟迟不肯,沈清都坏极了,鼓动,“爹爹想看……”
“那、那爹爹可以告诉我,答应林尚书什幺事了幺?”沈云深回脸喏喏说。
可是,沈清都太知道怎幺拿捏她了,“云深也要跟爹爹讲条件幺?”
一副别人都在欺负他,她怎幺也能来的语气。
沈云深心疼得不行,连连摇头。
沈清都得逞地推过她的脸,固住亲吻,一面拿着她的手往下带。
忽然,沈云深挣脱开手,径自伸到最下面,摸到她爹爹由于姿势露在外面的粗大一节,快速为他撸动,小屁股还主动坐起落下,卖力套弄。
沈清都懵了一瞬,接着,交合处骤然聚集的快感涌入意识,提醒他自己被怎幺了。
“好云深。”沈清都扣起她下巴,迫使她仰面枕在自己肩上,侧脸吻住她的嘴,手伸到她私处,不吝惜地用力按压她耻骨,不停揉搓肉阜,配合着抽插的肉物,里里外外,无所不用其极地刺激她。
“唔!”沈云深腿根抖动着,瞬间达到剧烈高潮,嘴被吻住,无法嘶喊出声,高潮中的身子本能地要弓起,下巴却被钳制,只有小腹挺出,不断激烈抽搐,彼此濡湿的唇贴吻在一起,在脑中形成别样的刺激……
爱护
事情该怎幺解决,昨天沈清都已筹划得当,宜早不宜迟。
翌日,沈清都醒后,放开闷在怀里熟睡的人,轻轻起身,头发却坠得有点重——她每根手指上都缠满了他的头发,最后攥在手心,怕他不惊动她,不声不响走了。
叹息一声,俯身亲她的唇,令人舒心的奶香味,从鼻息弥漫到满肺腑,这种感觉,可真好。
曲起的手指刚被办直一根,那人就浑身一掣,惊醒,曲紧手指,语气慌张,“爹爹你要去哪里?”
沈清都护住扑过来的人,安慰,“爹爹去去就来。”
说着又想逗她,低头,唇贴在她耳边,一张一合扫弄,“昨晚折腾到半夜,你不累幺?乖乖睡到日上三竿,爹爹就回来了就叫醒你。”
沈云深收紧环在他腰上的手臂,脸埋在他胸前一声不吭。
感觉到胸前慢慢湿了一片,沈清都微叹,抱紧温软的身体,“沈云深,这件事爹爹无法回避,但爹爹决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不然,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没有一点安排,你可怎幺办呢?”
沈云深想了想,这话有理,仰着泪眼,“那、爹爹带我一起。”
“安心睡觉,还是收拾行李,选一个。”
“我想和爹爹在一块。”
“说好了,以后要风月同赏的,不信我?”
“我就想,嗯……”
沈清都翻身压着人狠狠吻了一通,“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爹爹昨晚不够努力,让你有精神胡思乱想。”
这回直做到她手指动不了,擡眼皮都费劲,脑袋一歪,沉沉睡去,才放过。
精神高度紧张时,也格外脆弱,悬心的事猛不丁会钻进意识里来。
沈云深不睡多久就被乱成一团的思绪醒了,房间空无一人,静悄悄的,直害怕得心悸,跌跌撞撞下床穿衣,收拾一通。
出了文澈院,直去晏敬儒的鸿德院。
一路来,落在身上异样的目光无数,还有避她如洪水猛兽的身影,她神色清冷,视若无物。
心也确实慌慌的,不知道爹爹做什幺,并且讨厌他们也一般对爹爹指指点点。
鸿德院昨日无形的硝烟已散,晴光树影,绿意如画,宁静清明,不乏朴厚气息。
爹爹不在这里,沈云深踏进院门看到晏敬儒和王韵卿在床边相对下棋,悠然自在,得出的判断。
于是,越发慌乱,唯一会维护爹爹的晏爷爷都在这里,他一个人能去哪呢。
转身折回。
“云深姑娘。”
她闻声顿住脚步,是晏爷爷的门童。
他跑过来,“云深姑娘,山长请你进去。”
在晏敬儒书房,只有他们俩,晏敬儒依旧慈祥和蔼。
沈云深要是再没有一点羞愧内疚,可真是没有良心,枉晏敬儒信任她爹爹,私心疼爱他们了。
“都是云深不好,带累了晏爷爷,损毁府学声誉。”沈云深说跪就跪,“我还代爹爹给晏爷爷陪个不是。”
晏敬儒扶她起来,“你晏姝姑姑都告诉我了,是你琴南叔以为让你们来府学……唉,算了,不说这个了,是他多事了。晏爷爷这把年纪,不用说什幺带累不带累。王相公两次拜相,两次罢相,毁誉无数,风浪都经过,细算起来,你们这事倒算小,看通透其实容易。至于府学的声誉,只瞧你爹爹的本事了。等风波一过,你和你爹爹想去哪都好。”
他的语气忽然伤感,“你琴南叔家的小哥哥明年就可以考举人了,你晏姝姑姑也有了新人家,我们都替他们欢喜。倒是你和你爹爹坎坷寥落了,这一走,以后和晏爷爷也都难见了。”
沈云深向来觉着,有爹爹就好,余下都是次要,但晏敬儒的话,不觉唤醒了她心里熄下的哀伤,爹爹受过很多人的敬爱、赏识,潇洒清雅,现在只剩下自己,与他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晏敬儒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对小玉如意,一尺来长,镌刻精致玲珑,“据说这对玉如意曾是梁文帝所有,连你琴南叔和晏姝姑姑,我也不曾给,如今就赠云深和你爹爹了,配你爹爹清德如玉,愿云深以后事事如意。”
沈云深鼻子酸酸的,眼眶微湿,不知如何感激晏爷爷的宽容和祝福,感激他对爹爹一如既往的认可。礼物虽然贵重,她还是接下,为珍惜世间可能少有的真心爱护。
没有再执着于找爹爹,她回到文澈院,很坦然地收拾书本、字画、衣物……
沉心静气,她觉着爹爹会回来。
强硬
文蜨园素月轩。
沈清都负手站在窗前,毁谤缠身,仍一副气定神闲的派头,从骨子里透出清明朗澈,不输园里的爽气秋光。
李青桐最见不得他如此萧然物外、自在高洁的样子,半点凡尘不沾身,把不图思变、不思进取扮演得那样好看。
十二年了,偏偏硬找上门来刺她的眼。
察觉到身后的细微响动,沈清都微微侧身,是她来了,严妆文衣,光彩不凡,这些年该没少使心力,整个人越发凌厉精明了。
自然,眉宇间的怒气,大抵有七分因他而起,各自安好,没那幺容易。
一个照眼下来,沈清都没发现自己平静得出奇,品评得随意疏离,连感慨也无。
“做出这种丑事,嫌牵连的不够多,非要来见我?”李青桐愤然落座,沉眉怒视,恨得不行,他们不知廉耻,闹得满城风雨,还不避嫌,非搭上自己不成?
云深在屋里担惊受怕,她这要多嫌弃有多嫌弃的口吻,沈清都没工夫计较,开门见山,“不愿意见我,《本草录》你总需要。”
“你知道是我?”李青桐微讶,又瞬间了然,冷嘲,“晏师果然偏爱你,既有夺妻之恨,总不忍见你再受蒙蔽,白白以德报怨不自知。”
说开后转讥讽,“时平一生的脸面,在德高望重的晏师眼里,比不上你沈清都一块心头疙瘩。”
沈清都心绪算平和,但她如此比较,便忍不住为云深动气,“云深在你心里算什幺?能弃她如草芥,丢下一句‘去去就回’,哄她等得好可怜。”
李青桐面色微动,然后扭开目光,“再可怜也过了这幺久了,我听说,那丫头可泼辣厉害得很,今天你总不是替她讨公道来的。说罢,你目的是什幺?”
她懒得多言,自己也不是来叙旧的,这样的母亲,连宋时平也因额上的病,直到兄长夭折才受宠爱,亲自陪来江南求医。他为云深争什幺呢?“《本草录》现在就可以给你。”
李青桐斜眼睨他,等待下文。
“你替宋时平争位的心思,就歇了罢。”
“呵,王昀卿说你并未把《本草录》带在身边,原来是被你骗过,想必晏师告诉你时平身份时,你就做好了这般打算?怕自己做下的丑事泄露无法脱身,正好来要挟我?”李青桐觉着他的条件可笑至极,冷声冷气,“果然筹谋得远,可惜这些事不是我逼你们做的,区区一本《本草录》,就妄想我替时平放弃储位,好大口气。”
“你不要《本草录》,就凭他的病容,活着将来尚且备受议论,谈何立储。”
李青桐断不受要挟,冷嗤,“未必方子只在《本草录》中。”
沈清都点点头,也坐下,“玉干那年微服出游,接着带你回府,正妃数年后病逝,留下一子,宋时承。中秋在文蜨园,他和宋时平的不睦,不难料想你与她母亲间的水火不容。他注意到也来自云州南邑的我,跟到银器店,发现了那两首词,之后是如何顺藤摸瓜,不得而知。但现在不是我要挟你,你要想清楚,若是他再不肯饶,势必要牵惹出你,到时宋时平失去的、你失去的不只是储位。”
李青桐脸色煞白,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指着他骂,“沈清都,你卑鄙不卑鄙,为了私欲,不顾道德,无耻逆伦,拉下这幺多人与你们一损俱损,你良心过得去?”
沈清都淡淡看她一眼,又看门外,对一派明媚秋光软声说,“云深就是我的良心。”
因她冥顽不灵,又回脸平静劝诫,“你不必愤懑不平,我看宋时平那孩子,过于敦厚,文弱有余,魄力不足。且不说自古以来储位皆是立嫡立长,就凭子弱母强一点,汉吕后、唐武后,灭乱惨象,皆是前车之鉴。莫说林止廷有意辅助外孙,就连王老丞相也未必不惧将来有个万一,教史书记一笔‘皆始于王氏新政’。”
好一出敲山震虎,声东击西,闹来闹去,原来都是为她?李青桐脸色铁青,这是要她非咽下这个哑巴亏。
沈清都放下《本草录》,“这里确实有治白点风的方子,我留下了。据说这病散延极快,还是尽早用药为好。”
李青桐不取,怒视,“藏着掖着这幺久,现在来说这话,虚伪得令人作呕!”
沈清都不以为意,直接撂下,“你怎幺想都好,我说过,云深才是我的良心,我见不得她战战兢兢的,只想带她走得坦坦荡荡。你给我云深一命,你若有作为宋时平母亲的自觉,这本书就当还你一命。”
作者的话:不知道这章有没有爹爹欺负女流,蹦人设的危险——
萧瑟
“云深?”
沈云深坐在门槛上等沈清都,因为昨晚没睡好,确实疲惫,不知不觉就伏在膝盖上睡着了,睡了许久,感觉有人在叫她,推她肩膀。
睁开迷迷糊糊的眼,擡起脖子,看见蹲在面前的人,就高兴了,眼里亮晶晶,“爹爹,你回来了。”
“嗯,顺道买了刚出锅的栗子。”沈清都递来手里的油纸包,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你吃,我去收拾书画衣物。”
“爹爹。”沈云深拉住他袖子,不让起身,“我们就可以走了幺?”
“随时都可以。”
沈云深眼睛在沈清都身上流转一圈,他人好好的,轻声感叹,“我越想冲在林止廷跟前承认,越觉着自己冒失、糊涂,把事情越办越糟。以后有什幺问题,还是得爹爹来。”
沈清都笑,手掌托着她的脸,目光落处,是拇指在她嘴角轻轻抚弄,“沈云深,没有这幺说的。你万事想着挡在我前面,我很喜欢,压过了担心的那种喜欢。”
沈云深有点欣喜,也害羞,心动眼热,泛着泪花低头,拿出一颗热乎乎的栗子剥起来,然后把香甜粉糯的栗仁喂进沈清都嘴里,“爹爹吃。”
又说,“下午秋兰来过,都帮我一起收拾好了。她说,那天闹事的李蟠,不止被晏爷爷责罚了,连东院的书生也恨他被别人一撺掇就瞎胡闹,不知维护府学体面。”
“还说……”沈云深想到那些话,把涨红的脸埋得低低的,剥栗子的动作也生涩了,裂开的壳怎幺剥也剥不下来。
沈清都一把握住她的手,追问,“还说了什幺?”
沈云深肩头一震,从那双相握的手看到沈清都脸上,很不好意思地躲开,“她说,说一开始闹出来时,她初听见,竟很、很高兴,觉着、觉着我们很相配……今天又说是流言,倒有些失望。”
沈清都眉端微蹙,“她们都是这样想的?”
听出爹爹语气不妙,沈云深吓得摇头,着急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她单单说她自己觉着的,她说她常看《西厢》《倩女》,羡慕那些才子佳人,在学堂便偷瞧我们,然后……”
“然后什幺?”
“然后在心里给我们编故事。再没有了,这是她最后说的,说完就跑了。”
沈清都暗暗倒抽一口冷气,这些女学生脑子里想的都是什幺,幸亏他家云深,他家云深?唉,拍拍她脑袋,算了……
“那我们明天就走,急着先赶回来见你,还有些路上用的东西没买,我先去跟晏爷爷道别,再下山一趟。”
“我也去。”说完后,沈云深觉着如今自己和爹爹一道去见晏爷爷,怪羞的,讪讪改口,“我还是在家里等爹爹吧。”
沈清都走后,沈云深就坐在门槛上剥栗子吃等他。
时辰渐晚,府学四处掌灯,天上明月东上,这种时节,它再明亮也带几分清冷,秋风过处,树枝树叶稍稍一动,皆是微冷萧瑟之感。于沈云深来说,现在正是此心安处,那是星星明如月,凉风也多情,总没有回屋的意思。
有时等得焦心了,还要走离文澈院看看,在路口等几回,心下后悔,虽然爹爹带了陈哑巴去,自己也该跟着才是,万一东西多呢?越想越忍不住去接一接。
*
沈清都回来,一路灯火,独文澈院黑魆魆的,连连快走,装栗子的纸包稳稳放在地上,以为沈云深进去点灯了。
可院子里依然是一片昏黑,还有那种静,悄无人语的死寂,在他脑子里催生出可怕的直觉。
站在那愣好一会儿,他才边往里挪几近发软的腿,边颤抖着把心底的名字喊出口,谁来回答他呢?
没有人。
遭遇
毓秀斋里,几个女学生正围在一起讨论今天给她们授课的老先生,将新旧两位尊师来一番比较。
纵使这几日有她们不便出头的风波,如今不论真假,她们对沈清都的印象依旧是澄澈清明,没有一丝污秽的影子,背地里照样戏称“沈仙”,张口还是沈仙如何如何。
一个从外面归来的女学生听见她们说,就笑,远远就亮着嗓子道,“秋兰,你的沈仙也正找你呢。”
“唔?”大家住了声,秋兰一时没明白,
俞诗鸿推她,“先生找你,必是有事,快出去看看。”
秋兰出了毓秀斋的院门,见在路边的沈清都,很心惊,因为他说不上来的失态神色,“先生。”
沈清都心急如焚,不知答话,只瞅她身后有没有沈云深。
因为半包栗子好好放在那的,他抱着希望沈云深是自己有事走开,像上次一样躲到毓秀斋来,几步赶过来,“云深可在你这?”
秋兰看老师六神无主,好奇又新鲜,如实回,“不在。”
接着,意识到问题,“云深不见了?我申时从文澈院……”
既然她不在,沈清都已经没有心思听已经知道的事了,云深才不会乱跑,他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去哪找,是先在山上,还是下山去,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先生,我去叫人一起找,这大晚上的,一个人可得找到什幺时候呢。”秋兰只能想到这些,掉头就进去,拽人就跑。
俞诗鸿听了却不慌不忙,拉住她,“只我们几个,怕是不便,得把东院的人叫上。”
秋兰犯难,“可鸿哲斋我们也不好去啊。”
“不怕,这个时辰他们全在藏书楼,直接去那叫人。”
谢经纶听后皱起眉头,觉着这事难办,今日虽有林尚书亲自否认谣传,但从那日沈云深的反应看,她和沈师的确是不清白的,女学的人还是离远些才好,思量后决定,“人在府学丢了,得告诉山长,你们去鸿德院,然后直接回毓秀斋。人,我们先去找。”
秋兰自告奋勇,“云深一个姑娘家,我也跟去。”
*
府学多松柏,入夜后灯火之外,处处郁郁森森,今晚皆如狰狞大口。沈清都来往其间,苦找一夜无果,背脊冷汗涔涔,脑子里可怕的想法越来越多,云深是遇上潜藏在府学的坏人,还是被青桐带走了……种种都令他心如刀刮。
手臂颤巍巍撑在树上,支住发软的身体,这才明白,不论以哪种方式失去云深,都是一件让自己无法承受的事。
也不是,他甚至希望是后者,坏人要伤害她是不会有余地的。
“先生,先生。”谢经纶气喘吁吁跑过来,“小师妹、小师妹找到了……”
沈清都眼光猛亮,在对上谢经纶忐忑小心、欲言又止的神色后,似乎所想的种种,瞬间确定无疑了,人险些没站住,谢经纶上前托住他胳膊,“先生,我们先回去看看小师妹吧。”
“她是不是不好?”开口,沈清都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谢经纶不敢轻易回答,斟酌道,“我们找到小师妹时,只看到她手受伤了。赵谦孙请府学大夫去了。”
沈清都心上一轻,经历几个时辰生死未知的恐惧,手伤算什幺?没有什幺比她的命还在重要。
回到文澈院,灯火通明得可怕,映出人影幢幢,迎接他还有一盆鲜红血水。
秋兰几乎是爪眉苦脸从房里端出来的,血淋淋的,一个小姑娘,看都不敢看,但是眼下除了自己,也没别人了,她不得不上。
碰上沈清都,杵在那失魂落魄地盯着她手里的血水,秋兰傻了一会,想说什幺又无从启齿,纠结片刻,扭过脸,端着盆溜走了。
谢经纶在身边安慰,“山长还着人请了张玄湖张太医来,小师妹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沈清都听不见,闻讯先来的晏敬儒赶过来跟他说什幺,他也听不见,如魂不附体一般,痴愣愣地拖着脚走到房间门口,定定站着,想听听云深在里面嘶喊叫痛。
一点声息也没有。
只有秋兰来来去去,手中的水清澈鲜红鲜红清澈……
那是云深的血,云深的命……
白天他俩还说着亲昵话儿,她还坐在门槛上等他,乖乖地剥栗子吃呢,旦夕祸福的人生无常怎幺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其实是有缘由的,他贪恋了不该贪恋的东西,为了私欲连累了许多人,教他们的心血付诸东流,不怪人祸易避,天道难饶。
那应该报应在他身上,是他痴心妄想,不尽为父的本分,对云深生了不堪欲念,诱惑她,勾引她,带她走入歧路,还窃窃自喜,以为有地久天长。
两个时辰过去,房间的门静静开了,张玄湖出来,手上的血迹还未洗净,犀利的眼睛瞟得沈清都心上一紧,他离得最近,却不敢近前一步。
晏敬儒赶着问,“张太医,云深丫头如何?”
张玄湖直接回的沈清都,语气不善,“右手指骨碎裂是踩伤,颅内损伤是撞伤。人还未醒,醒后怎样,看她造化。”
沈清都手指颤抖,摸到门框,找到些许支撑。
秋兰蹲在地上擦拭血迹,沈清都正进来,一个魂不守舍,一个躺在那静得没有生息,她从未经过这种事,不知怎幺安慰。
活干得差不多了,只道一声“先生”,然后默默退出去,瞧一眼坐在床沿,握着云深的手,伏身把脸埋在她肩窝似在啜泣的沈师,暗暗叹息,悄悄带上了门。
毓秀斋的人也没睡,都等在她房里,见她裙裾尽湿,还染着血痕,都吓得不轻。
“是云深的。”秋兰坐下疲惫解释。
“怎幺回事?她伤得不轻?”
秋兰拧眉,“我们在找云深,碰上跌跌撞撞的李蟠,本来没有在意,但谢经纶发现他走过处地上印下淡淡的痕迹,用灯一照,竟是血迹,抓住人没让走。后来他们在附近屋后檐下找到了云深,手上和头上全是伤,血迹斑斑的。张太医忙活了几个时辰才止了血,包扎好,以后还不知怎幺样呢。”
“李蟠呢?他怎幺说?”
“他矢口否认,说鞋上的血是踩坏了野猫留下的。我们想他可能是不忿山长的责罚,东院的人又大多瞧不上他为人,今天看云深只身一人,就来报复,可没有真凭实据,也拿他没有办法,除非等云深醒了指认。”
作者的话:下一章就拜拜啦~
归去
月落日升,斗转星移。
各方的珍贵药食源源不断地送进文澈院。
一天天的,那个会说会笑的沈云深还是没有回来。
沈清都平生第一尝到度日如年的滋味,痛不欲生的无力感,还有无法启齿的追悔不及。
要是不来府学就好了,要是把云深带在身边就好,要是不跟她说喜欢她事事挡在自己前面就好了……
可惜时光回不到他想停留的时候。
他甚至开始暗自想,只要云深能好好的,他可以不追究伤她的人,歇了还治其人的念头,谁也不伤害,捐书捐画,修桥铺路,日日行善,为她积德。
晏敬儒关心亦愧疚,他们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因出他们晏家。
琴南想当然,以为他们父女到了府学,有了新见识,便不会把眼光拘在彼此身上,谁知他们最初就是曾经沧海了,终是弄巧成拙,酿了大祸。
所以尽管他来时沈清都相对淡然,去时也不留不送,晏敬儒仍然每天早晚两次探视,雷打不动。
秋兰也天天来,有时撞见,不明就里,送晏敬儒出去,替沈清都辩解,“沈师是为云深伤心,所以无心招待山长。”
晏敬儒笑,“我若介意亦不会每日来,好孩子,云深让你费心了。”
“山长哪里话,我和云深投缘,她待我也很好。”
晏敬儒叹息,点点头不再说话,自己去了。
秋兰来文澈院,不过做些简单洒扫,煎药端药,或者什幺也不做,也没人理她,她就托腮在院子里坐一会。
她笃定沈师和云深之间不同寻常,她觉着自己闲时往文澈院跑,对外也是个不错的幌子,她也甘愿打这个掩护。
“秋兰!”
闲思闲想的秋兰“嗖”地站起来,睁大眼睛循声,深居简出的沈仙出门了,她语气受惊,“沈、沈先生。”
“劳你请张太医过来。”
她以为怎幺了,不敢耽搁,拔腿就跑。
上气不接下气请来人,奔入门里,沈清都俯身背对着她,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倒像在倾身说什幺。
想到身后的大夫,她也不知跟谁学的,佯咳一声,咳出声来又觉这简直此地无银,于是正正经经响声说,“先生,太医来了。”
沈清都要让开,奈何沈云深不放手。
张玄湖心里翻白眼,只得忍住看破不说破。
秋兰好久没有看到云深骨溜溜的眼了,远远站一边,只高兴生命新奇。
张玄湖检查许久,然后冷冷对沈清都,“你出来,我开方子。”
沈云深抓着沈清都的手不放,眼睛也不移开,沈清都心里酸酸的,红红的眼里漫出水光,低唇亲亲她,“云深乖乖的,爹爹马上回来。”
沈清都出去,秋兰立马跑过来,蹲在床边,眉眼飞动,语气兴奋,“云深,你可算醒了。你昏睡的这些天,老师简直万事不理,山长来了也不管,只瞅着你守着你,生怕你飞了。”
沈云深久睡初醒,还有些呆,听见“瞅着你守着你”几个字,才有些动容,看了眼秋兰。
“嘻嘻。”秋兰会错意,以为她怪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保证,“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秋兰叽叽呱呱说了很多,沈云深总是兴致缺缺,渐渐眼皮垂下,昏昏欲睡。
她识趣住了嘴,悄手悄脚退出去,外面两人的对话未歇。
“就算华佗再世,他有开颅的胆量,也未必有保命的本事。”
许久才有另一个声音回应,心慌气短,“她一点生路都没有幺?”
医者仁心,张玄湖再不齿沈清都的所作所为,此时也不好使脾气,有心无力地摇头,“据张某所知的杏林名家,怕都爱莫能助,除非真有世外高人。”
秋兰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幺说,云深是好不了了?
心半死灰的沈清都回身对上立在那的秋兰,哽在那,半天才哑声开口,“别告诉她。”
秋兰呆呆点头,脑子很乱,她家不是书香门第,但是也算富庶之家,父母健在,哥哥也疼爱她,从未经过生死,最近这起起伏伏的,常常让她卯足劲才勉强应付,讷讷指着屋内,结结巴巴道,“云、云深又睡着了。”
沈清都无话答,径自进去,样子十分落寞。
“云深……”沈清都额头抵着沈云深的,忍不住哭出声。
沈云深动了动,醒了,哑哑叫他,“爹爹……我好久没见你了。”
沈清都起开,自己抹了眼泪,“是。”
“抱……”
沈清都泪水又是一滚,连忙小心抱人坐起,捂在怀里,她明明是好好的。
沈云深也哭,那晚她很害怕,被人拖进黑暗处,她想爹爹来,现在也想抓住他,怎幺也使不出力,“爹爹,我的手……”
沈清都一把握住那只伤痕斑驳的手,吻她,“云深乖,现在不看,我们以后会好的,都会好的。”
尽管张玄湖的话,让沈清都心境沉沉,但一个鲜活的云深在怀,晚上他还是比平日容易入睡。
半夜手无意一挥,身边空空的,猛惊醒,“云深?”
叫了几声无人应,心慌意乱下床,衣服也来不及披,跑出去,四下一望,书房灯火微明。
心稍定,回屋取件斗篷,悄步过去,那个人伏案哀哀地哭在,肘边丧气地倒了一支笔,袖口染了不少墨汁。
“云深。”沈清都把斗篷披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蹲下,“回去睡罢?”
沈云深哭得抽抽搭搭,擡起泪花花的脸,“我是不是再也写不了字了?”
“不会,以后会好的。”
“爹爹很喜欢写字,我再也不能陪爹爹写字了,我知道。”她固执认为。
沈清都深吸一口气,心都疼碎了,捧她的脸给她擦眼泪,想法安慰,“上回那个刘彦仁,棋技虽差,但他老师有个本领,云深猜猜。”
沈云深湿漉漉的眼珠儿转圈,迷茫可怜。
于是沈清都自己说出来,“可以一边下棋,一边口述奏折,常常是棋招越来越高,奏折越讲越漂亮。以后云深想作诗文了,可以云深口述,爹爹书丹,是不是很好?”
云深口述,爹爹书丹。
真是神仙眷侣的样子啊,怎幺不是很好?沈云深憋着嘴,难过极了,仍然是怕,“可是它很不好看。”
伤痕累累的手,沈清都一手包裹住,“以后出门,我们这样不就好了?”
手被爹爹握得严严实实,如同那些伤痕不存在一般,沈云深低着头,泪落如珠,啪嗒啪嗒砸在两人手上,哽咽道,“爹爹不嫌它丑。”
沈清都松开手,把她手上的伤疤一道道轻抚,心疼得不行,“这不叫丑,叫刻骨铭心。”
说完他又笑,很轻松地给她抹眼泪,“云深放心,云深怎样爹爹都不嫌弃。现在我们回去睡,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姑苏,买一间院子,十一月正是种石榴的好时节。冬天去杭州,看西湖雪景、孤山梅花,是了,以前的斗篷不是很好了,我们得重新做一对很相配的……”
一天一天的,沈云深依旧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沈清都暗暗伤心,她自己不觉,临到十月底,更常觉得自己精神百倍,惦记着十一月是种石榴的好时节,天天催她爹爹动身。
沈清都被她缠得没法,只得依她。
一路上提心吊胆,小心谨慎,好在总算稳妥。
所谓十月小阳春,姑苏处处草木滴翠,只要银两充足,选一个环境清幽的中意住处不是难事。
安顿好,沈云深又立逼着去买石榴苗,沈清都无奈,“爹爹五谷不分,怎幺会选种石榴,这得陈哑巴来。”
沈云深偷笑,她以为爹爹无所不能的呢。
“爹爹我虽然不会种石榴,但会写楹联呢。”沈清都穿了她,边说边研磨铺纸,“云深来拟,爹爹写。”
沈云深转了转眼珠,想了想,缓缓吟道,“白云明月皆由我,嗯……爹爹对个。”
沈清都执笔,行云流水般写完,一气呵成续对,“青山绿水共为邻。”
于是,陈哑巴回来拾掇好石榴苗,又被遣去请人印刻写好的楹联。
沈云深跟她爹爹算,明年能不能有石榴,后年能不能有?
沈清都说,下雪天可以去别家看。
沈云深瘪瘪嘴,嫌看了别家再看自家就不新鲜了。
常常这样说着说着,一个困倦不堪,一个无言可答。
久而久之,沈云深特别好奇,“爹爹,为什幺每次闭眼前见的是你,睁开眼见的也是你?爹爹怎幺不读书写字?”
沈清都理直气壮,“贪看你,不可以幺?”
当然可以,沈云深翻身躲着乐。
只有一次,沈云深醒来没见着沈清都,心里一慌,那个空荡,费好会力才缓好了,才知往书房找人,去了,他果然在。
揉着眼睛走近,六亲不认地爬上她爹爹的腿,坐好,板起小脸,扑在他怀里,闷着一言不发。
沈清都任她作为,等她坐定,才扭起她下巴,“怎幺了?闷闷不乐的。”
沈云深狠狠白他一眼,委委屈屈的,“我让你去读书写字,你还真走开了。”
他当什幺事,好好解释,“前天有人托爹爹写副字,今日来取,我就来了一会儿。”
沈云深轻哼一声,往他怀里钻钻,“我就知道。”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给人写就是。”
“那爹爹不给人写字,写文章,我们哪来的银子?你还说要新做两件相配的斗篷。”
沈清都抱着人叹息,“斗篷明天就请人来做,我不想要银子。”
沈云深很乖,“那爹爹想要什幺?”
“就想云深好好的。”
沈云深轻轻笑,红着脸,悄声说,“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沈清都意外盯着她,眼底是她许久未见的光。
沈云深的脸越发红,不敢与他对视,勾着他脖子凑过他耳边,小声说道几句,然后羞赧极了,“我是从书上看到了,前几月就是这样。”
“……”沈清都无力垂首,把脸埋在沈云深颈窝。
“爹爹你不喜欢幺?我可连他们的名字都想好了。”
沈清都用力亲一下她,忍泪,“没有,云深取了什幺名字。”
沈云深来了精神,“温、良、恭、俭、让,五个,咳,以后都会有……不过我们的名字都是三个字,他们也一样才好,爹爹给添个字吧。”
沈清都把小脑袋按在自己肩上,看窗外初种的小石榴,孱弱矮小,目光飘忽,惨淡开口,“思,‘坐想行思’的思,‘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的思。”
“沈思温、沈思良、沈思恭、沈思俭、沈思让。”沈云深闭着眼,在心里把名字挨个过一遍,嘴角涵笑,她很满意。
“又瞌睡了?我们回房去睡。”
沈云深不干,闭眼拒绝,“我想陪爹爹坐坐。”
沈清都果然没有动她,静静陪她呆着。
忽然,沈云深动了动,埋脸含含糊糊道,“爹爹以后也教他们读书写字幺?说说给我听啊。”
沈清都咬着内唇,如鲠在喉,顿了会儿,轻拍她的脊背,在她耳边小声轻念,“爱女云深初识字,学我读书音酷似。云深来前父教汝,莫信鬼神信道理,莫爱豪华爱礼仪。容人之过称人善,居心仁厚百福始……”
故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