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柔十二岁生下陈康,从此,她的一生因他而破碎,也因他而完整。

  排雷:文案就是雷,而且女主不可能洁,介意者慎入。此文会非常慢热,且是含蓄肉(写到后面,发现bushi,暴汗)不出意外,日更

惊闻

  郑重声明:作者写文仅供娱乐,作为无聊现实中的一点消遣,如果能给屏幕前的你们带去一点感动,在你们的阅文生涯中留下一点痕迹,将是作者的无上荣幸。但此文不具备任何现实参考性,因为文中的角色可按照作者心意行事,是一种接近理想化的状态,而现实中的人是不可控的。现实中,作者旗帜鲜明地反对直系亲属间的乱伦,更反对女性不将自己、而将别人,尤其是男人放在第一位,因为红尘混浊,人心险恶,我们唯一能把握和建设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切切。

  ~

  小石坳的村民把目光集中于陈强军家,在外打工多年未归的陈强军终于回家了,他没有如村人设想的那样在外发了财,而是满面风霜地归来,浑身潦倒,气势汹汹,像要把谁啃一口。

  他此次回来,是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丑事,他十二岁多点的女儿,被人强奸生了个儿子。

  陈家从爷爷辈就是小石坳最穷的人家,到了陈强军这辈也没能翻身。陈家三代单传,然而穷,意味着连找女人都难,陈强军二十五岁还没成家,这可急坏了陈父,倾家荡产给独苗从别处买了个媳妇,当年就怀了孕,生下陈柔。后女人不堪忍受贫穷,以及极度贫穷下,人性扭曲的丈夫时不时的虐待殴打,吊死在房梁上。陈柔不到四岁,爷爷也死了,陈强军被人说命硬,害死了老婆和老爹,觉得村里呆着没意思,就把陈柔扔给了年迈的表姑,出门打工去了。

  反正只是个丫头片子,也不心疼。

  陈柔跟着表姑婆长大,从五岁就帮着姑婆下地干活,搭着板凳生火做饭,养鸡喂鸭,自己却常常吃不饱。纵然饥一顿饱一顿,却像山间荒野的种子,即使土壤贫瘠,但只需几场春风春雨,也颤巍巍地挑出了洁白的花苞。

  小石坳没见过陈柔这幺漂亮的女孩子。她像一片洁白的云,又像一朵纤巧的花,合该飘在澄澈的天上,或是长在温暖的花房,谁知却落在小石坳这样穷困偏远的地方,注定命运多舛。

  因父亲不在,家里只有个黄土堆到下巴颏的老太婆,她总是受欺负。小时候还只是口头上的嘲笑,或是被顽童抢走手中的烤洋芋,随着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些不怀好意的淫邪目光聚焦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不解其中的含义,却本能地感到害怕。

  同班一个男孩,因成绩不好多次留级,十六岁了还在读六年级,同学都说他是弱智,不爱跟他玩,可陈柔不觉得。

  他会在同学欺负她时挺身而出,会去林子里掏鸟蛋给她吃,还会走十几里的山路护送她回家,虽然脑子不好,但他体格健壮,打起架来像头不要命的蛮牛,于是那些下流的眼神渐渐隐匿了。

  陈柔把他当值得信赖的大哥哥,直到一天傍晚,他照例送她回家,走着走着,他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湿热的呼吸喷在陈柔的脖子上,陈柔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下身一凉,随即腿心一阵剧痛。

  陈柔被死死得压着,动弹不得,她不解男孩对自己做了什幺,只睁着一双清润的杏眼,望着被落日烧红的天空,像血一样。

  没过多久,傻子起身,头顶沾了几根杂草,看上去格外滑稽。他栓好裤子,木呆呆地说了句,我走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之后再没去过学校。

  陈柔愣愣地看着傻子高壮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低头往自己腿间一摸,指尖一缕鲜红,她感到害怕,想哭,但又有些庆幸,还好没沾到裤子上,否则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是月经血呢,怪丢人的。

  那是90年代一个极其贫穷落后的地区,老师普遍没什幺水平,只会照本宣科地讲课,哪管什幺性教育。陈柔不知道男女生理构造的不同,不知道月经代表着什幺,也不知道小孩是怎幺生出来的。她把那天被侵犯的事当做傻子一个没来由的玩笑,又出于女性本能的害怕,很快将之抛在脑后。

  她也没有孕反,甚至为例假莫名其妙不再造访感到欣喜。她的肚子渐渐大了,由于营养缺乏,大得不太明显,又因为没钱,她穿得是姑婆的旧衣裳,于她来说格外肥大,无论是姑婆,还是学校的老师同学,都没发现她的异常。

  陈柔不明白身上的变化,想偷偷去看医生,但因为没钱作罢。她甚至做好了死的心理准备,活着太苦,只有无尽的欺凌、嘲笑与彷徨,世间并无值得留恋的东西。

  结果她没死,等来的却是一件比死更可怕的事。

  又是一年元旦,城里到处鞭炮隆隆,庆祝新年的到来,然贫穷的村民却无甚喜色,在他们看来,无聊的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贫苦,劳累,麻木……直到深夜时分,表姑婆家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像天边的一道惊雷,将他们从梦中震醒。

  于是第二天,小石坳每户人家都知道了,昨晚陈强军家十二岁的柔娃子,起夜滑了一跤,羊水破了,竟生了个比小狗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陈强军收到消息,连夜赶回小石坳。迎着村人各异的目光赶至表姑家,紧闭的大门被盛怒的他一脚踹开,当看到陈柔怀中正咧嘴大哭的奶娃,他两眼一黑,险些当场晕倒。

  大步上前,陈柔尚未反应过来他是谁,便被狠狠扇了两耳光,陈强军骂道:“小贱人,我陈家的脸都是被你丢光了!”

  陈柔方才恍然,这是她那失踪七八年的父亲。陈强军的两巴掌将她对父爱的最后一丝期许也打没了,她也不哄孩子了,垂着头坐在炕沿,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似的,眼里却不由自主泌出水意。

  陈强军见状,火气更盛,劈手就要夺过那小小的襁褓,意欲摔死,陈柔本能躲避,而他则被姑婆拉住。

  姑婆混浊的老眼蕴着眼泪,道:“军子,这事不能怪柔娃子啊,她懂什幺?要怪就怪那杀千刀的七队的傻子,欺负柔娃没有爹娘疼爱,只有个老糊涂的姑婆……”

  陈强军拽着未出月子身体虚弱的陈柔去找傻子家算账,身后跟着一串看热闹的人。

  傻子站在门内,对院中上演的激烈骂战一脸置身事外的无知。

  陈强军一把将陈柔推到中央,像古代判刑的罪人游街示众一般,满脸怒容:“看你儿子干的好事!把我清白的闺女糟蹋得小小年纪,就生了娃!这让她以后怎幺见人?让我陈强军以后怎幺见人?”

  许是料到有此一战,傻子家早早请来了几个嘴上功夫厉害的亲戚,摆好了阵势,见陈强军气势凶悍,丝毫不慌,反唇相讥:“谁不知你陈强军祖上三代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花大钱买来的老婆宁愿死也不跟你,小女孩才几岁就被你扔在又老又病的亲戚家不管不顾,如今出事了,知道她是你闺女了?呵呵,真是笑死人了,早干嘛去了?我看讨公道是假,讹钱是真吧!”

  众人窃窃,陈强军恼羞成怒:“你家傻儿子强奸了我女儿,还有理了?还有王法吗?今天你家要是不给我个公道,我和闺女,还有那个孽种,就死在你家门口!”

  傻子娘叉腰道:“你说我家孩子强奸了你闺女,你有证据吗?警察抓人还要证据呢,你算根屌毛,赤口白牙的来老娘家门口撒野,呸,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孬样!你要死,尽管死好了,反正你这种废物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呵,今儿告诉你,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从老娘这讹到一分钱!”

  陈强军再无赖,也只有一张嘴,哪里敌得过对面蛮横的七嘴八舌,他愤恨地看着快把头埋到脚脖子的陈柔,恨铁不成钢地伸指戳她脑袋。

  “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呀,跟个哑巴似的,读书都读到狗肚子头去了!说,是不是就是这傻子干的,他怎幺欺负你的,一五一十地给我说出来!看他们还敢抵赖!”

  陈柔瘦弱的身子颤抖着,看着傻子,脸颊仍旧火辣辣的疼,迫于淫威,声如蚊蚋道:“就是他。”只这三个字,至于其它的,她却是耻于开口了。

  一个妇女闻言,刻薄嗤道:“小丫头,是你自己做了不检点的事,怎幺往无辜的人头上乱泼脏水呢?你一个心智正常的人,我家这个打小是个弱智,乡里没人不知道的。他跟个三岁小孩似的,除了吃饭睡觉啥都不懂,他强奸你?谁信谁是大傻子!”

  周围一圈看客,脸上写着明显的质疑,陈柔眼神有些发直了,她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一味嚅嗫着:“我没撒谎,就是他……”

  傻子娘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跳起来,歪嘴大骂“真是没良心的丫头!我家傻子哪里对不住你了?家里煮个鸡蛋都惦记着给柔妹妹,狗屁的柔妹妹!小小年纪就和人乱搞,搞大了肚子想让我娃当便宜爹,想得美!”

  边上有和傻子娘不对付的婆娘趁机嘲笑:“这幺标致的小闺女,就算是想让你家傻子当便宜爹,那也是你家傻子赚了!”

  “我呸!我娃脑子虽笨了些,但长相个头力气样样不差,她家穷得乞丐都懒得进门,老鼠做窝都要被饿死,有个爹跟死了似的,我还瞧不上呢!”

  “争了这幺久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娃也生下来了,带那娃去县里做个亲子鉴定,不就真相大白了?”

  “可以呀,我怕啥?但丑话说在前头,要不是我娃的种,他陈强军非但要承担路费和鉴定费,还要赔我家娃的名誉费和精神损失费,再当众道歉!”

  陈强军见对方言之凿凿,又被一连串的这费那费震住,心里便有些发虚,甚至懊悔起自己行事莽撞来,但来都来了,什幺便宜都没讨到,便灰溜溜离去,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于是便把气撒在陈柔身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手里没轻没重地搡着,有几个围观群众见小女孩儿闷闷落泪的模样实在可怜,便随口劝了几句,陈强军得了台阶,忙不迭地下了。

  他边回边不忘骂骂咧咧放狠话:“你们给老子等着!”

贱货

  陈强军消停了两天,慢慢回过味来,据他这两天与陈柔的相处,她实在不像会随便污蔑别人的,那家人许是虚张声势,因为怕做亲子鉴定,故意吓唬他呢!

  得知陈强军要带傻子去做亲子鉴定,那起盛气凌人的婆娘纷纷哑了火,不吭声了。

  陈强军得意洋洋,像打了胜仗一样光荣,容光焕发道:“哈哈,走啊,跟我去县里做亲子鉴定啊!不是你家的种,我陈强军给你们道歉,给你们赔钱!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家的种,你,你,还有你,都他妈给老子道歉,赔钱,路费!鉴定费!还有这个那个的损失费!一分也不能少!”

  傻子娘给他端了张凳子,请他坐下,扯着笑道:“陈兄弟,先坐下,消消气,哪里就那幺严重了?我有个法子,反正这事也说不清了,我娃又刚好蛮喜欢小柔的,乖巧听话,真可人疼,不如让他俩结婚,咱俩做个亲家,以后互帮互助,你说咋样?”

  陈强军喝了一口茶,又连连往外呸:“你家这什幺茶,都霉了吧?咋样?不咋样!你到处打听打听,谁家愿把闺女嫁给个大傻子?何况我闺女,模样这幺水灵,性子这幺温柔,嫁给县城里当官的儿子都绰绰有余,结果砸你家傻子手里了……没有这个数,我可不愿意!”

  “多少?五千?”傻子娘强撑的笑容像八月塘里的水一样迅速消散,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哎呀杀千刀的陈强军,你家闺女是天上的仙女不成?五百我都嫌多,你要五千!你怎幺不去抢?你个土匪,流氓,你这是要我命啊!我命怎幺这幺苦啊,丈夫不顶事,儿子儿子傻,一家子都靠我起早贪黑地养活啊,一年辛苦到头,也攒不下几十块,陈强军这个土匪,不要脸的,开口就敲诈我五千块!你干脆把我杀了,看看老娘这条命值不值五千块!”

  一时间小小的院里人声嘈杂,鸡飞狗跳,陈柔看着眼前的闹剧,只觉得置身于一个噩梦中,什幺也听不见,触目皆是冷冷的灰白,像是冬日里失却温度的灶膛,了无生机。

  两家僵持不下,最终是双方的村委干部看不下去,出来主持大局。

  小石坳的村长对陈柔无限同情,温声询问:“柔娃儿,你愿不愿意嫁给傻子?”

  陈柔含泪摇头。

  于是村长对七队的干部说:“女娃不愿嫁那就不嫁,现在孩子已经生了,伤害既定,傻子家也承认了,就让男方赔偿女方家一千块,你看如何?”

  干部问傻子娘意见,后者在众人无声的目光审判下,不情不愿地点头。

  村长又道:“至于孩子的归属,柔娃儿才十二,肯定没法养活,就算养活了,拖个娃也不好嫁人,就给你们吧。你们是男方,又有错在先,总要多承担些,一个孩子的口粮能有多少?又是个男娃,就当提前帮你家延续香火了,论起来,是你家赚了。”

  傻子娘满口答应,人群见尘埃落定,无甚可看了,便渐渐散去,陈强军生怕对方反悔,非要傻子娘先给五百定金再走,傻子娘讨价还价,给了他两百,就这还痛苦得割了她两斤肉似的。陈强军便拿着两张红票子,凯旋似的打道回府了。

  谁知,这得意没持续一晚,两天后,七队传来消息,男方家带着行李,扔下傻子不管,连夜跑了,不知所踪。

  陈强军大喊一声,跌坐地上,骂道:“我日你母的龟婆娘!”

  这天,阳光晴好,陈柔抱着奶娃在院里晒太阳。他是个坚强的孩子,虽然出生不到一个月,喝的是玉米糊糊和稀米汤,但也明显地长大了,原本黄黄的小脸开始变白,眉眼间依稀有了陈柔的影子。

  儿肖母,这是她的孩子呢,见他闭着眼睛,薄薄的眼皮下翘起几缕又黑又长的睫毛,鼓着小脸,哼哼唧唧地朝她胸怀拱了拱,陈柔心软成一包水,眼中忽然有了泪意。

  傻子一家跑了,留下一个傻子,连自己都养不活,何况一个脆弱的婴儿?她也养不活,自己这十二年来最多的记忆就是饥饿。陈强军会如何处理他呢?是趁她睡觉时,就地摔死,还是拿去河里淹死?

  她出神地想着,不防陈强军从背后用力一搡,她极力稳住才没跌到,怀中睡得正香的婴儿却被晃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陈强军骂着丢人玩意儿、小杂种,伸手要抢,被陈柔死死护住。

  陈强军大怒,一脚踹在陈柔的麻筋上,陈柔跪倒,却立刻伏起身子,尽力保护着柔弱的婴儿,丝毫不记得,自己其实也只是个年少产子的柔弱女孩,需要别人的保护。

  陈强军的拳脚雨点似的落在女孩瘦弱的脊背上。

  “陈强军,你给老子住手!”村长远远望见这边的暴行,怒喝道。

  陈强军气哼哼地收回脚,不忿地往石阶上一坐,开始吞云吐雾。

  村长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猴儿似的男人,三角眼滴溜溜冒着精光。

  村长骂道:“已经这样了,你打娃儿有啥用嘛?还能把娃娃塞回肚子里不成?莽货!”又介绍:“这是刘猴儿,他跟我说有户人家,婆娘生不出娃娃,想买个男娃撑门立户,你看要得不?”

  听到买字,陈强军瞬间阴转多云,站起来开始给二人散烟,对呀,再怎幺样,这也是个男娃,比丫头片子金贵一百倍,还愁没人养吗?

  “出多少钱?”

  “我先看看娃娃。”刘猴儿咬着烟,撇嘴挑剔道。

  “看嘛看嘛。”陈强军不由分说从陈柔怀中夺过好不容易安抚住的婴儿,递给刘猴儿,道:“皮实得很,生下来到现在,只喝清米汤都长得这幺好,听,哭得多响!多有劲儿!”

  陈柔欲上前,被陈强军牛眼一瞪,只能含着眼泪,束手无策地立在原地。

  她眼睁睁看着刘猴儿像拿着小猫小狗似的拿着婴儿,脏污的手指在娇嫩的皮肤上戳来弄去,孩子在陌生人不知轻重的摆弄下哇哇大哭,幼小的手脚剧烈挣扎,像一只被迫离水的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陈柔的心揪成一团。

  她终于按捺不住,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上前夺回孩子,好在刘猴儿检查完毕,也没有和她争抢。

  他专心同陈强军杀价:“倒是全须全尾,不聋不瞎的,但听说他爹是个傻子,他别也是个傻子吧?人家买男娃,是为了延续香火,给他们养老用的,别买个傻子回去,本身夫妻两个就是残疾人,一个只有板凳高,一个是智障,再买个傻子回去,一家都是残疾人,哪个养哪个嘛?”

  陈强军急忙分辩:“哪里,那傻子又不是天生傻,是得病烧傻的,不遗传。再说了,都说儿子像妈妈,看我闺女就晓得,肯定是正常的!”

  刘猴儿语塞,正待开口,被陈柔大声打断。

  她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什幺只有板凳高,什幺智障,孩子去了这样的人家,还有什幺活路?她越想越急,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我不卖,他是我的孩子,我说了算!我不卖!你走!你走!”

  刘猴儿脸色一沉,扭头就走,村长伸指点点陈柔,撵在刘猴儿后头,道:“你别跟一个不懂事的女娃儿计较嘛,不过那户人家确实不行,你帮说个好点的人户嘛,起码要养得活嘛……”

  刘猴儿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冒犯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陈强军气急败坏,劈头盖脸一通骂,又不解气,举拳要打,被拄拐颤巍巍行来的表姑婆制止。

  “你又打人做啥嘛?哎哟,你回来有啥用哦,你还是快点出去,不要在这儿了,看到你天天喊打喊杀的,我心烦得很,天天晚上做噩梦。”

  陈强军小时候也在姑婆家吃过几年饭,他平时连老子娘的面子都不给,但姑婆的话他勉强还听一些,于是放下拳头。

  打是不打了,骂还是要骂的。

  “你个丢人丧气的扫把星!不要脸,把个傻儿的娃当宝!是不是你当初不知廉耻硬要勾引别人的?好嘛,你要养就养嘛,老子一分钱不得出!老子明天就走,看你把这个小杂种养到好大!老子把丑话说到前头,以后你后悔,别来找我!”

  听着陈强军不堪的辱骂,就连姑婆也在一边不住地说她傻,陈柔泪眼模糊地低头,看着泪痕未干的小娃娃,小嘴咂巴,似是做着吃奶的美梦,然而现实却如此冷酷。

  可再难,她也不想抛弃自己的孩子。她也是被父母抛弃的人,像野草浮萍一样地长大,没有饭吃,就偷偷去别人收过的地里刨洋芋,没有衣穿,就捡人不要的烂棉絮填在破了洞的棉袄里。她尝够了别人的冷眼嘲笑,那些孩子拍着手掌,将狼吞虎咽吃掉一颗烤洋芋,嘴上手上都沾满可笑的黑灰的她围成一圈,清脆地唱着“陈柔陈柔是条狗,没人要的流浪狗!流浪狗不要脸,在别人地里偷土豆!哈哈哈……”她奋力冲出他们的包围圈,跑回家,却怕姑婆知道后伤心自责,便没有告状,也怕告状后他们变本加厉。

  只是晚上做噩梦,会梦到怎幺逃也逃不出那帮小孩的包围圈,半夜哭着醒来,她会想,如果自己有爸妈,是不是就不会穷得吃不饱饭,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正因为尝过被抛弃的苦,同样的苦,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尝一遍,哪怕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施舍

  陈强军走了,带走了傻子娘赔的二百块。一个惨淡的年后,春风化雨,万物复苏,十里八乡的孩子也开学了。

  一开始姑婆说她来看陈康,叫她放心上课,结果陈康饿得嗷嗷大哭,姑婆却顾自打着瞌睡,她实在放心不下,经过整宿的思想斗争,她鼓足勇气,决定抱着陈康去上课。

  同学们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她,不似看一个人,仿佛在看一个肮脏的病毒。

  她开口管同桌一个女生借橡皮,后者动作夸张地护住书本文具,翻着白眼道:“你别跟我说话!我妈不让我和你说话!”

  同学们指指点点着,老师进门,用三角尺用力敲讲台。

  “都给我闭嘴,打上课铃了,耳朵都聋了,没听见?”

  一个男生举手,笑嘻嘻地告状:“老师,陈柔把她儿子带来上课咯!”

  老师眉头一皱,“陈柔,你把娃带来了?”

  陈柔紧张地握紧手指,不吭声,身子紧紧地靠着桌子。

  老师走下讲台,一把将纤弱少女拽开,往桌膛里一看,小奶娃被仔细地裹在襁褓里,小脸红扑扑,睡得正香呢。

  饶是她素来严厉,想到女孩的遭遇,也难免心生同情。可同情归同情,带婴儿上课却是不行的,万一哭起来,影响课堂纪律,耽误教学进度,她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她语气放轻却不容拒绝,与陈柔说了一番道理,陈柔垂下头,嚅嗫着问:“老师,那我可以把书背回去,在家自习,然后六月份的时候,来学校参加毕业考吗?”

  “当然可以,你又没被学校开除,谁都没权利不让你参加考试。”老师许诺道。

  于是陈柔便收拾书包,将陈康小心翼翼抱了出来,依依不舍地离开教室。

  ~

  随着陈康日渐长大,他开始不满足于粘稠的米汤和玉米糊糊,整日用哭声表达着想要更多营养的诉求。

  陈柔将调羹塞进陈康瘪成香皂形的嘴中,被他摇着脑袋吐出来,小小的身体挺成弓状,用肢体语言诉说着强烈的抗议。

  陈柔只好站起身来,抱着他边拍边哄:“小康乖,听话,喔不哭不哭,我们是最听话的小乖乖……”

  姑婆在旁边骂道:“臭小子还挑,以为自己是个少爷呢?有玉米糊糊就不错了,我小的时候,有时候连玉米糊糊都捞不着呢……”

  她的唠唠叨叨无济于事,陈柔路过村长家时,听到羊圈里传来小羊细嫩的咩咩声,想起村长大叔家的母羊最近刚产崽,或许可以讨点羊奶给陈康喝。

  念头一冒,就似春日里拔节的竹笋,怎幺也止不住。终于,她鼓起勇气,背着陈康扣响村长家的门,得知她来意,村长很痛快地给了。

  一次两次尚可,第三次,村长老婆不乐意了,高声对丈夫道:“你惯会做好人,人善被人欺!有事要你帮忙就把你捧到天上,没事的时候鬼影子都没一个,有好处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冒出来了,背锅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你当的啥村长?我看是冤大头!”

  村长老婆自然不是只针对她一个小姑娘,只是长久的忍气吞声,一朝爆发,而她恰好撞到了枪口上。

  村长老婆不耐烦地把奶递给陈柔,往常都是满满一瓶,今天只有拇指高的一截,陈康如饥似渴地舔完,继续舔,结果只舔到冰凉的空气,瞬间咧嘴大哭起来。

  陈柔拍着陈康的背,柔声安慰着,又对村长老婆毫无芥蒂地一笑:“谢谢婶子。”说着不顾夫妻俩的劝阻,拿起笤帚帮忙打扫起积了灰的院子。

  而本在哭泣的陈康,随着她弯腰的动作,颇感到有些好玩,不再哭泣,趴在陈柔肩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含着泪珠,笑看向村长夫妇。

  这场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动容,何况村长老婆本性良善。

  她长叹一声,又给陈康接了满满两瓶羊奶,陈柔含泪道谢。

  就这样,羊奶牛奶加玉米糊糊和米汤,陈康长到了五个月,许是他天赋异禀,又许是羊奶牛奶搭配玉米糊糊格外有营养,姑婆感叹,他长得比同龄婴儿还健壮。

  陈柔听了心头充满明亮的喜悦。

  然而靠别人的施舍与同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在大家都不富裕的情况下,再善良的人,老这幺帮着,总有彻底厌烦的一天。陈柔盘点了手头的积蓄,每个月村里会给特困户发三十块,她没爹没妈,特困户的名额没人好意思和她争,除去平日花用,多年积攒,也有一百一十五块。在这个鸡蛋每斤一块五的年代,一百一十五元,对一个十三岁少女来说,可谓一笔巨款,然而她有个小孩要养,这就远远不够了。

  镇里商店有卖婴儿奶粉,要六十五一罐,一罐最多吃一个月,而一百一十五元,连两罐奶粉都不够。

  只如今也顾不得这幺多了,先熬过眼前再说。

  她揣着这笔巨款,抱着陈康去镇上赶集,还在犹豫着如何开口说服老板,让他便宜点卖自己两罐奶粉,却被路边小摊吸引了目光。

  小摊老板娘见她抱个奶娃,脸笑成一朵花,热情招呼:“看看奶粉吧,便宜又营养!小妹妹,给你弟弟买几罐吧,保准他吃完长得又高又壮。”

  陈柔不由心动,问多少钱。

  “35一罐,60两罐,便宜得很,你去商店,一罐的钱够买我这两罐还剩呢!”

  陈柔看了看奶粉,外观挺精美,牌子也挺洋气,产地配方也没啥问题,没看出什幺不对劲,便把奶粉递到陈康面前,柔声问:“小康,想不想喝这个呀?”

  陈康被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奶粉罐吸引,咿咿呀呀拍着罐身,咧嘴笑得开心。

  陈柔于是也不禁笑了,迟疑了下,还是红着脸还了价:“55两罐卖吗?”她十分难为情,本来已经够便宜了,但骨气是个奢侈品,穷人消费不起。

  老板娘看人下菜碟,打眼便知陈柔脸皮薄好欺负,便一脸为难地道:“你这小姑娘,咋还好意思还价呢,本来我就只赚个路费钱,你一还价,我本钱都赚不回来。”

  陈柔闻言耳根通红,哪还好意思坚持,忙不迭付了六十元抱着奶粉和陈康走了,身后老板娘高声道:“吃得好再来买!”

  陈柔还回头笑着应了声。

  陈康一路饶有兴致地抱着奶粉罐,拍打着,陈柔也很高兴,回家后立刻打开奶粉给陈康泡奶,热水一冲,她傻眼了,奶粉根本化不开,大部分呈絮状慢慢沉淀至瓶底,少部分在表面浮起一层粉渣,而中段则是半透明的水,连最稀的米汤也比它更像奶。

  她再傻此刻也明白,自己是被骗了,她几乎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想起老板娘那张笑盈盈的脸庞,泪水怎幺也止不住,痛恨,为什幺会有这幺坏的人,连小孩子喝的奶粉都假冒伪劣;自责,责怪自己为什幺要贪小便宜,为何不去正规商店购买……

  若非尚存一丝理智,她真想连夜赶到镇上,找到卖奶粉的女人,喊她把钱退给自己。可是不能,镇里的集市一般下午就散了,她晚上跑过去,哪里找得到人?晚上去镇上,又睡到哪里呢,难道花钱住宾馆吗?

  她煎熬着入睡,却辗转难眠,次日天还没亮,她就起床,煮米糊糊喂饱陈康,又给他灌了两瓶浓浓的米汤,裹着棉花保温,然后背着他赶去镇里,平时近三个小时的山路,她只走了两个半小时,却不觉得累。

  然而到了集市,她满腔愤懑却在见到空荡荡的摊位后,瞬间被抽空了,精神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委顿了。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第三第四天依然如此,那黑心的老板娘肯定不止坑了陈柔一个,跟个屁一样消散无踪了。

  陈柔怀揣最后一丝希望,来到镇派出所,一位年轻的民警接待了她,温声问她何事。

  那民警生得唇红齿白,十分英俊,又身高腿长,若是平时,陈柔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早就脸红不已了,然而陈柔此刻却顾不上羞涩,她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民警,说着说着,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民警看出她家境困难,万分同情,递给她一张纸巾,安慰道:“我知道了,你先别哭,最近所里接到不少群众报案,说买到假货,虽然每个案值都不大,但加起来也不少了,我们会尽力追查的。只是,怎幺是你个小女孩带弟弟来报案呢?你父母呢?”

  陈柔闻言,嚅嗫着答不上来,羞惭地低下头,抱着陈康落荒而逃。

  所里有个老警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老家的村子和小石坳相隔不远,对陈柔之事有所耳闻,便告诉柳凤年,那小奶娃不是女孩的弟弟,而是她的儿子,是她被一个傻子强奸生下的,柳凤年闻言震撼。

生计

  之后几天,陈康越来越不爱吃米糊糊,整日瘪着小嘴哼哼唧唧,要哭不哭的,眼看他胖嘟嘟的小脸肉眼可见地瘦下去,她咬咬牙,用仅剩的五十五块,跑去商店,厚着脸皮求了老板许久,终于买到一罐临期的正品奶粉。

  眼看陈康抱着奶瓶,四脚朝天,哼哧哼哧吃得像头小猪似的,陈柔忘却之前的烦闷,欣慰地笑了。

  三周后,陈柔背着半岁的陈康去乡里小学参加毕业考。女老师见数月不见,陈康长得白白胖胖,机灵可爱,主动请缨照看陈康,让陈柔专心考试。

  考完试后,陈柔谢过老师,老师问她未来打算,陈柔不禁茫然。若要上初中,学费首先是个问题,其次最近的初中在三十多里外的镇上,山路崎岖,来回要走六个多小时,势必要住校,只能周末回家。而陈康还这幺小,又这样黏她,她离开一会就要瘪嘴,想到可能的分离场景,陈柔心乱如麻,索性打住,不再去想。

  一罐奶粉搭配米糊糊和鸡蛋羹,被陈柔精打细算地喂了陈康两个月。最后一滴奶被陈康喝进了肚子,陈康小手搭在陈柔的颈上,伸着圆脑袋往空空如也的奶粉罐里瞅,只看到银色罐底印出自己模糊的脸蛋,肥腿儿一蹬,呜呜两声。

  陈柔应和着,问他:“对啊,喝完了,这下怎幺办呢?”两个月的补助攒了不到四十块,商店那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一罐奶粉打六折卖给她,陈柔陷入苦恼。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天她看见村长老婆在院子里编竹筐,说要拿到集市上卖,四块钱一个,手快的一天编七八个不成问题。陈柔默算完毕,立刻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学了起来。

  两天后,姑婆见陈柔把陈康兜在胸前,拎着弯刀和麻绳,好奇地问她去哪里。

  听陈柔要去河坝砍竹子编竹筐,姑婆说那你去吧,何必带陈康去呢,陈康交给她带也是一样的。

  陈柔说他只要不见她一会就要哭,怕吵得姑婆头痛。

  姑婆说,都是你太惯着他了,男娃娃这幺娇惯怎幺行呢?还有十几二十天你就要上初中了,到时候还不是见不到?索性现在开始培养。

  陈柔迟疑片刻,垂下眼道:“姑婆,我暂时先不去上学了,可以跟学校申请延迟入学的。一来我学费不够,二来陈康还小,我怕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说完陈柔转身离开堂屋,把姑婆的叹息甩在身后。

  来到河坝,碧澜微漪,翠竹摇曳,发出飒飒的声响,陈康昂着脑袋,黑眼睛滴溜溜看着这散发着清香的绿色植物,小嘴微张,口水淌了一下巴。

  陈柔用围兜给他擦擦口水,然后调整姿势,将他换到背后。她举起沉重的弯刀,用力砍向竹节。

  陈柔人小力微,竹子又坚韧,饱满的竹壳似有回弹力,一刀下去,手腕震得发麻,青色的表皮却只留下浅浅的凹痕。

  而背后的陈康被她猛一动作吓得一激灵,又看不见熟悉的脸,不安感袭来,咧嘴委屈地哭了。

  陈柔只好把小人从背后解下来,贴着他柔嫩的脸颊柔声安慰:“小康乖,不哭哦,小康是个勇敢的小宝贝,什幺都不怕,妈妈在砍竹子,编竹筐卖了给小康买好喝的奶粉哦……”

  陈康渐渐止住了哭泣,却再也不肯呆在背后,一到背后就开始嘤嘤嘤,陈柔无奈,只好把他挂在胸前,如此弓着腰,胸前又兜了个奶娃儿,不好使力,稍一使力,震到陈康,小祖宗就要不舒服地哼哼,陈柔忙活半天,累得满头大汗,也才砍下三根竹子。

  她把竹子用麻绳捆扎成一束,模仿别人弯腰擡起端部放在肩上,三根又长又粗的秋竹,便在少女咬牙使力下,像一条笨重的两栖动物,拖着翠绿的尾巴,在土路上艰难爬行起来。

  陈柔一路上走得歪歪斜斜,少女柔弱的身子被竹子压弯,初秋正午依旧毒辣的日光,好似一张巨手,随时要将她掀翻。

  走到窄窄的田埂上,陈柔汗水迷住了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就这幺一擡手,大脑中仿佛有个开关一按,她眼前一黑,身体瞬间失衡,一头栽向旁边的矮田。

  正值稻谷成熟的季节,稻叶郁郁葱葱,如镰刀般锋利,陈柔摔进稻田的瞬间,尽量护住怀里的陈康,然而婴儿裸露在外的柔嫩肌肤还是被稻叶划伤,胳膊脸上皆有细细血痕。

  陈康嚎啕大哭起来,婴儿中气十足的哭声,被风送至广阔的原野中,立刻变得微茫,正如许多底层人渺小无助的人生。

  陈柔心碎成一片片,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赶忙抱着陈康抚慰,声音颤抖,陈康却兀自伤心哽咽,陈柔的泪水也随之簌簌掉落。

  下身传来一阵剧痛,她后知后觉地低头,发现砍竹子用的弯刀割破裤子,在大腿外侧划出一道手掌长的伤口,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看到那条骇人的伤口,她反而镇定下来。她先把染有鲜血的弯刀捡起来,然后抱着陈康艰难地爬回田埂,陈康缓过劲来,慢慢止住哭泣,把脑袋靠在陈柔颈边,只腮边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偶尔打个哭嗝。

  血一路染红了稻谷和土坡上的秋草,陈柔一手兜住陈康,另只手揪着宽松的衬衣下摆,忍着疼捂住伤口。她看向竹子,长长的竹竿倒在田里,将人家的稻谷扫倒了一小片。

  那稻谷接近成熟,穗子结着饱满喜人的果实,风吹稻浪,直立的稻子们得意得摇晃着,唯有靠近田埂的一片,垂头丧气地匍匐着。

  陈柔见状,面露忧愁,心中不安起来,连疼痛都仿佛减轻了些。

  她的不安须臾便得到了回应,侧方传来一道质问:“你个臭丫头,走路不看道,把我的谷子都压坏了。”

  只见刘老八赤着瘦条条的上身,皮肉松弛,皱巴巴紧贴着突出的肋骨,眼中精光大盛,上上下下扫射着陈柔,好似盯住肉骨头的沙皮狗。

  他是个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欲望长久得不到发泄,就像河堤中日渐高涨的水位,不知哪天就要咆哮着挣脱束缚。

  陈柔甚至听人说,他会趁着月色,偷偷躲在别人家窗台下,偷看大他二三十岁老太太换衣服。

  想到这里,陈柔秀眉微蹙,眼神戒备,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又很快地掩饰过去,现下是她理亏。

  她轻声致歉,问他想怎幺办。

  “怎幺办?当然是把我这些趴地的稻苗扶起来。”被压断的稻子如何扶得起来?刘老八明显在强人所难。

  陈柔勉强一笑,道:“八叔公,要不这样,我先回去包一下伤口,然后再回来把这些倒掉的稻子割了,把谷子打出来还给您,您看行吗?”

  刘老八“哟”了声,明知故问道:“受伤啦?怪让人心疼的,给叔公看看……”说完他就涎着脸,几步上前,一把拽住陈柔,要去扯她的裤子。

  陈柔拼命挣扎,高呼救命,陈康似受她感染,哇地大哭起来。

  刘老八一边去捂陈柔的嘴,一边骂:“又不是黄花闺女了你怕啥?谁不知道你是个惯会勾人的小贱货,小小年纪就下了崽,装啥装?你让叔公睡一回,叔公保证以后这小石坳没人敢欺负你们娘俩……”说话间,热乎乎潮哄哄的臭气直往陈柔鼻腔里钻,熏的她几欲作呕,而硬撅撅挨向大腿的东西也让她毛骨悚然。

  在她绝望地想拿弯刀砍死刘老八的时候,村长老婆及时出现,一声怒吼让刘老八悻悻地缩回了龟壳。

  “刘老八,十三岁的闺女你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不是人?禽兽不如你!”

  六老八颠倒黑白:“是她把我稻苗压坏了,又不承认,我在跟她讲道理!什幺下手上手的?我听不懂!”

  “呸,放你娘的狗屁!刘老八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谁不知道陈柔最是胆小柔顺,只有她吃别人的亏,从没有她让别人吃亏!你这话说出去,恐怕要把你爹从棺材板里笑醒!”

  “那她是不是把我水稻压坏了嘛……”

  “你少作怪!压坏的谷子有没有两斤?大不了收了谷子还你就是。那我看见你欺负柔娃儿你怎幺说?要不要我喊大伙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不对?”

  刘老八在村长老婆的质问下节节败退,暗啐一声倒霉,也不追究压坏的谷子了,灰溜溜离开。

  村长老婆带陈柔到家里包扎,惋惜道:“可能要留疤呢。”

  陈柔拭去额角疼出的冷汗,强笑道:“不碍事,谢谢婶子。”

  村长老婆摆手,又道:“你这小身板,哪里干得动这种粗活?这样吧,以后你别去砍竹子了,我帮你砍,砍了拖回来,你过来和我一起编,咱俩也搭个伴,否则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你放心,婶不白帮你,你卖筐的钱,分我三成,如何?”

  陈柔怎会不肯,她知道村长老婆是想帮她,三成只是让她心里过得去,其实她欠村长一家的,又何止这三成呢,她只怕三成远远偿还不了他们的恩情。

  村长老婆坚持只要三成,最后都要生气了,陈柔这才作罢。此后有了村长老婆的撑腰和陪伴,刘老八再没能找陈柔的麻烦,而陈柔的编筐技艺,也在村长老婆的指导下突飞猛进。

  半个月后,她和村长老婆雇了辆牛车,把四十三只箩筐拉到镇集上卖,付了运费,净挣一百六十五块。

  陈柔难以置信,又数了一遍,兴奋地对村长老婆说:“婶,我第一次靠自己挣这幺多钱!”

  村长老婆看她原本纤细漂亮的手,因赶制竹筐,被磨出一块块老茧,被割出一道道口子,好似刚出土的嫩芽,遭遇风霜后,过早地摧折了,她不禁感到揪心。

  陈柔却不在意,数了六十元给村长老婆,比说好的三成还要多十来块,村长老婆拗不过她,只得收下,心中忍不住感慨这孩子懂事知礼,可惜命不好,摊上那幺个不负责任的爹,一辈子都沤泥里了。

  陈柔怀揣百元巨款,率先跑到商店里给陈康买了罐奶粉,然后买了三只快要下蛋的小母鸡、一块猪肉,给姑婆称了两斤软和的鸡蛋糕,又买了些菜种子,满载而归。

断奶

  靠着卖竹筐,陈柔攒下了几百块,但随着农忙的结束,竹筐的需求量锐减,陈柔的生意日渐惨淡。

  她抱着陈康坐在摊位前,陈康带着黄黑两色粗毛线钩的虎头帽,皮肤雪白,睫毛长翘,玻璃球似的大眼睛,溜圆地睁着,随着往来的行人好奇地左右移动,看起来可爱极了。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这虎头帽哪买的,看他戴着实在讨喜,也想给自家小孩买一顶。有的年轻女人活泼,看着陈康圆团团的鼓脸蛋,实在心痒难耐,上手捏了一把,陈康不乐意地一偏头,噗出了口水泡泡,女人们忍不住笑了,赞道:“好可爱的娃娃。”

  有人逗陈康,把他的虎头帽摘下来,道:“把你的帽子送给阿姨好不好呀?”

  帽子一摘,热气消散,微凉的秋风吹动他尚且细软的绒发,陈康见自己的帽子到了陌生人手里,一愣,感觉头顶凉飕飕的,又看看陈柔,只无动于衷地微笑着,于是小嘴一瘪,开始酝酿哭意。

  那人见状,赶紧把帽子扣回陈康的脑袋瓜上,轻轻刮了刮他的下巴,笑道:“哟哟哟,小气鬼,还给你!一点亏不吃,我看长大以后谁敢和你抢东西……”

  天色渐晚,竹筐没卖出几个,陈柔把二十多个筐按一元每个的价格卖给镇上的杂货店,店主见陈康可爱,还送了他枚拨浪鼓。

  回家路上,陈柔思索着织帽子赚钱的可行性,陈康则高兴地捏着拨浪鼓,甩啊甩的,不时擡头自己熟悉的那张脸,咧嘴傻笑,含糊地喊着“mama”的音节。

  大抵是因为“ma”这个音节十分简单,便于发音,所以全世界的小孩在牙牙学语时,最先学会的都是“ma”,于是各国语言不约而同地为这个简单的音节赋予了“母亲”的含义。不似别的婴儿,看谁都喊“ma”,十一月大的陈康,见到外人,不是呜呜啊啊就是哼哼唧唧,唯独面对陈柔,嫩红的小嘴先是抿在一处,然后活泼地打开,mama、mama喊个不停。

  陈柔思绪被这声“mama”打断,停下脚步,兜着陈康往上提了提,与那双无比天真清澈的眼睛对视片刻,认真纠正:“小康,不是妈妈,是姐姐,要喊我姐姐,姐、姐,明白吗?”

  “ma、ma。”

  “姐姐,姐~姐~”

  “ma~ma!”

  陈柔叹了口气,其实陈康未必知道这声“mama”的含义,可能只是想借此表达对她的喜爱,她也爱他,简直爱到了骨子里,可她不愿意听他喊妈妈。

  她才刚满十三周岁,便有了个近一岁大的儿子,无论她与人发生第一次时有多懵懂无知,此刻的她已然意识到,母子二人的年龄差,对她还是陈康,都将是一个巨大的人生污点,这也是当初她经不住派出所年轻民警的询问,羞愧逃离的原因。

  若放任陈康喊她妈妈,随着他日渐长大,她又该如何面对孩子天真的询问?因此她只能是他姐姐。

  可即便喊她姐姐,周围的人都知道怎幺回事,不难预料,在陈康的成长过程中,会不断有好事者跑到他面前,告诉他,他有一个傻子爹,他喊的姐姐其实是他妈,他妈不要脸,十二岁就与人苟合生下了他,他是傻子和淫妇的种……

  数年后的场景飞至眼前,一个被围着欺负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无助地哭泣,与回忆深处幼时的她合二为一,陈柔蓦地闭上眼,泪水却滚滚而下。

  不行,她决不能让陈康再重复和她一样的命运,最晚等她读完初中,陈康差不多五岁,开始记事的年纪,她就要带他离开,永远地离开小石坳,离开火塘镇,离开这个知悉她许多秘密和苦难回忆的地方。

  ~

  十二月过去,又是一个新年,陈康一岁了。

  在他生日这天,陈柔去镇里卖毛线帽和手套时,给他买了一束仙女棒。入夜,吃过晚饭,陈柔把他裹得像头小熊,又戴上他最爱的虎头帽,在院里搭个板凳,把滚圆的他夹在两腿间。

  此夜无月,院里黑漆漆的,头顶只有几点微弱的星子,陈柔擦亮一根火柴,陈康倚在温暖馨香的怀抱中,火苗印亮二人的脸,虽然微弱,却驱散了他们周围的黑暗。

  陈康好奇的盯着那跳跃的红色小点,与仙女棒接触的一瞬间,“呲”一声轻响,随即“噼噼啪啪”地炸开亮白的光团,他霎时乐了,露出四颗小小的乳牙,手臂欢快地扑腾着,口里不住喊着“吉吉吉吉”,要去抓那光团。

  “不许抓喔,会痛痛。”陈柔一把按住陈康的小胖爪,然后将仙女棒塞进他手中,再包住他的小手,教他挥舞。

  黑暗似一块幕布,闪过一个个明亮的光圈,和一道道活泼的曲线。

  陈康挺着肚子,乐得直跺脚,小孩未经尘俗污染的笑声格外清澈明亮,富有感染力,陈柔心中无限柔软,亲了亲陈康柔嫩的脸蛋,轻声道:“小康生日快乐,要一直这幺快乐喔……”

  以此时陈康的智商,自然想不到他的快乐即将到头——陈柔终于决定给他断奶了。

  陈康刚生下来那会,比条小狗大不了多少,不少人都觉得这孩子养不活,谁知一年过去,陈柔非但养活了他,还把他养成了方圆十里最壮实的小奶娃,这大部分归功于卖竹筐买的那几罐奶粉,加上三只母鸡下的草鸡蛋蒸的蛋羹。

  陈康每天喝三次奶,两顿点了香油的鸡蛋羹,一顿加了点盐的玉米拌南瓜糊糊,且须按时按量按顺序,假若该喝奶的早上给他喂鸡蛋羹或南瓜糊,他是绝对要闹的,反之亦然,量少亦然,是个标准的强迫症早期患者。

  这就意味着给他断奶会异常难受,无论对陈柔还是对他。

  陈康哭得震天响,房梁仿佛都在簌簌落灰,他小脸通红,挣开陈柔递到嘴边的鸡蛋羹,勺子跌落在地,姑婆站在门槛边,把拐杖敲得笃笃响。

  “臭小子嘴真刁,鸡蛋羹都嫌!那工厂加工出来的奶粉,究竟有什幺好?又少又贵,把你姐姐难成啥模样了?赶工熬夜地编筐钩帽子,我看呀,就由着他哭,哭饿了,自然啥都吃了。”

  陈柔竖着将他抱起,一只手轻轻在他后背拍着哄着,对姑婆道:“没关系,他一直这幺哭着,也不是事,我再哄哄。天儿冷,姑婆年纪大了,先去睡吧。”

  “哼,一早就知道这是个不省心的小鬼,三岁看老,柔娃子,你再这幺宠着他,以后有你受的!”老人家嘟嘟囔囔地进屋了,陈柔则强打精神,抱着陈康,在堂屋里一圈圈地走着。

  陈康渐渐哭累了,当意识到今晚的确喝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奶后,就着再次热过一遍的蛋羹,委委屈屈地咽了,然后挂着泪珠,去梦里会心爱的奶去了。

  陈柔又累又困,小心翼翼把陈康放进被窝,被子严实地围住他,只露出一颗滚圆的小脑袋,她伸展了下酸麻的四肢,用毛巾沾热水,动作极轻地擦掉小脸上的泪痕,以防次日皴裂。

  之后,便就着热水,草草擦了把脸,边擦便默默祈祷,次日陈康能买鸡蛋羹和南瓜糊的账。

  次日一早,陈康看见装着南瓜糊的碗,又开始嚎啕,许是喝不到奶的伤心已突破临界值,这次他一直断断续续哭了三个小时,从大清早哭到了近晌午,哭得嗓子都哑了。

  陈柔实在不忍,便认输地兑了奶粉,摇晃着来到陈康面前。

  陈康一见到熟悉的奶瓶,便慢慢止住了哭泣,迫不及待地抓过,含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小嘴一蠕一蠕,被泪水冲得晶亮的双眼也有了笑意。

  姑婆见状,痛心疾首:“看看他这得意的样子,小小年纪,怪有心眼,就吃准了你心软!柔娃,不是姑婆多管闲事,男娃子哪能这幺宠哇,会把他宠坏的。”

  陈柔沉默片刻,随即摸摸陈康的头,柔声道:“没关系,本就是我对不起他,对他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陈康顺势挤进陈柔怀中,美妙的一天,从在姐姐怀中喝奶开始。

  姑婆望着陈柔,只见她专注而温柔地看着陈康,不时帮他将奶瓶扶正,分明还小而稚嫩的一张脸,却已有了一层圣洁的母性光辉。

牵挂

  陈康从一岁开始戒奶,彻底戒掉却是九个月后。

  这时,他已经到了会跑会跳,会说简单短句表达情感和想法的阶段。

  “姐姐,小康饿饿。”

  “姐姐,陪小康玩。”

  “姐姐,要抱抱!”

  “哼,姐姐坏坏。”

  ……

  无论是多过分的要求,陈柔都尽量办到,无论是脾气好坏,她也照单全收,因为延长一年入学到期了,九月份,她要去镇里初中报道,开启一年九个月,持续三年,每周回一次家的生活,与陈康形影不离的日子,从此过一天少一天了。

  为了减轻他的不适,陈柔提前一周开始铺垫。

  她在院里摆个枣木盆,注满温水,帮陈康洗澡。盆里放着陈康喜爱的橡胶鸭子和青蛙,他两条小胖腿盘着,一边腆着小肚子乖乖任陈柔搓洗,一边嘎吱嘎吱地捏着小黄鸭。

  “小鸭叽。”他自顾自笑着。

  “嗯,小鸭子,小鸭子该怎幺叫呢?”

  “嘎嘎嘎!”

  “小青蛙呢?”

  “呱呱呱!”

  “小狗狗?”

  “汪汪。”

  “小猫。”

  “喵~”

  “小康真聪明!姐姐给小康奖励要不要?”

  陈康听懂奖励二字,鸭子也不要了,两只小手在水中一阵欢腾,溅了陈柔一身,道:“小康要!”

  陈柔抹抹脸上的水,也不生气,继续柔声细语:“小康要奖励,姐姐肯定给。但是呀,奖励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姐姐要走好久才能到。姐姐不在家的时候,让姑婆喂你吃饭,帮你洗澡,带你睡觉,好不好?”

  这幺长一段话,陈康理解起来有点困难,他只知道姐姐问他好不好,在他简单的认知系统里,好是好的,不好是坏的,而他想给姐姐好的。于是不管听没听懂,笃定一点头。

  可类似的话说多了,饶是头脑简单的陈康,也嗅到了一丝不对劲。陈柔再问他好不好,他却要幺转移话题,要幺装作没听见,怎幺也不肯答好了。

  陈柔提前一天收拾去学校的行李,陈康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也赶忙颠颠地把自己的东西,小黄鸭、小青蛙、皮球和几颗玉米糖堆到陈柔手边,又指了指翻开的箱子,连声道:“小康的,小康的……”意思是让陈柔把自己的衣服也打包进去。

  陈柔摇头,陈康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然后就开始嘤嘤嘤地泛泪花。

  已经哄骗了那幺多天,陈柔不愿在最后一夜功亏一篑,便顺着陈康,假意把那些小玩意小衣服一起装进了包裹里,打算明天一大早,趁陈康没醒,偷偷离开,待他醒来见不到她,势必大哭一通,但料想哭完也就罢了,陈柔自己看不见,心里也能好受些。

  陈康见状,泪花瞬收,随后紧紧挨着陈柔在炕沿坐下,小腿晃晃悠悠,心情又美好了。

  当晚睡觉,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预感,陈康一反平日睡得四仰八叉的姿势,不顾夏夜燥热,紧紧扒在陈柔身上,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考拉宝宝。

  陈柔轻轻拍着他,口中轻哼着温柔的童谣。陈康在这温柔的哄睡中逐渐沉入梦乡,而陈柔却因担忧明天,始终无法入睡。

  月上中天,她带着满腹心事,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一声鸡鸣响起,始终没敢睡实的陈柔睁开眼,看看依然紧紧巴着她的陈康,陈柔内心哀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按在胸上的小手挪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动了这个粘人包。

  谁知粘人包跟她一样也没睡实,陈柔眼睁睁看着他醒来,雾蒙蒙的黑眼睛逐渐变得清亮,二人大眼瞪小眼。

  “小……小康。”面对那样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写满依恋与信任,陈柔突然有些心虚。

  “姐姐哪里?”一岁多的孩子表意不清,其实他想问的是姐姐想去干嘛,他要一起去。

  陈柔哄他:“姐姐去解手,小康先睡啊,听话。”

  “不,小康一起。”说着,陈康小泥鳅似的滑下炕,不顾陈柔的哄劝,执拗地揪着她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她去茅房。

  陈柔暗自苦笑,娃长大了就是难骗……

  陈柔毫无尿意,但戏演全套,在陈康的虎视眈眈下,她不得不脱裤子蹲下。

  “解完手”的陈柔顺便给陈康也嘘了尿,然后牵着他出来,汲水洗手洗漱。

  陈康见她洗脸,也忙不迭把小脸凑过去,他依稀记得平日陈柔早起带他赶集,也是这幺个步骤,开始雀跃起来。

  陈柔犟不过他,无奈地用湿帕子糊了糊他的脸。

  一大一小无声拉锯了近两个小时,第三道鸡鸣结束,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给原野的树木镀上一层柔和的白边,时辰已过五点,陈柔须早八点前去学校报道,去镇里的山路绵延三十余里,以陈柔的脚程,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她必须要走了。

  见陈柔穿好胶鞋,背上包袱,不似往常笑盈盈地来牵他,看着他欲言又止,陈康急了,赶忙回里屋穿上自己的小布鞋。平时陈柔对他事必躬亲,他还不太会自己穿鞋,左右都穿反了,两只脚后跟没塞得进去,露在外面,看着有些滑稽。

  但陈柔却笑不出来。

  该说的话,无论善意的谎言还是温柔的哄劝,这几天,才过去的两个小时,她都已说尽,她实在不知还能说些什幺,让陈康乖乖听话。

  心疼,挫败,难过,不舍,自责……种种情绪于内心翻滚交织,她强迫自己狠下心肠,高声喝令陈康回去。

  “你再不听话,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刚说完,陈柔就后悔了。

  果然,陈康闻言,仰着头,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一串串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农村老人一向醒得早,姑婆四点半起床,目睹陈康黏陈柔的劲,心知今天不能善了。

  陈柔跨出门槛,陈康立刻要追,被姑婆一把拉住,道:“康娃儿,你姐又不是不回了,她是去念书,念完书,有了文化,就好挣钱,挣了钱,给你买好吃的。你听话,别哭,让她放心去学校,啊?”

  陈康两岁不到,哪听得懂一个八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妇人含糊不清的的大道理,他只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人即将在眼前消失。

  失去的恐惧牢牢占据着幼小的身体,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挣开老人的桎梏,连滚带爬地翻过门槛,向那条他跟着陈柔走惯了的村道跌跌撞撞跑去。

  他边跑边哭,边哭边咳,黎明浅蓝的天空下,回荡着他尖利的哭嚎。他的鞋也跑丢了,一只翻过来留在檐下,一只歪在道边沾着晨露的草丛里。他光着脚,感受不到碎石切肤的疼痛,只悲痛而绝望地盯着陈柔头也不回的背影,眼珠一错不错,生怕一眨眼,连那越来越小的背影都会消失不见似的。

  不看路的后果是,他被一块拱起的路面绊倒,栽倒在地,再次擡头,小路尽头已是空无一人,唯有秋蝉嘶鸣,苇叶摇荡。

  ~

  陈柔并非没有回头。听陈康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几瓣,又好似被人攥紧,疼得喘不过气。她机械地向前迈着步,提醒自己千万别回头,可在转弯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将脸微微一偏,见陈康狼狈地趴在土路上,她险些控制不住地想要跑回陈康身边,扶起他,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不走了。

  但紧随其后的姑婆让她克制住了冲动,有姑婆在,有村长夫妇在,陈康是安全的,可她必须读书,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母亲,能给孩子多好的生活?初中毕业,就算她不再念书,带陈康远走高飞,选择也比小学毕业多。

  这样想着,陈柔好受了些,她又极力想象陈康已被姑婆安抚住,哭累了,正睡回笼觉呢。靠着这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陈柔撑到了学校。

  因心有牵挂,陈柔感到学校的日子十分漫长。她和陈康睡习惯了,乍一自己睡一张单人床,颇觉孤单。他离不开她,她又何尝能离开他呢?

  第一个周末终于在陈柔的期盼中姗姗来迟,她告别同学,迫不及待地离开宿舍。出了校门,她直奔杂货店。

  杂货店老板新进了一种玩具,类似积木,可以通过不同的组装方式变成不同的造型,十分受镇上孩子们的欢迎,唯一的缺点是贵,一套五十五。

  陈柔在货架前流连,没人比她更了解陈康了,他一定会喜欢这个。奈何实在囊中羞涩,若她没有读书,兴许还能像去年一样,编筐攒钱给陈康买,可初中课业不比小学,时间有限,即使周末回家加班加点地编竹筐、织帽子,所得也将十分有限。她的学费杂费生活费,陈康的服装玩具营养费,姑婆偶尔看病吃药的费用,未来离开小石坳的预备金……她必须比以前更加精打细算地生活,因此这套积木,虽然她很心动,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

  不止积木,她看到什幺好的东西都想给陈康买回家,可惜受制于经济条件,只能想想。

  她最后挑了一小包牛扎糖,三根果味棒棒糖,一袋香蕉味奶油夹心饼干,共花了五块五,加上两块同学送的绿豆糕,也能塞满半个书包。

  陈康看到这幺多好吃的,会高兴吗?

  今晚月光明亮,陈柔看到了自家的屋顶,瓦片上的青苔在月光的照射下微微发亮,四野是不知名的虫叫,一声低一声高。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虫鸣,陈柔的心脏也时快时慢地跳跃着。

  离家越近,她就越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陈康见到她会如何反应。是开心还是生气?又或者已能平静面对,还是干脆已经忘了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木门虚掩着,从窗户和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陈柔轻轻推门,“嘎吱”一声响,只见姑婆在靠椅上瞌睡,正背对大门滚泥巴球的陈康循声回头,然后定定地看着陈柔。

  陈柔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紧,短短五天没见,经过人生第一次短暂离别的陈康,好像突然长大了。

闯祸

  陈康定定地看了陈柔片刻,然后无动于衷地转过头,继续搓泥丸耍,专注得仿佛那是全天下头号重要的事。

  陈柔一眼就看出他在和自己闹别扭,心简直化成了一汪水,柔声道:“小康,姐姐回来了,还给你带奖励了,小康想不想要?”

  陈康负气地将圆润的泥球一掌拍扁,固执地维持着背朝陈柔的姿势,只露出两小瓣白花花粉嫩嫩的屁股。

  陈柔有点郁闷,又有点想笑,想笑的冲动盖过郁闷,她轻轻笑出了声。

  陈康扭头,不解为何这个狠心的人丢下自己消失好久,居然还能这样开心,他委屈地嘴角下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陈柔赶紧上前抱起他,柔声安抚:“小康好乖好勇敢,姐姐知道你想姐姐,姐姐也很想你。”

  她给陈康展示书包里的东西,“看,姐姐给小康的奖励,奖励小康在姐姐不在家的时候,听话又勇敢。小康喜不喜欢?”

  陈康含住陈柔剥给他的棒棒糖,破涕为笑,满足地舔了几口,又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递给陈柔。

  “姐姐呲。”

  陈柔欣慰一笑,用嘴唇轻轻碰了碰橘子味的棒棒糖,“好啦,姐姐吃了,真好吃,谢谢小康。”

  陈康吃完一根,还想吃第二根,被陈柔制止。

  “小朋友晚上最多只能吃一颗糖,不然喜欢吃甜的怪兽会趁他睡着,把他的牙齿全部偷光光。”

  吓得陈康立刻捂住小嘴,警惕地看看四周。

  陈柔拉下他的手,给他擦搓泥染脏的手,一本正经道:“你想呀,吃太多糖,牙齿就是甜的,怪兽喜欢吃甜,自然也喜欢吃甜甜的牙齿,对不对?”

  陈康点头。

  “所以晚上不仅要少吃糖,而且吃完糖还要刷牙,把甜味刷走,吃甜牙齿的怪兽就不来找小康了。”

  这话直接导致今后陈康刷牙无比积极配合。

  给陈康刷牙洗脸后,陈柔快速烧水冲了割凉,洗去一身赶路的风尘。一上床,陈康就紧紧贴了上来,二人均感到久违的安心,不约而同进入梦乡。

  也许是前一天赶路太累,第二天陈柔生物钟比惯常晚了一个多小时。她醒后,见陈康近在咫尺的小脸,正笑眼弯弯地看着她,然后“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糯糯喊:“姐姐,小康要玩。”意思是要陈柔陪他一起。

  姑婆熬了半锅红苕粥,陈柔给二人各盛了一碗粥,陈康另有个煮鸡蛋,吃完后她把碗洗了,然后拿上镰刀和背篓,带陈康去山坡上的苞米地。

  秋季,正是苞谷丰收的季节,站在坡上放眼望去,郁郁葱葱一片高大密实的青纱帐。

  掰苞谷和收稻谷是陈柔最怕的两样农活,既脏且累。收稻谷要把腰一直弯着,弯到与膝盖齐平,长久地保持这样的姿势,被烈日炙烤着,汗水从草帽与额头的间隙滚滚流下。掰苞谷时,人好似被这青幽幽的纱帐吞噬,两边的玉米杆似拦路怪兽,张牙舞爪着绿色触手,扫过之处留下难耐的麻痒,抓挠后红肿一片。每年收完这两样,她都会瘦好几斤。

  但生在贫穷的农村,又没有父母,为了生存,这是陈柔无法逃避的责任。

  她让陈康在边上玩她叠的纸青蛙,叮嘱他不要跑远,不要去沟沟坎坎的地方,说话间掰完外侧的玉米,就要钻进去。陈康见状,也不管纸青蛙了,非要跟着陈柔进去,还跃跃欲试地想帮忙。

  他踮起脚,小手艰难地攀上结在最矮之处的苞米,使出吃奶的劲儿,“啪嗒”一声,圆滚滚的玉米应声而断,落到地上。陈康捡起来,献宝似的向陈柔展示。

  “姐姐,小康的!”

  其实苞谷不是直接掰的,而要先把裹在外面的叶子扒开,玉米须理净,方可掰下,这样一根根光溜溜扔到筐里的苞谷,就无须二次加工,比较省事。然而这种精细的动作,对一岁九个月的陈康来说,无疑十分勉强。

  但陈柔永远不会挑陈康的毛病,见他不去自己玩,反而想着帮她忙,顿时十分窝心,温柔笑道:“嗯,小康真棒,会帮姐姐忙了,去吧,把它丢到筐筐里。”

  陈康人矮,玉米杆近地的根部没有叶子,他穿梭其间,几乎畅通无阻,他来到筐前,神气地将整根绿油油的苞谷丢进去。

  陈柔掰下一根,刚要远远地投进筐里,陈康又颠颠地跑过来,示意要帮她装,陈柔摸摸他的头,满足地笑了。

  假期两天,陈柔掰完了一亩半的苞谷,还要见缝插针地忙家务、写作业,没有一刻得闲。然而和陈康一起,再累的日子也过得飞快,两天时间眨眼过去,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陈康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哭得惨绝人寰,但还是挂着泪珠儿,死死抱住陈柔的腿不愿撒手。陈柔温言劝慰,安抚了好一阵,才哄得陈康随姑婆回家,但走得那叫一个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活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第二周,陈柔披星戴月地回家,陈康坐在檐下的凳子上,远远看见她的身影,丢下从村长家借来玩的小黄狗,一头奔向陈柔怀中。

  陈柔见他没有使性,暗自欣慰,柔声细语地问他晚上和姑婆吃的什幺,这几天在家有没有听话。陈康小小年纪,已经很懂得撒娇卖乖,用不甚流利的语言,把自己夸成了全世界最乖巧的宝宝。

  陈柔亲昵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如果姐姐这次走,你能不哭,那才叫乖宝宝呢。”

  陈康不接茬,趁陈柔进灶屋热剩饭时,皱眉看向陈柔放在竹凳上的书包。

  陈柔每次离家和回来,都背着这个包,即使在家,不忙农活和家务时,多数时间是对着包里的本子写写划划,鲜少陪他玩了。在他幼小的心中,已经把书包连同里面的东西当成了敌人。

  如果包没了,姐姐就不会走了吧?陈康心想。

  次日,陈柔要和姑婆去地里挖红薯,陈康却破天荒没吵着当跟屁虫。陈柔不放心他一人在家,就让姑婆在家休息,顺便看着他。

  姑婆便坐在堂屋里搓苞谷粒,也没多管陈康,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他不弄幺蛾子就是好的,哪会有什幺危险?

  陈康见老姑婆背对着他闷头劳作,大摇大摆地拿着陈柔的书包出门了。好几本书,他一下拿不走,还分了两趟,一趟扔到了距家不远的河沟里,一趟本想扔远点,恰逢有人在田里烧灰,枯枝混着落叶,烧得正旺,他把书包连同本子一股脑喂了火,动作之快,一旁的村民都没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村民赶紧把书包挑出来,但为时已晚,书包被熏黑,落在外面的作业本和教材被烧得只剩一半,完全不能用了。

  那人嘿嘿嘲笑道:“康娃儿,等起,你妈这次要把你屁股打开花。”

  陈康瞪他一眼,心想这人好傻哦,把他的姐姐喊成妈妈,妈妈是啥东西嘛。再说了,他才不信姐姐会打他,她爱他还来不及呢。

  陈柔一直忙到傍晚才得空休息,准备趁着天光未尽写会作业,结果怎幺都找不见书包。

  她问姑婆:“看见我书包了吗?”姑婆摇头。

  她奇怪,莫非被人偷了?可方圆十里都是没文化的农民,家里纵有读书的小孩,也不和她同龄,偷她的书干嘛?且姑婆说,白天没人来家,姑婆虽年迈,这点她还能肯定。

  陈柔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陈康,陈康低头捏布老虎玩,手指快把黑纽扣做的眼睛抠掉。

  “小康,姐姐的书包呢?”

  陈康被迫擡头,慌乱中脱口而出:“不是小康,是小黄狗!”但表情已然将他出卖。

  陈柔没理会他拙劣的嫁祸,径直追问他把东西扔哪了,当她跟着陈康,看到河面上飘着的几页墨迹糊掉的习题纸,和被挑出来放在田坎边烧得只剩一半的书本,傻眼了。

  书包没了,大不了用不要的旧衣再缝一个,可教材上哪买去?公立学校的正规教材都是由校方根据学生人数统一征订,外面的书店根本买不到,就算能买到,估计也不便宜,陈柔光是交完学费就耗尽了力气,哪来的余钱买教材?没教材,她怎幺学习?

  陈柔越想越生气,生平第一次打了陈康。

  其实陈柔的手能有多重,且揍的是屁股,肉多,并不很疼。相比疼痛,陈康更震惊的是陈柔居然打他,他委屈地大哭起来,昂着圆脑袋,陈柔居高临下的站着,能清楚地看到他两列雪白的后槽牙,脸颊肉鼓着,滑下两行粗壮的泪水。

  她原地喘了几口气,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然后转身离开。

  陈康见眼泪不似以往管用,急忙伸手一抹,抽噎地跟上陈柔,路上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肯太远又不敢太近。

动情

  之后一天,陈柔没给陈康好脸色。吃饭不喂他,任他用勺子把南瓜饭刨了满桌满脸;他解手时也不看着他了,只他喊一声好了,便冷着脸进来负责清理工作;晚上他试探地靠向她,她既不推开,但也不回应……

  陈康难受,他还小,不知道这种难受叫后悔,后悔扔掉了陈柔的书,也害怕,害怕会永远这样下去。他背对陈柔伤心地哭了,睫毛湿成一绺绺。

  陈柔没睡着,听着陈康小声的呜咽,无声地叹了口气,靠近他,轻声问:“以后还丢姐姐的书吗?”

  陈康瓮声瓮气地答:“不丢了。”

  “明早姐姐又要走了,你乖乖的,不准再哭了,好吗?”

  “好。”

  “也要听姑婆的话,不准和她犟嘴。”

  “嗯。”

  “那转过来,让姐姐看看小康。小康都哭成小花猫了,不哭了喔,姐姐知道小康不是故意的,原谅小康了。”

  陈康抽抽巴巴地转过来,将小脸搁在陈柔的胸脯,警报终于解除,安心睡去。

  ~

  最后,陈柔好不容易花半价从初二一个人的手里买齐了教材,为平衡收支,陈康没了之后几个月的零食和新玩具,他也没有吵闹,似乎知道是自己闯了祸,姐姐能原谅他已是万幸,他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奢求太多。

  相应的,他慢慢习惯了陈柔每周都会消失一阵的生活,陈柔再早起上学,不慎吵醒了他,他迷蒙地说姐姐小心,然后翻个身继续睡觉。醒来后忘记凌晨被吵醒的事,可见不到陈柔,他也不再哭闹,而是平静地开启又一轮的等待。

  秋风渐疾,草叶枯黄,一阵秋雨过后,气温骤降,校园里无论师生,都换上了夹棉的衣服。没带厚衣服的学生,便跑到镇上服装店,财大气粗地买一件新的应付。

  陈柔不比他们有钱,只能裹着件单薄的长袖衬衫,里面加两件短袖,咬牙挺着。别人问她冷不冷,她强笑着说不冷,实则嘴唇和指尖都冻得发青了。

  忍了两天,她实在受不住,只好跟老师请半天假回家拿冬衣。

  路过镇派出所,柳凤年端着茶杯正与同事在院里闲聊,陈柔单薄瑟缩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即使距离上次报案已过了一年多,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陈柔。

  她生得实在不像这里的人,这里的人,因常年为生活所苦,即便是女人,也生得高大结实,她们需要力气撑起一个家庭,对抗生活的重压。而陈柔人如其名,肌肤柔嫩而洁白,像一片无意落入这片土地的花瓣,散发着旁若无人的芬芳。

  她相比一年前,长大了一些,初见她时,她还是个十分稚嫩的小女孩,而现在,单薄的衬衫被秋风扬起,勾勒出女性成长中的婉转曲线,腰肢纤细,胸脯饱满,那喷起的弧度,竟是比许多成年女人都发育得好。

  联想到她年少生子,不知是否有这方面的原因……柳凤年拉回漫无边际的思绪,见陈柔走在寒风中,被冻得微微发抖,不由心生怜惜。

  他叫住她,陈柔不明所以,依稀记起去年报案的糗事,脸色微红,又有些不安,不知自己犯了什幺事。

  柳凤年取下挂在椅背上的衬绒黑色夹克,折回派出所门口,然后递给陈柔。陈柔看看夹克,又看看柳凤年,只见他嘴角含笑,神情友善,道:“衣服借你穿,天这幺冷,你这幺瘦,别冻感冒了。”

  陈柔顿时脸色爆红,揪着衬衣下摆,视线低垂,只知道拼命摇头。

  柳凤年不由分说地为她披上夹克,本就纤瘦的她被成年男子宽大的外套衬得十分娇小。

  陈柔忙要脱下,柳凤年故作生气道:“嘿,小丫头,我的同事可在后面看着呢,你要是不穿,他一定会嘲笑我的,你就当帮帮我,下次还我就好,反正我就在这里上班。”

  陈柔闻言,不好再推辞,结结巴巴地道谢,却并不敢看柳凤年的脸,转身离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同事勾住柳的肩膀,调笑道:“怎幺,看上人家小姑娘了,上赶着献殷勤?”

  柳凤年扒下他的爪子,皱眉:“别乱讲,人家才十四岁,还在上初一,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

  “哈哈,没意思你记人家年龄干嘛?是不是深感遗憾呐?”

  柳凤年进屋,不再理会同事的胡言乱语。

  陈柔穿着柳凤年的夹克回家,姑婆疑惑地问哪来的,她脸色一红,谎称是老师看她冷,借她的,姑婆信以为真。

  是夜,她哄陈康睡觉,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搭在凳上的夹克,在这隐秘无人、万籁俱寂的黑夜,她终于敢回味起下午柳凤年言行举止的每一个细节,并放任羞涩在脸颊蔓延,目光如水。

  温柔的歌谣停了,陈康不满擡头,看见陈柔含着水意的双眼,他不解那眼神的含义,却敏锐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情意。他循着陈柔的视线,看向那件夹克,看不出个所以然,却莫名地感到不安,不由地更加贴紧陈柔。

  次日难得出了大太阳,陈柔趁机把夹克洗了,那面料柔软顺滑,陈柔洒了点洗衣粉,不敢用刷子,只敢用手一点点搓,生怕洗坏了。

  姑婆在用竹抓耙翻晒当年新收的落花生,边翻边絮叨:“今年的花生不错,香甜饱满,趁太阳多晒晒,不容易生霉。”

  陈柔心念一动,抖好衣服挂在晾衣绳上,然后回屋捡了一块花布,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折回换成了蓝布。

  姑婆见她一颗颗挑着花生往蓝布上放,专挑个大好看的同时,还不忘把花生凑到耳边摇一摇,确定没有空响才放到那方蓝布上。姑婆不禁问:“柔娃要做啥?”

  陈柔说要给老师送包花生,感谢他借衣服给自己,姑婆连连点头,说是该感谢,是该感谢。

  周一午间休息,陈柔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来到两条街外的镇派出所。

  离派出所越近,她就越紧张,一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越发杂乱无章。见到他,她该说些什幺?对了,她还不知道他叫什幺。他会不会早就忘了这件借出去的夹克,会不会嫌弃她送的花生……

  派出所铁门大开,广迎来往群众,陈柔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她来报过案,知道他在哪个位置,她怯怯地立在门口,避开众民警的审视,飞快往那个位置扫了眼。

  是一个陌生人。也不算全然陌生,那天他便站在那人身边,看到后者将夹克借给她。

  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那脸上一派活泼气的警察看到她手中包裹,猜到她的来意,和善地问她:“来找柳凤年?他出任务去了。”

  原来,他叫柳凤年,是她想的那几个字吗?真好听。

  陈柔想着想着,莫名地脸红了。

  柳凤年同事生性促狭,见小姑娘脸红,越发起了逗弄的心思,道:“哎哟,我记得柳凤年就借了一件夹克给你,另一个小包裹是什幺?是送给他的?那可不行,我们人民警察,不能收受群众贿赂,除非你也送我们一份。”

  陈柔站在这里已是鼓了天大的勇气,柳凤年不在,她的勇气一点点泄掉,哪还经得住对方没轻没重的调侃,脸红到了脖子跟,她又生得白,窘迫无所遁形。

  她抱着东西转身就跑,低着头,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透红的脸,却在台阶处与办完事的柳凤年撞个正着,包裹散了,粒粒洁净规整的花生散落一地。

  见柳凤年视线停留在那些花生上,嘴角含笑,她感到十分难为情,他在笑什幺?一定是笑她拿些土花生送他,他压根瞧不上……

  她蹲下身,强忍着羞愧捡地上的花生,却见柳凤年伸手捡起一粒洁白的花生,指节修长,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是送我的吗?我从没见过这幺好看的花生,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我很喜欢,谢谢。”

  温柔妥帖的话似一阵清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度,亦吹皱了她的心湖。

  柳凤年帮着她一起捡花生,二人的脸近在咫尺,彼此可以看清对方的脸部细节。

  她白得可人,兴许是保护措施做得好,农村的劳作并未摧残她的肌肤,依旧白皙清透。她眉目娟秀,杏眼如两汪清潭,水光盈盈,两排睫毛浓黑卷翘,与乌黑浓密的发鬓呼应。柳凤年不禁想道,莫非她在乡下常年吃黑芝麻,否则头发为何比许多绞尽脑汁,花费巨额开销保养头发的都市女郎还要好?

  柳凤年一双修眉俊目近在眼前,比夏夜的银河还要明亮,鼻梁挺直,唇红肤白。他五官精致,轮廓却富有男子气概,胜过陈柔十四年人生里见过的所有异性。

  当晚在宿舍,陈柔咀嚼着中午与柳凤年互动的每个细节,辗转难眠。夜深人静,室友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她越发难以入睡。灰蒙蒙的玻璃窗外,透出几点闪亮的星光,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柳凤年一双明亮似星的眸子,继而是完整的一张脸。

  那张脸让她心动。

  她不由得陷入羞耻的幻想。假如傻子没有强奸她,假如柳凤年也生在这里,以他的年龄,也许是教她的老师。二人在学校朝夕相对,互生情愫。

  某天傍晚,她借请教问题留下,教室里只剩她和柳凤年。柳凤年温柔耐心地讲题,讲着讲着,他盯着她的嘴唇,夸她真美,她羞红了脸,低下头。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解开她的纽扣,一对雪团似的乳儿跳脱出来。她被俊美的男人拉到怀中,缠绵的吻雨点般落下,麻酥酥蔓延至胸前。

  两点嫩红的茱萸被轮流含住,火热的舌头灵活搅弄,她不由得抱住他的头,细细呻吟……

  躺在单人床上的陈柔,在隐秘幻想的驱使下,焦渴难耐,两腿间似蚁噬咬,竟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她轻轻呻吟着,手无师自通地钻进衣服,按揉掐捏着还在发育中的两团柔软,激起的疼痛让她感到陌生的快感。将被子夹在两腿中,无措地扭着,蹭着,有什幺东西从隐秘之处流了出来,内裤逐渐一片湿凉。而她将自己捂在被中,跟随脑中逐渐放肆的幻想,压抑着喘息,满面潮红……

新年

  寒假,陈柔收拾行李,告别同学返家。路过派出所,视线不受控地落到院中,怕看见柳凤年,又怕看不见他。

  院里只有三四个男警察在逗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狗,不见柳凤年的身影。

  她微微松了口气,内心深处又泛起一层淡淡的失落。

  走至一处僻静的民房,穿过民房中间石板铺就的小路,迎面而来一片翠竹,穿过竹林,便到了通往小石坳山路的起点。

  这条路她来往无数次,无需看路也能畅行无阻,她低着头,边走边想着心事,冷不防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感到一个高大的身体似一片阴影袭来,吓了一跳,猛然擡头,步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当心。”柳凤年及时扶住她的手臂,让她免于踩到石块摔跤出丑。

  陈柔站定,极力稳住身形和失序的心跳,耳根却腾地一红。

  柳凤年含笑地看着她,见她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心中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不由分说将两袋沉甸甸的东西塞到她手里,道:“谢谢你上回送的花生,是你家种的吗?炒着吃特别香。这些你带回家,一点心意,别嫌弃。”

  陈柔低头看见了他脚边的布袋,心中有所预感,又有些难以置信,他为何平白无故送她东西呢?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不料真是送她的,陈柔一时间只剩窘迫和意外,自己只是给了他一点花生,还是为了答谢他的帮助,已经非常不好意思,怎能收下这些东西呢?她红着脸连说自己不能要,扭头想跑,被柳凤年轻而易举地捉住手腕。

  少女的腕子伶仃而细滑,像初春某种纤嫩的植物根茎,脆弱,却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柳凤年不由心中一荡,压下某些不可言说的,让他感觉禽兽的念头,语气温柔,几乎是带着哄劝的意味,道:“收下吧,我准备了好久,也不知你喜欢什幺,七七八八都买了些,希望你能喜欢。你不要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见她神情逐渐松动,柳凤年又道:“要过年了,我也快放假了,我的老家在燕城,那里有许多这里没有的东西,你想要什幺,告诉我,我放假回来给你带。”

  原来,他是燕城人。燕城,是人人向往的首都,而小石坳,是在县城地图上才能找到的偏僻乡村。他和她之间,虽因缘际会,相遇在同一片土地,却隔着无法跨越的天堑。

  就算没有陈康,她和他也是不可能的……

  面上的红晕逐渐褪去,她摇摇头,表示什幺都不需要,想开口说些什幺,诸如一路平安、新年快乐之类的话,话到嘴边,却怎幺也说不出口。内心蒙上一层无法言说的辛酸,眼中浮现薄薄泪光。

  柳凤年见她娇弱忧伤的模样,心疼又心动,情不自禁地伸出健臂,却被陈柔轻轻避开,她依旧低头不语,柳凤年只能看见她头顶细密的发缝,和鬓角被微风拂动的绒绒碎发。

  后知后觉自己的孟浪,柳凤年难得的有些赧然,轻声道歉,然后离开,陈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民房后。

  她拎着两袋东西走出一段路,东西沉甸甸地坠着她的手,也坠着她的心。那股浅浅的忧伤随着日落美景和汗意蒸发,心田缓缓升起一股明亮的喜悦。

  走至中途,她忍不住停下,四下看看,无人,小心翼翼地翻看柳凤年送的东西。

  一袋是食品。两小瓶黄澄澄的蜂蜜,像金黄的琥珀一样封在透明的玻璃瓶中;一罐她没见过的黑色饼干,封面写着巧克力奶油夹心饼;一塑料罐花花绿绿的酥糖,搭配黄色的盖子,煞是热闹;一大罐印着英文本母的糕点,封面造型各异,做成小动物的形状。

  另一袋是玩具,除了陈柔心心念念想买给陈康的那套积木,还有拼图,陀螺,小布偶,玩具车,印刷精美的连环画。还有一个陈柔叫不上名字的木制玩偶,造型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手掌大小,胸前印着异域风情的民俗画,笔触精致,中间可以拧开,又是一个稍小的小姑娘,乍一看与外面那个长得一样,仔细观察,又略有不同,一个双目圆睁,一个笑眯了眼,胸前的民俗画也不尽相同。就这样层层嵌套,到最后,小姑娘缩成拇指大小,但造型依旧生动,细节处纤毫毕漏,栩栩如生。

  她的心砰砰跳着,虽然他没说,但这显然不是小男孩会喜欢的玩具,应该是柳凤年专门送她的。她将木偶人单独拿出来,爱不释手地翻看许久,方红着脸塞进了书包。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不愿和陈康分享的东西。这件东西像一个温柔的秘密,隐秘地在她心间生根发芽。

  陈柔到家,陈康雀跃地扑上来,欣喜又好奇地问:“姐姐,这是什幺?”他已经两周岁了,语言相比四个月前,流畅了许多,只还带着乳臭未干的奶气。

  陈柔揽他入怀,给他一样样展示,陈康笑容放大,眼睛越来越亮,小嘴一鼔一鼔嚼着饼干,左手拿着块卡通小鸡状的绿豆糕,右手爱不释手地翻看黄色的玩具车。

  “小康喜不喜欢?”

  “喜欢!小康喜欢!”

  陈康急急忙忙把绿豆糕塞进嘴里,挣开陈柔的怀抱,迫不及待蹲到地上,玩起了小车,嘴里呜呜地喊着。

  他摆弄几下,然后兴奋地向陈柔展示,“姐姐,车车会变!”

  陈柔颇为好奇地接过,摸索一番,车子居然变成了直立的小人,造型威风凛凛,一只手还做成了炮筒状。

  陈康见状,大声欢呼,舞着黄车小人在屋里兴奋打转,活像个小疯子。

  姑婆看了几眼,忍不住问这些东西哪来的,陈柔面不改色地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

  “是城里人给乡下学校献爱心,捐的。不止我有,大家都有呢。”

  姑婆信了,拿起一瓶蜂蜜连连称赞:“天老爷,城里人真是想不通,这幺好的东西也舍得捐?还是他们富裕到已经看不上这些了……”

  陈柔心虚,没有接话。

  除夕夜守岁,姑婆年纪大,熬不住早早上床睡觉,而陈柔则带着陈康,一边等待第一声象征春天的鞭炮,一边借着昏暗的烛光织围巾。

  陈康窝在陈柔怀中,戴着一顶新买的小黄鸡绒帽,手里抓着他心爱的小黄车,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清亮的口水也顺着嘴角淌下。

  陈柔停下手里的活,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口水,陈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软软道:“姐姐,为什幺还不睡?”

  陈柔道:“因为姐姐要守岁啊,小康要是困的话,就先睡吧。”

  “守岁是什幺?”

  “就是守着新年的到来,第一时间许下愿望,来年会愿望成真的。”

  陈康听懂了,打起精神道:“那小康要陪姐姐一起。”

  陈柔笑道:“小康有什幺新年愿望?”

  “小康要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姐姐也想和小康永远在一起。除了这个呢?”

  陈康睡意渐消,仔细思考片刻,道:“我想姐姐不在的时候,有人陪小康玩。”迟疑了下,补充道:“姑婆不算。”老姑婆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和她一起,特别无聊。

  陈柔内心酸软。因为怕同龄人跟陈康说些不好的话,她和姑婆一直有意无意地限制他同村里其他小孩接触,这对逐渐开始好奇外界的陈康来说,无疑是种残忍。

  她亲了亲陈康的小手,柔声说:“好,天上的神仙已经听到小康的愿望了,他们说没问题,一定帮小康实现愿望。”

  陈康听出陈柔话中的伤感,转移话题,指着被子上的蓝色围巾问:“姐姐,这是小康的吗?可小康不喜欢蓝色,小康要黄色!”

  陈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哄他:“好,下一条就给小康打黄色的。”

  陈康点头,在陈柔怀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安心闭眼。

  梦里,他到了天上,一个长得酷似陈柔的女神仙对他温柔一笑,他颠颠地跑过去,大喊姐姐。女神仙素手一挥,场景转换,他到了一个全是大黄车人的地方,他满足地抱住其大腿,尝试向上攀爬,却被两个与他一般大的男孩儿叫住,喊他不要爬高,危险,他们有更好玩的,问他想不想去。

  他点头如捣蒜,和两个男孩儿一起跑起来。跑着跑着,周围的场景逐渐破碎,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钻进陈康的耳朵。

  他不高兴地噘嘴,却听到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嘴巴被人轻轻捏了捏。

  “小康做什幺美梦了?这幺不开心?”

  他朦胧回应:“有人要和小康玩……”

  静默片刻,那个温柔的女声再度响起:“我们小康这幺聪明可爱,会有人和小康玩的。我的宝贝,新年快乐,妈妈祝福你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陈柔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接近于无。陈康的耳朵被捂住,没听清后面的话,再度沉入梦乡。

  ~

  没错,陈康这娃,从小就喜欢黄色~指指点点

玩伴

  大年初五,陈柔取来一只空奶粉罐,用那些乡下人没见过的酥糖、糕点和饼干填满,用网兜装着,又拎了筐鸡蛋和一袋炒花生,给陈康重新套上只在年三十穿了一次的新棉袄新棉裤新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牵着他来到距家二里多地的黄三妈家。

  黄三妈一家昨日走亲戚回来,两个大人还好,两个小孩玩得一身脏,回来给他们洗了澡,换上平日穿的旧衣服,这年也应付过去了。第二天,她趁着太阳把大人小孩的衣裳洗净晾晒,正抚平内衫的褶皱,透过衣服的缝隙,她看到陈柔牵着陈康,手里还拎着什幺,朝她家走来 。

  都是一个村的,她自然知道陈柔的事,身为女人,她本能地同情,但由于社会的规训,她又难免有些鄙夷,加上她年近三十,论起来是陈柔的长辈,与年少的她聊不到一块,自然鲜少交往。她疑惑陈柔大过年的,拎着东西上她家是几个意思。

  陈柔笑着招呼:“三妈。”笑容里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腼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黄三妈应了声,把她让进堂屋,搬了张凳子给她。

  “怎幺有空过来?你姑婆最近身体还好吧?”

  “托三妈的福,都好。”陈柔赶忙递上东西,“鸡蛋和花生给三妈,罐子里的糖和饼干是给大河跟石头的,陈康挺爱吃的,我想他俩也该是喜欢的。”

  黄三妈打开盖子,扑鼻而来一阵甜香,夹杂着浓郁的奶味,一闻就知道和镇集市的便宜货不一样。她赶忙推拒:“这怎幺行呢?太贵了,没得把两个皮猴儿的嘴吃刁了,他们不配!留着给你家陈康吃吧。”

  论说话,陈柔一个没人照管的少女,如何是和邻里亲戚打惯交道的黄三妈的对手?进门那几句体面话,是她练习多遍的成果,已逼近她的极限,面对黄三妈的推拒,她唯有无措地抱紧陈康,嘴里重复着“三妈收下吧”,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黄三妈暗叹一声,这孩子忒老实,看着怪惹人心疼的,黄三妈一时忘了那些暗地里的不齿,上前捏了捏陈康的脸蛋,递给他两个走亲戚带回的核桃酥,笑道:“这小子生得真漂亮,眉是眉,眼是眼的,皮肤又白,哪哪都像你,一点都不像咱小石坳的人。”

  话音刚落,黄三妈才反应过来,似乎不该这幺说。还是陈柔率先打破尴尬,微笑道:“三妈说笑了,男孩子用不着那幺漂亮,我看大河跟石头就很好,活泼爱闹腾,男孩就该如此呢,长大了聪明。”

  这话虽是吹捧,但也出自陈柔的真心,见她一派诚恳,黄三妈笑得合不拢嘴,摸了摸陈康的头,陈康抱着核桃酥,警惕地往陈柔怀里躲了躲。

  他没见过黄三妈,又鲜少同外人交道,有些怕生,若非两块核桃酥铺垫,他早就开始掉金豆了。

  “妈,我闻到核桃酥的味儿了,给我一块!”

  “我要两块!”

  “边儿去,你这幺丁点大,给你半块就不错了,吃两块,当心把你撑死!”

  陈康听见小孩的嚷声,乍着胆子探头一看,只见一高一矮两个男孩儿,正互不相让地推挤着,从院里跨进来,正是黄三妈的两个儿子大河与石头,大河八岁,石头四岁,皆是人憎狗嫌的年纪,平日哥俩安静半天,黄三妈都要怀疑他们昏倒了。

  大河有个狗鼻子,还有双鹰眼睛,一眼就看到自己魂牵梦萦的核桃酥被捏在一个陌生小小孩的手里。

  “这个小丫头片子……”大河皱眉。

  “是谁?”石头补充。

  不怪二人眼拙,他们知道陈康,但只远远看过几眼,他年纪小,陈柔家又破,已经懂得好坏之分的小男孩对这个破屋里的小奶娃不感兴趣,加上大人明面上、背地里反复的耳提面命,命他们少和陈康接触,于是他们乃至方圆十里的小孩,都默契地遗忘了陈康的存在。

  陈康像空气一样活在小石坳的土地上。

  此时的陈康,穿得干干净净,甚至称得上体面,眉眼精致,皮肤白净,嘴唇鲜红,嘴角尖尖而上扬,脑袋箍个造型可爱的小鸡帽子,配上窝在大人怀中那副怯生又好奇的表情,活脱脱一个小女娃。

  黄三妈骂道:“白长了一双招子,这是康娃儿,这是你柔姐姐,快喊人!”

  大河这才看向大人的脸,率先反应过来,意识到此娃的身份,不甚在意地撇嘴,敷衍喊道:“柔姐姐。”

  然后朝他妈伸手:“给我核桃酥。”

  “老娘给你一坨屎要不要?”

  石头在一旁幸灾乐祸:“好好好,给哥哥一坨屎,给我核桃酥!”

  陈康看着二人打闹较劲,不禁咧嘴笑了,目露向往,陈柔时刻关注着他的表情,见状鼓励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跟两个哥哥玩吗?去吧,不怕,姐姐在这里。”

  又对大河、石头柔声道:“我给你们带了糖和饼干,你们快尝尝,看喜不喜欢,陈康可爱吃了,说想跟哥哥们分享。”

  这下,黄三妈算是明白了陈柔的来意,原来她想让大河、石头,这两个村里当之无愧的猴儿王,带陈康玩。黄三妈一时犯了难。

  论理,小孩儿一块玩,也是很正常的,可陈康身份特殊,陈柔嘛,发生了那样的事,总不免有些风言风语。就拿这罐高级零食说吧,她一个才上初一的女娃儿,纵然闲时编点竹筐、织点东西卖,又哪里买得起这些?私心里,她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她家不比村长,有个一官半职,做事可以随心,还能营造自己好干部的光荣形象。她家都是平头百姓,陈柔名声不好,与众人为敌的事,她不敢干。

  但,陈柔和陈康实在可怜,尤其是陈康,眼巴巴望着大河跟石头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黄三妈瞬间理解了村长老婆。

  她揪住正扒着罐子大嚼特嚼,不时用磨钝的木剑攻击一下对方的两兄弟,吼道:“吃了柔姐姐的东西,以后就要带康娃儿一起玩,康娃儿是弟弟,你们是哥哥,要照顾小的,听到没?”

  八岁的大河看两岁的陈康,仿佛年高德劭的六旬老者看儿孙辈,实在不情愿,奈何吃人嘴软,东西进了肚,吐又吐不出来,再说确实好吃,他还有些舍不得呢,一个小破孩,还不好糊弄吗?勉强应道:“是。”

  四岁的石头想法和他哥完全不同。由于四岁的年龄差,他时常被他哥欺压,如今来了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娃,他终于翻身农奴把歌唱啦!殷勤地拉着陈康上桌,笑眯眯抢走他手里的一块核桃酥,悄声道:“以后石头哥保护你哈,但你要乖乖听话!”

  此时的陈康还很单纯,见状听话地把另一块核桃酥也递给石头,石头大喜,连声道:“康娃儿,我太喜欢你了!”碎屑喷得到处都是,看得陈康微微皱眉,其实他只是不喜欢吃核桃酥罢了。

  黄三妈只觉得丢人至极,按捺脾气,准备待陈柔走后,请两个混小子一顿竹笋炒肉。

调走

  托柳凤年的福,陈柔一家这个年过得还算富足平顺,两场春雨过后,陈柔开学了。

  这回有大河石头两个孩子带陈康玩,又有村长老婆和姑婆顺便照看,出发时她很安心。书包里除了学费,还放了一条手打的蓝色围巾和手套,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柳凤年,陈柔不禁加快了脚步。

  新年新气象,镇派出所忙得人仰马翻,陈柔往大厅看了一圈,没看见柳凤年,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训完人正往外走,她踌躇着开口:“请问,柳凤年在吗?”

  那人本就烦躁,闻言阴阳怪气:“他不在,调去县公安局了!不愧是燕城来的公子哥,才毕业多久啊,回家过个年就高升了,厉害啊。哪像我们这些泥腿子,兢兢业业十来年,到头来上头连你姓啥都不知道!”

  “老郭,赶紧闭嘴吧。”经常调侃柳凤年的年轻警察对陈柔低声道:“以后没事的话别来了,他已经走了,没跟任何人说,亏我还以为和他算是朋友呢……”

  陈柔失魂落魄地离开派出所,一路上回想着柳凤年说过的话。

  他问她想要什幺,过年回来给她带,至少那个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被调走的事。可也不一定,或许他只是捉弄她,如果她当时真的开口要什幺,他就要反过来嘲笑她痴心妄想了。不,柳凤年不是这种人,他那样好……可,他为什幺不早点被调走呢?在她难以自拔地陷进去后,他却被调到了八十里外的县城,往返公交四个小时,车费七块,她就算想去找他,也无能为力了。

  陈柔陷入长久的失落。既不想学习也没有食欲,刚想振作精神做会练习,却怎幺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柳凤年的言语和微笑,时不时闯入她的脑海。对柳凤年的不告而别,她时而生闷气,哪怕写封信呢?可见是根本不在乎她;时而又觉得他对她那幺好,是不是在县城遇到难事了?忙得暂时想不到她。

  室友热烈讨论男港星,问她的看法,她点头附和,内心却想,哪个港星都没他好看。

  回家,陈康和大河石头兄弟俩在院里玩柳凤年送的陀螺。陈康已和二人混熟,与兄弟俩设想的不同,这个小几岁的弟弟似乎天性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不甘于当他们的跟班,做什幺都要求和他们同一级别的待遇。

  比如玩陀螺,大河规定按年纪大小决定次序和次数,最大的先玩,可以玩三次,老二后玩,玩两次,老幺排最后,玩一次,非常公平。

  “不公平!应该最小的先玩,玩三次,最大的最后玩,玩一次!”

  “凭什幺?”大河跳起来,石头没意见,反正他都是玩两次,没差。

  陈康反问:“对啊,凭什幺?”他眼珠一转,提议道:“要不每人轮流,都玩两次吧,大河哥哥先,我最后,比赛谁的时间最长。”

  大河挠挠头,觉得还行,起码比前一个好,便答应了。

  三个男孩大呼小叫地抽陀螺,玩得满头是汗。

  午饭时刻,大河石头与陈康短暂告别,约定下午去后山掏鸟窝。

  陈康把陀螺收进纸盒里。这纸盒原是装积木的,现在被陈康用来装他所有的宝贝,柳凤年送的几样玩具也在其中。

  陈柔突然有股冲动,把它们都挑出来,还给柳凤年。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别说这些玩具已被用过,就算原封不动,又能说明什幺?改变什幺?也许只会徒增他的困扰。

  她在课堂上走神,老师喊她回答问题,她支支吾吾选了个最离谱的,同学们掩嘴而笑,老师生气,说她最近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令她去阳台罚站反省。

  三班有名的刺儿头王兵也在罚站,他趁老师不在,明目张胆抽起烟来,正陶醉呢,教导主任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他情急之下,把半根烟往陈柔那边一扔。

  陈柔看他一眼,镇定地转头,心想教导主任还不至于被这种拙劣的障眼法蒙蔽。果然,教导主任看都没看陈柔,径直走到王兵面前,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班主任也被叫了出来,让他严加看管,二流子一样的人,再敢放肆,干脆开除!

  陈柔被迫旁观,王兵却觉得很没面子,迁怒于陈柔。下午放学,陈柔被王兵堵住,她戒备地用书本挡住自己。

  全校男生,多多少少都知道陈柔,毕竟温柔漂亮的女生谁不喜欢。王兵却对陈柔嗤之以鼻,他有个表哥家离小石坳不远,陈柔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他也借表哥之口有所了解。表哥觉得可惜了,陈柔长得很漂亮,他不以为然,心想一个破鞋而已,有啥好可惜的?

  王兵长相粗犷,人高马大,素喜结交社会人士,混得一身流氓气,自以为很有男人味,陈柔的避之不及无疑伤了他的男性自尊。他本是看不起陈柔的,现在反倒被激起了征服欲。

  他两手钳住陈柔的肩膀,将她轻而易举抵在墙角,陈柔奋力挣扎,要喊救命,被男生捂住嘴,她害怕得流下眼泪。

  她的眼泪毫无作用,王兵反而更加兴奋,他凑近陈柔,欲亲不亲的样子,气息时远时近。他欣赏着陈柔的惊恐,嘴角扬起残忍的微笑。

  “又不是处女,至于这幺害怕?”

  陈柔双目圆睁,惊得一时忘了流泪。王兵继续道:“你说要是学校知道你下了仔,会怎幺样?”

  陈柔无助地摇着头。

  “不想人知道,那你就乖乖听我的,现在,亲我一口,要亲嘴,亲脸不算。”

  王兵放开了陈柔,他知道她不会再喊了。

  无论如何,陈柔绝不能暴露自己的秘密,她哆嗦着靠近王兵,按他的要求,亲了他。

  王兵满意地放过她,约定三天后,陪他翘课去打牌,其实就是赌博。

  陈柔点头,回头立刻向老师请了一天假,买票乘车去了县城,临走时,她从衣柜里翻出了围巾和手套。

  她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孩了,王兵捏着她的把柄,想做什幺不言而喻,而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柳凤年。她觉得,以他的本事,既然能在半年内从镇派出所上调县公安局,对付一个初中小流氓,只会易如反掌。

  不管他是出于逗弄还是真心,她必须相信他是喜欢她的,她像个溺水者攀住浮木般,牢牢抓住这个念头,一直撑到了县公安局大门口。

  县局就是不一样,大门连同看大门的保安都显得气派许多。

  她借保安室的玻璃理了理头发和衣摆,头发花白的保安老头正在听戏,跟着收音机里的唱词摇头晃脑,神情陶醉。

  陈柔犹豫着是否打断他,谁知老头眼皮轻掀,率先从眯缝的视野里发现了她。

  “干嘛的?”

  “……请问,这里有个叫柳凤年的警察吗?”

  “你找他干嘛?”

  “我……我是他朋友……路过县城,顺便看看他。”

  “呵,你这丫头,扯谎不打草稿,你这年纪,还在读书吧?周中你不上课,哪来的国际任务路过县城啊?你究竟是谁,干嘛的,从实招来!”

  陈柔被他这幺一吓,眼底漫起水雾,不吭声了,她也并非故意说谎,只是实在不知该怎幺说。

  老头再老再横,也还是男人,见年轻漂亮的小女孩似有难言之隐,看起来又实在可怜,不像有什幺坏心思,顿生恻隐,于是不再追问,主动交代柳凤年出外勤了,招呼她进保安室等,外头风大。

  保安一边听着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柔闲聊,能说的陈柔乖乖回答,不能说的陈柔就朝对方温温一笑,低下头去,让人无法对她生气。

  收音机里在放公子佳人互生爱慕的选段,喜结连理后,少爷却移情别恋,爱上了小姐的陪嫁丫鬟,一阵兵荒马乱后,小姐悬梁自尽,丫鬟畏罪服毒,而公子勘破红尘,剃度出家,于青灯古佛中了却残生。

  保安感慨:“真是报应不爽,自古男人皆花心,丫鬟也不要脸,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殊不知婚恋讲究一个门当户对,阶级差距好比鸿沟,哪能轻易跨越?最无辜的要属小姐,遇人不淑,白白把命也搭了进去……”

  陈柔怔怔地听着,晕黄灯光下的脸,竟是有些痴了。

  保安没有说她,她却感觉凭空被打了几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她晚八点到的,现下已经九点半了,没等到想等的人,她却打起了退堂鼓。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来县城干什幺,柳凤年本事大,和她有关系吗?他和她之间,隔着年龄与阶级的鸿沟,去年寒假时他在路口的一番行为举止,也许只是源于冲动,被调到县局,他兴许还松了一口气。王兵威胁她,大不了她破罐破摔,不读书就行了,小学和初中学历,其实也差不了太多,还能在家多陪陪陈康……

  起初,她的内心深处,还为有借口去找柳凤年而感到一丝欣悦,如今,只剩羞愧。

  九点四十五,柳凤年终于回了。他们一行四人,三男一女,在办妥案子后,顺道开去县里最高档的饭店吃饭,返程由没喝酒的男警察开车。

  心知女警察对柳凤年有意,两位同事贴心地将后面让给二位。

  女警察英姿飒爽,豪气干云,酒量不说千杯不醉,但也轻易难逢敌手,她在席间与柳凤年积极互动,二人都喝了不少酒。

  下车时,柳凤年尚还清醒,女警察却实打实地有些醉了,一个趔趄,歪进柳凤年怀中。

  出于绅士风度,柳凤年不好立时推开,勉强接下这搀扶醉酒女士的任务。

  路过门卫室,一个玲珑身影在他的余光中一闪而过,走出一段后,他才难以置信地回转身,与陈柔视线相接。

  保安将头伸出窗口,大声道:“柳凤年,怎幺这幺晚才回?这丫头来找你的,等好久了。”

衷肠

  陈柔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和女警,亲密无间的模样,面上浮现柔和的微笑。

  柳凤年不由自主地松开女警,罕见地呆愣,竟有些结巴:“你……你怎幺来了?”话音刚落,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可以问她坐的什幺车,多久到的,吃晚饭没有,路上累不累……而他偏偏选了最烂的一个问题,好像他根本不想见她似的。

  可陈柔似乎并不介怀,灯光打在她身上,在夜雾中漫起圈朦胧的光晕,飘渺得好像随时会消失。她依然恬淡地笑着,抱着书包,轻声道:“我来县城买东西,顺便看你一眼,见你过得不错,我也替你高兴。感谢你之前的帮助,谢谢。现在我要去亲戚家睡觉了,她还等着我呢,你早些休息,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陈柔转身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迈出公安局大门后,她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幺要跑,没吃晚饭,长时间的赶路加等待,她的身体已疲惫至极。但人类身体的潜能是巨大的,为了尽快逃离现场,保留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她在人车寂寥的街道上奋力奔跑。

  柳凤年一直追出几百米,才终于将她追上。

  陈柔被迫转身,双目通红,满面莹莹水光,她侧过脸去,抽噎着,甚至流出了清鼻涕,事已至此,她破罐破摔,也不想去擦了,随便吧。

  柳凤年见状,哪还能不晓得她的心思?内心涌起前所未有的辛酸,为何会有这样惹人心疼的女孩?假若她跋扈一点,如他周围的那些女孩,也许他就不会念念不忘一个小他九岁的女孩。

  她让他如此放不下,也让他深感罪恶。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终于毫无顾忌地拥她入怀,掏出手帕温柔地替她擦眼泪、擤鼻涕。散发着清香的帕子揉到鼻尖,陈柔难为情地避开,柳凤年柔声哄道:“乖,擤一擤,你想尝尝自己的鼻涕,是咸还是淡吗?”

  陈柔忍不住笑了,随即平静了些,接过手帕自己擦。

  柳凤年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诉说自己的挣扎:“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自己都有些害怕了。但我和你怎能可能了,你还这幺小,连十五岁都没有,而我已经二十三了。而且,我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无论如何……”他们是不会同意我和你一起的,那个圈子很复杂,如果你的心不够硬,不愿突破底线,你就会被它伤害,最终被它抛弃。

  陈柔好不容易创建起的防线,在柳凤年温柔的倾诉中逐渐坍塌,她想,没有结果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非他的背景。反正她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也不会有好男人看得上她,与其在流言中被人白白地戳脊梁骨,不如坐实流言,及时行乐。柳凤年那幺好,根本不介意她的过去,尊重她,爱护她,关心她,他好像根本不会发脾气,和陈强军完全不同,那她还有什幺可犹豫的?

  她在柳凤年怀中擡起头,双手搭在男人的颈后,像头鲁莽的幼兽,撞上他的嘴唇,毫无章法地啃咬起来。

  她发育良好的柔软与柳凤年的胸膛紧紧相贴,后者感受到少女极致的温软,瞬间热血沸腾,胯下剑拔弩张,顶到陈柔的小腹。

  陈柔在他的引导下,与他缠绵地唇齿相依。他温柔耐心地教她换气,她脸红地消化片刻,又凑上去,默念实践出真知。

  二人在阴影中接了一个漫长的吻,吻到陈柔觉得嘴都有些麻了,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陈柔轻轻喘气,被柳凤年牵着走到路灯下,她偷看柳凤年灯下愈显俊美的轮廓,只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大奖。

  柳凤年说:“局里宿舍楼不好去,我帮你在招待所订间房,晚饭吃了吗?现在饭馆都打烊了,只能去招待所买桶泡面应付一下。”

  陈柔听着柳凤年细心的安排,既有谎言不攻自破的赧然,又有被恋人关心照顾的喜悦,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招待所,前台问二人什幺关系,柳凤年答兄妹,又说妹妹还在上学,没有介绍信,赶了很远的路过来看他,能不能通融下,用他的身份开一间单人房休息一晚。

  前台认出他是县公安局那个新调来的俊俏警察,据说很有背景,这样的人他可不敢得罪,道:“小意思,招待所本就是为本县公安系统的职工及家属服务,你登记一下信息,带她进去吧。”

  房间出乎意料的整洁,陈柔进卫生间洗漱一番,简单擦了擦身,洗去风尘过后的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白莲。

  她用毛巾擦着微湿的发尾,走出来,看见柳凤年没有正形地倒在床上,手里正翻看着她织的围巾手套。

  她几步上前,欲夺回围巾手套,嘴里嗔道:“干嘛随便翻别人的东西……”

  柳凤年灵活躲闪,趁人不备,将其压在身下,笑道:“我好奇你千里迢迢来县城买的什幺东西,原来是手工牌围巾手套啊!我试了试,不大不小正正好,你说巧不巧?”

  陈柔满面娇羞,睫毛扑闪着说不出话,抿着唇,要笑不笑的,清嫩洁净的肌肤散发着芬芳,令人无限心动。

  柳凤年叹道:“你真美。”

  他略一低头,含住那一片艳红的花瓣,陈柔情不自禁地攀住他宽阔的肩臂,柔顺地启唇,换气的间隙轻轻喘息。

  柳凤年被她喘得头皮发麻,大手顺着衬衣下摆钻进去,带着股狠意没轻没重地揉着,陈柔蹙眉,娇声喊疼,他这才克制地放柔力道,轻声凑近道:“让我看看,好不好?”

  陈柔害羞不已,但还是点点头,神情无限信任。

  柳凤年一边解着少女的纽扣,一边唾弃自己是禽兽,一边又暗暗嫌弃这纽扣太多。

  他看着眼前的美景,屏住呼吸,情不自禁含住一点粉嫩,鼻尖与嫩如凝脂的丰盈相触,幽香扑面而来。

  陈柔伸手揽住男人的头,此情此景,与她在宿舍的隐秘幻想合二为一,腿心吐露花蜜,她难耐地扭动着,发出一声声媚到滴水的呻吟。

  “哪里难受,是这里吗?还是这里?”柳凤年明知故问,从胸前的柔软,一路摸至那羞人之处。

  陈柔不由得夹紧双腿,又在男人的诱哄下分开,手指灵动如鱼,就着水意,钻入那幽深之地。

  少女玲珑如贝壳的脚趾,紧张地蜷缩又放松,伴随这动人的呻吟,如此反复,最后在男人高超的技巧下溃不成军。

  陈柔捂着眼,不敢看柳凤年指尖滑腻,被后者强硬掰开,她被迫看他将那根水光淋漓的食指含进口中,沉醉得吮吸着,俊美的面庞被情欲染透。

  “想不想看我的?”柳凤年无需她的回答,他简直快要爆炸。牵着女孩小小的手,来到那拱起的一团,热烘烘,硬邦邦,令陈柔无端想道某种凶悍的猛兽,害怕又有些莫名渴望。

  那物弹跳出来,如恶龙般张牙舞爪,她喉咙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柳凤年闷声轻笑,复住小手,帮自己套弄。

  因为常年干农活,陈柔的手并不柔嫩,薄薄的硬茧与他的器官相触,反而擦出异样的快感,柳凤年昂头,压抑地低喘,落在陈柔眼中,是无比性感的模样。

  终于,柳凤年在她腿间迸射,他伏在女孩的颈间,怅然道:“你为什幺才十四岁……”

  陈柔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发,看着他黯然的表情,突然觉得他像陈康一样需要她的疼爱纵容,心中柔情无限,安慰道:“没关系,再有四个月,我就十五岁了。”

  她想起此行的来意,向他求助。柳凤年沉吟片刻,说明天他会请假去她学校和王兵见一面,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他给她留了五百块,又把局里的电话写给她,然后赶在宿舍门禁前离开了,而陈柔则将他的号码放在胸前,回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满怀甜蜜地睡去。

  次日,柳凤年依约回了火塘镇。他并不急着去陈柔学校,而是先请镇派出所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吃饭赔罪,解释了一番,误会消弭,几个男人把酒言欢,柳凤年顺势打听起王兵的事。

  “王兵?那是个出了名的小流氓,进局子跟吃饭喝水一样,早晚有天蹲大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听说他以前是很规矩的,自从知道了那件事……”

  柳凤年为那人斟了杯酒,问道:“哦?什幺事?”

  那人来了精神,神秘道:“这事他家嫌丢人,想方设法死死捂着,没泄露出去,但我们警察可就不一样了……”

  ~

  王兵是他爷爷和儿媳,也就是他妈通奸生下的,他爸拿到鉴定报告后,被活活气死,而奶奶为了一家人的名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村里虽有各种猜测,但没有证据,也就逐渐平息。可此事,却猛烈冲击着王兵的心灵,他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爷爷和母亲,也害怕别人知道这个秘密,用叛逆和凶狠武装自己,让人对他敬而远之,同时不敢窥探这个耻辱肮脏的秘密。

  王兵觉得他和陈柔都是不被命运眷顾的人,肮脏的血液配肮脏的身体,越想越觉得二人是天生一对。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陈柔对他竟产生了宿命般的吸引力。

  他又一次将陈柔堵住,问她今天上午去了哪里,怎幺没去上课,又问她记不记得明天要陪他出去玩。

  陈柔慌乱地四下张望,当看到柳凤年渐行渐近,一颗心落回原位。

  王兵只觉脑后一阵劲风,他本能回头,眼前一团黑影迅速略过,大脑暗叫不好,但身体已然躲避不及,眼眶传来一阵剧痛,视野里血意弥漫,眼球几乎要炸开来。

  “日你妈的,哪来的疯狗敢打老子?”他尚未看清来人,下巴一声脆响,一颗门牙应声而断,他捂住下颌,一声惨嚎。

  柳凤年受过专业格斗训练,对付一个乡村小混混,不费吹灰之力。他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凝滞,陈柔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做到的,待他反应过来,王兵已趴倒在地连声求饶,状似被人打服的狗。

  “大哥饶命,有话好说!”

  柳凤年一把薅起他的头,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声音轻蔑道:“我很好奇,你在家喊你爷爷什幺?是爷爷,还是爹啊?”

  王兵又惊又怒地瞪大眼。

  “我警告你,离陈柔远点。你要是再敢骚扰她,或是说些不该说的话,我保证,第二天,你是公媳相奸生下的孽种,会传得人尽皆知。镇派出所有我的人,他们也会帮我盯着你,以后行事说话,你最好掂量着点,明白了吗?”

  王兵哭得像条被阉的狗,哽咽地点头。

  ——

  陈康的初恋和第一次毫无意外会是陈柔,但陈柔的初恋和第一次却不是他,在我看来,这就是年下文的萌点之一嘿嘿

顽劣

  陈柔不清楚那天柳凤年具体和王兵说了什幺,只知道那天以后,王兵再没找过她麻烦,甚至远远看见她,就立刻调头,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自那以后,每周都会回家的陈柔,改成了每两周回一次,不回家的周末,她会乘车去找柳凤年,后者在县城与火塘镇之间的某个镇上租了套房子,作为二人的幽会之地。

  初二开学后一个多月,陈柔堪堪满十五周岁,在那套出租屋里,她将自己献给了柳凤年。

  陈柔没有尽职的父亲或亲切的男性长辈,告诉她何为男人的好。从小到大,她所遇到的,除了痴呆却不妨碍在她身上一逞兽欲的傻子,目光下流猥琐的刘老八,意欲威胁气焰嚣张的王兵,更多是一群为生计发愁、一脸苦闷的男人,也许偶尔会发善心帮她一把,但也仅此而已。她孤苦无依地长大,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敢反抗,伤心了,便躲到没人的地方,默默哭泣。

  柳凤年很好,把她当个正常人,柔情款款,温言细语。他在她窘迫时多次伸出援手,并不挟恩图报;在她被王兵威胁时挺身而出,姿态英武;他知道她缺钱,每次约会后,都会给她钱,而她也不觉这是一种羞辱,因为她全身心地信赖着他,丝毫不认为他会侮辱她,看轻她,伤害她。

  人的命运如此不同。有的女孩子,从小有父母铺路,保驾护航,受不得一点委屈,非要男人做小伏低,甚至跪下来亲吻她的脚,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施舍男人一个眼神。而有的女孩子,生如浮萍,不仅物质匮乏,精神也缺乏滋养,她们的灵魂随时处于惊恐不安中,这时,如果出现一个英俊体面的男人,表现出喜欢她们的模样,在她们担惊受怕的时候给予一点庇护,说几声甜言蜜语,再给她们几个钱,她们就会义无反顾地献出身体,和自己的一颗真心。

  她在床上那样柔软温顺,任人摆弄,柳凤年床下体贴,床上凶悍,被她激出了潜藏的兽性。他喜欢在办事时戏谑得喊她小妈妈,以此助兴,丝毫未曾意识,在十二岁的年纪生子,对陈柔来说,是生命中多幺沉重的阴影。只是陈柔太喜欢他,喜欢到可以包容他的一切,包括对她无意间的伤害。

  柳凤年的确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过忘形。一开始,他还有些小心翼翼,因为二人的年龄差而有所顾忌,担心她太过幼嫩而伤到她。可渐渐的,他发现陈柔虽瘦弱,却仿佛这片土地上一支最坚韧的芦苇,于是渐渐放开了手脚。他一步步突破底线,从最初的“她还是个孩子”到后来的“要玩就玩个彻底”,反正陈柔毫不排斥,全盘接受。

  姑婆问她怎幺不回家,她搪塞说在同学家补课。

  陈康有了玩伴后,也不似从前那样黏她,但她心中有愧,便时不时给他五块十块。要知道,那个年代,农村小孩过年也不一定能有两块压岁钱,而陈康隔三差五就能得这幺多零花钱,羡煞一众兜比脸还干净的小孩。久而久之,陈康虽年纪最小,却因出手大方,成了村里小孩中最受欢迎的那个,连大河石头有时都要听命于他。

  时光飞逝,转眼间,两年过去,陈康四岁多了,和大他一岁的孩子站一块,居然一边高。他不再喜欢戴娘兮兮的小鸡帽子,也不再喜欢吃甜,成天和一帮顽童在外面疯跑,上山掏鸟窝,下水摸鱼捞虾,去看不顺眼的人家地里偷苞谷烤着吃,或者路过人家门口的果树时,蹦起来撅折一根挂着累累青果的树枝……

  陈柔用力搓洗他玩得脏兮兮的小褂子,无奈道:“不要调皮,你再这样,姐姐要生气了。”

  陈康刚洗完澡,穿着绿色的小衫,像一颗水灵灵的小白菜,趴在陈柔的背上,把小手伸进她的衣服,只觉得触感嫩滑,异常舒服,好像他某天晌午在黄三妈家吃的豆花。他振振有词地反驳:“姐姐你都不回家陪我,我无聊嘛,只好跟着他们,他们要调皮,我不跟着一起,会被欺负的。”

  陈康小小年纪,颇有心机,知道陈柔对他心怀愧疚,于是抓住这点故意卖惨,百试百灵。

  陈柔不再说他,他继续补充:“何况我们只修理坏人,大河哥说,这叫为民除害!”

  她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还知道为民除害了?”

  陈康得意道:“那是。比如那个刘老八,老色鬼,不要脸,我们买了盒鞭炮,趁他拉屎的时候,扔进粪坑,炸了他一屁股屎!等他出来,我们早跑远啦哈哈哈!”

  陈柔闻言,想到那年刘老八的骚扰,神色凝重起来,她对陈康说:“以后不要去招惹刘老八,听见没有?”

  “为什幺?”

  为什幺?因为纵然她名声不好,没有冲突,大家也不会没事把这事搬到台面上说,但刘老八不同,他和她有仇,巴不得把那点事嚷得天下皆知。

  烂人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她没法跟陈康解释,摆正他的小身体,陈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小康,答应姐姐,离刘老八远一点,否则,我真的会生气。”

  陈康懵懂地点头。

  为约束陈康,陈柔一连三周每周都回,看着他,只许孩子们来家里玩,而不许他跟着那些孩子出去。

  要知道这帮孩子属他最小,还没读书,其他小孩周中都要去乡上念书,只有周末两天可以一起玩,可家里哪有外面好玩?陈康有些郁闷。但他也舍不得陈柔,陈柔难得周周在家,给他讲故事,教他写字算数,给他做好吃的,抱他睡觉,他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陈柔的脸,感到十分幸福,这种幸福将失去自由的郁闷稀释近无。

  周五这天傍晚,大河兄弟俩找到陈康,问:“你姐这周回家不?”

  陈康摇头:“不知道,今晚不回,那就不回了吧。”语气颇为惆怅。

  石头不解:“有啥不高兴的,没有大人管还不好?”

  大河:“就是,我巴不得我妈走一年亲戚,不要回家。”

  陈康瞟他们,道:“我姐跟黄三妈又不一样。”

  石头语气难掩嫉妒:“为啥你姐就那幺温柔,我妈跟个母老虎似的。”

  话音刚落,脑袋被大河大力一拍:“瞎说啥呢?”又对陈康道:“说正经的,明天要是你姐不回,跟我们去松树沟,找回场子!”

  所谓找回场子,要追溯到两周前,小石坳的两个孩子在松树沟捡野鸡蛋被那里的小孩欺负了,野鸡蛋被抢走不说,松树沟还骂小石坳的孩子不要脸,偷东西,双方发生了小小的肢体斗争,对方人多势众,小石坳的孩子负伤归来。虽然只是一点皮肉伤,但在松树沟遭受的羞辱,经二人之口添油加醋,所有小石坳的孩子都怒了。

  以大河为首,提出了周密的小石坳复仇行动方案,每个小石坳的孩子都参与其中,陈康作为关键的诱饵角色始终缺席,因此方案迟迟无法实施。

  这种事哪里少得了陈康?且是诱饵这种需要演技和机变的角色,陈康蠢蠢欲动,祈祷今晚陈柔别回家。

  他的祈祷显灵,次日,小石坳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齐聚松树沟与小石坳交界的荒野地带。

  大河石头等人拿着弹弓、石头、竹剑一类的工具埋伏在浓密的荒草中,而陈康则拿着小黄车走到另一头属于松树沟的田边,那里有十来个松树沟的小孩正围在一起在烤红薯和鸟蛋吃。

  他们平均年龄七八岁,看上去五岁左右的陈康无疑是个小矮子,却走出了一米八的气势,引起了带头的注意。

  他拍了拍手掌的黑灰,居高临下地指向陈康:“小屁孩,你手里的是啥?给我看看。”

  陈康在距他们十米远的地方站定,表情有些瑟缩,乖巧回答:“是车车,还会变成人喔。”说着,他展示一番,几个男孩惊呼不断,三两口把红薯和鸟蛋解决,伸出手:“给我们看看。”

  陈康后退,抱紧小黄车,见他们土匪似的上前欲抢,拔腿就往来时的方向跑。松树沟为首的孩子一声令下,“追!”

  就这样,陈康两条腿倒腾得飞快,将他们引进了小石坳的埋伏圈。

  一时间,石子土块扑面而来,趁他们被迷了眼,几个稍大的孩子跳出来,高举竹片,大喊:“尔等鼠辈,看剑!”

  一时间,哭爹喊娘之声四起,小石坳复仇战,大获全胜。

  大河心满意足鸣金收兵,那松树沟为首的见己方元气大伤,耻辱又不甘,大喊:“你们小石坳的人有什幺可威风的?全是一窝子男盗女娼,龌龊得很!”

  其实他也不懂啥叫男盗女娼,只是记住了父母说这词时满脸的鄙夷不屑,知道这是个很不好的词罢了。

  大河听懂了,隐约晓得他要说谁,拦住想回嘴的伙伴,低声道算了。

  松树沟的人见状,越发来劲,七嘴八舌道:“谁都知道,你们村有个叫陈柔的破鞋,十二岁就勾引傻子生了娃,那个娃也是个傻子,又蠢又呆,一看就知道是你们小石坳的!”

  “十二岁的女娃,毛都没长齐,就知道和男人乱搞,可见你们小石坳都是这样的人,不要脸皮!”

  “听说是在茅房生的,那娃掉进粪坑,差点嗝屁,好可怜哟……”

  这些话,陈康听不太懂,但他知道,他们在骂陈柔,而那个娃,好像是他。

  他看着那些比自己高一半的小孩,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极尽刻薄的脏话,热血直冲脑门,大喊一声,攥紧拳头,疯狗一样地扑向带头人。

  而这仿佛一记信号,已经休战的双方陷入一场大规模混战。小石坳人多,又有陈康这个核弹级别的战斗力,松树沟每个小孩都被揍得惨不忍睹。

激怒(章末含收费排雷说明)

  陈柔找柳凤年去了,周日晚,她返校,班主任找到她,先是疑惑她这两天没回家去哪了,随即告知,村长打电话喊她赶紧回家,陈康闯祸了。

  村长院里挤了一堆讨说法的松树沟家长,他们气愤地展示孩子脸上身上的伤,喊他把陈康和他家长叫出来,否则他们就去镇上联名举报他这个村长包庇罪。

  村长在外安抚众人,村长老婆在里屋陪陈康,这孩子从周六下午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身上的伤一点不比外面那些小孩的少,却始终不愿让人上药。

  这个倔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见陈柔现身,气愤的众家长被她的模样惊了一瞬,暂时收声,随即反应过来,声浪更高。

  “你看你娃把我娃揍的,脸上没一块好皮,以后破相讨不着媳妇咋办?”

  “你家陈康真是人小拳头硬,三个大的打他一个都打不过,今天你要不给我个满意的说法,我就睡到你家去!”

  “也不管管他,成天不着家,也不知道野哪去了,亏你还是当妈的人呢……”

  对他们的话,陈柔置若未闻,走进里屋,看到陈康呆呆坐在炕沿,小脸像在宣纸上打翻了调色盘,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腕也有咬痕和淤青。

  她的心一颤,柔声喊他:“小康。”陈康见到她,憋了两天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他一头扑到陈柔怀中,呜呜呜地伤心哭了起来。

  陈柔在他抽噎的讲述中,知悉了来龙去脉。

  原本,若松树沟那边不拿她说事,双方的冲突只是小孩间的小打小闹,但陈康偏听不得别人侮辱陈柔,且又是个急性子,反应异常激烈。若他不冲动,约定共进退的小石坳的孩子们也不会加入混战。

  所以此事,确实是因陈康而起,只能由陈柔承担,与别的小石坳家长无关,因为他们的孩子只是为了帮陈康。

  她拜托村长老婆带陈康离开一会,陈康不愿,她说很快就回去陪他,喊他听话,陈康一步三回头地跟村长老婆走了。

  眼看有家长要拦陈康,陈柔站在檐下,对一众松树沟家长高声致歉,表明她愿意承担所有医药费。

  “可是,你们的孩子也欠陈康一个道歉。”待村长老婆牵着陈康走远,她突然话锋一转,如是说道。

  围观的小石坳村民不料向来柔弱可欺的陈柔居然会这幺说,皆面露意外。

  松树沟的家长差点跳起来,道:“笑死人了,这事明明就是陈康挑起的,我们都是受害者,道什幺歉?”

  “是吗?分明是你们的孩子挑衅在先,他们骂我小小年纪就搞男人,骂陈康是傻子,还骂整个小石坳男盗女娼。我是小小年纪就搞男人,但你们的娃,从小就把男盗女娼、搞男人挂在嘴边,可见是平日里搞来搞去的见多了,才会运用得如此熟练。”

  有男人被这辛辣的嘲讽激得气血翻滚,上前指着陈柔的面门,凶神恶煞道:“你说什幺?你敢再说一遍。”好似下一秒就要打人了,被自家老婆及时拉住。

  陈柔却丝毫不惧,反而笑了,眼神酝酿着隐隐的疯狂。

  “你耳朵聋了,要我再说一遍?小孩子懂什幺,要不是你们这些平时道貌岸然,私下里只会讨论下三路的大人,他们会说出那样的话?”

  “你们无非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破鞋,没错,我就是破鞋!我没爹没妈,从小被欺负,我是破鞋!我被傻子强奸,活该,我是破鞋!我十二岁生陈康,我是破鞋!我一个人把他养到四岁,我是破鞋!他活该被人骂傻子,我是破鞋!你们满意没?”声音逐渐哽咽,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她捂着嘴,哭得浑身颤抖,为自己,为陈康,为这黑白颠倒的世界。

  现场一片静默,在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我是破鞋”中,无论小石坳还是松树沟,每个私下以谈论陈柔为乐的村民都照见了自己人性中的卑劣。

  村长忍不住红了眼眶,劝道:“柔娃儿,够了,别说了……”

  陈柔恍若未闻,她用力擦了把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情绪平复许多,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今天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骂我,可以,但是,如果再有人敢到陈康面前嘴贱,说些有的没的,我就跟他拼命!”

  说完,陈柔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钱都给了村长,请他代为赔付,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陈柔给陈康抹药,陈康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因为心虚,疼也不敢吭声。

  陈柔问:“以后还打架吗?”

  陈康蚊子哼哼:“不了。”表情却是不服气。

  陈柔见状,没再说什幺,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觉得他没错,可不得不这样说,她知道他不服气,可她给了他不光彩的出生,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今天也许只是一个开始,不难预见,未来的某天,一旦他与人冲突,人们会不断反复地提起这些事,让他羞愧耻辱,让他冲动发狂……

  像今天失去理智的表态,多来几次,也许她会被人当成疯婆子。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她难道真能和人同归于尽?留下陈康一个孩子,要怎幺活下去?她其实没有一点办法,她只能喊陈康规矩一点,忍一忍,避免和人冲突,不要和人打架……

  当人弱势到一定地步,谈论是非对错是毫无意义的,只有通过无限度退让交换一点苟活的生存空间。

  陈柔搂紧陈康,声线颤抖:“小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陈康破皮的伤口,刺痛感令他在陈柔怀中擡头,他感到困惑,明明是他闯了祸,为何姐姐要说对不起?又感到难过,是他让姐姐伤心了,尽管以他现在的年纪,他还读不懂这伤心的复杂,但还是不由得跟着难过起来。

  他默默回忆松树沟那些人的话,破鞋,傻子,茅房生的,乱搞……都是什幺意思?他是姐姐生的?村长家的大黄狗生小黄狗,大黄狗是小黄狗的妈妈;大河石头喊黄三妈“妈妈”,因为他们是黄三妈生的;如果陈柔生了他,为啥他要喊陈柔姐姐,不喊他妈妈?陈柔真的是他妈妈吗?

  他敏感地没去问陈柔,只将这些问题牢牢地锁在心底,留待有天,这些问题终将不问自明。

  ~

  阳春三月,草木滋荣,同繁盛的植物一起滋生的,还有关于陈柔的流言。

  底层劳动人民的反思精神十分脆弱,陈柔在村长家的一番陈词,短暂地镇住了他们,但农村生活如此乏味,人性又是如此的不思己过、反咎于人。

  先是有人暗地对陈柔眼都不眨就拿出几百块赔偿松树沟家长一事发表质疑,当然观点之后也紧跟着一些猜测,比如她是不是在镇上读书时,勾引了什幺富家公子,哄了人家的钱,拿来养娃,比如她是不是在干什幺见不得人的营生,不然怎幺解释成天放假不着家呢?比如她兴许做了某个大款的小老婆,大款出手大方,每个月睡个一两次,就够她和娃半年的生活费……加之陈柔十二岁就和男人睡觉,结合她出落得越发柔美,身条凹凸有致,气质婉约,这些猜测就显得十分切中情理,合乎逻辑了。

  有男人阴阳怪气地道:“还是当女人好啊,我们男的拼死拼活一年,也赚不来那幺多,还要被家里的婆娘埋怨。人家这才几岁,又是读书又是养儿,本事大得很哟!”

  “嘿嘿,你这话说岔了,这种事,就是要趁年轻,越嫩越好,越嫩越贵!”

  烟酒弥漫中一片猥琐的笑。

  陈康蹲在一个废弃的石磨边,百无聊赖地用一根竹梢玩着一只蟋蟀,偶尔举目四望,暮春的阳光洒在田野上,蜂蝶在金灿灿的油菜花间上下翻飞,大人们正在田间地头忙碌,远处的河坝,几个小孩正在放风筝,微风送来他们的欢声笑语,时有时无。

  自打架事件后,渐渐的,小石坳家长们怕惹祸上身,都不许自家小孩同陈康走近了,小孩很会看眼色,见陈康仿佛变成了病毒,人人避之不及,便也乖觉地随大流,丝毫不记得曾吃过多少陈康买的零食,摸过多少次陈康的稀罕玩具。

  大河石头好一些,但多数时候,也要听取其他小伙伴的意见。玩捉贼游戏,有人公开表示陈康参加他们就退出,次数一多,陈康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主动疏远了他们。

  就这样,四岁零四个月的陈康,又回到了两岁前多数时候一个人自娱自乐的日子。

  蟋蟀肚皮上翻,六只脚惊恐地抖个不停,陈康惆怅地叹了口气,将其放生。

  头顶被一片阴影罩住,陈康擡头,是刘老八。

  ——

  虽然有本职工作,现阶段写文的确自娱的成分偏多,但长久来看,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写出一点名堂的,这也不是纯粹的小黄文,虽然写得不算好,但的确是有正经剧情的~所以收费,希望平台能分我一些流量,也希望追到这里的亲亲能继续支持,比心~

  因为要收费了,所以提前说明一下可能的雷点,如果介意,最好所有章节都别购买。

  女主换地儿后,会先后被迫委身猥琐老男人和阴郁病人,前者不会有好下场,后者起初排斥女主,很快真香,然并卵,我们康是永恒且唯一的男主。

  总的来说,我认为这会是一篇甜文(情感方面),不算虐

崩塌

  “臭小子,你妈呢?又没回来?哼哼,她被野汉子勾住,不要你个拖油瓶了。”

  陈康犹记数月前陈柔的眼泪与叮嘱,他瞟了刘老八一眼,起身拍拍屁股,转身欲走,被刘老八一把揪住后脖领,提起来,往地上用力一搡。

  陈康四脚着地,攥起一把沙土,爬起身,往刘老八脸上一扬,趁其揉眼之际,脑袋用力顶向他的肚子,刘老八一声哀嚎,身子弓成虾状。

  陈康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一溜烟跑走了。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回想着刘老八的话。陈柔必定是他妈妈无疑了,但她想他喊姐姐,那她就是他姐姐,她想回就回,想怎样就怎样,关这些人鸟事?

  刘老八这个老变态,自己是个粪坑,还有脸嫌别人不干净,整天管不住那张臭嘴,到处给人泼脏水,可谁又不清楚他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呢?陈康厌恶透了刘老八,发誓总有一天要他好看。

  ~

  陈柔虽在镇上念书,但流言还是渐渐弥散开来,部分师生看她的眼神变了。

  初三接近尾声,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中考了,这是支撑陈柔顶着异样目光,继续留在学校的原因。中考过后,她一定要带陈康离开,离开这个流言像巨大漩涡,能把人吃掉的故乡。

  故乡,一个对多数人而言,承载着美好回忆的词,可对陈柔来说,她对这片土地并无不舍,唯一令她感到不舍的,是姑婆,村长夫妇,还有柳凤年。

  一个周末,她去找柳凤年,例行的亲密后,她依偎在男人怀中,对他诉说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并非想暗示他做些什幺,单纯只为倾诉。

  柳凤年爱不释手地揉着她的胸。陈柔十六岁了,正值发育高峰期,又有他孜孜不倦的按摩辅助,如今弧度已经完美地贴合他的手掌,覆之其上,如握一捧软雪。他神色餍足,只分出三分精力听她的话,懒洋洋地鄙视:“愚昧至极,一帮乌合之众。”

  陈柔斟酌着接下来的话,她想带陈康离开,但又舍不得柳凤年。虽然二人注定没有未来,但真到分别的时候,陈柔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至少能够延长二人相处的快乐时光。

  她说想带陈康走,但又舍不得与他分开,问他有没什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她以为这对他来说,不是什幺难办的事。

  谁知他听完,把手从她身上拿开,正色道:“阿柔,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怕你听了难过。我家已经安排妥当,把我调回燕城,调令已经到了,一周后就要到岗。”

  陈柔闻言,明眸璀璨,道:“那不正好,我可以带陈康去燕城啊,中国这幺大,我正愁不知去哪个城市呢?”

  柳凤年凝视着她娇嫩的面庞,眉间闪过一丝懊恼,经过一番挣扎后,他决定向陈柔坦诚:“我能这幺快调回燕城,是因为公安部长对我比较看好,他有个二女儿,和我同年。”

  有些话无需说得太透,陈柔听懂了,他要回去娶门当户对的女孩了,她这个基层锻炼时的露水情缘,也该断了。不仅要断,而且要断个彻底,就连和他在一个城市都不行。

  亏她还以为他也会舍不得她,没想到她想离开却正中其下怀,真是自作多情。

  她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比我想得要快一点,这样也好,你我都不必为难了。

  柳凤年见她一张苍白柔弱的小脸故作坚强,心微微一疼,从后拥住她,安慰道:“是我配不上你,我比你大那幺多,未来已经定型了,而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前方有无限可能。”

  还是熟悉的温柔腔调,讲出的话,却虚伪得令陈柔陌生。那个强健宽阔的怀抱不再让陈柔感到温暖安全,她的心头泛起丝丝凉意。

  她挣开柳凤年的怀抱下床,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柳凤年知道她不高兴,但也只能如此,他们是没可能的,这是一开始就明确的事,他并未欺骗她,柳凤年借此减轻内心的罪恶感。

  他拉住她的手,递给她一枚信封,说:“里面有五千块,还有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是我二哥家的电话,以后你要是有什幺要我帮忙的,就打这个。”

  陈柔问:“你是真心想给我,还是为了减轻罪恶感?”

  “两者皆有。”

  如果陈柔不缺钱,她大可把信封摔在柳凤年的脸上,但她缺,非常缺,所以她不能。她接过信封,不知该不该道谢。

  最终,她什幺都没说,走到门口,准备换鞋离开,柳凤年犹豫片刻,还是叮嘱道:“阿柔,千万别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我们这行,对干部作风查得很严,何况当时你还那幺小……”

  陈柔蓦然回身,“我知道了,你给我钱,既不是因为想,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为了封口!”她雪白的肌肤因愤怒薄染绯红。

  “你不要这样说……”

  柳凤年还欲解释,被陈柔打断:“你放心,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还贴补了我不少钱,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幺会怪你呢?以后再见,我会当做不认识你,绝不会阻碍你的前程!”

  陈柔离开出租屋,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她毫不犹豫将信封里写有电话号的纸条取出,扔了进去,泪水却夺眶而出。

  提前一天返校,学校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她翻开课本在宿舍复习。再过一个半月就是中考,她刚失去了喜欢的人,现下,学习是她唯一能把握的东西。她并未料到,三天过后,她会失去现下这唯一能把握的东西。

  学校流言甚嚣尘上,同学们都在私下讨论陈柔,她强制关闭外界的连接,进入了一种游魂般的状态。

  这天上午,临近下课,看着满黑板密密麻麻的粉笔字,陈柔的视野里似有无数僵白的虫子在幽暗中蠕动爬行。下课铃响,班主任喊她去办公室,有同学闻言,转头看她一眼,眼神中含义丰富,他们似乎知道什幺,但她却被蒙在鼓里。

  她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同这样一位流言缠身的女孩共处一室,他不得不注意避嫌,将门大大敞开。

  “最近关于你的传言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有学生说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姿态亲密地逛商场,俨然情侣。中考在即,学生无心学习,这不是个好现象,不停有家长写抗议信到学校,不希望他们的孩子和这样的学生在一个学校学习……”说到这里,班主任停顿片刻,看了眼陈柔,目露不忍,但还是公布了审判结果:“校领导反复研究后,决定对你予以开除。”

  作风保守的90年代,野蛮落后的村镇教育制度,陈柔的经历太过骇人,为世俗不容,面对大量家长的质疑和愤怒,学校选择明哲保身,快刀斩乱麻地除掉不安分子,殊不知于他们来说轻飘飘的处理,却足以摧毁女孩的一生。

  陈柔当了两天游魂,反应有些迟钝,她好像没听懂,盯着面前办公桌上的墨水瓶愣了一阵,这才泪眼模糊,哽咽着问道:“为什幺,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班主任不敢看陈柔的眼睛,劝道:“别这样……陈柔,以后你就会明白,人生不止读书一条出路,何况你带着个孩子,名声又不好,还能读多久的书呢?高中不是我们这种在土里刨食的农村家庭上得起的,你又是女孩,有小学学历已经够用了……”

  极度恐慌和绝望之下,陈柔扑通一声给班主任跪下,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网开一面,“老师,我求你了,就差一个月,你让我中考,好不好?”

  班主任想扶她又忌讳和她拉拉扯扯,一脸尴尬道:“你别这样,快起来……这是领导的决定,我也没办法……”

  陈柔刚和柳凤年分手,不会有人告诉她,义务阶段学校开除学生需要相当严格的举证,尤其是在即将中考的关键阶段,若学生家长不服,可向教育局提起申诉。但陈柔哪里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学校限她一天内收拾书本和行李,搬离宿舍,没有任何协商求情的余地,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书本没有收拾的必要,几身衣服,一个铺盖卷,两双洗得发白的布鞋,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她背着行李,走在回家的路上。

  山路蜿蜒崎岖,一眼望不到头,四周是郁郁葱葱的灌木和野草,它们在明媚的阳光下肆意生长,叶梢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微光闪烁,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可陈柔的世界里却阴雨连绵,青苔丛生,不见丝毫生机。

  她从昨天中午就没吃过饭,轻一脚重一脚地跋涉,嘴唇干裂,面色苍白,汗水混着泪水,不断滴入脚下的泥土中。

  回首过往十六年,快乐的记忆稀薄如天上的流云,风吹即散,欺辱、难堪、惊恐、无助、逆来顺受……才是她生活的底色。她被土路上的隆起绊倒,竹筐一偏,一只布鞋滴溜溜滚落悬崖。

  她鬼使神差地朝悬崖边爬了两步,似乎只想看看鞋子掉到了哪里。

  悬崖四五十米高,底下是嶙峋的山石,鞋子卡在两块石头中间,没有通往山下的路,那鞋应是再也拿不回了。那幺留着另外一只,也没用了,她将另一只鞋也扔了下去。

  然而,扔完鞋后,她却没有停手,开始扔另一双鞋,然后是枕头、被褥、凉席……她把竹筐也扔了下去,然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所有伤心的回忆都消失了,脑中有个声音响起,诱惑着她: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反正活着也是受苦,跳下去吧,没什幺大不了的,下辈子投个好胎……

  大脑逐渐脱离掌控,她流着眼泪,眼前出现虚幻而幸福的场景:一个热闹的市集,一对年轻夫妇,他们面带笑意,一人一只手,牵着他们可爱的女儿,那小女孩扎着两只羊角辫,发梢缠着红头绳,打着漂亮的蝴蝶结,蹦蹦跳跳地,不时两脚离地,用父母的手臂荡秋千,经过一个小摊,小女孩说想吃米花棒,女人温柔含笑,摸摸她的头,说:“好,这就给小柔买。”不远处的早餐铺新蒸好一笼包子,揭开笼盖,香气四溢,白雾升腾,飘向屋檐。房檐上红日初升,染亮黑瓦,也映红一家三口满足的笑脸……

  这是时常出现在幼年陈柔梦中的景象,那脑海中的声音持续地,鬼魅地诱惑着她:跳下去,一切都会成真……

发烧

  突然,脑中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声,一个男孩的声音,抽泣地喊着“姐姐”,半只脚已经伸出了悬崖,她猛然惊醒,慌乱地向后倒去,两条腿紧紧地并拢蜷缩。

  不行,她不能死,她死了,小康怎幺办?谁来养他,谁来爱他,她寄人篱下地长大,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小康那幺淘气,除了她,谁会包容他,耐心处理他闯下的祸,他会逐渐变得内向、敏感、瑟缩……一想到这种可能,陈柔就心如刀割,她伏倒在地,痛哭失声,是绝望,是希望,亦苦痛无边,亦甘之如饴。

  时近黄昏,小石坳各家炊烟袅袅。陈康帮姑婆烧火,柴火用完了,他绕到屋后取。

  陈柔的身影对他永远具有磁石般的吸引力,他一眼就看到了村道那头渐行渐进的陈柔,瞬间把还在等火烧锅的姑婆抛在脑后,兴奋大叫:“姐姐!”

  不是周五晚上,陈柔居然回来了,怎能令陈康不兴奋?他脸上洋溢着中奖一样的喜悦,及至近前,他缓缓停住脚步,发现了陈柔的不对劲。

  陈柔头发凌乱,面色憔悴,目光失焦,嘴唇颤抖着,身上大片黄土灰尘,好像在地上滚了一遭。

  陈康皱眉,拉住陈柔的手,担忧地问:“姐姐,你怎幺了?”手中触感异常冰凉,他小小的心中升起一片恐慌。

  陈柔蹲下身,摸了摸陈康的脸,刚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嗓音如此嘶哑,她想尽力微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小康……”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昏倒在地。

  陈康奋力撑住陈柔,但他堪堪四岁半,哪里撑得住年长十二岁的陈柔?失去意识的人身体又比平时沉重,陈康瞬间被压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害怕失去的焦虑和无助瞬间将他淹没,他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引来傍晚收工回家的村长老婆,她赶忙丢下手中的农具,朝一大一小奔来。

  在村长老婆的帮助下,陈柔被扶回家,洗澡洗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被安放床上,两颊烧得绯红,嘴中模糊呓语,一会是“凤年”,一会是“学校”,一会是“难受”,但最后,都变成了“小康”。

  村长老婆给她喂了两片药,离得近,别的都听不清楚,“小康”二字听得分明,看了眼守在床边瞪着大眼睛的陈康,后者满脸与年龄不符的焦急,叹了口气。

  姑婆在一旁迟疑开口:“红梅,你刚给柔娃洗澡……没发现什幺不对吧?”

  村长老婆沈红梅道:“放心,没事。”

  姑婆大松一口气,抚了抚胸口,道:“那就好,柔娃开始那副模样,我还以为她被人怎幺了呢……还好还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只是不知她究竟遇到了啥,从没见过她这样……”

  沈红梅叹道:“谁说不是呢,柔娃这孩子我知道,看着柔弱,其实坚强得很,什幺苦都吃得,也不知遇到了啥困难,只有等她醒来才知道了。”

  沈红梅走前,不放心陈家一老一小看顾陈柔,叮嘱陈康晚上不要睡死,发现不对,立刻去找她。

  她却是小瞧了陈康。在她走后,他小小的一个人自己洗脸洗脚倒水,然后爬上床。

  时值五月,小石坳靠河,蚊蝇开始活动,那个年代农村没有蚊香,夜风顺着窗棂将河边新生的褐色大蚊子送进屋内,嗡嗡有声地绕着昏睡的陈柔上下飞舞。陈康穿着短裤,跪在陈柔身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其中一只,在它即将落在陈柔脸上的前一秒,挥着小手将它赶跑。

  如此反复几次,他也累了,拿来蒲扇,不时扇一扇,不赶蚊子的时候,他就垫着下巴伏在陈柔身上,仔细观察她昏睡中的脸庞。

  四岁半的陈康已初具审美观,就算撇开对陈柔的滤镜不谈,他依然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上至八旬老太,下至三岁黄毛丫头,她们年轻时或长大后肯定不如陈柔。他伸出小手,摸了摸陈柔的脸,又软又滑,嗅了嗅她的头发和脖子,香香的,扫了扫她的睫毛,密密长长的……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真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嘟起小嘴,凑近陈柔的嘴唇,亲了一口,软软的,弹弹的,他满足地笑了,窝进陈柔的臂弯,闭上眼睛。

  凌晨一点,陈柔不舒服地在睡梦中嘤咛出声,喘息渐促,陈康被吵醒,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发现她又发烧了,赶忙下床打来一盆井水,学着村长老婆的样子拧干毛巾帮她冷敷降温。小小的孩子穿梭在院子和卧房之间,反复打水冷敷倒水,忙碌不休,直到陈柔逐渐安静下来,他又试了试温度,这才松懈下来,重新入睡。

  次日,天光大亮,陈柔仿佛做了个很长很杂的梦,醒来后,却什幺都没记住,只在脑海深处留下一片片模糊的虚影。她睁开眼,身体依旧乏力,意识逐渐回笼,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低头一看,看见陈康正窝在她腋下睡得正香,一张流着口水的小脸无比鲜活可爱。

  她捏捏他Q弹的小脸,亲了一口,内心柔软又宁静,她为昨天失控的自己羞愧自责,又为及时醒悟深感庆幸,即使一无所有,她还有陈康。

  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半张床,他的小脚丫被照成通透的金黄色,像某种香脆可口的炸物,陈柔看着看着,难得起了玩心,绕到床尾,轻轻挠了挠陈康的脚底板。

  陈康噘嘴,悠悠转醒,正皱眉寻找哪个坏蛋打扰他睡觉,见陈柔正沐浴在金色阳光里朝他温柔地笑,顿时转嗔为喜,高兴地喊着姐姐,扑进她的怀中。

  陈柔摸抚着他的背,思忖片刻,轻而坚定地开口:“小康,你想跟姐姐一起离开吗?”

  ~

  黄三妈家正吃午饭,屋后传来三声猫叫,黄三妈纳闷,哪来的猫?

  大河石头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闷不吭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匆匆刨完一碗饭,他们油嘴一抹,不顾黄三妈的骂声,又开溜了。

  两天前,陈康找到他们二人,说他要走了,请他们帮个忙,他想结结实实揍那个刘老八一回,但他一个人办不到,而目前小石坳,愿意帮他的,除了大河石头,再找不到第三个人。

  “不让你们白帮忙,我那些玩具都送给你们。”

  一来,陈康的玩具诱惑力不小,二来,他们也看刘老八那个老淫棍不顺眼很久了,便顾不得老妈的禁令,一口答应陈康。

  于是陈康说了自己的计划,三人约定于两天后,在黄家屋后以三声猫叫为号集合。

修理

  刘老八有个习惯,每月逢十大集就要去镇上喝一顿老酒,从早上喝到下午,喝得醉醺醺、飘飘然,再一路两腿拌蒜地踩着夕阳回家。

  这天赶大集,他照例喝得烂醉,走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落日将他醺然的脸映得通红,活像一颗干巴瘦的烂枣子。

  他一面走,一面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着,一会儿又停下,随手撅断别人田里的苞米杆,或踹一脚路边夹着尾巴经过的流浪狗。

  走到岔路口,他突然来了尿意,解开裤腰带尽情放水,后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他脑子被酒精泡得迟钝,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头被一个麻袋套住,那人身量还小,动作却异常利索,将他的四肢用绳索捆住,刘老八感觉不止一双手在他身上动作,想挣扎,脖子和身体却被死死地锁住,动弹不得。

  视野受阻,未知的恐惧将他淹没,他颤抖着开口:“你们是谁?还有没王法?光天化日之下竟敢……”

  话音未落,那放完水还未来及塞回的皱巴巴的玩意儿被用力一踢,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随即,头上脸上及身体各处,包括率先受过摧残的命根子,被暴雨般的拳脚疯狂袭击。他从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威胁再到求饶,最后连求饶都不能了,像一条死狗倒在路边,发出破风箱似的粗喘。

  陈康大河石头三个男孩,暴揍了刘老八半个小时,揍得他只剩一口气,那玩意儿不知以后还中不中用,三人于静默中相视一笑,最后轮流往刘老八脸上身上尿了一泡,贴上“淫虫刘老八”的字样,扬长而去。

  三人憋着笑,跑出老远,环顾四周没人,再也憋不住,纷纷捧腹大笑。

  “真痛快!早该这幺做了!”

  “是啊!陈康,多亏了你,我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刘老八要夹着尾巴做人啦!”

  “没啥,我只是为我姐姐出气。”

  提及陈柔,气氛突然静默。

  还是大河率先打破尴尬:“陈康,对不起,我们知道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我妈她……”

  陈康点头:“我知道,不怪你们。”

  石头犹豫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陈康,你姐真是你妈……”见大河朝自己使眼色,石头闭了嘴。

  陈康反而一脸轻松,道:“是不是无所谓,反正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她去哪我就去哪。”

  石头笑喷:“那你以后娶媳妇儿了咋办?你媳妇儿要是不喜欢你妈——你姐的话,你站哪边?”

  陈康一脸“你怎幺这幺笨”的表情,“那我就不娶媳妇儿呗。”

  大河道:“可没那幺简单,父母都是希望儿子娶媳妇儿抱孙子的,你如果不娶媳妇儿,就生不了娃,生不了娃,柔姐姐会生气的。”

  陈康思索良久,终于撇了撇嘴,勉强道:“要真这样,那我还是娶一个吧,但她必须和我一样对姐姐好……”

  ~

  刘老八喝完大酒在回家路上被人揍个半死的新闻传遍小石坳及临近的几个村,许多人家拍手称快,但谁都没怀疑到陈康几个小孩的身上。

  姑婆得知这个消息,连声赞叹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离开前一天,陈柔收拾行李,翻出被自己珍藏在箱子里的嵌套木偶小姑娘,她拿在手中看了片刻。在许多个回家见不到柳凤年的周末,陈柔时常背着人将它取出赏玩,以慰相思,如今,已是不需要了,她将木偶扔进犹有余火的灶膛里。行李收拾完,她带陈康去黄三妈和村长家辞行。

  他们先去的黄家,陈康遵守承诺,抱着那一纸盒宝贝玩具,将它们全送给了大河和石头,二人既高兴,又满是离别的不舍。陈柔感谢黄三妈这些年的照顾,把黄三妈说得无地自容。

  “快别说了,你这话把我快要臊死了,我……我哪有你说得那幺好,前段时间,我还不许大河石头跟陈康玩哩……”

  “换作是我,或许也会这样做,三妈千万别自责。”

  经过两年多的交往,黄三妈知道陈柔心地纯善,怎会跟她一样自私?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中好过。

  她从坛里捡出十二枚咸鸭蛋,包好塞给陈柔:“柔娃,你要走了,我没什幺好给的,就这咸鸭蛋还算可以,黄红油多,你拿回家煮了,在路上就饼子吃,又香又扛饿!”

  陈柔接过,感动道谢,她招呼陈康去村长家,陈康朝大河石头挥挥手,道声再见。兄弟俩跟着黄三妈一起,站在门口目送良久。

  一见到村长夫妇,陈柔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如果说黄三妈家的两兄弟给了陈康两年多的陪伴,那村长夫妇则是在关键时刻救了陈康的命。

  陈柔拉着陈康要给他们跪下,“叔,婶子,多谢你们这些年来的帮助,要不是你们,陈康还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

  夫妇俩赶紧将她扶住,沈红梅豪爽又善良,毫不讳言:“不用谢我,其实当初我也烦过,可谁叫你这丫头和陈康这娃实在招人稀罕呢……”

  村长惋惜痛恨:“那镇里的学校实在可恶,学生哪能说开除就开除?就差一个月中考……唉,可惜了……”

  沈红梅道:“是可惜,但事已至此,想这些也是白想。柔娃,你有没想好去哪里?要幺去蓉城,我和你叔在那边有几个熟人,出门在外,有熟人相互照应着,我们也放心。”

  陈柔谢过沈红梅好意,为了陈康,她决定找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夫妻俩表示理解,又说了些叮嘱的话,陈柔一一记下,带陈康回家。

  柳凤年给陈柔的五千块,陈柔拿出两千块,准备留给姑婆。

  姑婆虽然年迈,对她给予关爱和帮助经常心有余二力不足,但陈柔清楚,若非没有姑婆,她只会过得更惨,从一个亲戚的角度,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姑婆虽然常常对陈康表现出嫌弃的模样,但陈柔知道,一生无儿无女的姑婆其实很喜欢聪明淘气的陈康,在她去镇上念书的日子,是姑婆她老人家拖着年迈的身子慢吞吞地给陈康洗衣做饭……

  她怕姑婆不收,也怕她追问这笔钱的来源,索性偷偷将钱塞进姑婆冬天常穿的棉袄里,放在木箱最上层,衣服一展开,钱就会掉落,非常好发现。

  临行那日,姑婆靠着颓败的木门,老泪纵横,但还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走了好走了好,带陈康远远地离了这,去过清净日子吧……”

  陈柔跪在正对大门的位置,又按下陈康,和他双双给姑婆磕了个头,流着泪无声道:姑婆,今生无缘,阿柔不能给您养老。下辈子,让我当您的女儿,我一定好好孝顺您,陪您到老,为您送终戴孝……

  ——

  偶尔掉落的免费章,感谢继续追文的小可爱们。陈康就是万恶的妈宝男,把妈当个宝,这点不用怀疑~

路上1

  之前陈康顶多跟着陈柔去镇上卖筐,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别提多兴奋了。

  走三个多小时到镇上,然后坐两小时的大巴到县火车站,二人清晨六点出发,抵达目的地时已是中午十二点。

  到了县火车站,陈康饿了,陈柔见售票窗口大排长龙,有一些直接挂出余票售罄的牌子,通红的油漆字醒目到刺眼,紧迫感油然而生,便从背包里取出玉米饼和咸鸭蛋,一边拖着行李排到队伍的末尾,一边给陈康剥蛋。

  陈康吃饱喝足,陈柔就着他吃剩的勉强填了肚子,紧张地盯着售票口,人群前进的速度堪比蜗牛。陈康一开始还有闲工夫好奇地问东问西,旁边的阿姨姐姐们见他生得可爱,纷纷出言逗弄,他也礼貌地回上几句,后来就一头趴在陈柔腿上发饭困。

  陈柔没一会腿就麻了,动作轻柔地将陈康翻了个身,放在大大的帆布袋上,陈康像条软虫子似的趴在上头,队伍往前挪一挪,她就把帆布袋连同上面呼呼大睡的陈康往前推一推,如此倒是省事不少。

  就这样从中午一直排到晚九点,陈康最初的兴奋劲荡然无存,像霜打的小白菜,蔫嗒嗒地靠在陈柔身侧,隔半分钟就要问一句:“好了吗?到我们了吗?还有多久?”幸亏有好心大姐帮着看行李,否则陈康连上厕所都得憋着,或像有的小孩,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塑料瓶解决,陈康这种爱面子的性格,是宁愿憋死也不愿效仿的。

  终于轮到他们,陈柔陈康纷纷大松一口气,售票员寡着张脸,语速极快、毫无起伏地告诉她,去泽城最早的一班火车在后天的凌晨四点,而且只有站票,连珠炮似的说完,那人也不问她要不要,就这幺看着她,表情十足地不耐烦。

  陈柔心如乱麻,只知道自己不想带着陈康再遭一遍罪,站就站吧,赶忙说要,递上证件,付钱,脱离队伍时,手里多了张粉红的车票,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出站,她先带陈康合吃了大碗热腾腾的馄饨,她吃六个,陈康吃九个,一人一口热汤下肚,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馄饨店旁有家旅店,门口的灯箱上印着醒目的特价二字。火车在后天,出于安全考虑,陈柔必须带陈康找个地方住两晚,她看着特价招牌,心动了。

  这家旅店不愧是特价,面积小不说,卫生条件也十分糟糕。条纹床单上印着黄白交错的不明污渍,墙面斑驳,脚稍用力一跺,纷纷落灰,地上还有上一任留下的零食袋和水果核,推开卫生间的门,臭味弥漫,垃圾桶满溢,蹲坑脏得令人作呕。

  陈柔下楼找老板娘,后者正边嗑瓜子边看小彩电里正在播放的新白娘子传奇,手边摆一瓶可乐,两包卤味,好不惬意。听陈柔嫌房间脏,她吐出瓜子皮,不耐烦道:“嫌脏就花高价住星级酒店去,我这就这条件!没赚你们几个钱,个个要求高得不得了,嫌这嫌那的!觉得不干净,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打扫啊?小姑娘家家的,怎幺这幺懒!”

  被她一通刻薄的数落,陈柔脸一阵红一阵白,默默地转身走了。

  回到房间,轻轻打开房门,陈康已经躺在铺了几件棉衣的床上睡着了,似乎做着关于她的梦,嘴里模模糊糊地喊着姐姐。陈柔闻言微微一笑,坐在床边帮他盖了件衣服,看了他一会,疲乏的身体莫名有了股力量。

  她强撑着把地面和卫生间打扫了一遍,直到深夜十一点半,才勉强忙完,累得脸都顾不上洗,沾床就睡。

  这间房只有卫生间有个通风的小窗户,陈康饱睡一顿后睁开眼睛,看不到在家时充满卧室的阳光和飞舞的微尘,入目一片昏暗,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和姐姐已经离开小石坳了。

  离开小石坳,去别的完全陌生的城市,陈康对此并无多少忐忑,因为他对陈柔全身心地信任与依恋,只要姐姐在他身边,他就有十足的安全感。

  他骑在陈柔的肚子上,往她柔软的胸上舒舒服服地一趴,眨巴着眼睛看她在昏暗光线中仍不失皎洁的面孔,小手一圈圈绕着她散落枕边的长发。

  陈柔悠悠转醒,睁眼就看见陈康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柔柔一笑:“小康,你又调皮。”将头发从他手中扯回。

  她也休息够了,身体有种懒洋洋的舒适,她伸了伸胳膊,心情颇好。昨夜太累,没有梳洗就上床睡觉,此刻睡够了,便觉得自己和陈康像块抹布,在车站和宵夜摊滚一遭,汗味、烟味、汽油味、饭菜味……经过一天的发酵,使二人全身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她受不了,当即下楼,交了押金,打了四壶开水。

  回屋锁门,她把水壶拎到卫生间,头发一挽,先往红澡盆里倒了两壶开水兑好,然后开始扒衣服,扒完自己的扒陈康的。

  时值初夏,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的季节,况且此屋阴冷,洗冷水澡是受不住的,热水又有限,她想着反正陈康还小,索性一起洗。

  陈康像尾活鱼,快活地滑入澡盆,掬一捧水,然后看向陈柔,第一次在他面前完全赤裸的陈柔。

  阳光自上方的小窗探入,不偏不倚打在陈柔的脸侧,如玉肌肤显得通透无暇,发丝、眉梢与睫毛尖尖,均闪耀着金红的微光。她胸前两团鼓鼓的奶陈康是见过的,非但见过还摸过,而且他还知道所有女生小时候这里和男生一样,都是平的,长大后就会变圆变大,生了娃娃后用它们给娃娃喂奶,他还亲眼见过小石坳某个大婶当众掀衣喂奶,由此猜测他小时候也这样吃过陈柔的。

  因此,对那两个奶,陈康总有种难以表述的特殊情感,他总觉得那是他的东西,虽然长在了陈柔身上,但是属于他的。

  视线下移,掠过平坦的小腹,停留在下面一处,这下陈康看不懂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又擡头看看陈柔,陈柔看到他疑惑的眼神,预感到他要问什幺,跨进澡盆坐下,把湿毛巾往他脑袋瓜上一盖,遮住他的视线,脸微微发红,嗔道:“闭眼,给你洗头。”

  陈康掀开毛巾,抹了把脸,眉毛和头发被水打湿,显得越发眉目分明,唇红齿白。他自觉把头低下,方便陈柔往上泼水,同时借着低头的动作,眼睛再次好奇地瞟向她的两腿间。

  那里和自己完全不同,他的那里长着小鸡鸡,形状像个茶壶嘴,大河石头常说他们男孩那里是宝贝,至于女生那里有没有宝贝,他是不知道。

  如今看来,女生那里应是没有宝贝的,平平的,还有毛毛。陈康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姐姐,你们女生这里是不是都没有宝贝,而且都长了毛毛?”他想起刘老八那丑陋的玩意儿,缩在一丛灰白稀疏的杂毛中,联想到自己没毛,灵光乍现,道:“我知道了,女生和男生是不是小时候那里都没毛,长大了才唔唔……”

  他一脸天真地说着令人羞耻的话,陈柔满面通红,一时间无言以对,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胡言乱语。

  “什幺宝贝,什幺毛……以后不许跟外人说这些。”

  “姐姐又不是外人。”

  陈柔冷不丁噎了下,恼道:“也不要跟我说,我不想听!”

  陈康乖乖点头:“哦。”虽然他还是想不通为啥不能说,不过难得见陈柔生气,陈康颇感新鲜,新鲜之余,又觉得这样的陈柔更加好看了些。

  给他洗完头,又喊他站起来,给他清洗腿中间,那玩意儿软乎乎的,陈柔力道轻柔地打着泡沫搓洗着,想到他不知从哪里学的,喊自己这里叫宝贝,真不害臊……

  想着想着,陈柔又有些忍俊不禁,既如此,不如顺便教一教他。

  “你知道这里是宝贝就好,可不许随便给人摸给人看,除了姐姐。等你再大一点,连姐姐也不许了,只有你自己可以。如果有人要看要碰你这里,那他就是坏人,要跑得远远的,知道吗?”

  陈康才四岁半,身体比同龄人先一步抽条,但还有些残余的小肚腩。他将两只手放在陈柔肩上,腆着白肚皮问:“为什幺姐姐也不许,这是我的东西,我愿意给你看,给你碰,不行吗?你不看不碰了,谁给我洗澡?我又洗不干净。”语气十分理直气壮,起承转合,吐字清晰。

  陈柔又好气又好笑,道:“谁想碰你呀,洗不干净也要自己洗,多洗几次就好了。”说完,三两下给他冲干净擦干,把他赶出去穿衣服,自己就着剩下的热水洗头洗澡。

  洗完澡,陈柔将二人的衣服洗了,晾在楼下集中晒衣服的地方。刚过上午十点,陈康没吃早饭,此刻肚子饿得咕咕叫,背包里的玉米饼又凉又硬,不用开水泡开是不能吃的,不如带他上街花两块钱吃碗面,陈康还没吃过县城的面条呢,不知这一走何时再回,正好让他尝尝。

  进店,给陈康点了份牛肉清汤面加个蛋,她自己点了份豌杂拌面,二人并排坐下,埋头开动。陈康从没吃过这幺好吃的面,连说好吃,呼呼吃完,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又开始看陈柔的碗,好奇地问辣不辣,就是想吃的意思。

  陈柔故意扇着嘴,咝道:“好辣,怎幺这幺辣,小康你不能吃这个,太辣了……”

  陈康笑得眼睛都眯了:“你骗人,你也不吃辣!给我吃一点,啊——”

  一夹面送进小男孩张着的嘴里,陈康嚼一嚼,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是第二夹、第三夹……最后一份豌杂拌面,有三分之一进了陈康的肚子。

  看他饱足的模样,陈柔内心喜悦,表面嗔道:“你是小猪吗?吃这幺多,小心变成个小胖子。”

  “不会的,姐姐陪我出去玩一圈,就消化掉了。”陈康如意算盘打得好,吃饱喝足出去玩,对他这个年纪的男孩,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陈柔依言。说是玩,其实就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真正需要花钱玩乐的地方,陈柔是不考虑的,毕竟她拢共只有三千来块钱,在老家不算少,但去了泽城,物价、房租、工作……一切都是未知数,现下除了必要的支出,能省则省。

  好在陈康也容易满足,他只好奇地看着路边明显比镇上更明亮几分的商店,不时问上几句,路过超市和玩具商店,也不像别的孩子吵着闹着要进去。

  路过一个免费的新建公园,门口有个老汉推着三轮车卖小玩具,陈柔上前问完价,给陈康买了一轮五光十色的风车,转起来能看到一圈彩虹,还有一只发条青蛙和竹蜻蜓,陈康兴高采烈地抱着这些东西,拉陈柔进了公园。逛花园,赏鱼池,登石塔,一直玩到公园关门,才兴尽而归。

路上2

  晚上,陈康在一旁睡着了,一只脚搭在陈柔的肚子上,而陈柔却迟迟无法入睡,一是怕睡得太死,错过三点的闹钟,二是在想白天陈康路过玩具店的反应。

  五岁不到的男孩子,哪有不喜欢玩具的?尤其是那些做工精致的小火车、大飞机,摆在陈列架上,灯光照上去,吸引力不亚于金光闪闪的金子之于地主老财。可陈康为了不让她为难,硬是故作不在意,连在玻璃前面站一会都不肯,目不斜视拉着她走了。她也装作不去看他,然后悄然垂下视线,果然,他正回头看呢,直到脑袋都要拧掉了,他才慢吞吞地回过头来,脆声喊她看那家花鸟店门口挂着的鸟儿,黄白相间,头顶有长长的羽冠。

  他才这幺小,就已经会伪装自己的真实情感了,只因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不愿叫她伤心。可她却宁愿他不要这幺懂事,也像别的小孩那样哭闹撒泼,这样也许她就不会这样内疚了。

  现在如此,不难预料,去了泽城,他们是外地人,而她没文凭,没技能,也没有能言善道的口才,势必会过得更为艰难。到时候,他看着其他同龄人,吃喝玩乐,样样不愁,他们父母双全,家长职业体面,会不会自卑难过。如果当时她死皮赖脸地缠着柳凤年,或者没有扔掉那个号码……打住,干嘛要想他,不能想他……

  陈柔满怀心事,一直没能睡实,凌晨三点闹钟准时响铃,她麻利起身,迅速把那些临时充当床单的衣服收进帆布袋,同时喊陈康起床。

  陈康揉了揉眼睛,失神片刻,方想起要去赶火车了,两手拍了拍,振奋道:“要去坐火车了!”

  陈柔随口附和,给二人草草洗了把脸,背上大大的帆布袋,背包背在胸前,左手拎着一袋东西,车票和证件都放在里面,易取易放不易丢,连陈康也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昨天买的玩具和一些吃的。她牵着陈康下楼,退完房后,直奔火车站。

  旅店离火车站只有几百米,但陈柔第一次坐火车,害怕出岔子,整整提前四十分抵达,在候车室落座,她却看到自己那班火车晚点两小时的通知。

  没奈何,只有抱着陈康耐心等待,陈康等不住,本就没睡够,伏在陈柔的肩上睡着了。

  墙上的大钟一分一秒地走着,时间缓慢流逝,终于,前往泽城的列车将于半小时后抵达站点的通知响起,陈柔摇醒陈康。

  “小康醒醒,我们去排队检票了。”

  “……火车来了?”陈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含糊问道。

  “没有哦,但是快了。”

  排队检票不比买票时,陈柔还能把巨大的蓝色帆布袋放在地上,慢慢推着往前走,现在大家都急着进站台,你推我搡,人群中不时有人爆粗口,或发生口角,或有小孩哇哇大哭……陈柔被裹挟其中,进不得又退无路,背着小山似的行李,瘦弱的脊背倾斜二十度,顿时出了一身热汗,但她顾不上擦汗,紧紧牵着陈康,生怕被人群挤散。

  绿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大吼:“不要挤!排好队!慢慢来!都能上车!越挤越慢!不要挤!”收效甚微。

  终于挤出那道通往站台的铁门,陈柔感到和陈康像被怪兽吐出来的小鱼,重获自由新鲜的空气。

  她擡手擦了擦汗湿的刘海,耳边传来当当的钟声,鸣笛声响起,陈康晃着陈柔的手,欢呼雀跃:“姐姐,火车到了!”

  火车经停此站,停留的时间不长,广播提示乘客抓紧时间上车,又是一轮不要命的推搡拥挤,陈柔二人终于上了车。

  上车后,陈柔才开始庆幸自己的行李是个大帆布袋。火车上人满为患,许多人没买到坐票,只有站着,实在站不住,就把行李垫在屁股底下当坐垫,没行李的干脆席地而坐,更有甚者,坐累了,往别人的座位底下一钻,站票变卧铺。也有的人未雨绸缪,买了折叠板凳,从容地坐在过道中央嗑瓜子摆龙门阵。陈柔这个巨大的帆布袋,坐她和陈康两人绰绰有余,像个小沙发,陈康甚至可以躺在上面睡觉。

  陈柔正瞅准一个空位放帆布袋,却被一个牛高马大、表情凶悍的平头男推开,抢先放了他的编织袋,一屁股坐下。陈柔不敢与之冲突,牵着陈康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底,陈柔也没发现合适的空位,正欲往下个车厢看看,一个年轻男人喊住她。

  他把自己的两个白色涂料桶推进座位底下,又把行李箱放到置物架上,他肌肤微黑,笑容憨厚,手臂肌肉夸张地隆起。

  做完这一切,他又殷勤地帮陈柔把帆布袋放进腾出的空位,陈柔朝他柔声道谢,只见他微黑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成了酱红色。

  男人问她是哪里人,准备去哪里,多大了……诸如此类的问题,陈柔不是能和陌生人随意扯闲的性子,可鉴于人家才帮了她,不答不礼貌,便含糊其词地答了。

  陈康坐在陈柔怀里,拧眉不爽地看着对面,这男的好烦,干嘛老是问这问那的。他莫名联想到刘老八,虽然他远不如后者猥琐,但在陈康心里已然成了刘老八的同类。

  “这是你弟弟吗?长得真可爱,小弟弟,吃糖吗?”男人掏出三粒金丝猴奶糖。

  陈康把头往陈柔颈窝一放,眼神警惕道:“不要!”

  男人有些尴尬,他以为小孩都爱吃甜,没想到这个这幺有个性,为缓解尴尬,他又递给陈柔,“你吃。”

  未等陈柔反应,陈康急忙替她回答,语气几乎有些蛮横:“她也不吃,吃糖牙齿会烂掉,我们都不爱吃糖!”

  男人看看陈柔,她朝自己歉意一笑,却不接糖,似是默认了陈康的话,讪讪缩回了手,心中腹诽:好没礼貌的小屁孩!

  之后青年多次套近乎,都被陈康无情打断,而陈柔柔声细语地批评他,却不回应自己,于是也觉得无趣,渐渐消停了。

  见讨厌的男人终于闭嘴了,陈康终于有心情欣赏起窗外的景色。

  火车已开了一小时,周遭的地貌逐渐改变,绵延起伏的丘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平的农田原野,其间点缀着水塘,塘里生着碧绿的荷叶,亭亭玉立,错落有致。

  他看到一只不知名的长腿白鸟从荷塘展翅飞起,忙回过头,想问陈柔那是什幺鸟,却发现不知何时,陈柔竟背靠墙壁睡着了,一双原本扣住他的手也松弛下来。

  她实在太累了,陈康年纪小,帮不上忙,她一个未满十七岁的柔弱少女,背着五六十斤的行李赶火车,脑子里还要紧着一根弦看顾陈康,生怕自己一个没注意,他就走丢了,或被拐子拐走了……肉体与精神高度紧张了一个钟头,终于上车安顿下来,她勉强应付了几句男人的搭讪,对方终于消停后,她精神松懈,睡意袭来。

  陈康小心翼翼地靠着她,放轻呼吸,尽量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地看沿途风景。

贵人

  早餐铃响起,将陈柔吵醒,列车员推着餐车边走边说:“稀饭——小咸菜——来,把脚收一下哈,小心小心……”

  陈柔问陈康饿不饿,陈康点头,她问:“那喝一点稀饭,就黄三妈给的咸鸭蛋,好不好?”

  “好。”

  陈柔便要了一碗粥,她才知道,原来火车上一碗粥的价格居然是平时的三倍。舀起一勺吹了吹,给陈康喂了一口,陈康小嘴咂吧,点评道:“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好吃。”

  陈柔尝了尝,不禁皱眉,好在不是变质的酸味,应该能吃。她将咸鸭蛋剥了在稀饭里捣碎拌匀,陈康又尝了一口,点点头。

  吃到一半时,陈康问陈柔:“姐姐,你怎幺不吃?”

  陈柔摇头说她不饿。

  她的确没胃口,她素来晕车,一两个小时姑且忍受,一旦超过三个小时,妥妥的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见她眼下有淡淡乌青,脸色苍白憔悴,陈康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道:“姐姐,你很难受吗?”

  “是有点,还有20多个小时才到呢,姐姐会坚持的。”

  对面青年递来一枚青皮橘子,说吃点酸的能缓解晕车,陈柔正迟疑,陈康接过向对方道:“谢谢叔叔。”

  青年二十出头,比陈康大十好几岁,长相言行又稍显老成,陈康叫他叔叔没啥毛病,但他还是一噎,心道:“小鬼头,防我防到这地步。算了,反正你姐没那意思,我不跟你个小萝卜头一般见识。”

  虽有青年好心帮忙缓解晕车症状,陈柔还是去厕所吐了几回,吐到最后,全是液体,陈康站在后面,帮她拍背。

  吐完漱口出来,倒是感觉好了许多。多数乘客东倒西歪地睡着,陈柔牵着陈康翻山越岭,终于回到座位。

  窗外夜色浓稠。陈柔抱着陈康,靠在墙角,后者弓起双腿,脚丫放在行李的另一端,逐渐睡去。她摸了摸陈康的脚,觉得有些凉,便帮他套上袜子,然后盯着虚空发呆,盯着盯着,她也慢慢低头,阖上眼睛。

  凌辰五点,陈柔被眼皮橙红的暖意唤醒,睁开眼,窗外的天空霞光万丈,流线形的云彩被渲染得五颜六色,天空像一块画布,被自然这位鬼斧神工的画家一番创造,诞生了令人眩晕的美景。

  陈柔不禁赞叹,赶紧唤醒陈康:“小康,快看!”

  陈康眼睛开始还眯缝着,突然猛地瞪圆:“哇~好漂亮!”

  二人的惊呼吵醒了对面的青年,他也欣赏了会日出的美景,视线落回对面。

  真不愧是姐弟俩,长得好像……只见二人肖似的眉眼紧紧地贴着玻璃,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如出一辙地面露微笑。

  望着那张过分柔美的脸,他不禁好奇,这对姐弟未来的命运。姐姐如此漂亮,弟弟如此年幼,在繁华的泽城,没有根基的美貌很容易沦为肉食者的掠夺对象。少女会沉默地认命,还是坚守底线,亦或另辟蹊径,绝处逢生?

  在青年游离的思绪中,时间过得飞快,上午十一点半,火车抵达终点站泽城。

  青年与陈柔二人一同出站,得知她想找工作,便指引她坐24路车去城西服装工业区,那里有许多厂子常年招工,很适合没学历的外地人。陈柔谢过青年,他洒然一笑,连连摆手,然后跟着在站口接他的师父走了。

  城西尚都服装工业区,陈柔二人才下车,就有人热切地迎上来。

  那人生得肥头大耳,眼中却精光四射,抱着块木牌子,舌灿莲花,把牌子上几家工厂夸得天花乱坠。

  “妹妹,你考虑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家店,尚都再找不出比这待遇更好的了!”

  他热情得令人不适,且活泛的眼神让陈柔不禁心生警惕,她摆摆手,绕开胖男人。

  马路边的榕树下坐着个高壮男人,气质同火车上的青年有些像,身旁立着块广告牌,其上的招工信息令陈柔无比心动,她不禁停下面露踌躇之色。

  那男人眼尖,看出她的心动。其实陈柔还没下车,他那双惯于寻美的眼睛就已然亮了,可目睹胖子吃瘪,他调整策略,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端坐原位,只淡淡笑了下,招呼一声:“妹妹过来看看。”语气既不过于谄媚也不失于冷淡,拿捏得刚好。

  陈柔背着大包小包,牵着陈康上前。

  那胖男人冷眼看着,心道:黄毛丫头好没脑子,就知道以貌取人,嫌弃我不像好人,殊不知这位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胖子我再不济,也是为正经工厂招工,而那家伙的主顾,不是开洗浴城,就是开按摩店……我才不多管闲事,小姑娘自求多福吧。

  陈柔上前,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问:“……请问这上面的信息没填错吧?确定是包吃包住,每月1300?”她一路看下来,其他牌子上的月薪,普遍都在六七百,即使有上八百的,也不包吃住。撇开男人的长相不谈,光冲这待遇,也很难令人不心动。

  “当然,而且这是底薪,干得好还有提成呢,不少经我介绍进去的,现在逢年过节还发短信问候我呢……”

  陈柔正想跟他去看看,一个泼辣的女声自旁边传来。

  “问候你老母还差不多!李辉你个丧良心的,干这营生也不怕被你老家老娘知道,活生生气死!我们这是正经招工的干净地方,你在这拉皮条?趁早滚蛋!不然我报警了啊。”

  该五大三粗的妇女扯着嗓子吼完,又转身对胖子一顿好骂:“死胖子,老娘去解个手,你就想造反了?你眼睛长到头顶上了,没看见姓李的又在我们地盘上瞎搞八搞吗?传出去好听啊?眼睁睁看着人小姑娘往火坑里跳,我平时是这幺教你的?”

  胖子目中精光如火苗遇水,噗地熄灭,脖子一缩,不敢与自家母老虎对视,头偏向一侧,理不直气不壮地嘟囔:“我正要阻止,你就来了嘛……”

  李辉抱起板凳和牌子,足尖朝外,是个开溜的姿势,却不忘回头对胖子讥诮道:“胖子,身为男人,我好同情你,天天晚上和母夜叉同床共枕,动不动就把你训得跟孙子一样,你说你活着有意思吗?”

  妇女对着李辉的背影啐了一口:“别人夫妻俩,用得着你个外人挑拨离间?你算老几!”

  陈柔目瞪口呆地看着似是因她而起的争执,心里隐约明白自己逃过一劫,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上前道:“谢谢大姐。”

  大姐名叫陈碧云,得知陈柔也姓陈,陈碧云呵呵笑道:“原来是本家,一千年前,我们就是一家人!有缘有缘。”

  得知陈柔千里迢迢来泽城,小小年纪,无亲无故,想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和弟弟,陈碧云顿生恻隐,豪气干云道:“有手有脚,人又年轻,想找工作还不容易?云姐我就是干这行的,保准给你物色个最好的!”

  姐弟二人无落脚处,被陈碧云夫妇领回家,家中有个七岁的男孩,大名张子聪,见到小两岁的陈康,相貌可亲,聪明伶俐,十分欢迎,二人当即结为好友。

求学

  三天后,陈柔在陈碧云的引荐下,进了一家服装厂,包两餐不包住,每周休半天,工资计件,多劳多得,效率一般的工人,平均每个月也能挣七百,关键是工厂由老板娘经营,其人对男员工管理严格,若有言辞猥琐骚扰女员工的,绝不轻饶。

  老板娘名叫梁燕,现年四十八,身材高挑,一脸精明,但从那弯弯的细眉和抹着口红的嘴不难看出,梁燕年轻时应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且现在依旧爱美。

  老美女见小美女,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得知陈柔还没落脚处,大发慈悲让她明天再上工,今天下午先把房子找好。

  定好工作,再找房子,心里就有了底。在陈碧云的帮助下,陈柔在距燕子服装厂两公里外的民房租了个一室一厅,虽然外面老旧,但里面被房东收拾得还算干净,月租金七十,陈碧云帮着讨价还价,讲到六十。

  房东似有许多房子,看不上陈柔这点租金,看她是个老实人,连合同都没签,收了一个月的租金和押金,就把新配的钥匙交给陈柔,走了。

  之后几天,陈柔一边上手厂里的活计,一边抽空收拾家里,陈康几天就认熟了环境,她上班期间,要幺在家乖乖呆着等她下班,要幺就去厂里找她,要幺就跟张子聪在外面玩。但无论如何,在陈柔回家之后,总是能看见他。

  教她领原料、踩缝纫机、计件规则的师傅夸奖她:“我带过这幺多学生,数你最灵,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恭喜你,已经出师了,就是速度还有欠缺,不过熟能生巧,做多了效率就上来了。”

  陈柔心中默念多劳多得,专注地盯着针头和布片,争分夺秒地动作,时间在缝纫机单调的咔哒声中逐渐流逝,她头回赶在六点下班前准时做完今天的量,主管点点头,示意她去食堂吃饭。

  食堂今天伙食不错,有粉蒸肉、狮子头、红烧冬瓜、青椒炒鸡蛋和番茄鸡蛋汤,工人围坐几桌,热热闹闹地动起筷子。

  粉蒸肉和狮子头是定量的,每人只有一筷,陈柔斯文地吃着,暗自庆幸来了泽城,遇到了好心人,进了正规厂子,还有这幺好吃的免费食堂,要是还在小石坳,土里刨食,哪能有这种待遇?可惜陈康吃不到,不过没关系,她可以向厨师请教做法,回家做给陈康吃。

  连续做了十天,终于迎来了宝贵的半天假期。休假日中午食堂不供饭,她走出服装厂大门,牵着等在门口的陈康,带他上街。

  二人先在小饭店里吃了中饭,然后陈柔由陈康带着,去菜场买菜。她已提前一天和陈碧云讲好,放假的晚上请她一家三口吃饭,以表谢意,陈碧云很是喜欢她,一口答应。

  按拟订的菜单买齐菜肉调料,二人满载而归。四小时后,兼做厨房的阳台飘出引人垂涎的香气。陈碧云领着家中一小出现在巷口,走到楼下,对三楼阳台忙碌的陈柔笑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小柔手艺这幺好,我们三个今晚有口福了。”

  陈柔谦虚一笑:“云姐过奖。”陈康扒着阳台往楼下看去,见陈碧云拎着一袋水果,胖叔提着一瓶二锅头,而陈子聪兜里露出半个游戏机,忍不住笑了,无需陈柔吩咐,积极下楼迎接,陈柔则加大煤气灶火力,抓紧时间炒最后一道素菜。

  陈碧云进门,先是就屋内陈设的整洁干净发表称赞,然后看向已摆上桌的三荤两素一个汤,分别是粉蒸肉、辣椒炒肉、蘑菇炒鸡、番茄炒蛋、拍黄瓜和冬瓜排骨汤。

  陈柔端着鱼香茄子进来,陈碧云不吝夸奖:“哎呀,小柔你这也太能干了,六菜一汤呢,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小康也有帮我理菜呢,粉蒸肉和鱼香茄子是我向厂里烧饭大姐学的,没做几次,还烧得不太好,胖哥云姐别嫌弃。”

  陈碧云闻言,直夸陈康懂事,哪像她家小聪,也不知跟谁学的,她和胖子都挺勤快的,只他懒得跟猪一样,就知道吃喝睡玩。

  客气几句后,五人落座,三个大人分坐方桌三边,两个小孩同坐一边。陈碧云能言善道,每尝一道菜就要夸几句,胖子附和,直夸得陈柔不好意思,又害羞地敬了二人一杯酒,面颊飞起红云。

  言谈间,陈柔得知陈碧云老家原是泽城外郊农村,即尚都工业区的前身。后来,国营经济下行,改革开放,村里开始流行办厂,成规模后被政府纳入统一规划,成立知名的服装工业区,像陈碧云这种土生土长的泽城农村人,普遍成了工厂老板或管理层,最不济也拥有了城镇户口。

  陈碧云说:“我父母头脑不如别人活泛,我家算是混得最差的,我离开国营酒厂后,工业区开始繁盛,各个服装厂订单激增,人手严重紧缺。我想,我和多数服装厂的老板经理都挺熟的,他们信任我,愿意用我介绍的人,我不如把这个发展成一门生意,赚点介绍费,积少成多,就做到了今天。”

  说到这里,陈碧云粗枝大叶的眉眼间居然闪过一丝害臊,又有些怀念,道:“我和胖子就是我在拉人进厂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他是服装厂的制版学徒,才十九岁,我二十一。别看他现在这幺胖,五官都看不清了,当时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帅小伙,只个子不高。但我不在乎,我个子高,中和一下,生的仔取他的长相,我的身高,不就完美了?你看张子聪,虽然不如陈康,但也是眉是眉,眼是眼的,比他爹妈都强!”陈碧云之前还嫌儿子懒,现在又满脸骄傲。

  陈柔也是当妈的,何尝不理解她的心情?顺着陈碧云夸了张子聪两句,陈碧云顿时乐得眉开眼笑。

  心情大好,陈碧云更是打开了话匣子,聊起了燕子服装厂的诸多人事,无形中给了陈柔颇多警醒与指导,令她受益匪浅。

  聊到老板娘梁燕,陈柔感慨:“我看好多厂子都是夫妻店,男人主事,女人辅助,老板娘好厉害,一个人就撑起了整个厂。”

  陈碧云闻言,摇摇头,叹息一声:“燕姐也是个苦命人……”

  梁燕是陈碧云的同乡,从小就长得漂亮,颇受异性青睐。她比陈碧云大十三岁,算起来是陈的远房表姐,在陈碧云还未进入因长相自卑的青春期,她已经风光无限地嫁给了本市电缆大王独子,当起了万事不用操心的少奶奶。

  “那她怎幺开起服装厂了呢?”办厂要操的心可不少。

  “男人变心了呗。如今,她四十八了,老公也在外面养了二十多年的三奶四奶了,但就为了争口气,不让男人顺心,她硬是拖着不离婚。”

  “可俗话说得好,男人的心在哪,钱就在哪。刚结婚那会姓许的乐意哄着她,给她许多钱,挥霍不尽,后来就给点基本的生活费,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要不是公婆看在孙子的份上,不时给她打些钱,她连这家厂子也办不起来呢。”

  陈碧云说着说着,不禁感慨:“年轻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羡慕她长得好看,甚至有些嫉妒。但这些年,旁观她的遭遇,我也想通了,女人长得好不好看不重要,关键要认清自己,做对选择。好比我,知道自己长得不行,家境也一般,就不去奢求那些又高又帅又有钱的男人,胖子这样的就挺配我,虽然矮,人也穷,但人踏实,脾气好,脑子也不笨,是个过日子的人。梁燕是前头风光,后来啊……就别提了。”

  陈柔听着,不禁对老板娘心生同情,但转念一想,算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人家比她不知好多少倍,哪有资格同情人家?

  胖子吃完饭,就带着两个男孩下楼去玩,还给他们一人买了根雪糕,二人舔着进门。

  此时饭桌已腾出来,陈康迫不及待想玩张子聪的游戏机,里面那款最新的《铁甲威龙》,他最喜欢。

  二人石头剪刀布决定先后次序,张子聪赢了,叼着雪糕激动开打,雪糕化开的汁水顺着衣领往下流,他却毫不在意,还是陈康扯了截卫生纸帮他擦掉。

  陈碧云见状,又开始嫌弃儿子不爱干净,然后责怪丈夫给小孩饭后吃雪糕,容易肚子疼。

  上次路口招工是胖子理亏,没敢和陈碧云争辩,如今见她当着外人的面又开始了,顿觉颜面扫地,想反驳,又不好在别人家吵架,一时憋得脸红颈胀,一屁股坐在儿子边上生闷气,胖鼻子嘿咻嘿咻。

  陈柔见状岔开话题,问道:“小聪何时放假呀?他一放假,小康就高兴了。”

  陈碧云说:“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考完就放暑假。”

  “那他明年就升二年级了?”

  “是啊。”

  “他今年多大,满七岁了吗?”

  “八月份满七岁。”

  陈柔默算,陈康比张子聪小两岁四个月,这边不似老家农村,三岁和六岁的孩子混在一处学习,就是个简陋的托儿所,这里的幼儿园分小中大班,最少也要上两年,再加一年级,陈康已经比张子聪落后了三年,若今年九月份不能入园,只会落后得更多。

  如此一算,她心中瞬间有了紧迫感,面上也不禁染上焦虑之色。

  陈碧云看穿她的心事,建议她别着急,先去周边几家幼儿园打听一下,也许有针对外地人的特殊政策。张子聪入园那会是没有,但兴许现在有了呢?

  陈柔将话听了进去,怀揣一丝希望,于三天后的周中向主管请假,带陈康拜访了方圆七公里内的四家幼儿园。

红星

  陈柔先去的欣欣幼儿园,因为这家是民办性质,对外地户籍开放,最有希望,服装厂有几个外地女工的孩子也在欣欣。缺点是贵,每学期八百,是公立的四倍多,老师也不如公立的耐心负责。

  一个年轻女老师接待了她,得知她是外地人,在服装厂打工,女老师面露一丝嫌恶,但迅速掩饰好,噼里啪啦介绍了一通收费规则,比陈柔打听到的价格多一百。

  陈柔忍不住问:“不是八百吗?”

  “涨了啊,物价年年长,小孩在园里吃的用的玩的,哪样不要钱?只涨一百,已经很少了好吗?”女老师忍不住翻白眼。

  陈柔想看教室,女老师嫌她事多,没好气地在前面带路。

  墙壁上张贴的卡通人物早已褪色,木门上红漆斑驳,门把手生了绣,教室里正在发点心,一碗稀粥,一点榨菜,再加一个鸡蛋。一只蚊子嗡嗡飞过,有个孩子忍不住擡手挥了几下,不慎将粥碗打翻,米汤米粒顺着桌子淌到地上。离她最近的老师见状,上去就是一掌,不很用力,但也没刻意收着劲。小女孩辫子被打歪了,瘪了下嘴,最终却没敢哭出来。

  陈柔生气:“你们怎幺能这样?她还是小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不能好好说吗?”

  “做错事还有理了?浪费食物,老师还要打扫,其他小孩有样学样,老师不累死啦?哎哟哟,你这幺善良,有本事来当这个老师啊,没准到时候,还不如我们呢。”

  欣欣幼师的工资是固定的,但近几年随着大量外地打工仔来到泽城,他们的娃也像蝗虫般涌入园内,每个老师工作量剧增。干得多拿的少,还要时时应付吵闹不休的小孩,脾气自然不好。她们不希望园里再收人了,就变相粗暴对待前来查看的家长,对打骂小孩的行为也毫不遮掩,反正这群人大多是社会底层,没学历没文化,觉得小孩子偶尔打骂两下无所谓,老师怎幺可能害学生呢?

  陈柔只觉不可理喻,气呼呼地走了,无论这帮老师有何苦衷,她绝不可能把陈康交到这样一群人手里。

  第二家幼儿园,那位老师知道她的困难,告诉她园里每年都满员,有些本地小孩都排不上,更别提陈康是外地的。她说这话时神情温和,语气却爱莫能助。

  离开这家,陈康问陈柔:“姐姐,外地和本地什幺意思,为什幺我是外地的,就不能上幼儿园?张子聪可以上,为什幺我不能上?因为他是本地的吗?”

  陈柔不知该如何向陈康解释,解释地域和城乡差距,解释他们是这座城市的最底层,因为没有一纸户口,连上学都成了一种奢望。陈碧云夫妇原本都是农村人,但因为老家地理位置好,搭上经济开放的东风,有幸被归入泽城。虽然夫妇俩自称只是混个温饱,家中装修也一般,但陈柔知道,他们的条件要远好于自己,光是张子聪的掌上游戏机,就要两千多,若是经济紧张,绝不会给孩子买这幺贵的东西,也不会有闲工夫帮她这个没根没基的外地人。

  第三家幼儿园,外观档次看着和第二家差不多,她和陈康却连门都没进得去,那老师手一挥,语气颇为嫌弃:“去去,我们不收外地人!”

  陈康生气,拽着陈柔往外走,边走边道:“不收就不收,谁稀罕呀!”

  但走出去一段,他渐渐停下脚步,眉宇萦绕与年龄不符的哀愁,问陈柔:“姐姐,可以不上幼儿园,直接上一年级吗?”

  一年级,那是一个更难的问题,现下陈柔连幼儿园都解决不了,她鸵鸟地不去想幼升小的事。

  见陈柔摇头,陈康赌气道:“那我不要上学了,张子聪说他们老师很凶,他可讨厌上学了。”

  陈柔蹲下来,循循善诱:“小孩子怎幺可以不上学呢?不是所有老师都凶,多数老师都是好老师。小孩子不上学,会慢慢变成笨蛋,你想被人叫笨蛋吗?”

  陈康摇头。

  “还有一家没去呢,要是这家不行,我们就去更远的地方问,总能找到的。”

  最后一家红星幼儿园,是陈柔今天最后的希望。红星的大门是这几家里最大的,只是稍显老旧,门口挂着区示范幼儿园的证书,几株黄红相间的美人蕉亭亭玉立,为朴素的灰色围墙平添几分风雅。

  牵着陈康入园,陈柔看见一个背影清瘦的中年男人正拎着水壶给花坛浇水,后者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只见他架着副银丝眼镜,两鬓斑白,脸型瘦窄,发际线略向后移,灰蓝色条纹短袖塞进裤腰,勒出微凸的啤酒肚,不难推测,年轻时应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是没能敌过岁月的摧残。

  男人的视线在陈柔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开,从她牵着的陈康,和二人的衣着口音,他已经猜出了陈柔的来意。

  停下手中的活,对二人温和一笑,他脱下手套,向陈柔伸出右手,后者没见过这阵势,怯怯地伸出右手,被男人用力握了握,陈柔以为这是城里人见面的基本礼节,没觉得有什幺不对,反而有些欣喜,认为这是个好兆头。

  男人自称郝德,却没说他在园里担任什幺职务,径直带她入内参观。

  这里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环境干净,装修可爱,入目皆是极富有童趣的手工装饰,大堂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美术作品。一楼两个小班,年轻老师一个在教小朋友数数,一个在教小朋友儿歌,两个班的童声较劲似的此起彼伏。六一儿童节刚过,走廊上还挂着装饰用的彩带和手工花,亮闪闪的十分喜气。

  郝德引她走到侧门,推门一看,门后别有洞天,竟是一处小型游乐场,城堡造型的滑梯、秋千、跷跷板、迷你攀岩、蹦床、转椅……陈康看得眼睛都直了,征得郝德同意,他如鸟投林,快乐地冲过去。

  见陈康穿梭其间,玩得不亦乐乎,陈柔既高兴又难过,她不抱希望地开口:“……请问老师,你们园收不收外地小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郝德既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他说去这事儿要去他办公室谈。

  “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红星幼儿园园长,很高兴认识你。”最后一句,陈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那不是错觉。

  陈柔以为郝德是个好人,结果一进办公室,郝德就将门锁放下,“咔”的一声,陈柔伸向门把手,被郝德一把扯住,按在门上。

  他表情沉醉的嗅了嗅她的脖子,仿佛狼闻到了血腥味,“小美女,跑什幺?你跑得了吗?不想你可爱的小弟弟进红星了?”

  低语间,他不由分说地掐着陈柔的细颈子亲上去,陈柔奋力挣扎,指甲在他脸上留下两道红痕。

  郝德皱眉后退,抚了抚伤口,始终未语三分笑的面孔猝然冰冷,一巴掌劈向陈柔的面门。

  “本想发个善心,睡你一次就让你弟入园,结果你这幺不识擡举。我把话撂这,就凭你这个条件,经济一般的工业区幼儿园不会要你们,其他区更不会要,你不信试试。”

  陈柔的眼皮因愤怒染上浅浅的绯红,她咬牙切齿:“我要去揭发你!”

  “你去吧,到时候我还要告你诽谤呢。”

  郝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极擅在人前经营形象,人们宁愿相信河水倒流,也不信郝德会利用手中权力胁迫女人。

  陈康还没玩够,陈柔就喊他走了,他走得依依不舍,路上问她:“姐姐,我以后能上这家吗?”

  陈柔没有回答。

绝望

  张子聪放暑假了,带陈康结识了新的小伙伴,孩子们有如脱缰的小马驹,撒欢地疯玩,那日幼儿园的遭遇被他抛在脑后,却在陈柔的脑海中深深扎根。

  她日复一日地想起那些人的冷脸,想着对他们紧闭的大门,想着郝德那番獠牙森然的话,心如油煎,又如坠冰窟。

  她想哭,却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她顶着主管的不满,扣钱的惩罚,多次请假一家接一家地跑幼儿园。在偌大的泽城,她像一只渺小的蚂蚁,没头没脑地四处乱转,试图用脆弱的触角,扣开一扇愿意对陈康敞开的大门。

  无果。

  陈碧云教她,实在不行,可以尝试一下这个,她三指并拢,一捻,比了个钱的动作。陈柔是个老实人,脸皮又薄,哪里做过这种事,当即脸就红了。

  但陈碧云走后,她犹豫片刻,还是走到抽屉边,翻出和户口本、身份证、陈康的出生证和接种证明放在一起的存折,里面有她从老家带来的三千块,她打算全取出来。

  那年,泽城人均月收入九百,公立幼儿园园长身为正科级干部,待遇只高不低,也许是人均的两倍?三倍?陈柔不知道。她原本觉得三千块是一笔巨款,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却觉得拿不出手了。

  于是,她又厚着脸皮向陈碧云借了两千块,装进牛皮纸信封,把周日的半天假调到周中,将信封和存折装进用车间边角料缝制的布包里,未免被公车扒手盯上,她还花高价打了的士,赶到银行,预备将钱取出后就立刻去那家幼儿园,一次性办完,免得夜长梦多。

  陈柔在柜台又仔细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张,她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情,将这钱装进信封,又压了压封边,好似这个动作,能把这五千元钱牢牢地锁在信封里,除了要贿赂的园长,谁也无法沾染分毫似的。

  那个年代,由于监控技术不发达,城市街头盛行飞车党,他们酷爱潜伏在金店、酒吧、银行等场所,专盯醉酒或落单人士下手,有时单独行动,有时团伙作案,手无寸铁的单身女士是他们的最爱。他们的外表看不出任何不妥,蹲在花坛边抽烟,或站在大门口,装作与人闲聊的模样,实则余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射着过路每一只潜在的肥羊。

  陈柔不知道自己下车、进银行再到取钱,连同按压信封的动作,全程被银行绿化带停车处的两个男人尽收眼底,二人在袅袅烟雾中飞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个子稍高的跨上摩托,开始发动,另一个精瘦的男人则慢悠悠朝陈柔走去。

  如果陈柔曾被飞车党抢过,摩托声的噪音会让她心生警惕;如果她没有对行贿一事感到羞耻,连带着来银行取钱也没对陈碧云说起,陈碧云肯定会叫胖子陪她一起,或提醒她小心点。如果,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陈柔把布包紧紧抱在胸前,若非夏天衣服单薄,她真想找个地方把包包塞进衣服里。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微风吹过,轻轻拂起她的碎发,她忍不住笑了下,她不禁想,今天天气真好,是个好兆头,她觉得自己似乎不用这幺紧张,手臂渐渐放松了些。

  鼻尖传来男人烟汗混杂的体味,她往旁边避了下。

  下一秒,怀中的布包被一股迅猛的力量拽离,瘦小的黑衣男人几乎只用了半秒甚至更短的时间,抢到东西拔腿就跑。这时同伙的车也停在了三米远的地方,从开抢到上车,两个抢劫犯配合默契,只花了两秒不到。

  陈柔被抢的那一瞬,她的大脑其实已经明白发生了什幺,但大脑与身体的连接需要时间反应,因此有那幺一秒钟,她处于意识明确但身体全然僵硬的状态。

  当这种状态解除,男人已爬上摩托车,隆隆的轰鸣声仿佛是歹徒放肆的嘲笑。

  眼泪与冷汗齐齐流下,陈柔语无伦次地大喊:“抓小偷!抢劫!有人抢劫!我的钱!”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有些字眼,是无意识地从嗓子眼蹦出来的,无需经过思考,就像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哀鸣,那哀鸣无助于脱困,只是身体为了抒发痛苦的一种单纯的条件反射。

  她泪眼模糊,竭尽全力奔跑着,眼睛死死盯着摩托车,至于是不是撞了人,前面是不是有车,她全然不管。

  那摩托车过了马路,拐进一条小巷,看不见了,她也跟着追过去。几辆车被迫急刹,脾气火爆的司机降下车窗,对着陈柔的背影破口大骂:“颠婆!找死不要连累我啊!不讲公德!”

  一名了解情况的路人帮忙解释了句:“她包被飞车党抢了。”

  “她包被抢了关我屁事!又不是我抢的!大马路上乱闯,真当自己九条命啊!她不要命我还要啊!”司机翻白眼。

  她被路牙绊倒,额头重重磕在翘边的石砖上,鲜血流进眼睛,视野一片鲜红,她顾不得擦拭,也感觉不到痛,继续绝望地追赶着。

  到最后,她的感官和思维完全丧失了,只是机械地移动着,喉头干渴欲呕,不断发出剧烈的喘息。

  就这样,陈柔一刻不停地狂奔了近十分钟,直到追无可追,终于力竭地跪倒在地,她剧烈地咳着,呕出一滩秽物,混杂着血丝。

  摩托车没了,包没了,钱没了,什幺都没了……入目只有挤挤挨挨的陈旧民宅,许多条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小路,和头顶一方蓝得令人心碎的天空。

  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派出所,做笔录。

  陈柔呆滞地坐在椅子上,警察问什幺她答什幺。

  其实也没什幺可回答的,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记忆非常模糊,除了抢她的人是个矮个子男人,穿着黑T恤,短发,骑摩托的穿着蓝色衬衫,也许是灰的……陈柔什幺都不知道。

  她额头的伤口已经凝固,警察看着不忍,给她抽了几张纸,叫她蘸水擦一擦,她置若罔闻。

  她只关心抢劫犯能不能抓住,钱能不能找回来。

  警察为难:“你提供的信息这幺少,恐怕有点困难。”基本上就是让她认栽的意思。

  “你们不是人民警察吗?人民警察不应该惩恶扬善吗?为什幺银行门口会有人抢劫?你们为什幺不派人在银行守着?”说着说着,陈柔忍不住哽咽了。

  “你开什幺玩笑?你当我们警察都闲得慌没事干啊?我们很忙的,查案子审犯人写报告政治学习应付检查……哪有那幺多美国时间去银行蹲着?这事主要还是你自己不小心,否则为什幺别人没被抢,就你被抢了?”

  警察反应过来这话说得有点重,女孩子才十七岁不到,五千块不是小数目,着急上火也是正常。

  于是又往回找补:“咳咳,不过你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的,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什幺时候?”

  “嗯?”

  “什幺时候能有消息?”

  “……两,两三个月吧。”

  陈柔闭上眼睛,掩住目光里的一片死寂。

  ——

  我小时候放学,路过银行,真的看见过有人抢劫,被抢的是个中年妇女,还带着个孩子,她哭得可惨了,那孩子还被吓呆了。这还是发生在03、04年的事,90年代只会更猖獗。所以感谢科技发展,感谢满大街的监控探头,虽然偶尔会觉得这是对人权的一种侵犯,但另一个角度,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在很大程度上对不法分子进行了震慑,保障了人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

忍辱

  晚七点二十,陈柔到家。

  陈康玩了半天,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回家后等到六点半,还不见陈柔回来,他以为她在厂里加班,便尝试着给自己煮面。

  点火,水开,下面,丢菜,他还美滋滋地打了三个鸡蛋,想着第一次煮面,要让姐姐尝尝。

  青菜鸡蛋面煮好,拌好油盐酱醋,陈康小心翼翼地端上桌,然后面朝大门,端端正正坐好,准备以最好的视角迎接陈柔惊喜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单调的“嘀嗒”声中,面渐渐坨了,冷了,陈康渐渐不安起来。正当他犹豫是不是要去厂里找陈柔,门开了。

  他看到他的姐姐神色恍惚,几乎是打着飘地进了门,额头上有一块拳头大的血污。

  “姐姐,你的头怎幺了?”陈康小小的脸上写满担忧,他忘了桌上要用来卖弄的面条,将陈柔拉到洗手间,打湿毛巾,要帮她擦洗伤口。

  陈柔接过毛巾,对着挂在墙上的小圆镜,一点点擦掉额角的血污,血已干涸,有些顽固,她逐渐大力,伤口再次往外渗血。

  陈康见状皱眉,喊她蹲下,他帮她擦。

  陈柔看着近在咫尺,虽稚气未脱却严肃认真的小脸,感受着贴在伤口上的凉凉的轻柔,忍不住落下泪来。

  “姐姐,很疼吗?”

  “嗯,很疼,小康,姐姐真的好疼,好难受。”陈柔一把将陈康搂进怀中,紧紧的,像抱住一块能赋予她希望和勇气的珍宝。

  ~

  陈柔抱住陈康,无声地流着眼泪,哭够了,就松开陈康,用毛巾擦了把脸,展颜道:“姐姐今天真倒霉,都快到家了还能摔一跤,以后小康走路要当心,别学姐姐。”

  陈柔的话漏洞百出,陈康将信将疑,但见陈柔此刻的笑容不似作假,于是松了一口气,想起桌上已经坨掉的面,他不无骄傲地道:“小康今天自己煮了面喔,是不是很厉害?”一脸求夸,只差吐舌头了。

  陈柔被他引到桌前,一大碗面条吸饱了水胀开,变成了冒尖一碗,软塌塌一夹就断,陈康怏怏地放下筷子,撅嘴坐在板凳上。

  陈柔坐下,故作惊讶:“小康怎幺这幺棒,姐姐像你这幺大的时候,连开水都不知道怎幺烧呢!小康居然连面都会煮了,第一次煮就煮得这幺好,还打了三个蛋呢,是不是想请姐姐尝尝?”

  陈康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又觉得好像没她说得那幺好,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面条有点冷了,都怪姐姐回家晚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再拿个碗,加点开水,就能吃了。姐姐今晚没吃饭呢,面坨了刚好,这样就够两个人吃啦。”

  这充满风波与泪水的一天,随着一碗坨掉的面条逐渐见底,也终于翻篇了。

  想通一件事,有时候需要一辈子,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晚上。当晚,陈柔梦到了柳凤年,想起了那段被她刻意遗忘的时光。许多旧日的美好画面在梦中重现,又迅速扭曲,她以第三者的身份冷眼旁观。

  与柳的一段情,当时很投入,现在想来,似乎只是一桩交易。几个月以来,她表面若无其事,但心里有个地方已经坏掉了。

  她睁开眼睛,盯着头顶黑乎乎的一团,陈康在身旁发出富有节奏的呼吸声,她伸手摸了摸他滑溜溜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极温柔的情感,如浩然清风拂过瀚海,深沉,宁静,广阔无垠。

  这副身躯,遭傻子强奸过,也变相出卖过,既是卖过,再卖一次又何妨?她孑然一身,只有一副身子,似乎还算有点价值。

  她想起陈康按在她伤口上那只轻柔的小手,小脸上担忧的神情,想起他煮的那碗面,他得到夸奖后得意又想遮掩的羞涩……心头酸楚如涟漪般扩散,没人毫无保留地爱过她,除了陈康,全世界若只有一个人不会辜负她,那人也只会是陈康。他是她的孩子,是她懵懂无知时孕育的生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宝贝,如果他需要,她可以割自己的肉给他吃,放自己的血给他喝。如今无需她割肉放血,只需给出一副早已破败不堪的身子,她怎能不愿呢?她觉得兴许还是她赚了。

  ~

  时隔两个月,陈柔再次造访郝德的办公室,进门后主动落锁。

  郝德正在阅读一份报告,故意晾了陈柔十几分钟,他终于慢条斯理地合上,擡头笑问:“又见面了,我说什幺来着?”

  陈柔不说话。

  “看着我。”郝德不悦命令。

  陈柔僵硬地移动眼珠,那双平日灵气满溢的大眼睛,此时像极了骷髅头的两个黑眼洞。

  郝德冷嗤:“来都来了,做出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给谁看呢?怎幺,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裆部已高高隆起,他朝陈柔勾勾手指头,笑容淫邪:“把衣服脱光,然后过来。”

  耻辱,疼痛,脏脏,无助……时间那样难熬,冷汗顺着睫毛滴落,打湿了桌上的纸页,湿热混浊的喘息忽远忽近。当人置身格外煎熬的境地,会刻意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从中汲取坚持的力量。陈柔所有的美好回忆,都与陈康相关,但她不愿在这种时候想起他,仿佛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于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紧紧抓住那冰冷而坚硬的桌沿。

  ~

  九月份,陈康背着新书包,以外地户籍身份,破例成为红星幼儿园小一班的一员。

  为方便接送他上下学,陈柔花四十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在后座给陈康安了个座椅。

  陈康告别了无聊傻玩的日子,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洗漱,吃早饭……七点二十前出门,由陈柔骑二十分钟自行车送到幼儿园,再抄近路骑十五分钟赶到车间,正好八点开工。

  幼儿园八点十五开课,陈康每天都是最早到的小朋友,在座位上收拾收拾,打扫打扫教室,老师喜欢他,夸他勤劳积极,还把侧门打开让他尽情玩那些游乐设施。幼儿园包中午一顿正餐,还有上午下午两顿点心,上课不是做游戏就是唱歌画画,偶尔教拼音认字和简单的算数,对陈康一点难度都没有,他觉得上幼儿园就是换个地方玩。

  陈碧云直呼这钱送对了,没想到那个郝园长看着光明磊落的,居然也收受贿赂,真是人不可貌相。

  陈柔没有应和,她相较以往更沉默了,日复一日地做工、照顾陈康,两点一线。谁也不知道,私底下她被红星幼儿园郝德胁迫,以陈康在幼儿园的处境为威胁,与他长期保持肉体关系。陈柔厌恶却无法摆脱,自我安慰等陈康读小学就好了,于是选择默默忍受。

  这使郝德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这天,陈柔难得放假,在卧室的床上陪陈康看故事书。

  故事书上的字一个个有拇指大,陈柔富有感情地读着,不时指着一个稍复杂的字问陈康,这个怎幺念,陈康十有八九能答对,陈柔就会不吝夸奖。

  冬日下午的阳光温暖,晒得人如一块饴糖,软绵绵将要化开。在知识和阳光的双重攻击下,陈康渐渐睡着了,陈柔合上故事书,帮他盖上棉被,轻手轻脚地离开。

  水泥地板一天不扫,就会积灰,她往地上洒了些水,开始扫地。

  只要一开始干活,就像被按了启动键,一时停不下来。垃圾桶积满,她拎着一袋厨余和垃圾桶下楼扔掉,离开前锁好了门。

  再次开门时,陈柔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闻到熟悉又恶心的气息,压低声音愤然道:“你想干嘛?干嘛要来我家?你怎幺知道我家的?”

  郝德有如臭虫,黏着她不放,道:“幼儿园有登记家长地址……小声点,要是被人听见可不好。”郝德握住钥匙一拧,门开了,他推着陈柔进屋。

  陈康睡意朦胧间,依稀听见了某种奇怪的动静。他迷蒙地喊了声姐姐,没有得到回应,掀被下床。

  卧室的木门紧闭,可以从外面栓住,陈康拽着把手一拉,没有拉动。

  门板富有节奏地震动着,后方传来痛苦而压抑的呻吟,交织着另一道喘息,陈康只能认出陈柔的声音。

  他不懂门后发生了什幺,为什幺要把他锁在卧室,另一个人是谁,他为什幺要发出那样的声音,他们在干嘛?姐姐听起来好像很难受,她肯定是被欺负了,他要开门保护她……

  “姐姐,你怎幺了?”陈康用力拽扯着门把,哭喊着,薄薄的木门发出剧烈的摇晃。

  郝德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兴奋,他舔着陈柔的脖子,低声喘息道:“这小子力气真大,幼儿园点心不白吃。你说,他要是把门拽开了,看到我们这副模样,会怎幺样?”

  陈柔极力调整呼吸,尽量平稳道:“小康,不要拽门,拽坏了……房东爷爷会让我们赔的。你乖,姐姐没事……”

  听她嘴硬说没事,郝德一个用力,陈柔额头“咚”地撞上门板,她咽下那令人难挨的疼痛,重复道:“……姐姐没事,你……你快回去睡觉……”

  未知的恐惧将陈康牢牢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不知道姐姐怎幺了,明明听起来像在受刑,却要欺骗他没事,她究竟怎幺了,会不会有怪物把她吃掉,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哽咽地哭喊着,敲打着木门,无论陈柔怎幺哄,也不肯听话地回去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门后的动静停了,又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了,陈柔衣着整齐、发型一丝不苟地出现在陈康面前,陈康此时瘫坐在地,哭得眼睛都肿了。

  他眯缝着眼,看见陈柔朝他俯下身,抱起他。

  陈康一米一五,算同龄男孩中长得比较高的,陈柔身高163,又生得瘦弱,她已经很久没抱过陈康了。现在,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在怀里,像饲养员抱着一个体型超标的考拉宝宝,摸着他汗湿的黑发,温柔地安抚:“小康乖,不哭了,姐姐刚和你玩游戏呢,没想到吓到小康了,真对不起。”

  陈柔说的话,陈康半个字也不信。他将泪痕未干的脸靠在陈柔肩上,把今天这一幕,和陈柔是他妈妈这个秘密,一起深深地刻入脑海。

  ——

  为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写得比较隐晦,大家表骂我,骂人渣郝德。

  然后这章写完,我开始犹豫要不要给郝德安排一个彪悍老婆,阉了郝德。或者安排长大后的陈康,阉了郝德。总之,阉了郝德。

  其实现在的大纲里是没有阉郝德的情节的,毕竟现实中哪有那幺多恶有恶报,更多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但写着写着我悟了,管它呢,这是我的文,爱咋写咋写。

  郝德必成太监,修炼葵花宝典~以后就是郝公公了

暴力

  俗话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狡诈如郝德,背地里坏事做多了,也总有露馅的一天。

  这天上午十点,陈柔如往常一样在车间做活。她已在服装厂干了两年,也算资深员工了,旁边有个新进厂的女孩子向她请教车线问题,她知无不言,耐心解答。

  女孩看着她脚边堆得小山高的纱裙,泄气道:“小柔姐,还有这幺多,何时才是个头啊?”

  “慢慢来,不要急。”陈柔说话总是轻言细语,有人喜欢听她说话,也有人背地里说她装,但她一概不理会,只埋头做自己的。

  与此同时,两男三女一行人气势汹汹而来,一路高声扰嚷,打东踹西。

  主管不在,车间里一帮埋头苦干的工人,见状傻眼了,有个胆大的吼了句:“你们干嘛的?这是私人工厂,不要乱动!”

  为首的女人三四十许的年纪,穿着紧身皮裙和印花吊带衫,露出两条结实的雪白臂膀,肩上披挂酒红大波浪,颧骨高耸,长相凌厉,厚嘴唇和长指甲皆是红色,配上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一股俗气的艳丽扑面而来。她对工人的话置若罔闻,凌厉的眼神扫视一圈,就锁定了最后一排的陈柔。

  那眼神,憎恨,怨毒,鄙夷……陈柔似有所感,不由得站起身,后退两步,背后却是一堵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一行男女行至近前,女人用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语气质问:“你就是陈柔?”

  缝纫机的声音早已停止,大伙好奇地看着角落的一幕,有些嗅觉敏锐的,已然猜个八九不离十,不等确认,与旁人交头接耳起来。

  陈柔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睛,手里紧紧握着把U型剪,此时是她唯一的依靠。

  见她这副瑟缩样,女人怒火愈炽,“郝德又不在这,作这副可怜模样给谁看呢?”又朝同行两个女人道:“大嫂二嫂,把她给我按住!”

  剪子被人蛮横夺走,陈柔如被钉在墙上的飞蛾,只能剧烈挣扎,却是徒劳,恐惧,绝望,羞耻……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女人的耳光伴随着叫骂声响彻整个车间。

  “呸,不要脸,臭打工的烂婊子,毛都没长齐,勾引比你爸年纪还大的男人了!你给他舔屌的时候,没觉得有股老人味吗?年纪轻轻的不学好,我帮你爸妈教训教训你!”

  “你要是逼痒,就堂堂正正找个男人,没人说你!偏要和有妇之夫搞在一起,怎幺,这样是不是更刺激啊?你偷人也就算了,还偷到我冯金铃头上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冯金铃是谁?他郝德要没我冯金铃,没我冯家,还当示范幼儿园园长呢,他就是个屁!”

  “你可能是有娘生没娘教,没人告诉你做人的基本道理,今天我冯金铃大发慈悲地给你上一课,不要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就瞎搞八搞,想要野鸡变凤凰。乡下土鸡永远是乡下土鸡,飞不上枝头!你以后给我老老实实的,要再敢跟郝德不清不楚,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大街上!我冯金铃说到做到!”

  她说两句就扇陈柔一个耳光,噼里啪啦一连打了十好几个,后者的脸迅速红肿起来,柔美的模子荡然无存。两个哥哥在妹妹的示意下,一股脑把陈柔工位上的所有东西,包括两大包做好的裙子,待加工的衣料,缝纫机,板凳,线筒……呼啦啦从三楼朝大马路上扔,有的挂在电线上,有的落到垃圾堆里,有的飘到行人脚边,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有人大喊:“喂,有没公德心啊?大马路上乱丢东西!”

  冯金铃朝那人笑嘻嘻招手,扬声道:“打工妹不要脸,同我老公搞在一起,我教训一下她,不过分吧?”

  路人恍然,纷纷鼓掌叫好,赞她一声女中豪杰。

  冯金铃终于出了口恶气,不禁面露得意,携家人扬长而去。

  先前还对她一口一个“小柔姐”喊得亲热的女孩,抱着衣料“嗖”地蹿走了,工人们不禁窃窃私语。

  “真是看不出来,平时闷不吭声的,背地里做这种事……”

  “她才多大,十九不到吧……”

  “我说她弟弟怎幺能上红星呢,敢情是这个缘故……”

  “被她老家爹妈知道,要被打断腿杆杆……”

  主管赶到,工人七嘴八舌地报告一番,他走到贴墙站在走道上的陈柔面前,说∶“出了这种事,服装厂你肯定呆不下去了。等下老板娘来了,给你结算好工钱,还有工厂的损失费,你就不用来了。”

  ~

  梁燕推门而入,看见陈柔的脸,肿胀变形,起码大了两圈,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骂道:“那女人也太狠了,怎幺下得了手?有本事去打男的啊,男人都是管不了下半身的禽兽!享受完让女人自相残杀,呸!”

  梁燕骂得爽快,仿佛忘了当初自己暴打小三的壮举。她身为服装厂老板,又是大婆,实在没必要自降身份与一个当了小三的打工妹共情,之所以有此表现,完全是因为她有求于陈柔。

  对梁燕心里的弯弯绕,陈柔此时自然无从知晓,她脸上火辣辣的,既是被打的疼痛,又是无地自容的羞愧。梁燕的话让她心生感动,一感动,就对梁燕说了掏心窝的话。

  “如果她要去红星打郝德,我宁愿她来厂里打我……是我错了……”

  是她太贪心,非要无视现实基础,给陈康创造和其他小孩同等的条件。其实不上幼儿园也是可以的,无非是落后一些,陈康那幺聪明,很快就能赶上的,对不对?为什幺她这幺笨,总是把事情搞砸,这事若传到幼儿园,老师同学会怎幺看陈康?陈康又会怎幺看她?陈柔,你真蠢……

  可是,她又想到陈康在幼儿园学会了拼音,她上班而张子聪补课去的时候,他不再无聊地盯着空气发呆,而是自己捧着故事书,一字一句认真拼读,等她下班回家,兴高采烈向她展示他刚学会的字。她每天送他上学的路上,他会在后座晃着腿,清脆地唱着新学的儿歌。他很喜欢幼儿园,喜欢那里的游乐场,喜欢那里温柔的女老师,热情的小同学,喜欢儿童节园里发的奶油小蛋糕和桃子布丁,喜欢和大家一起做游戏……他无数次在饭桌上绘声绘色地描述,今日幼儿园又发生了什幺趣事,眼睛闪闪发光。想到那束光芒,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梁燕问她接下来的打算,陈柔摇头,想到陈康上个幼儿园就如此艰难,小学在即,她却失去了工作,无异于雪上加霜。这两年赚的钱,用于她和陈康的日常开销,还了陈碧云的两千,没有攒下多少,现在还倒欠厂里钱。陈康的户口问题,也必须想办法解决……她心中一团乱麻,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梁燕见她坐立难安,想到自己酝酿许久的心事,终于沉吟着开口:“陈柔,想必陈碧云跟你说过,我有个儿子,今年整26了,还没结婚。他性格不好,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他爸呢……”说到这里,梁燕停顿片刻,冷笑一声,接着说:“他爸又完全是个甩手掌柜,不管我们娘俩的死活。为这个儿子的婚姻大事,我一直很着急,想着给他找个女孩子,家境户口学历什幺的都无所谓,只要乖巧懂事,温柔和顺的就行……”

  陈柔有些听懂了,但又怕会错了意,闭口不语,只低头听着。

  果然,梁燕紧接着道:“这几年我陆续考察过不下十几个女孩子,看来看去,还是你最合适。虽然,今天这事……但你别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在意!都什幺年头了,女人的身体还不能自己做主吗?再说了,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的。碧云老跟我说,你是个品性纯良的女孩,这两年我暗中观察,你老实干活,从不参与厂里那些人际纷争,也不在背后说人长短,上次我给你算错了账,多算了一百,你还主动退了回来。当时我就跟碧云说,我太喜欢陈柔这小姑娘了,这年头,长得这幺漂亮还这幺老实的女孩可不多见了,无非是出身差了些。但若是出身不差,又怎会被我俩遇上呢?可见都是缘分……”

  真不愧是生意人,讲起话来一套又一套,好在陈柔并未昏头,她想起陈碧云的话,迟疑道:“可我听说……老板娘的儿子……”终究没好意思把陈碧云的话说全。

  陈碧云原话是:“谁能想到燕姐一辈子聪明好强,居然生了个羊癫疯的儿子,经常吃饭时吃着吃着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呕吐物糊了半张脸,那模样,真让人可怜……”

  梁燕柳眉一竖,十分生气:“是陈碧云跟你说的?真是大嘴巴!她怎幺跟你说的?”

  陈柔含糊道:“云姐没怎幺说,是我自己瞎猜的,要是让老板娘不舒服了,您就当没听见……”

  梁燕坐在转椅上左右摇晃几下,目光盯着某处,有些发愣,良久,她疲惫一笑:“算了,无所谓,反正也是事实,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吧。没错,我儿子有癫痫,俗称羊癫疯……”

  她原本是笑着的,但说到这个病,她仿佛想到某些不好的回忆,突然哽咽了。

游说

  她忍不住对陈柔说出了埋藏多年的心里话,好像笃信她不会说出去似的:“我和许怀明曾经多好啊,谁知狗男人在我刚怀孕三个月就出去乱搞!儿子生下来,查出不好,他就要跟我离婚,我偏不如他的意!真是老天有眼,别看他这幺多年瞎搞八搞,上过的女人足有一火车,硬是没再生出个一儿半女的……我看啊,分明是他基因有问题,所以才生不出孩子,就算生出来也有问题!”

  说完梁燕才意识到不该这幺说自己儿子,稍微平复了下,正色道:“陈柔,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你给我当儿媳妇,别说今天厂里那点损失你不用赔,你弟弟的户口问题,我帮你解决!我再不济,也在泽城混了四十多年,给小孩落个户还办不到?你要是再给许家生个孩子,不拘男孩女孩,你就是许家的功臣!连许家二老都要把你供起来呢!”

  梁燕笑容灿烂,令陈柔无端觉得有些诡异,前方似有一个鬼魅的陷阱,等着她一脚踩进去。对梁燕的一席话,有些地方她很同情,比如丈夫的背叛,儿子的不健康,有些地方她不敢苟同,比如要她当嫁给一个陌生男人,借生孩子博取长辈的欢心,争抢家族利益,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扬眉吐气。

  见她久久不语,梁燕面上有些挂不住,心想:这个陈柔真是拎不清,莫非她觉得自己带着个拖油瓶,还能找到比自家儿子更好的不成?她是年轻有几分姿色,但谁又没年轻漂亮过呢?年轻漂亮的多得是,有几个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一飞冲天呢?何况她农村户口,家里要钱没钱,要学历没学历,父母双亡,名声眼看着也要坏了,哪家大好青年瞎了眼会找这样的?她要是错过了自家儿子,别说弟弟念书没着落,这辈子恐怕都要嫁不出去了……

  心里这样想,但嘴上肯定不能这样说,梁燕扯唇笑了下,眼角却蕴着精明的寒光:“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现在还有伤,不好留你太久,你今天就先回家,好好考虑考虑。赔偿呢,暂时先记着,我是老板,我还不知道员工家什幺条件吗?估计你是赔不起的,放心,不会为难你的。去吧。”

  梁燕说完喝了口茶水,再也不看陈柔一眼,埋头假装忙碌去了。

  陈柔去诊所处理伤口,医生给她冰敷了半小时,又开了药,叮嘱她之后三天每天冰敷,按时吃药抹药,忌辛辣油腻,不要熬夜劳累,快的话一周就能恢复,慢的话两周。

  她很想现在就去接陈康回家,生怕冯金铃已经一不做二不休杀到了红星幼儿园。但又没法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幼儿园,害怕别人会问,也怕让陈康丢脸。

  路过一个玩具摊,她灵机一动,买了一大一小两个面具,大的自己戴上,小的放进车篮。

  下午四点,红星幼儿园大一班的小朋友正在教室做游戏,所有小孩手拉手围成一圈轮流背古诗,背不出的要出列表演节目。和陈康同桌的小男生已钦定了他左手的拉手权,如今前后桌的两个小女孩正为争抢他右手的拉手权争执不下。

  她们互不相让,扯开嗓子发出尖锐爆鸣,朝对方拉开架势,局面即将失控的一刹那,陈康的目光被教室门口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牢牢吸引。

  他疑惑一霎,随即眯眼粲然一笑,挣开小男孩的手,径直绕过为他争风吃醋的两个小女生,边跑边喊:“姐姐!”

  他一下蹦到陈柔面前,抱住她的腰,仰着脸天真发问:“你为什幺要戴沙和尚的面具?好好玩喔。”

  陈柔现出藏在背后的小面具,弯腰递给陈康:“好玩吧?姐姐也给小康买了一个,是孙悟空的,喜欢吗?”

  “嗯!”

  “你今天过得开不开心啊?”陈柔问得隐晦,嗓音不禁有些发紧,盯着陈康的眼睛,生怕从里面看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好在陈康不假思索地点头,“开心!”

  “今天姐姐提前接你回家,去跟老师说再见。”

  以往陈柔因为下班晚,总是天黑尽才赶到幼儿园接陈康,陈康每天总是最后一个走的小朋友。他喜欢幼儿园,但若非要他说一个不喜欢的点,那就是眼睁睁看着其他小朋友一个接一个被家长接走的背影,独自落寞的感觉。那种滋味,对一个六岁半的小孩来说,并不好受。

  今天陈柔破天荒这幺早来接他,简直让他在大家面前扬眉吐气。

  顶着诸位小同学羡慕的眼光,陈康神气十足地回到座位,三两下收拾好小书包,朝老师敷衍地招手道别,然后小鸟归巢一般地跑向陈柔。

  回家后,陈康的好心情在看到陈柔面具背后的脸后瞬间烟消云散。

  “姐姐,你的脸为什幺变成这样了?”陈康被吓了一跳,他敏锐地觉得陈柔被欺负了,挥舞着小拳头,问是谁,要去帮姐姐报仇。

  陈柔拉下他的手,笑道:“哪有人欺负姐姐?是食堂中午做了一道很好吃的点心,姐姐嘴馋,一不小心吃多了,结果过敏了,脸就肿了。姐姐好怕被其他人知道姐姐把脸吃肿了,笑话姐姐,只好戴着面具遮丑啦。又看到有孙悟空面具,想起小康喜欢,就给小康也买了一个,小康开心吗?”

  陈康闷闷不乐地摇头,对陈柔的话将信将疑。什幺食物过敏会导致淤青和破皮?那几道明显的指印又是怎幺来的?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由于知识储备和生活经验不足,他无法准确地用语言表述心中疑问,只能拧着小眉毛,像个多疑的小老头一样,气哼哼看着陈柔的脸。

  陈柔见状,干脆转移话题,说:“小康,你知道姐姐今天为什幺这幺早去接你吗?”

  陈康尚未脱离稚子的单纯,果然中计,不再纠结她的脸,摇头。

  陈柔告诉他,她下午把厂里的工作辞了,准备搬家,搬到一个新的地方,所以小康明天也不用去幼儿园了,等搬到新家,就可以直接上一年级了。

  “啊,不去幼儿园了?那再过几天的大班毕业礼怎幺办?我有节目呢,老师说要请姐姐来看。”

  陈柔哄劝:“小康可以在家演给姐姐看呀,而且姐姐受伤了,搬家需要小康帮忙,小康辛苦一下,帮帮姐姐好不好?”

  “好!”

  是夜,陈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扪心自问,自己有没那个能耐,在两个多月内找到门路,解决陈康幼升小的问题,答案是没有。就算有,也许只是再重复一遍同郝德的龌龊,然后某天被人当街剥衣示众,到时陈康就不会像现在这幺好糊弄了,哪怕现在,她都感觉陈康只是假装相信她的说辞。梁燕的话在耳畔反复回响,和一个陌生的残疾人结婚,换陈康的泽城户口,也许还要加上较好的物质条件,或是铤而走险,再去陪某个小学领导睡觉,让陈康顺利入学,前者好歹名正言顺,后者却要背负道德压力,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二者相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梁燕肯定有她的小算盘,不过也属正常,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至于陈柔,命运从来不给底层人选择。

厌世

  城市不比农村,丑闻一日千里,城市大家对面不识,人与人之间距离疏远,加上陈柔平日不怎幺与人交往,那个年代通讯不发达,陈柔被人老婆在车间暴打的新闻小范围传播了一阵,随着陈柔离开工厂,便逐渐消弭了。

  只陈碧云和梁燕交往还算频繁,又算陈柔为数不多的朋友,几天后还是从多个渠道获悉,包括梁燕看上了陈柔,想让她当儿媳一事。

  陈碧云拎着水果牛奶登门探望,此时陈柔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面颊和嘴角的淤青却更加明显,看得陈碧云暗道可怜,嘴上却一句不提,环顾已经打包了一半的出租屋,试探地问起她之后的打算。

  陈柔知道自己在陈碧云心中或许是另一番形象了,但想想走投无路的处境,还是强忍着羞耻问道:“云姐……你能再跟我说一下,老板娘的儿子吗?他是个怎样的人……好相处吗?”说完,她生怕看到陈碧云震惊或暗含鄙视的眼神,窘迫地低下头去。

  陈碧云没能掩住吃惊,忍不住脱口而出:“天哪,小柔,你想好了?真要嫁给梁燕那羊癫疯的儿子?他症状不是一般的严重,发作起来吓死个人,而且因为这个病,脾气特别不好,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还有,他家基因有问题,他爸在外面胡搞这幺多年,也没再搞出一个孩子,他又有严重癫痫,你要是嫁给他,生了孩子,也是个羊癫疯,或者缺胳膊少腿的,你怎幺办?后半生再养一个病孩子?你这辈子就毁了!”

  陈柔低着头,陈碧云的话宛如耳光,打得她面皮充血,无地自容,羞愧的泪水从眼眶中一滴滴落下,将她放置在膝头、因攥紧而骨节发白的手背打湿。

  陈柔语声幽微,近乎呢喃:“云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实在没办法了。如果我有本事,能赚钱,也可以自己买房落户,但我一个小学学历的人,靠自己在泽城买房,等于白日做梦。或许,你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个本地男人,我没别的要求,只要四肢健全,愿意给陈康泽城户口,供他上学,我就嫁给他……要是有这幺个男人,我也不去想老板娘的主意了……”

  陈碧云看着陈柔,后者为了弟弟,明知前方死路一条,依然要瑟瑟发抖地执炬前行,用弱小的身躯,挡在前头,为年幼的弟弟支撑起一方冷雨中的温暖与光明,即使这温暖与光明如此脆弱,一触即碎。

  她自知帮不上陈柔,也劝不了她,聊了会她所了解的梁燕儿子,便起身告辞。

  走到楼下,陈康和张子聪正在一块被人踩秃的土路上玩弹珠。陈碧云来访,他被陈柔支开,还不准他在门外偷听,他只能和张子聪到楼下玩弹珠打发时间,但也玩得心不在焉,输了好几个,当他余光瞄到陈碧云,立刻收起弹珠起身,说他不玩了。

  几步跑到陈碧云跟前,他仰头问道:“陈阿姨,你跟我姐姐说啥了,为啥姐姐不许我在旁边?”

  陈碧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神情和语气,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唉,都说人性自私,可我实在没见过做到这份上的姐姐。小康,你以后要是对你姐不好,就是猪狗不如,知道吗?”

  陈康目送陈碧云母子俩远去的背影,反复回味着这句话,清澈的眼中满是疑惑,内心却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

  真实的画面远比语言更富有冲击力,即使陈柔事先从陈碧云处了解过许进博的情况,等见到真人,依旧被吓了一跳。

  这天,梁燕驾车带陈柔二人去景尚花苑见许进博。

  景尚花苑是个高档小区,每个平方是泽城房产均价的三倍,小区内绿树成荫,碧水环绕,鸟语花香,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梁燕对陈柔道:“这是进博爷爷奶奶送他的房产,写在他名下,除此之外,他还有三个商铺和两个公寓,只是他不管这些,都是我在打理。”

  陈柔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陈康拉着陈柔的手,听不懂她们的话,只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环顾四周风景。

  他忍不住小声对陈柔道:“姐姐,这里好漂亮。”

  梁燕闻言,回头对陈康笑道:“漂亮吗?你以后就要和姐姐住在这里了,高不高兴?”

  不知怎的,梁燕虽是笑着,陈康对她却有股莫名的警惕,于是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转而问陈柔:“姐姐,我们真的要搬到这里吗?”

  想到马上要见到那个人,陈柔手心微汗,不自觉紧了紧牵着陈康的手。

  梁燕在包里翻找钥匙,找到后,钥匙插进锁孔,补充道:“他身体不方便,又不想见生人,家里从来不请保姆,只有我有空,偶尔过来给他打扫下卫生,再带他去看医生拿药……我已经两周没过来了,可能有点乱……”

  说着,门开了,室内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宛如久未通风的地窖,猛一打开,扑面而来一阵陈腐的气息与霉味,除此之外,还夹杂着烟味酒味和难以言喻的酸味。

  陈柔不禁皱眉,又很快舒展,只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陈康还小,不懂遮掩,嫌恶地捂住小鼻子,往陈柔身边紧挨了些,小声道:“姐姐,这什幺味道,好难闻呀。”

  说着,他无意中与客厅一双冷幽幽的眸子对上,后者死死瞪着他所在的方位,像一头野兽随时准备暴起将闯入者生吞活剥,小身板顿时吓得缩到陈柔背后。

  他还听到了如野兽一般的低嗥,从那团模糊的人影身上传来,伴随着逐渐急促的喘息,令人毛发竖立。

  梁燕“啪”地按亮开关,映入陈柔眼帘的,是一个像被小偷光临过的客厅,家具东倒西歪,又像有流浪汉在此彻夜狂欢过,沙发、茶几、地板随处可见吃到一半的食物,比如面包、泡面、饼干、被挤压变形的牛奶盒,吸管周围的地面一圈白色的奶渍,本该透亮的玻璃茶几,因长久不清理,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垢,灯光一打,像是阳光无法穿透的雾霾天,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而陈康不关心这间屋子有多脏乱,他将目光率先定格在那双又阴又凶的眼睛的主人身上。

  只见那人胡子拉碴,半长不短的头发板结,油腻的刘海搭在额头,遮住部分眉眼,那双野兽般阴冷的寒光便是从刘海的缝隙中激射而出。他肌肤苍白,因长久不见阳光而泛着幽冷的青色,加之懒于清洁,皮肤分泌的油脂层层积累,氧化变黄,时间一久,在面部结成一层黄黑的油垢,天桥下的流浪汉都比他体面三分。

  他坐在轮椅上,左腿缠得像木乃伊,周身死气沉沉,活像布满青苔与灰尘的石雕,唯有一双迸射着怒焰的瞳孔和喉咙深处压抑的喘息嘶吼,昭示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许进博三周前独自去医院拿药的路上,因突发癫痫倒在路边,一辆摩托车猝不及防压过他的腿,使得他左腿骨折。随时随地可能发作的抽搐,再加上行动不便,使许进博本就消极厌世的心如坠深渊,当他三天前接到梁燕的电话,说要带个女孩来见他,他当即恶声恶气地断然拒绝。谁知梁燕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只是通知,在他明确表达反感并挂断电话后,她居然还是把人带到了他的面前。

  明亮灯光下,他的颓废、肮脏和狼狈无所遁形,仿佛是为了衬托他的丑陋与畸形,同样一束灯光,那个女孩子,却洁净得像一捧清澈的泉水,漂亮得似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令状若乞丐的许进博自惭形秽。

  梁燕搞什幺?嫌他拖累了她,所以找个这样的人来嘲讽他?他说了不要不要,她还独断专行地带人过来,怎幺,嫌他死得不够快?

  “滚!”

  陈康看到这个丧尸一样的野人,从喉咙里低而嘶哑地吼出这幺一个字。

癫痫

  对那个愤怒嘶哑的“滚”字,梁燕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走向许进博,边走边一路收拾着地板上的垃圾。

  许进博见状,简直要被气疯。极致的愤怒,让他不顾腿伤未愈,“噌”地一下从轮椅中站起,两步蹦到距陈柔仅两米之遥的陈列架边,疯狂地将架上的光盘、磁带、书籍、红酒、玻璃杯……一一扫落,嘴中语无伦次地念着:“我让你打扫,让你打扫,滚,滚,滚!”

  他在一地狼藉中转身面向陈柔,用那双恨意浓稠到化不开的眼睛瞪着她,失控大喊:“滚啊!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你怎幺这幺贱?!给我滚!”

  陈康早被吓得六神无主,他一个劲往陈柔背后缩,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张纸,严严实实贴在陈柔与墙中间。他极小声地对陈柔道:“姐姐,我们走吧,我不要在这里……”

  许进博腿不好使,耳朵却异常灵敏,呵呵,连小孩都看不起他。当他凶狠地瞪向陈康,陈柔侧身遮住陈康的视线,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目光戒备。

  陈柔的眼神和后退的动作瞬间击碎许进博早已薄如蝉翼的自尊,意识的插头似被一只无形的残酷之手猝然拔下,他的癫痫再次发作,像一堆随意拼凑的零件倒塌在满地碎片中,眼球上翻,口吐白沫,浑身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陈康哪里见过这副阵仗,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再也支撑不住,拖着哭腔,拽着陈柔的手,只想把她往外拖。这个脏乱的屋子,这个可怕的男人,他不想多看哪怕半秒。

  陈柔也被骇住了,一时僵立原地,不知该怎办,只能紧紧按住陈康的头,不让他再看许进博不住抽搐的场景。但天性中的善良也让她为这个男人深深担忧着,她不知道许进博癫痫发作时是没有意识的,抿了抿唇,她不由得松开陈康,向前几步,欲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又该怎幺帮。

  没等她走到原地抽搐不止的许进博身边,袖手旁观儿子好一阵发疯的梁燕冲了过来,手持扫帚,以极快的速度把许进博周围的碎片扫开,边扫边对陈柔道:“把他的头搬开,不要让他撞到家具!”

  陈柔闻言,赶忙蹲下,扶住他的肩膀,咬着牙往中央的空地上拖。可许进博虽然个子不算高,身形也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消瘦,但毕竟是个青年男子,光一把骨头就沉甸甸地压秤,陈柔全身肌肉绷紧,额头都冒汗了,也只堪堪将人往外挪了几公分。

  好在梁燕三两下扫开可能伤害许进博的碎片,就蹲下来和陈柔一起挪。终于,她们合力将许进博挪到了旁边的空地上,梁燕一边给许进博擦着不受控冒出嘴角的口水与白沫,一边对陈柔道:“当他发作时,身体失去控制,在抽搐中,任何坚硬或锐利的东西都可能伤到他,因此尽量保持四周地面的干净。要让他保持侧躺的姿势,这样污物就不至于回流到食管里引发窒息。还有,随时关注他的心跳呼吸,若有心跳或呼吸骤停的现象,要及时进行心肺复苏与人工呼吸。超过五分钟抽搐还不停止,立刻拨打120……”

  说这话时,梁燕面色平静,烂熟于心的背后,是一个母亲长年累月照顾生病儿子的心酸血泪史,以及深深的疲惫和淡淡的绝望。

  短短三分钟,却像过了漫长的一年。三分钟后,许进博抽搐渐止,意识回笼,他看到了头顶发光的天花板,知道自己又发作了。左膝关节传来剧痛,浑身像面团被人反复捶打了一夜,虚软无力。

  他闭目感受了片刻,居然有些庆幸,自己这次没有失禁。

  梁燕见许进博捂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直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又是个体面的女强人形象。她带陈柔熟悉了一圈房屋各处,尤其叮嘱了治疗癫痫和骨折药物的位置,以及按时按量盯着许进博吃。

  在梁燕和陈柔说话时,陈康偷偷观察那个死尸样躺在地上的男人慢慢爬起来,拐着坐到轮椅上,然后驶着轮椅,像一个沉默的鬼影,飘进了里屋。

  临走前,梁燕对陈柔道:“我先走了,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以后就是你照顾他了。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责任,我反正仁至义尽,咱们谁也别怨谁……”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视线飘向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声音凉丝丝冒着寒气儿。

  ~

  梁燕走后,陈柔拉开窗帘,继续梁燕没收拾完的残局。陈康一边帮忙,一边满怀期待地确认:“姐姐,是不是打扫完就能走了?”

  陈柔想到和梁燕的交易,又想到许进博对她的排斥,为难地秀眉一蹙,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了,今天只是见个面,许进博这个态度,她不必急着向梁燕证明对许进博的上心,何况行李还在原来的住处。这三室一厅的房子很大,除去许进博的主卧,还剩一百二十几平,三个房间加一个卫生间,打扫完最早也是晚上了,等做好晚饭她就带陈康离开。

  于是她点点头,陈康开心,立刻干劲十足,拱起屁股擦地板。

  在二人一边聊天一边打扫的时候,主卧里漆黑一片,唯有电脑屏幕发出荧荧冷光,屏幕前的许进博手指搭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写不出。

  他在一个故事论坛连载武侠小说,几乎每天都有更新。小说文笔一般,但情节跌宕,主角从底层的无名小卒逆袭成一代武圣的剧情让无数失意者暂时忘却现实的烦恼,每天都有一百多个人建楼催更,且人数在逐渐增加。

  于是连载小说既是许进博抒发泄的信道,也是唯一一件能从中获得成就感的事,每天至少更新一章,他已经这样坚持了半年。今天按理也要更新,但他此刻却怔怔地盯着空白的文档页面,大脑也处于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干了件匪夷所思的事。他鬼使神差地转动轮椅,轮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他立刻不动了,片刻,他更为小心翼翼地驱动着轮椅,靠近卧室门。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慢慢贴上那扇木门。

  许进博搞不懂,这明明是他自己的房子,为什幺要表现得这幺鬼鬼祟祟?

  但他此刻管不了这幺多,带着点好奇,更多是警惕,凝神捕捉着门外传来的每一丝动静。

  二人现在似乎就在主卧斜对面的书房打扫,小孩清脆的笑声传进许进博的耳朵。

  “姐姐,这个字怎幺念?”

  “……嗯,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愧炎录?等晚上回家姐姐查下字典。”

  许进博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最近在看的《愧郯录》,郯谐音谈,听陈柔念半边字,他险些克制不住想要冲出去,傲慢地告诉她,那个字读“谈”!让她无地自容,羞愧遁走,这样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赶跑了她。

  正犹豫着是否实施,他听见那讨厌的小鬼道:“那个人怎幺有这幺多书?他也上过学吗?那他上学的时候万一突然像刚才那样怎幺办?老师同学会不会害怕他?”

  童言无忌,却深深刺痛了许进博,唤醒了深埋于心,从未忘却的黑色回忆。

  正当许进博陷入痛苦的往事中,心情激荡时,陈柔的一番低语直接将他激怒。

  她轻声告诫陈康,谁都不想得这个病,他很可怜,我们不该在背后议论别人的缺陷,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

  可怜,缺陷,像两把刀插进许进博的心脏,汩汩流血。他猛地拉开房门,一室明亮,长久隐于黑暗的眼睛受不了这种刺激,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这令许进博更加恼火,他冲一大一小怒吼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陈柔见其盛怒,生怕他再发病,小声叮嘱了句:“别忘记吃药,还在原来的地方。”便带着陈康离开了。

  当空荡荡的房间内再次只有许进博一人,他原地喘息片刻,然后怒气冲冲地滑到窗户前,“唰”地将窗帘重重合上。

  室内再次陷入黑暗。

  ——

  陈康是某种意义上的熊孩子,典型的自我中心,虽然他是陈柔生的,却没有继承她善良的品性(允悲)。基本上除了对陈柔,他对其他人都很自私,甚至有点坏,下章会更明显,长大后会更更更明显,总之你们不要对他的品德抱任何期待

接纳

  陈康本以为从此可以不去许进博家,谁知第二天刚吃完早饭,陈柔洗好碗出来,居然让他收拾一下,准备去尚景花苑。

  陈康对这个名字很敏感,闻言像被马蜂蛰了下,从板凳上跳起来,躲进卧室,用行动表达抗议。

  抗议无效,陈康见他无论怎幺撒泼打滚,陈柔铁了心要再去那个古怪的男人家,心里不知怎的,漫上一股酸酸的情绪。

  他从床上爬起来,站起来,比陈柔还要高几公分,以此增强气势。他叉腰斩钉截铁道:“你要去那就一个人去吧,我肯定不要去的!”

  当然,陈康这话只是说说而已,他肯定是不愿一个人独自在家的,更不放心陈柔和那个可怕男人单独相处。他这幺说,只是赌在那个男人和他之间,陈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他。

  谁知他这次赌错了。陈柔闻言,并未如他所料,留下来陪他,而是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免得他心直口快,当着许进博的面说错话,惹他生气。

  陈康气得跟河豚似的,跟在陈柔屁股后头,陈柔回头看他,他就转过脸,看向另一边,表明自己在生气,陈柔视线移开,他又故意发出呼哧呼哧的气音,以此吸引陈柔的注意力。如此反复,陈柔已然换上出门的衣服,取下包包和菜篮,走到门边。

  陈康见大势已去,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陈柔要去那人家的决定,朝一只脚已经迈出去的陈柔负气大喊:“等等我,我也要去!”

  说完,鼓着腮帮子蹲下穿鞋,陈柔见状,在陈康头顶抿抿嘴唇,压下险些逸出的笑意。

  ~

  许进博昨晚心情低落,没有灵感,很早就睡了,睡得早醒得早,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想到今天陈柔可能会来,原本无所谓的态度荡然无存。

  行动不便,他花了两个多小时艰难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正对着镜子准备刮胡子,他听见有人开门,随即传来小孩说话的声音。许进博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和莫名的心虚,在某种奇怪的心理作用下,他拧开水龙头把剃须泡沫冲掉,又故意把梳整齐的头发揉乱,然后装做不知道人来了,又躺回了床上。

  陈柔和陈康进了门,室内一如昨天一片漆黑,她担心拉开窗帘会惹怒许进博,学梁燕把灯打开。去厨房把新鲜食材放进冰箱,熬粥的间隙,她不忘去查看药箱,发现相比昨晚离开前少了两顿的量,知道许进博有按时吃药,心情略微一松。

  她感觉许进博似乎也没有他表现得那幺不可理喻。

  半小时后,海鲜排骨粥香飘满屋,陈柔盛好粥,摆好筷子,犹豫片刻,走到主卧轻轻敲了两下门。

  敲门声响起,许进博吓了一跳,须臾强自镇定:“干嘛?”

  “我熬了排骨粥,你要吃吗?你的腿,多吃一点排骨,可能会好得快一些。”陈柔轻言细语,犹如一缕清泉缓缓浸润许进博干裂已久的心田。

  从来没有人,对许进博如此周到温柔过。许家二老年纪大了,兼思想落后,对他这个独孙只有给钱和传宗接代的希望;父亲许怀明不用提了,父子俩一个巴不得儿子早死,不要活着丢许家的脸,一个梦里都在诅咒对方哪天死在女人床上,出现在娱乐头条;母亲梁燕,对他负了半辈子责,母子亲情消磨殆尽,她之所以还管他,大抵是因为还在意世俗的眼光,也因为他还是许家的孙子,背负着巨大的利益……而陈柔身为一个妙龄女子,长相美丽,性格温柔,竟愿意每天来他家,对他嘘寒问暖。她仿佛不会生气,也不会刻薄,连梁燕那种刻意忍耐的痕迹都没有,无论他表现得多幺暴躁,她始终和风细雨。这对一个26岁、取向正常但从未体验过恋爱,只能在小说和视频的虚拟世界寻求幻想的青年来说,是何等的诱惑。

  但很快,许进博就冷静下来,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柔之所以对他没有底线的包容,无非是她与梁燕达成了幕后交易,而非有多喜欢他。

  虚情假意!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怒气袭上心头,他粗声粗气回道:“我不吃!别来烦我!”

  没等陈柔说什幺,陈康的声音立刻在门外响起:“姐姐,他不吃就算了,饿死他,我们吃!”

  她弟弟怎幺这幺讨厌!许进博瞪着卧室门,如果怒火能化作实质,那扇门早已被灼穿。

  许进博早上就牛奶喝的药,如今九点半了,牛奶早就变成液体被他排出体外了,肚子也开始叫唤。若非陈康搅局,也许陈柔再喊几句,他就勉强给她一点面子,出去喝几口,结果陈康那幺一说,他就拉不下脸了,硬撅撅躺回床上挺着。

  两小时后,肚子越闹越欢,他打开电脑,试图玩游戏转移注意力,却一连输了十几局。

  鼻尖传来浓郁的饭菜香味,陈柔做好了午饭,又来敲门喊他。

  陈柔等待片刻,隐约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嗯”,陈康耳朵贴着门,闻言直撇嘴,嘟囔着:“有本事中午也别吃啊……”被陈柔眼神制止,不情不愿地与陈柔站到一侧。

  主卧门缓缓地开了,陈康本以为照例会闻到一阵酸臭味,谁知许进博明显才洗了澡,黑发蓬松,肌肤洁净,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皂香,若是剃掉那糊住小半张脸的胡子,勉强也算是个体面的帅哥。

  陈康见洗干净的许进博居然长得不丑,突然警铃大作,拉紧陈柔的手。

  陈柔见到这样的许进博,也有些惊讶,但见对方表情紧绷,耳根淡淡的红,便装作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反差。

  直到饭吃到一半,陈康当着许进博,故意提起自己很爱干净,陈柔没空他也会自己洗澡洗头,然后把衣服洗了,说完一脸求夸。陈柔满足了他,然后自然地提到许进博。

  “许哥哥也是啊,他腿还受着伤呢,你要向他学习。”

  陈康瞬间胃口全无,什幺许哥哥,他才没有哥哥!他只有姐姐,只要姐姐,什幺神经病的野哥哥,他才不要!

  陈康在这边兀自气闷,许进博则故作不屑地说:“你少来这套,对我没用,吃完就带着你弟滚。”

  嘴上这幺说,硬壳似的心脏却裂开了一道缺口,有颗种子快速发芽,然后挑出了小小的粉红色花苞。

  但随即,他想到自己的病和畸形的家庭,那花苞迅速枯萎了,他没滋没味地吃着,就连陈康的反唇相讥都没有回敬。

  晚八点半,陈柔携陈康告辞,许进博想关心陈柔怎幺回去,会不会有危险,但嘴巴就像被胶水粘住,怎幺也开不了这个口,只能眼睁睁看二人离开。

  二人走后,许进博开始认真考虑让陈柔搬来一事,让一个弱女子带着小屁孩,起早贪黑一天两趟地往他家跑,不知怎的,万事无所谓的许进博这回却有些不忍心了。

  他想让陈柔住进来,但自知绝对开不了这个口,也怕陈柔误会他居心不良,于是打电话给梁燕。

  梁燕接到许进博的电话,很是惊讶,她都忘了上次他主动联系她是几年前了。

  电话那头,许进博的声音有些生疏,语气有些别扭:“你去喊陈柔住进来,别说是我说的。”

  梁燕闻言,细眉一挑,心想这才多久,36个小时不到,许进博就从半死不活到愿意接受了?这个陈柔,她果然没看走眼!

  儿子有好转的迹象,梁燕这个当妈的自然开心,一激动,就忘了母子二人间的芥蒂,打趣道:“怎幺样,妈给你找的这个女孩,是不是很不错?”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她不讨厌,又觉得她可怜罢了!”

  死鸭子嘴硬,梁燕心情大好,也不拆穿他,笑眯眯应了。

  两天后,陈康跟着陈柔,一脸苦大仇深地搬进尚景花苑。

  刚开始双方都有些不习惯。以前在出租屋,夏天晚上陈柔洗完澡,一般是不穿内衣的,但搬到许进博家里后,陈柔别说真空,就连换下的内衣裤都不敢随手丢在盆里,而是立刻洗好,晾在次卧专门牵的一根绳上。

  而许进博晚上码字时,经常听到陈康在隔壁念故事的声音,偶尔陈柔会纠正他的读音,问问他对角色和情节的理解,一开始许进博觉得他们很吵,影响他码字效率,结果听着听着,反而觉得姐弟俩的对话挺有意思。逐渐亮堂和井然有序的客厅,营养美味的一日三餐,癫痫再次发作时有一个不会嘲笑和嫌弃的人陪在身边,陈柔无意中发现他在写小说,看了几行,夸他写得很好……陈柔的照顾、陪伴与赞美令许进博感到了活着的美好,他在尝试自我接纳的同时,意料之中地对陈柔心生爱慕。

  对于许进博的心理变化,陈康一无所觉,他眼中的许进博,只是从“狂躁的精神病”变成了“时不时抽两下的残疾男”。他年纪太小,对陈柔和许进博的关系,他的理解是陈柔负责照顾许进博,类似保姆,而许进博的妈妈梁燕,则负责定期给陈柔发工资,有了工资,陈柔就能送他上小学。

  从这个逻辑看,陈康也许该感谢梁燕和许进博,但实际上,他非常讨厌这对母子,尤其讨厌许进博。

天赋

  讨厌梁燕,是因为她给陈康一种狼外婆的感觉。讨厌许进博,则是因为他分去了原本完全属于他的陈柔的注意力。

  因为许进博左腿骨折,久未痊愈,陈柔便每天变着花样炖各种骨头汤给他喝,陈康一开始还喝得欢,次数一多,陈柔又总让许进博多吃点肉,腿好得快,陈康品出不对劲,敢情这汤是专为许进博熬的。他内心排斥,之后就非说自己喝腻了骨头汤,要喝猪肝汤,他知道许进博最讨厌猪肝,陈柔炒过一次青椒猪肝,许进博一筷子都没动,之后陈柔就再没做过猪肝。陈康故意说想喝猪肝汤,一是为了恶心许进博,二是想借此确认他在陈柔心目中的地位,是否还和从前一样稳固,或是独一无二。所以当陈柔从厨房端出两份汤,一份冬瓜排骨汤,一份青菜猪肝汤后,陈康怒了。

  正当陈康想方设法想夺回陈柔全部的注意力时,许进博腿好了,脱离了拐杖与轮椅生活,陈柔不再炖那该死的骨头汤,而且陈康要去小学报道了。

  要去学校报道那天,许进博难得好心,要陪陈柔一起送陈康,若是梁燕在场,一定会惊得合不拢嘴,许进博因为有病,不知啥时候会发作,一向是能呆家里就绝不出门,像这种主动要出门的情形,自他成年搬出来独居后,屈指可数。

  然而许进博难得的积极,却被对他积怨已久的陈康断然拒绝,后者言辞刻薄地问:“万一你又犯病怎幺办?会吓到别人。”

  话音未落,陈柔提高音量,喊陈康的全名,表情严肃。这是陈康有记忆以来,陈柔首次用这种表情和语气喊他的全名,他既难过又不服气,背着书包夺门而出。

  陈柔看了眼血色尽褪的许进博,替陈康道歉,许进博摇摇头,默然不语,转身回了卧室。

  陈康气冲冲地走在小区人行道上,边走边流泪,他觉得陈柔变了,变得不爱他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许进博。他讨厌许进博,可他一旦表现出这种讨厌,陈柔就会批评他,他也不知该怎幺办了。

  陈柔喊住他,弯腰给他擦眼泪,她怎会不知他的想法?柔声对陈康道:“小康,姐姐还是最爱你的,只爱你,但是你要对许进博好一点,知道吗?”

  陈柔的安抚直击陈康的心灵,他渐渐止住哭泣,问为什幺,他不喜欢许进博。

  “一方面,我们住的是他家,理应对主人礼貌一点,另一方面,他生病了,如果情绪激动会加重病情,所以你以后不能再说那种话。”

  陈柔只能这样对陈康说,她总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和梁燕达成交易,做许进博的老婆,照顾他,陪他睡,给他生孩子,而许进博只让她做第二件事,她庆幸又感激,无以回报,只能通过更加细致的照顾表达感谢。

  陈康果断道:“那我们不要住他家了,住回原来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不好。原来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你怎幺上学?”

  “那就在学校附近另租一个房子。”

  “不行,学校附近的房子很贵,姐姐工资太低,只够买菜和交学费,租不起房子。”

  陈康无言以对,他通过幼儿园的启蒙教育,已经明白小学教育的重要性,小孩子不能不读书,不读书长大就没出息,没出息就没钱,没钱到时他怎幺养陈柔?

  于是,无论内心再怎幺讨厌,短期内似乎也只能和许进博同处一个屋檐下,陈康总结今日教训,开始练习把许进康当空气,后者对此心知肚明,但看在陈柔的份上并不过分计较。

  转眼到了次年十月,陈康又大了一岁。他在二年三班是最受欢迎的学生,原因有三,一是他很聪明,门门考试都是满分,二是他长相漂亮,女老师女同学对他格外偏爱,三是学校开了两次家长会,他年轻漂亮又温柔的姐姐令同学们格外羡慕

  有个女生好奇地问他:“为什幺是你姐姐,而不是你爸爸妈妈来呢?”

  陈康心说,我姐姐就是我妈妈啊,不过表面上,他回道,哦,因为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回不来。

  这天,陈碧云约陈柔喝茶,询问她的近况,陈柔自是答一切都好。陈碧云想到什幺,眼神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这在她身上十分罕见,陈柔不禁感到好奇,问云姐怎幺了。

  原来,再过十天,就是陈碧云同丈夫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她觉得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数字,难得反思了下对胖子地多年欺压,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但她和同行抢人头骂架干活是一把好手,送惊喜却是两眼一抹黑。和她关系好的女人,要幺是跟她性格类似的,要幺是大嘴巴爱开玩笑的,她可不愿意送上门给她们做下酒菜,想来想去,不会笑话她又能认真帮她出谋划策的,也就只有陈柔了。

  陈柔试探性地问了下:“云姐,你想给胖哥送哪方面的惊喜呢,是物质方面的还是精神方面的?”

  陈碧云说:“他那个人,平时基本没啥爱好,就喜欢喝口酒,到时候给他买瓶五粮液就行了。”

  陈柔听懂了,忍不住微笑,难得的一丝狡黠:“噢,那就是精神方面的。”

  陈碧云有些难为情地低头。

  二人临窗而坐,日光正好,穿过透明的玻璃撒到陈碧云身上,使她的面部细节纤毫毕漏地呈现在陈柔眼中。

  陈柔从未如此仔细审视过陈碧云的长相,突然发现,其实这个不符合大众对女性审美的女人,某些脸部细节很能经得起推敲。

  比如她额头和颧骨略高,下颌方正,有人认为这样的搭配有失女性柔美,可附赠的,还有一个在黄种人脸上难得一见的高鼻梁。

  她毛发旺盛,一对粗而浓的眉毛横在额头,给人以蛮横粗野的初印象,但比之眉毛稀疏平淡的女人,这对浓眉只需稍微一修,就可变得醒目又不失婉转。

  她有一张十分丰满的嘴唇,平日骂人时,犀利的字眼伴着唾沫星子直往外喷,久而久之,让人一见那张利嘴,就忍不住心生畏惧,忽略了它原本丰厚的形状和柔软的质地,若是涂成正红色,必定十分性感。

  她身材高挑,骨架略大,与纤细窈窕毫不沾边。陈碧云似也觉得自己身材不好,不够小鸟依人,因为怕被人挂在嘴边说笑,索性着装更往男性化的方向靠,坚硬,宽松,看不出本来的身形,反而让她显得更高更壮。她躲在多年来刻意营造的粗俗坚硬的躯壳里,虽不好看,偶尔也会为此感到一丝丧气,但更多时候,是感到安心。

  因此,她全然看不到自己身材上的优势。她的胸部很丰满,手臂和大腿虽略显粗壮,观之却饱满有弹性,极富生命力。

  多年来,她强装满不在乎,借此掩饰内心深处的胆怯与自卑,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也渴望丈夫的赞美,也曾在青葱的少女时代笨拙地打扮过自己,幻想能迎来一场青涩的悸动。

  当陈柔轻声细语,真诚地对她脸上身上的某个细节表示赞美,她那因操劳奔波而粗黄的皮肤升起一片可疑的红色,眼眶却渐渐湿润了。

  之后一周,陈柔在照顾家中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之余,全身心投入陈碧云的改造行动中。

  陈柔自己是从不化妆的,她底子好,五官恰到好处,肌肤纯净无瑕,日常只需要抹一些护肤霜,别说化妆品,她连口红都没有一支,也没有余钱去买这些。对于化妆,她唯一的了解渠道是某些电视节目或广告杂志,而针对陈碧云外貌的鉴赏,某些词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浮现在脑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陈碧云给她钱,让她自己决定需要买哪些东西。陈柔拿着这笔钱走进百货商场,以为自己会紧张,毕竟这于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领域,在此之前,她最熟悉的地方是超市日用品打折区和菜市场。

  可当她站到亮晶晶的化妆品柜台前,心中居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实而喜悦。她发现自己对这些东西并没有想象中的陌生,当她在售货员的微笑示意中,打开一盘粉底试样,在手背上试了试颜色,大脑自发地跳出一个声音,说这个颜色太浅,不适合云姐,如果加点棕色调一调,就刚刚好了。

  工具齐备后,就开始在陈碧云脸上试。第一次,效果不是很好,陈柔尝试调整某些位置的上妆手法和用量,第二次就有模有样了。第三次,陈柔用毛刷沾了些深色眼影往陈碧云有些显眼的下颌处扫,然后将其头发散下,递去一面镜子。

  陈碧云惊讶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女人是自己,她一拍大腿,哎呀一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勉强也算美女,需要注意形象,但实在按捺不住惊喜,低声赞叹:“小柔,你这也太行了,怎幺弄的,快教教我!”

  陈柔害羞一笑,道:“云姐,你头发多,又黑,就是不够长,再留长一些,去烫个大波浪,不要染,可以把脸型修饰得更漂亮。待会再去买条修身点的裙子,纪念日那天穿给姐夫看,他一定会喜欢。”

  “小柔你陪我一起,你眼光好!”

  “好。”

孤立

  十天时间眨眼而过,纪念日那天恰逢周六,张子聪和陈康不上学,陈碧云心情大好,决定来个大聚会,在市区的高档饭店把两家人聚在一起,开心一番,由她和胖子买单,顺便感谢陈柔的帮助。

  若是感谢陈柔,是不是也要邀请许进博?他作为陈柔爱人,虽然还没办手续,但在陈碧云等外人看来,已然是一对有了实质的夫妻。且听陈柔说,经过一年半的相处,许进博性格好了许多,不似初见时那般阴晴不定,动不动就要发作一番。陈碧云闻言,对这个鲜少来往的侄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请陈柔喊许进博一起。

  许进博和陈碧云不熟,且又有病,本不愿凑那个热闹,但陈柔劝道:“去吧,云姐是真心想请你的。十五周年呢,就当出去玩,顺便见证一下嘛。”说这话时,陈柔难得的带了些活泼,加上她说话本就轻柔,听上去竟有三分像撒娇。

  许进博耳朵一麻,理智管不住那颗扑通的心脏,点头答应。

  ~

  胖子搞不懂陈碧云一大早去哪里了,只留下一张纸条,让他中午准时带张子聪去九州大饭店。他一向听老婆的话,想到今天是二人结婚15周年纪念日,特意换了身稍正式的衣服,对镜把头发抹得溜光水滑,临近十点,便带着儿子出发。

  父子俩坐在包厢里,和许进康、陈康面面相觑,他们大大小小四个男人,对两个女人不知所踪感到困惑。

  三个服务员依次上菜,最后一道“比翼双飞”的烧鹅上桌,胖子忍不住问服务员:“订包厢的陈碧云女士你有看见吗?”

  服务员摇头,说陈女士只让她们等人到了按时上菜。

  大家正一头雾水之际,包厢门被轻轻推开,陈柔往里探头一看,朝后小声道:“人都齐了。”说完便闪进门里,让开一条路,浅笑嫣然地等着。

  陈碧云扭捏数秒,深吸一口气,走到人前。

  只见她黑发搭在肩头,细眉高鼻丰唇,皮肤比平日白了一个度,脸比平日小了两圈,穿着一身蓝底黄花的丝质连衣裙,大大方方露出两条不算细的胳膊和小腿,可因为领口独特的荷叶边设计,丝毫不显臃肿,腰肢在丰满胸部的衬托下,竟显得有些纤细。

  胖子正用茶水帮张子聪烫碗,见状人呆了,茶水渐渐溢出,顺着桌沿淌到大腿上,这才触电般地从座位蹦起,手忙脚乱地收拾,但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仿佛年轻十岁的老婆大人,丝毫没意识到他把残水刮到了无辜的张子聪身上。

  张子聪大喊一声,他这才回魂。

  陈碧云被丈夫的傻样逗乐,紧张感消褪,中跟凉鞋敲击地面,她来到胖子的座位边,推他一记,嗔道:“怎幺,换身衣服你就不认识啦?”

  胖子情不自禁喃喃地道:“老婆,你今天真好看……”说完,竟低头自顾傻笑起来。

  张子聪也在旁边一个劲儿拍掌:“妈妈,你的裙子好漂亮!”

  陈碧云说:“多亏了小柔,帮我化妆,选裙子,荷叶领还是她借裁缝店缝纫机车上去的,手艺好吧?老公,咱们敬小云一杯!”

  陈柔害羞地举杯,凑到嘴边,喝得有些急,不小心呛了下,陈康就靠在她身侧,一边给她拍背一边悄声拍马屁:“姐姐,你好厉害~”

  散会后,陈柔准备回家,却被许进博拉到饭店附近的商场,陈柔不知他意欲为何,但还是顺从地跟在身后。

  不久,一行三人来到了商场二楼门脸最大、装修最好的美妆店,许进博不容拒绝,送了她全套化妆品和化妆工具,他还同店员交涉,把那本摆在收银台供店内美妆师学习的册子买下,一起送给了陈柔。

  他说:“你有化妆和造型方面的天赋,以后可以朝这个方向学习,这无关金钱,而是你的生活不该只有照顾我们。你别再拒绝了,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陈柔最终接受了。摸着那本厚厚的化妆手册,若有所思,硬壳封面触感冰凉,可许进博的一番话却使她心生暖意。

  总是顺其自然的她,首次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

  ~

  章智宇和父母逛商场,扫荡了一堆衣服玩具的他,看到了下方扶梯上的同班同学陈康。

  章智宇的爸爸是银行高级经理,妈妈在审计部门,二人都是80年代末的大学生,绝对的人中龙凤,对唯一的儿子学习要求十分严格,但生活方面又极尽宠爱,甚至溺爱,使章智宇异常好胜却又隐隐自卑。

  在多次单元测试和小比赛里,陈康总是压他一头,稳居第一;上课,老师也总喜欢喊陈康回答问题,然后夸他,因为他长相讨喜,思维活跃;虽然他才是三班班长,但他知道,若非陈康不想,这个班长是轮不着他的,因为无论成绩还是人缘,陈康都比他好。

  他讨厌陈康,经常梦到陈康有什幺丢人的秘密被揭发,被众人讨厌,最后在学校混不下去,灰溜溜离开。

  不止他看到了陈康,一旁的章爸章妈也看到了,咦了声,“章智宇,那边是不是陈康?他怎幺跟许怀明儿子走一起?”

  虽然陈康牢牢霸占着扶梯台阶陈柔身边的位置,把许进博挤到了下一级,但后者时不时回头跟陈柔说话,陈柔则笑着回应,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三个人是一起的。

  许家向来是泽城各银行巴结的大客户,章爸身为高级客户经理,同许怀明有业务往来,而许怀明有个癫痫的儿子,在圈内也不是什幺秘密。

  章智宇不懂爸爸的意思,另一边的章妈接过话题:“就是他!奇怪,他不是不逛街的吗?万一发病怎能办?”两年前章妈陪丈夫参加过许家举办的宴会,无意中在侧厅看到了忙成一团的许家人,和正在地上抽搐不停的许进博,面容扭曲,虽然形状还像个人,却让人觉得是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她吓得扭头就跑。回去和丈夫描述此事,丈夫却喝令她不准再说,她虽然不满,但也讷讷地闭了嘴。

  如今许进博近在眼前,憋了两年的话再次寻到出口,章妈开始滔滔不绝,末了总结:“我现在想起他那个样子还是会做噩梦,他妈也太造孽了,怎幺不再生一个?”

  章爸想起自己为了业绩,在许怀明面前装过的孙子,鄙夷嗤笑:“也要许怀明生得出来啊。梁燕若真怀上了,他得连夜去做亲子鉴定!”

  章妈又说:“原来梁燕给儿子找的老婆是陈康的姐姐,我年初参加家长会,还跟她说过话呢,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怎幺这幺想不开,嫁给一个羊癫疯?”

  起初梁燕找陈柔是瞒着许家的,没几个人知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不仅许家人知道了,此事也渐渐地小范围传开了。

  章爸道:“怎幺是想不开呢?就是因为想得开,所以才嫁啊,否则她和陈康,哪来的大房子住?哪来的衣食无忧?”

  后面的话,章智宇听不太懂了,但妈妈对许进博的描述在他的脑海中产生了直接的画面,他恍然,原来陈康的姐夫那幺可怕呀,他突然就不嫉妒陈康了,取而代之是虚伪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康总觉得班里最近有些不对劲,课间做游戏,他会被莫名其妙分到弱的一边,美其名曰帮助弱小,或是被合伙“攻击”,然后很快淘汰出局;上课他如常回答老师的提问,总有那幺几个老鼠似的窃笑声响起;以前周末,总有小男生约他爬山钓鱼或去新开的溜冰场,而不知为何,现在他们渐渐地疏远了他……一切的变化,像水底的暗流飘移不定,无处追寻,只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然后倏而消失。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什幺无形的东西伤害了,可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时而有时而无,让他怀疑是一种错觉,在出现的时候又折磨着他的心。但出于强烈的自尊心,他不愿承认这种伤害,于是假装没有察觉。

  但晚上睡觉,他会做噩梦,梦到他变成了一只浑身光溜溜的怪物,在空无一人的旷野,耳边狂风呼啸,送来远方孩童的笑声,嘈杂,天真,诡异,忽远忽近。他是个怪物,没手没脚,无处可逃,只能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被迫接收这些恐怖的声音,他吓得在梦中大喊姐姐,流下眼泪。

  陈柔被他吵醒,按亮台灯,见他脸上亮晶晶的一道泪痕,心疼地搂住他,柔声安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梦都是反的,明天会有好事发生的。

  陈康哭着,不住往陈柔怀中拱,鼻尖的馨香温软让他逐渐镇定。他擡头看了眼陈柔,她最近不仅要照顾许进博,而且还要学习化妆技术,经常看书看到很晚。此刻被他吵醒,她一边轻声抚慰,问他究竟梦到了什幺,说出来就不怕了,一边困倦地眨着眼皮,在他背上轻轻摩挲的动作渐渐停止。他最后什幺都没说,在陈柔撑不住睡着后,轻手轻脚地按熄台灯。

  章智宇没有千里眼,看不到他私底下的伤心,天天见他在人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依旧保持着年级第一,受着老师的夸奖,气坏了,终于按捺不住,带着自己的左右护法,直接冲到陈康的课桌前。

  陈康擡头,已隐隐猜到,一切都是章智宇在背后捣鬼。

  左护法道:“陈康,你怎幺不让你姐夫来给你开家长会?”

  右护法道:“是不是怕他开着开着就倒地抽筋啊?”说完,还夸张地吐舌翻眼,龇牙咧嘴,触电一样地浑身抖动起来,一看就知道是在模仿谁。

  他的表演太夸张,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

  章智宇道:“陈康,你姐为啥要嫁羊癫疯?是不是因为你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为啥是你姐养你?你爸妈呢?不要你了吗?”

  陈康一字一句地纠正:“许进博不是我姐夫。”

  “不是为啥要住一起?你姐是他的保姆吗?主人会和保姆的弟弟一起住吗?好善良的主人!”

  “哈哈哈,听见没,他姐是保姆哎,真的好好笑……”

  哄笑声或放肆或压抑,响成一片,逐渐织成一张斑斓的马赛克。陈康视线低垂,未再看他们,脑中各种画面交替闪现,多是早已模糊在岁月中的面孔和声音,但他们眼神和语气中的恶毒蔑视却是那样鲜明,刘老八最后浑身狼藉地倒在草沟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模样又是如此痛快。可当他按捺不住想要动手,打掉章智宇等人脸上无耻的笑容时,他打架受伤后陈柔哭泣的叮嘱却清晰地在耳畔回响。

  他的拳头就这样藏在桌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始终忍住没有动手。

  章智宇等人是泽城娇养长大的孩子,动口不动手的观念深入骨髓,他们缺乏血性,能想到的手段无外乎言语攻击和人际孤立,丝毫没有意识到,陈康是一匹狼,血液里天生流淌着睚眦必报的基因,若非陈柔手里牢牢握紧那根栓住他的锁链,盛怒的陈康一定会扑上去,露出虽小却寒芒初显的獠牙,狠狠照他们的面门咬下去。

  上课铃响,章智宇怀着大获全胜的得意归位,殊不知他和拥趸刚刚逃过一劫。

出走

  在学校,陈康可以强装坚强,谁也不怕的样子,但越靠近有陈柔的那扇门,他越觉得委屈,眼泪逐渐堆积,他忍不住哽咽一声,正欲敲门,然后狠狠抱住陈柔大哭一场,却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笑声。

  陈柔今天躲在房间,第一次尝试给自己化了个古典仕女的妆容,揽境自照片刻,她回忆着古装电视剧里的情节,比了个兰花指凑到樱桃小嘴边,含蓄地抿唇一笑,首次对自己的造型天赋有了实感。想到将来可以以此为业,她的眼睛装着两颗亮闪闪的小星星。

  练习完毕,她准备去卫生间卸妆,却和在里面洗手的许进博撞个正着。

  洗手池上方有个半身镜,照出陈柔娇花映水般的妆面,恍惚间,许进博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女。

  陈柔不意许进博居然在公卫,往纸篓一看,空荡荡套着个新塑料袋,瞬间不好意思地道:“这些事怎幺好让你做呢?以后还是让我来吧。”

  “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能什幺事情都让你来做。”许进博见陈柔因羞赧,如玉肌肤升起两团淡淡红云,模样无比动人,克服内心的胆怯,鼓起勇气道:“你化得真好看,我可以帮你拍几张照片吗?”

  那个年代数码相机还是个稀罕物,价格贵得吓人,陈柔偶尔上街采购,路过进口数码商城,橱窗里陈列有数码相机,闪烁着象征先进制造工艺的金属冷光,让她连多看两眼都不敢。没想到许进博居然有相机,一时间好奇压住了害羞,加上许进博此刻脸上显而易见的紧张,陈柔点点头,欣然同意。

  客厅光线好,许进博许久不按快门,生疏了许多,陈柔第一次拍除了证件照以外的照片,姿势表情都十分僵硬,二人别扭地拍了几张,见对方皆是手忙脚乱的囧样,撑不住同时笑出了声。

  “算了,不拍了。你想试试吗,我教你。”

  “好啊。”

  拍照变成了相机教学,在难得和谐愉快的氛围中,许进博想到了一件事,趁机对正闭着一只眼取景的陈柔道:“其实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

  许进博欲言又止,陈柔温和道:“没关系,你说。”

  “陈康已经八岁了吧,你还和他同床,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我记得我四岁不到就和我妈分房了,小男孩早点自己一个房间,有助于培养独立,否则容易养成依赖心理,对成长不利。”许进博的用词比较委婉,其实依他对陈康的观察,不客气地说,他认为陈康有严重的恋姐情节,在他看来几乎已到病态的边缘。

  且不提陈康那些明里暗里针对他的举动、趁陈柔不注意对他投以的不屑与敌视,由于书房就在次卧对面,他有时从里出来,次卧门半开,陈柔正在午睡,而陈康居然把脸放在她的胸上,闭目一脸享受地轻蹭,不时擡头亲一下女人沉睡的脸,然后满足地唇角上扬……

  他的心头浮起怪异,又觉得如此揣测一个二年级小男孩的自己有些龌龊。但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日积月累,让他不由得趁此轻松氛围一吐为快。

  陈柔闻言,露出难为情的神色。其实,她对此何尝没有感觉,也试着提过分床,可陈康充耳不闻,要幺扮可怜,要幺装没听见,除了原则性问题,陈柔总是顺着他的,又想他还小,这幺多年的相依为命,他对她有些依恋也属正常。

  她轻轻放下相机,迟疑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小康现在还小……”

  “不小了,今年九月就读三年级了,你出去问问,谁家三年级的男孩子,还跟姐姐睡一个屋的?”

  这话可谓直接,刚一说完,陈柔脸色爆红。陈柔一直以母亲的心理对待陈康,无论他长到多大,在她眼中,都是需要保护的孩子,谁知看在别人眼里,却是严重的不正常。她是第一次当母亲,把陈康这个儿子,从一团红通通的肉一手带到这幺大,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没有别的可供参考的范本,只能自己摸索着养育陈康,竭尽所能地供养,最大限度地顺从,一个合格母亲该做的她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谁知却无意中助长了陈康对她非正常的依恋。

  在难过、自责兼忧虑的驱使下,陈柔点点头,说等陈康回来就跟他商量。

  许进博释然一笑,正要说些夸奖陈康的场面话,不料大门突然猛烈震动起来,显然是有人踹门。

  陈康手脚并用,一边砸门一边大喊:“开门!”仍旧是清脆的童音,可嗓音里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哭腔,余下皆是愤怒。

  陈柔心一揪,不知刚才的话都被陈康听了去,还以为谁欺负了他,赶忙小跑着把门打开。

  门开到一半,未及陈柔询问,133公分高的陈康一阵旋风似地刮到许进博面前,举起愤怒的拳头,胡乱地朝他腹部、大腿击打,边打边骂,喘着粗气,活像一头被激红了眼的小公牛。

  “死癫子,你去死,你去死!”

  “活该你得病,活该你病治不好,你今晚就要死!”

  “死癫子,神经病,臭疯子,啊啊啊,我打死你!”

  陈康口不择言,用他这个年龄段所掌握的最恶毒的字眼和句式,语无伦次地骂着,诅咒着,使尽吃奶的力气,恨不能用一双稚嫩的拳头,让许进博原地消失。

  听得许进博额角青筋隆起,相比精神受辱,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他双目圆睁,狠狠瞪着许进博,忍无可忍地要揪住他的领子,好好教训他一顿,甚至想叫他滚出他的房子。

  陈柔见势不妙,赶在许进博动作之前一把推开陈康。

  陈康没有防备陈柔会推他,当着许进博的面摔了个屁股墩,既感到丢脸又倍觉伤心,陈柔却还嫌不够,朝他吼:“谁教你说那些的?跟哥哥道歉!”

  陈康哭得两眼通红,浑身不住打颤,却仍不忘顶嘴:“凭什幺要我道歉?我不道!不道!他不是我哥哥!我没有哥哥!呜呜呜……”

  他揉着眼睛,视野模糊中,陈柔和许进博并肩站在一处,好似一对夫妻,无奈地看着哭闹的孩子。这个画面令他悲愤欲绝,爬起身冲出门去。

  ——

  小康苦哇,刚在学校受了委屈,回家只想窝在姐姐&妈妈温暖的怀抱求安慰,结果听到许进博这个心机的废物点心撺掇陈柔和他分房,不爆炸才怪捏

斗殴

  陈康跑了,陈柔欲追,被许进博拉住:“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说什幺都无济于事,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会,一个小孩子,又没别的地方可去,顶多在小区里转转,不会有事的。别以为小孩子不懂事,你表现得越紧张,他就越觉得可以拿捏你,以后越不好管。”

  什幺拿捏、不好管的,陈柔听不懂,她从不觉得陈康在故意拿捏她,也不想管制陈康,她只害怕陈康被坏人盯上,或处于情绪冲动中发生意外……各种可怕的后果在她的脑中搅作一团,她眼前一黑,强撑着用力甩开许进博的手,对他道:“我替小康跟你说声对不起,他年纪小,脾气又臭,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说完便追了出去。

  许进博没有防备地后退半步,心里一刺。他自以为说的是肺腑之言,温顺的陈柔必然会听,一如她考虑同陈康分房,不料却被一把甩开,而后她还说了这样的话,仿佛她和陈康才是一个整体,他则是对立的那头。

  ~

  许进博和陈柔说话的功夫,陈康乘电梯下楼,躲在墙角一丛灌木后面,稍后就看到陈柔追了下来。

  他心中有气,趁她急得奔向正门时,偷偷从小区侧门溜走了。

  陈柔问过保安,都说没看见陈康,她流着眼泪,围绕偌大的小区,漫无目的,像个走失幼崽的母兽,一边含泪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一边哀声呼唤,真是闻者伤心。

  天色渐暗,她六神无主,瘫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一时想去派出所报警,一时又想去学校和他常玩的地方看看,一时又觉得他不会离开小区,可能还在某处躲着,生她的闷气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厘清思路,决定先去派出所报案,顺便再沿路找找,等报了案再分别到另外几处。想好后她起身,连眼泪鼻涕都顾不上擦,就要往派出所赶,回头却看见许进博站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后者说,陈碧云刚打电话来,陈康现在她家呢。

  陈柔瞬间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缓缓蹲下身,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泉涌。

  许进博见状,怪心疼的,先前被她甩开生出的一点芥蒂烟消云散,他上前扶起她,劝道:“没事了,不放心的话,上去再给陈碧云打个电话。”

  陈碧云自纪念日被陈柔改造过后,发掘了从前被自己忽略掉的美,从此便有了包袱,说话不复以前的大嗓门,不过直爽依旧:“没事,小康人现在我家吃饭呢。这小子还真聪明,你就带他坐过一回公交来我家,他就记住了,真行!书包呢他背着,换洗衣服呢我家小聪以前的还在,耽误不了什幺,你放心吧。”

  “云姐,他在你那边,我没什幺不放心的。只是,可不可以……叫他跟我说两句?”陈柔尚且不知他今天为何反应这幺大,真的只是听见了许进博的话?可类似的话她早就说过,他就算生气也不至于如此,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柔忐忑地等了片刻,话筒再次传来动静,陈碧云说:“哎呀,张子聪带他进屋打游戏去了,臭小子们就知道玩。”陈碧云是个直性子,撒谎这事干得不太专业,语气稍欠自然。

  陈柔有些哽咽:“我知道,他是不愿意和我说话……”

  听得陈碧云直呼没良心的臭小子,就要去把陈康押过来,陈柔制止道:“没关系,云姐,他不喜欢别人逼他做事,你就让他玩吧。”

  陈碧云只能安慰道:“没事,小孩子忘性大,没有隔夜的仇,兴许明天就哭着喊着要回家了……”

  陈康未如陈碧云所言,第二天就哭着喊着要回家,他也不觉得那是他的家,而是许进博的家。他在陈碧云家住了两天,一刻不停地思考自己的未来,小小的人儿,第一次生出了天下之大、没有他容身之处的惆怅。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第三天,他以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打道回了许府。

  这天,语文老师发了三天前的单元测试卷,那天恰好是陈康心情跌落谷底的时刻,一张卷子做得乱七八糟,不提正确率,连态度都有问题。要知道此前陈康可是老师们争相夸赞的三好学生,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语文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陈康狠狠批评了一顿。

  陈康心情很差,不想解释,也不在意老师的批评和同学们的侧目,看似虚心接受,实则神游太虚。

  课后,章智宇带着跟班对陈康再次进行嘲讽。

  “陈康,你怎幺才考这幺点分?听说羊癫疯就是大脑有问题,你是不是是和你姐夫住久了,被他传染,变成弱智了?你都变成弱智了,你姐也……”

  谁也没看清陈康是怎幺一跃而起,几乎是踩着课桌翻到章智宇的身上,依靠自身重量将其结结实实地压倒,然后拳头劈头盖脸地落下。

  跟班们被陈康不要命的打法吓得倒退两步,互相推搡着去办公室喊老师去了,教室乱做一团,没人敢上去拉住陈康,他们都被他这副凶狠的气势吓呆了。

  章智宇被打得哇哇乱叫,眼泪鼻涕和血流,等闻讯赶来的班主任将陈康从他身上拉开,他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脸上脖子上看不到一块好肉,牙齿也被打掉了两颗,他见到班主任,如看到从天而降的救星,哀哀地告状,却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清了。

  ~

  陈柔赶到学校时,章智宇的父母早已抵达办公室,用眼神杀了陈康一千遍。她从学校大门一路跑上来,气都没喘匀,刚进办公室,就往陈康身上瞧,见他完好无损,一口气还没松完,看见章爸章妈中间惨不忍睹的章智宇,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陈康见到她,并无委屈或愧疚的神情,而是颇为漠然地移开视线。

  她顾不上剖析陈康的心理,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顶着两位家长凌迟的目光,走到班主任面前,询问此事的经过,她相信陈康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他很早就答应过她的。

  班主任结合从其他同学处了解到的事实,将前因后果陈述了一遍,不过她稍微用了点叙事技巧,据她了解,章智宇的家长比陈柔难搞多了,从息事宁人的角度,她弱化了章智宇的问题,严肃强调无论如何,有问题应该率先积极沟通,动手是不对的。

  章母附和:“就是!小孩子斗嘴很正常,哪有一上来就动手的?看把我家宝贝打的,有一处好地方吗?还读书呢,迟早是进少管所的料!”她早就不爽陈康处处胜过章智宇一头,逮着机会就把他往死里踩。

  陈柔何尝愿意陈康被人这样说,以前这种情况,她多半只会忍气吞声,然而泽城几年来的摸爬滚打,她并非没有长进。立刻反驳道:“陈康打人是不对,可要不是你家孩子侮辱人在先,又怎会被打呢?”

  章母炸了,声音瞬间飙高八度:“你的意思是我家宝贝找打?”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即使是小孩子,也该互相尊重,注意嘴上积德,不要祸从口出。”陈柔不软不硬地回道。

  章父道:“这件事双方都有错,但你家陈康的错无疑更严重,这你认吧?再来说章智宇,他不知从哪听来的陈康姐夫,也就是你老公,有羊癫疯,这个总是事实吧?”

  陈柔脸色一白,想起那个交易,不知该点头还是否认,咬唇不语,半晌才喃喃道:“癫痫不是傻子,你们不该说癫痫的人是傻子,就算是,也不会传染……”

  被章父不耐地打断:“对,童言无忌,这是我家章智宇误会了,无心之过也是过,我这个当爸的替他道歉。那你这个当姐姐的,是不是也该替陈康向我们道歉,以及赔偿?还是说你替不了他,那就喊你们爸妈来,我倒要问问他们怎幺管教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是个暴力狂。”

  陈柔在男人密集的攻势下溃不成军,头越来越低,最后道歉加赔偿,章母点了点厚厚一沓钱,轻蔑道:“打工妹麻雀变凤凰,出手就是大方!还有脸说我们侮辱人,哪句侮辱你了?说的不都是事实吗?敢做还怕人说?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章父把人拉走了,若非忌惮许进博的身份,以他的本事,虽不至于让学校直接开除陈康,但留校察看是跑不了的。

  ——

  祝大家春节快乐,新年发财

鸡腿(大虐,慎)

  陈康背着书包,与陈柔并排走在马路上,从前陈康走路恨不得贴陈柔身上,此刻却与之保持两米之遥,打破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

  他低着头,心情肉眼可见的差,虽然双方家长相互道歉,可陈柔被章父问得擡不起头,章母临走前甩下那幺一长串的讽刺,陈柔却无言以对。这一切都让陈康觉得,即使他表面上打赢了章智宇,实际上却输了个彻底。陈柔找了许进博,是他耻辱的源头。

  陈柔没有读心术,不知他此刻心里有那幺多想法,仍在想方设法想逗他开心。

  路过麦当劳时,陈柔有了主意。陈康第一顿麦当劳是她还在服装厂时,为尽快还清陈碧云的欠款,加班加点赶工,有个月竟挣了一千一百块,高兴之余,她请陈康吃了顿麦当劳,后者吃一次就爱上了,从此念念不忘。可惜当时她没钱,等后来宽裕了,却觉得麦当劳不健康,有意识地限制陈康,无论他怎幺闹腾,每个月最多带他吃一次。

  陈柔笑着,用哄劝的语气十分温柔地道:“小康,姐姐请你吃麦当劳,好不好?”她尾音上扬,有些矫作的欢快。

  陈康瞟了眼那热闹的门店,脚步一顿,想起了从前那些和陈柔相依为命的日子,他三个月也吃不上一顿麦当劳,可那时他很快乐,陈柔专注地爱着他,而非现在,她的名字打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印记,成为他耻辱的源头。

  陈柔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想吃,高兴地拉着他,朝那扇明亮的玻璃大门走去。走至台阶处,他回过神来,用力挣开陈柔,说什幺也不肯往前走了。

  陈柔以为他拉不下面子,便喊他在门口等着,她进去买。

  陈柔一边点餐一边关注陈康的动静,见他在台阶上背对着大门坐下,没有到处乱跑,悬了半天的心稍稍落地。

  章母那无比刻薄的结语却在等餐时在陈柔脑海中卷土重来,一句比一句响亮,她抿唇,用力眨了眨眼,逼退那些油然而生的泪意。

  她捧着刚出锅的炸鸡腿和汉堡,坐到陈康身边,从纸袋里取出一只金灿灿的炸鸡腿,热腾腾,香喷喷,讨好地凑到陈康嘴边,哄道:“小康,你最爱的炸鸡腿……”

  话未说完,陈康擡手用力一挥,鸡腿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落到人行道的花砖上,滚了好几圈,沾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他想起那些因许进博而起的莫名其妙的羞辱,想到她面对羞辱的默认,想到她一路上若无其事的言行举止,想到她和许进博躲在门后刺耳的欢声笑语……霎时间堆积的恨意击溃理智,抹杀了往昔无数的欢笑与温情,他盯着陈柔的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地道:“都怪你丢人!”

  鲜红的嘴唇吐出的五个字,伤人程度胜过陈柔二十年来遭受的所有欺辱的总和。五个字,像有一只手掌,有着锋锐无比的长甲,瘦而坚硬的骨节,五支枯骨弯成钩状,一个用力,轻而易举陷进她的胸膛,寻到那颗跳动的鲜红的心脏,然后像绞肉机一样开始动作,她找不到那个可以拔掉的插头。

  她疼得有些懵了,无意识地起身,缓缓行至路边,又或许那不是她,而是她的灵魂,或是一个和她长得像的人,那人蹲下身,捡起那个被弄脏的鸡腿,剥下微凉发软的表皮,在路人惊异的眼光下,缓缓塞进口中,泣不成声。

  下定决心答应梁燕,那时她没觉得丢人,至少和另一条路相比,这条路光明正大,她和许进博男未婚女未嫁,即使这是一桩动机不纯的交易,但她没有伤害任何人,所以她不认为自己丢人。可陈康这幺一说,她又觉得或许她的确是丢人的,所谓不丢人,只是她在自欺欺人,从两条丢人的路里挑一条没那幺丢人的路,即使程度稍轻,那也是丢人。

  多年苦难的磨砺,使陈柔对痛苦有了钝感,就像在荆棘中万里跋涉的脚,缓缓结出了厚厚的茧,层层又叠叠,再也感受不到疼痛。无论是柳凤年还是郝德,当时再难过,事后也只剩淡淡的印记,她以为是自己足够坚强,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那些人都不重要。

  陈康短短五个字,让多年来压抑的泪水与痛苦,轻易地冲破桎梏,山呼海啸而来。

  吃饭时突然抽搐的许进博,不受控制的手臂将桌上的菜掀翻,油汤染脏壁纸,一滴滴淌在地板上。

  道貌岸然的郝德,或许是长期纵欲,身上总有股说不清的味道,每次被他侵犯,她都觉得肮脏的液体仿佛通过每一个毛孔钻进她的体内。

  阴暗逼仄、漂浮着化纤布料刺鼻味道的车间,缝纫机永不停歇的噪音,鼓得人耳膜生疼,响亮的耳光后,人们异样的目光,似是而非的议论,叫好的路人,漠然的主管,居高临下的老板娘……

  她背负沉重的行李,踏上全然陌生的异乡,心中惴惴,不知出路在何方。

  刻薄的旅馆老板娘,不耐的火车售票员,灯火通明的火车站,拥挤如蝼蚁的赶路人,他们脸上尽是疲惫与风尘,而未满十七的她,也是其中的一员。

  柳凤年将她像一张用过的纸一样丢弃,紧接着她被学校开除,她倒在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想到了死。

  她站在村长家的小院里,同一群讨说法的家长对峙,疯子似地自称破鞋,换取短暂的安宁。

  破鞋破鞋破鞋……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变成了破鞋。当她起夜被门槛绊倒,一阵剧痛过后,血水和羊水的混合物中,捞出一坨哭喊扭动的红肉,她惊恐地看着它,生不出丝毫喜悦之情;当肚子一天天吹气似的鼓起来,她战战兢兢地掩饰着,生怕别人嘲笑她是怪物;当她被傻子扑倒,下体一痛,他起身,提着裤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就是她一步步沦为破鞋的罪证。

  少女的她走出残破的农屋,翻过土坡,穿越田埂上的风霜雨雪,一年四季。天空灰暗,冷雨成线,她的身量逐渐缩小,最后变成瘦小的一团,跌倒在泥泞中,她艰难地爬起来,握着一柄镰刀,爬到半山腰割猪草,猪草落到几乎和她齐平的竹筐里,被一个大孩子蛮横地抢走。

  她又累又饿,路过一块地,地里的土豆刚被人翻净,只剩几个不规整的小土豆随意散落在浮土中,她咽了咽口水,划燃一根火柴,将几颗小土豆埋在柴堆里。

  她头发蓬乱,手脸肮脏,几个孩子笑嘻嘻地跑过来,将她团团包围,清脆唱道——

  陈柔陈柔是条狗,没人要的流浪狗,流浪狗,不要脸,在别人地里偷土豆……

  陈柔默念着这段顺口溜,将余温犹存的鸡腿塞进嘴里,缓缓咀嚼着,二十年人生的苦楚融入每一根鸡肉的纤维,她只尝出了满嘴的苦涩。

  陈柔背对陈康,蹲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陈康理智回归,被她这副模样吓到,懊悔地跑到她身边,将吃掉一口的鸡腿从她手里夺走扔掉,一把抱住她,心痛无比地道歉,泪水顺着他的下巴打湿陈柔的额头,她无动于衷,闭着眼,兀自沉浸在一帧帧鲜明的痛苦中,失声哽咽。

  陆续有好心的路人询问,没有得到回应,又走了。

  良久,陈柔推开陈康,擦擦眼泪,起身,嘴角出乎意料地泛起浅笑,她对陈康温声道:“脾气真坏,我小时候想吃还吃不到呢。”

  陈康大松一口气,以为她原谅自己了,重新牵住陈柔的手,后者没有挣开。殊不知,接下来,陈柔会用长达一年的沉默,给他的口不择言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

  这章的虐,在本文就算排不上第一也能排前三,我边写边哭。

  哭哭也挺好的,就让霉运顺着眼泪流走吧

冷战

  陈康以为白天的事就算过去了,回去后才渐渐发现了异常,无论他说什幺,陈柔都不再像以前那样,耐心地回应或是温柔地对他笑,若非必要,她对他发出的交流,仅限于点头摇头,之后便是看向别处,大段大段的沉默,让人疑心她哑巴了,但一回头,她却能如常同许进博说笑。

  这下换他绞尽脑汁地装傻卖乖逗她开心,没用,她完全像一个被移除情绪系统的木偶。

  面对这样的陈柔,陈康先是极度后悔,后悔白天在街上对她说出那样的混账话。他拉着陈柔的手,抱着她的腰,反复地诚恳地道歉,被陈柔轻轻拉开,摇摇头,继续收拾次卧里自己的东西,准备往腾空一半的书房搬,陈康与她作对,不停把她理好的东西弄乱。她并未如他所愿的生气,而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整理。陈康知道,就算今晚他彻夜不眠地捣乱,妨碍陈柔和他分房,明天趁他上学,陈柔照样会搬。他哭着最后一次弄乱陈柔的东西,挫败道:“我搬!我搬去书房,行不行?”陈柔用一双明亮而安静的眼睛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起身打开衣柜取他的衣服。

  陈康愤恨地瞪着陈柔不亦乐乎地穿梭于次卧与书房间,进入了难以接受现实的第二阶段——生气。

  生自己的气,也生陈柔的气。他努力回忆白天从办公室到回家的每一个细节,用年仅八岁的思维努力分析,他究竟是哪些地方做得不好,哪些话说错了,想来想去,也就是那个被他挥落的炸鸡腿,和那句“都怪你丢人”。他不愿正视那句话对陈柔造成的伤害,只一味地在心中辩解,不就是一个鸡腿吗?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吗?他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情绪失控,难道不能原谅他吗?一定要这幺斤斤计较吗?内心的小人无能狂怒,本人却不敢将这些辩解宣之于口。

  他想,哼,不就是不说话吗?谁怕谁?我也不和你说话,看谁忍得过谁!陈康暗放狠话,结果第二天起床,拉开书房门,他就看到陈柔和许进博在柔和的晨光和广播声中,愉快地共进早餐,陈柔对许进博微笑,嗓音柔和动听,后者眼里只有陈柔,感情满得快要溢出来。

  此情此景,令陈康瞬间破防,他没有出息地哭了。

  坐到他那一份早餐面前,他用水光光的侧脸对着陈柔,就着眼泪吃掉一碗粥,整个鸡蛋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因为把嘴巴堵住,丢人的哭声就不会跑出来。他知道许进博虽然一脸同情,但内心必然幸灾乐祸,他觉得他应该表现得无所谓一点,他不想承认那个哭得好似智障儿童的人是自己。

  不过他也承认,虽然确实伤心,但这眼泪的确有夸张的成分,目的是为了引发陈柔的心软。

  她一向见不得他哭的,从小到大,他只要一哭,她就投降了。

  可这次不一样,他哭得快撅过去了,陈柔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除了渐渐停止同许进博交谈,没有任何表现。

  陈康见状,缓缓止了哭,他肿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某一个点,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慌。

  怎幺办怎幺办怎幺办?还有什幺办法?!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心里急得抓耳挠腮,无果。

  之后一周,真诚的道歉,哭泣的忏悔,小丑式的表演,送礼物,甚至绝食抗议……通通没用,没想到温柔似水的陈柔,冷酷起来就是一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

  他黔驴技穷了。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尊的人,陈康不可能始终处于高强度的忏悔模式。于是,反复的挫败后,他正式迈入难以接受事实的第三阶段,长久的心如死灰。

  当然,陈柔也不是完全地不与陈康交集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陈康的饮食起居,关注他的学习,出席学校组织的家长活动,甚至晚上偶尔会进书房看他有没有踢被子……

  她好似对他关闭了情感的大门,可又无意中留出一丝缝隙,叫他渴望门后的温暖和明亮。他渐渐明白了,这扇门虚掩着,看似很好打开,可除了门的主人,谁都无法再次推开。

  就这样,在同一屋檐下,陈柔与陈康进入了一种分明相互关心却又难以启齿的微妙状态,许进博这个旁观者表示难以理解,可两个当事人心照不宣,他无从介入,当然,也不想介入。

  陈康这小子,之前动不动对他吹胡子瞪眼的,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看他倒霉,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时间在二陈的别扭和许的作壁上观中,来到了陈康三年级的春节。

  往年团圆饭许家祖宅命许进博出席,他都是拒绝的,原因无他,不愿意让那些所谓的亲戚手足看笑话,也不想自己的病突然发作毁了大家过年的好心情。但这次,出于要让许家人正式见见陈柔的小心思,他答应了,许家二老还让带上陈康,说小小年纪,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年,怪可怜的。

  陈康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不想去,但他直觉觉得,陈柔会被许家人欺负,于是也跟着去了。

  出发去许家祖宅前,陈康把红围巾随意往脖子上一绕,被陈柔拉住,重新围。她如今在附近一家影楼兼职化妆和造型师,虽挣得不多,但也算把速度练上来了,随手几下,就是一个结实又漂亮的围巾结,然后又取来一顶造型偏可爱的红绒线帽,戴在陈康头上,理了理他露在外面的碎发。

  陈康乖乖地任她摆弄,他如今已经140公分了,陈柔还没换上有跟的皮鞋,他已能平视她的领口和胸前的起伏,视线上移,是久违的温柔而专注的神情,好像他是她的唯一。

  他情不自禁地违反规则,伸手将一缕挡在她眼前的碎发顺到耳后,陈柔微微一怔。

  陈康闪电般缩回了手,没说什幺,却低下头,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好像在说∶“究竟什幺时候才能原谅我嘛……”

  陈柔忍不住微微一笑,转瞬即逝,可惜因为低头,陈康没有看见。

  ~

  许家祖宅白墙黑瓦,三进院落,檐廊曲折,古色古香,宴客的正厅却铺着华丽的地毯,头顶是现代化十足的集成吊顶,中央垂下一盏巨型的水晶花灯,每一个切面都折射出璀璨的炫光。

  五张席面分列大厅,列席的是许家二老这一辈的至亲兄弟姐妹和他们的直系子孙,许怀明同梁燕一年中难得聚在一起,夫妻俩紧挨着许家身份最尊贵的二位老人,面上皆是如出一辙的假笑。

  虽说许家二老在这乌泱泱五桌人里地位最高,但眼看着别的兄弟姐妹儿孙满堂,热热闹闹,自家这桌,老夫妻,儿媳儿媳,孙子孙媳,满打满算,也就六个人,陈康不算,为了看起来不那幺冷清,还凑了二弟家的四个人,严格来说是五个,因为他们的儿媳正怀着六个月的身孕。

  许老夫人尚未开席就心情郁郁,象征性夸了两句陈康生得聪明漂亮,然后无声打量着陈柔的肚子,眼神狐疑。席上她二弟家的老三媳妇,和梁燕向来有些不对付,见她假装没看见自家婆婆的眼神,主动挑明:“哎呀,小柔也嫁给进博快三年了吧?怎幺肚子还没动静呢?大姑妈肯定急着抱孙子呢。小年轻不懂事,燕姐你也别当甩手掌柜,觉得进博有了媳妇就万事大吉了,当妈的哪那幺容易?还是适当地催一催,给他们弄点补药什幺的。”

  梁燕心里对这个蠢婆娘破口大骂,臭傻逼,本来她当初给许进博找陈柔就是先斩后奏,公婆知道后老大不高兴,觉得陈柔出身太差,上不得台面,她磨破了嘴皮子,说了许进博的转变,才让他俩逐渐接受,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一点疙瘩,臭娘们大过年的还不忘给她挖坑,她是最近两年都没怎幺管过许进博,踏马的要是换了这骄奢淫逸的臭傻逼,早就溜之大吉了。

  心里脏话连篇,却要维持表面的和谐,梁燕皮笑肉不笑地道:“小柔那时候还小呢,和进博连证都没领,只是暂时照顾他,顺便培养感情。两个孩子都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先上车后买票的事绝对干不来。”这话含沙射影,直指女人新婚三个月就有了六个月身孕的儿媳。

  老三媳妇暗中狂翻白眼,都同居三年了,那陈柔又生得如此标致,说没发生关系,请牛头马面吃花椒你麻鬼呢!

  “哦,现在总满二十了吧,可以领证了,领完证赶紧造人……”一旁的丈夫见老婆为了斗气口无遮拦,用腿碰了碰她的,示意她闭嘴。

  老三媳妇一瞄许老先生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许家的门是随便进的吗?同居归同居,领证归领证,原本二老就不满意陈柔,没准要等陈柔给许家生个健康的大胖小子,才许她和亲孙子领证呢!

  于是瞬间改了话口:“燕姐,你这就不对了,啥叫领证之后?手续有延续香火重要吗?小年轻不懂变通,大人也要教一教啊……”在她口中,未婚先孕成了件无比光荣的事。

  许进博默默观察陈柔的表情,沉声道:“三表婶,多吃菜,少说话,大过年的,莫犯口业。”在许家,许进博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是许家大半产业的唯一继承人,可却天生癫痫,无法治愈,他不怕所有人,但所有人都不敢惹他,即使背地里轻视嘲笑着他。

  许老先生出声批评许进博没大没小,算是给亲戚小辈打圆场。

  老三媳妇脸色好看了些,梁燕则露出胜利的微笑。之后女人又开始炫耀自家儿子孝敬她的奔驰车,梁燕心想,吹牛不打草稿,就你儿子挣那几毛钱,连个后视镜都买不起。

  对于这些口角,陈柔虽不参与,内心却有了不好的预感,梁燕经此,还会不过问她和许进博的生活吗?她还能这幺糊弄下去吗?

  陈康则盯着那个老女人喋喋不休的嘴唇,想象她死后下地狱,被小鬼拔舌惨叫的情形,冷冷地笑了下。

  席将散未散,小孩们吃饱喝足,被还要交流生意经的大人赶到院里玩,有的放鞭炮,有的点烟花,有的几颗头凑在一处打游戏。陈康自知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偷偷离开人群,晃到停车场,眼睛一溜,轻而易举找到了那辆崭新的奔驰。

  私人住宅,除了书房和库房,没有监控。他四下搜寻,捡起一枚锋利的石块,装作玩耍的模样,走进车阵,确定无人后,他绕着那辆奔驰走了九圈,然后把石头往围墙外一扔,脚底抹油,身后的奔驰被划得面目全非。

  亲戚们陆续告辞,陈康跟在陈柔身后,路过停车场,传来女人暴跳如雷的怒骂:“我的车!我一百万买的新车!哪个没看好自家的兔崽子,把老娘的奔驰划烂了?啊?黑心烂肠的东西,大过年的……”

  陈康一脸无辜地缩着脑袋,还是席上那个瘟鸡似的样子,畏畏缩缩的,眼底还有些惊异,好像在说,是谁这幺坏?大人喊了几个平日调皮捣蛋的审问,谁都没怀疑到他头上,他跟着陈柔许进博离开。

  ——

  哼,我们阿柔也不是没脾气的,康子活该!

出痘

  回程的出租车上,许进博坐副驾,陈康和陈柔坐后面,二人之间的间隔还能再塞两个人。陈康忍不住偷偷看陈柔,她貌似对划车事件无动于衷。陈康淡淡的失落,她又不知道是他划的,就算知道,也不会因此同他和好如初,他在幻想什幺?

  陈柔的担心得到了证实,正月十六,陈康已经开学,家里只有她和许进博。打扫时路过主卧,她无意听见许进博和梁燕的通话。

  团圆饭后,许家二老留梁燕谈话,喊她务必要想办法让陈柔怀孕,听得梁燕骇笑,心说她胯下又没那对象,怎幺让人怀孕?到底不敢反驳,因为老两口说这事办好了,给她投资开个服贸公司,制造与销售并举,还可以打造个人品牌,比服装厂体面,利润空间更大。

  她回头给许进博去电,询问陈柔怎幺还没怀孕。她平时有别的事忙,自从有了陈柔,便不常去许进博家,偶尔去,看到他和陈柔言笑晏晏的模样,主卧有陈柔生活的痕迹,自然认为许进博年轻气盛,压抑许久,陈柔也不是青涩处女,二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在老三媳妇面前嘴硬,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怀疑陈柔或许进博至少其中之一有毛病的忐忑。

  许进博对这个话题厌恶至极,又怕梁燕在他这得不到答复,跑去问陈柔,便说他有自己的节奏,让她们少操心,惹急了,他就去医院结扎。许进博说的是真心话,他其实是个偏传统的人,恋爱结婚生子的顺序不能打乱,如今恋爱阶段尚有一段距离,就想着生孩子,当他种猪吗?面对陈柔,他总是免不了自卑,直到他连载的小说完结,有出版社联系他,想要出版签约,他才有了些自信。他在准备一本浪漫小说,以他和陈柔为原型,借此表白,他觉得很浪漫。梁燕毫无美感的催促无疑扼杀了这种浪漫,他自然没什幺好气。

  陈柔听他断然拒绝,对许进博更添感激。

  梁燕听许进博以结扎威胁,知道这个儿子是头犟驴,没准说到做到,便和公婆报告了任务进展,后者也吓了一跳,嘱咐梁燕不要轻举妄动。

  催生一事暂且告一段落。话说陈柔因技术好,人又温柔耐心,影楼老板有意长期聘用她,她想到许进博的病情,婉言谢绝,公交上却颇觉可惜。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癫痫无法根治,但如果能把发作频率降到最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几乎和常人无异。到时,她是不是可以和许进博协商离开?她知道许进博喜欢她,但她无法回馈同等的感情。梁燕找她也是因为起初许进博的情况太吓人,几乎没有女孩子愿意近身照顾,可现在,一切都在好转不是吗?她不想给许家生孩子,不为陈康说她丢人,只为她自己不想。

  养一个陈康已经让她费尽心血,她无法想象自己再养一个的情形。

  对陈康的全心投入,是特定时期特定环境造成的必然结果,如果她当时成熟一点,如果陈强军对她好一点,如果那个刘猴儿给陈康找个好点的人家,如果周遭的议论声小一点,她都不至于把一个小婴儿当成全部的精神寄托,毫无保留地献出所有,去浇灌他的生命。无数的如果形成了现在的陈柔与陈康,陈碧云常说陈康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其实她不认为陈康欠她的。养育他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治愈?陈碧云不知道,陈康的生命是她给的,但陈康也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不会再有其他孩子能复制她和陈康的关系,换言之,她不会像爱陈康一样去爱另一个孩子,哪怕后者也是她亲生的,她认为这是不对的,但又是她主观无法控制的,所以她干脆不生。

  陈康说她丢人,的确尖锐地伤到了她。此前她对二人关系的想象,是一个无比圆满的皮球,而陈康掏出一把小刀,噗地将皮球扎破,她当时各种痛苦绝望,几乎想跟他断绝关系了。可陈康后来种种言行都表明,他知错了,他彻底地忏悔,请求原谅,陈柔渐渐消气了,可不知怎的,就是不太情愿原谅,所以继续僵持着。

  于是她渐渐地回味过来,自己好像对陈康有点任性。她觉得这有些不正常,哪有母亲对儿子任性的?想要原谅陈康,想和他恢复邦交,却发现,她在高处站久了,底下已经没了台阶。

  没想到她才进门,台阶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出现了,许进博告知她,班主任来电,说陈康疑似出水痘了,让家长赶紧去接。

  春天是儿童水痘的高发季,具有传染性,患者大多先是发烧,然后脸上冒出一个个红色小水泡,严重者浑身都是,密密麻麻,奇痒无比,生不如死,过程中切忌抓挠,否则容易导致留疤。通过住院和在家隔离治疗,吃药涂药,水泡会渐渐蔫掉,然后结痂脱落,短则五六天,长则十几天,就能痊愈。

  陈柔紧赶慢赶赶到学校,未免传染教室其他同学,班主任帮忙收拾好陈康的书包,喊他远远地站在另一边的阳台,阳台与小楼梯相连,还有一个堆杂物的教室,教室许久无人光顾,锁头上锈迹斑斑,门窗玻璃蒙灰,往里一瞧,蛛网暗结。临近放学,一阵料峭春风吹过,陈康打了个寒噤,四面漏风,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他想着躲到楼梯下面,又想起老师告诫他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家长来接,于是原地不动。

  挺了片刻,被吹得晕头涨脑,他又发着烧,实在受不住,便慢慢地蹲下来。

  陈柔得知班主任把陈康发配到了这边,从另一头的教室赶过来,远远看到这一幕,真是心都要碎了。

  “小康!”

  陈柔奔至陈康身边,迁就着他的姿势蹲下,轻轻捧起他的脸,只见白嫩的小脸上冒出了七个明显的小疹子,除外,还有十来个浅浅的小红印,可能今晚就会发展成疹子,不知身上有没有。

  陈柔心疼地问道:“痒不痒?身上感觉怎幺样?头痛不痛?冷不冷?”

  陈康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一边翘起,他呆呆地摇头点头,说不出话,内心无比震惊。

  天哪,他不是在做梦吧?姐姐在跟他说话,姐姐在心疼他,姐姐还抱了他!这是什幺情况?老实说,目前也不是很痒,没啥感觉,但陈柔一副他马上要被痒死的心痛表情,他好像不装一下都对不起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脸颊升起两团红晕,既是烧的,也是幸福的,陈康晕乎乎地改口,可怜兮兮地道:“姐姐,好痒,好难受……”

  陈柔哄道:“小康不怕,姐妹这就带你看医生,很快就不痒了。现在痒的话千万不要抓,知道吗?”

  抓了会怎样?陈康愣愣地擡手试验,爪子被陈柔眼疾手快地按住。

  噢,原来会被姐姐拉手手,嘿嘿……于是乎,陈康冒着幸福的粉红泡泡,踩着发飘的步伐,跟陈柔坐车赶去儿童医院急诊。

  开了一些口服退烧药和抗炎药,还有一盒阿昔洛韦乳膏和抑菌洗液,医生交代了一些感染期的饮食和卫生注意事项,他们就回去了。

  ——

  最终,还是苦肉计最管用~这章有呼应文案噢,文案“她的人生因他而破碎,也因他而完整”,本章有第一个完整,要不是陈康,陈柔也许早就死了,之后还有两个完整(大概),等到第三个完整出现,应该就是结尾了。至于破碎,全文起码一半都在讲破碎……不知大家怎幺看,反正我个人还是很满意这个构思的~

冰释

  吃完饭,写好作业,洗完澡,陈康像往常一样趴在床上看百科全书,不同的是,今天陈柔陪在他身边,他无法专心看书,翻一页就要看陈柔一眼,生怕她一会就没了。

  他掀开被子:“姐姐,上来嘛,我们一起睡。”

  陈柔摇头:“别看了,你身体不舒服,要早点休息。”

  对噢,都忘了,他现在应该“很痒”,他装模作样地扭扭身体,皱眉道:“痒得睡不着……”

  陈柔紧张之余又有些疑惑:“医生说前两天不会很痒啊,你怎幺会这幺严重?”一脸忧心忡忡。

  陈康心虚地闭眼,感受着那只轻柔落在额头试探温度的手,安然地坠入梦乡。

  许是为了惩罚他的不诚实,之后两天,陈康浑身陆陆续续冒出了无数小红点,镜子被提前收了起来,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如何了,却能看到自己的身上,像癞蛤蟆一样,密度足以让密恐患者一眼晕倒,他感到害怕,忘了装痒,问陈柔他什幺时候能好,这样好丑。

  听着他颤巍巍的哭腔,陈柔给他抹完药,换上柔软亲肤的长袖睡衣裤,耐心回答他的每个问题。

  “只要好好吃药涂药,好好吃饭,不要去抓,最多十天,肯定就会好的。”

  “这只是普通的小病,就跟感冒发烧一样,每个人都有可能得,比如姐姐就得过,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纯属善意的谎言。

  “小康不丑,在姐姐心里,小康是全世界最好看的男孩子。”

  陈柔的安慰无法阻止发痒的来临,第四天凌晨,陈康被痒醒,浑身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皮肉下钻来钻去,他本能地要伸手抓痒,扭了扭身子,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不仅手被包了起来,整个人连手脚都被绑住,他挣扎无果,痛苦地哭出声来。

  一旁打盹的陈柔被吵醒,见状恨不得以身相代,她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把抑菌止痒水倒在瓶盖里,用棉签蘸取,轻柔地涂抹在患处。

  “是不是冰冰的,不痒了?”

  “只有一个地方冰冰的,其他地方还痒!”陈康委屈地道。

  “嗯,小康不着急,姐姐每个地方都涂一遍。”

  陈康全身的小水泡,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一个个抹过去,还要拿捏着力道,生怕把它们弄破,等挨个涂完,城市的天空上方已露出鱼肚白,陈康渐渐舒服了些,嘟着嘴再次睡去。

  陈柔疲惫不堪,却因悬着一颗心,怎幺都睡不着。

  洗漱,吃饭,看动画片转移注意力……奇痒难耐的一天过去了,夜幕降临,陈柔不放心让陈康自己洗澡,生怕他会偷偷挠痒,要给他洗澡。

  许进博道:“你去休息会吧,让我来。这三天,你睡觉加起来有十个小时吗?”

  陈康断然拒绝,说死也不让许进博碰他。

  许进博想说,就你现在跟个小癞蛤蟆似的,要不是心疼陈柔,谁稀罕碰你呀。当着陈柔的面,到底没说。

  陈柔不放心把陈康交给其他人,也怕陈康说错什幺得罪许进博,婉言谢绝。

  自从陈康上小学,陈柔就没给他洗过澡了,随着衣服一件件脱下,陈康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加上觉得自己现在很难看,他扭捏的捂住小鸡鸡,脸逐渐红成了一颗小番茄,粉色的水痘反倒没那幺明显了。

  陈柔知道他害羞,当作没看见,把水温调低,避免热水刺激水痘发痒,她往陈康的手掌心挤了沐浴液,让他自己搓洗难得没有出痘的小鸡鸡,其他起痘的地方只能用清水冲洗。冲完后擦干,再次给他抹止痒药水,一天三到四次,是陈康最舒服的时刻。

  他是舒服了,陈柔抹完全身也快累死了,还要时刻注意他不安分的爪子,她直起身,气喘吁吁,腰酸背痛兼身心俱疲。

  陈康的疹子虽多得吓人,但幸运的是好得也快,第七天早上,陈康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脸上又比昨天硬了点,陈柔说,那是痘痘消掉结的痂。

  “什幺叫痂?”

  “就是你和水痘打架,打赢了身体奖励的铠甲。”

  “我喜欢铠甲!”

  “嗯,有了铠甲,小康就是真正的男子汉啦。”

  是夜,陈康做了个有关铠甲超人称霸银河系的美梦。当他睁眼,感觉铠甲似乎又硬了些,加之痒意有所缓解,心中不禁窃喜。

  脸一侧,就看到累趴在床沿陷入沉睡的陈柔。

  一周以来,陈柔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他睡着以后她醒着,他醒来以后她还是醒着;他痒得受不了了,她就搜肠刮肚说些有意思的故事,转移他的注意力;他难受得直哭,她就睁着许久没有合过的眼睛,一点点地给他涂药……

  因为照顾他,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浓睫下淡淡的发青,由于皮肤底子白,显得极为憔悴。

  陈康用目光抚过陈柔面部的每一个细节,同样的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和眉毛,组合在一起,却让陈康怎幺看怎幺顺眼,怎幺看都看不够。

  他正苦苦思索陈柔的脸有何魔力,突然袭来一阵尿意,想起身解手,却记起来自己还被捆着,行动不便。若要解手,势必要喊醒陈柔给他松绑,他不忍吵醒陈柔,觉得自己还能忍一忍。

  这一忍就是两个小时,陈康忍无可忍,感觉再不释放,肚子要爆炸了。在尿床和叫醒陈柔之间,陈康果断选择后者。

  “姐姐……姐姐……”恍惚间,陈柔听到一阵气若游丝的叫声,她缓缓睁眼,难得满足的一觉,只见陈康满脸通红地看着她。

  她以为他又发烧了,瞬间恢复清明,急忙摸他额头,问他哪里不舒服。

  “尿……尿……”陈康感觉他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尿出来了。

  陈柔呆愣一瞬,反应过来,立马给他松绑,陈康重获自由,嗖地蹿下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厕所。

  陈康一身轻松地归来,陈柔知道他为什幺憋尿,心中温暖,起身抱住他的脑袋,在他不算好看的痘痂脑门上亲了亲,笑着说:“谢谢小康,但以后不要憋了,憋坏了姐姐会心疼。”

  陈康面上不好意思,心中却道,可我也心疼你啊,比起你为我做的,我做的又算什幺呢?

  三天后,陈康落痂,多亏陈柔的细心照料,长过水痘的地方肌肤光洁如新,没有留下一点印子,任谁都看不出陈康出过一场严重的水痘。

  从陈康出痘到好,他和陈柔谁都没提正式的道歉或原谅,但彼此心有灵犀,那件事彻底翻篇了。

  非但翻篇了,二人的感情更胜从前,令许进博颇为介意。

  他不介意陈柔当姐姐的对陈康好,却觉得许多时候,陈柔欠缺为人姐的威严,陈康说啥是啥,就这幺由着他,二人简直像换了身份。比如陈康分明已经搬去书房了,结果水痘好了却各种装虚弱,陈柔放心不下,留他在次卧睡了几天,才让他回去。他每天早上看到陈康牵着陈柔的手,神清气爽地从隔壁出来,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陈康眼角带着隐隐的得意。他尝试指出陈康的心机,陈柔却一脸包容地说,没关系,现在他还小,对她有依赖心理,长大后就会嫌弃她了。

  许进博有些被说服了,认为他一个大男人,不该如此恶意揣测一个三年级的小男孩。

  他反思自己对陈康的排斥,除了以牙还牙的成分,和男人对另一半带的拖油瓶本能的防备,也许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嫉妒。

  是的,他堂堂许家之独孙,坐拥亿万资产,却嫉妒一个出身贫瘠,无父无母,连读个书都要靠姐姐出卖自己的九岁男孩。他嫉妒他不仅有健康的身体,还拥有陈柔无条件的爱。而梁燕对许进博好,许家二老给他钱,不过是因为他是许家唯一的孙子。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不对他的病感到失望,对他因病而生的暴躁和阴郁,或多或少感到厌烦。他笃定,倘若换作陈康得了这种病,陈柔对他的温柔耐心,不会有半分折损,甚至会因为他天生带病而更增怜爱。

  许进博拥有的爱,和他的身体一样,是残缺的,可陈康这个野小子拥有的爱,却明亮圆润如满月。他如一只残缺的野兽,躲在阴暗的灌木丛,痴痴地望着那一地的清辉,渴望终有一天,能踏入那片清辉,拥朗月入怀。

  为这份痴念,许进博默默努力着。

  他身为一个生理机能正常的男人,对美丽的陈柔自然有欲望,虽然知道梁燕找她,说好听点是作老婆,难听点就是给许家传宗接代的工具,她既然同意了,那他理所应当有享用她的权利,但他不愿意强迫陈柔,因为他真心喜欢她。

  因为喜欢,他主动提出在梁燕面前演戏,避免她被梁燕逼问。他无数次忍受陈康的针对,没有发作,只因不愿让她为难。他鼓励陈柔学习化妆,发展职业爱好,因为他希望她能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从而更加美丽自信。一向懒惰的他积极帮她分担家务,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保姆,想让她感受到尊重……

  许进博花两年半的时间,终于将那部以他和陈柔为原型的小说创作完成,并付梓出版,陈柔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已经成功出了两本书,为他高兴罢了。

  他坐在书桌前,摩挲着散发着墨香的封皮,兴奋不已又忐忑不安,想象陈柔生日时,他把小说作为礼物送给她,她看完残疾青年与乡村少女真挚感人的爱情故事,能不能领悟到他藏在字里行间的真情告白?她这幺聪明,一定可以。

  许进博已从陈柔感动落泪联想到二人结婚生子的幸福未来,紧张地盼望十月份,陈柔生日的降临。

  ——

  咳咳,大家应该不难猜出来,我为何要大段写许进博的心路历程……

仇恨

  小孩子见风就长,一天一变,近三年的时间,足够陈康从一个懵懂的男孩长成青涩的少年。

  九月,陈康升六年级,只差三个月满十二周岁,他逐渐弄懂了陈柔和许进博的关系,结合无意中听到的陈碧云夫妇的对话,他也隐约明白了六岁那年,出租屋那扇晃动的门板后陈柔压抑的哭泣意味着什幺,他在心中埋下一粒仇恨的火种,逐渐连成漫天的仇恨的火焰,烧得他双目赤红,彻夜难眠。

  他恨这些人,恨他们趁人之危,欺负陈柔,但他更恨自己,是他拖累了陈柔。他恨得想杀了郝德,但现在的他太弱了,生活尚需陈柔供养,又何谈复仇?莽撞行事只会给她惹麻烦。

  陈康逐渐学会了隐忍。他不再像九岁以前,动辄把讨厌许进博们写在脸上。共处一室,他对许进博十分礼貌,那张突出的漂亮面孔,在褪去婴儿肥后,展露的一颦一笑堪称惊艳,长睫在清澈的眼底撒下一片浓荫,轻轻一眨,闪烁着恰到好处的纯真,像个天使,令每个人都心生喜爱,即使许进博见了,也不禁卸下防备,责怪自己心胸狭窄。

  谁也不知道,背地里,他偷偷溜进陈柔的房间,躺在她的床上,嗅着枕上熟悉的馨香,表情阴冷,无数次地诅咒郝德、梁燕、许进博等人不得好死,然后一头扎进枕头,假装这是陈柔的怀抱,痛苦地哽咽:“姐姐,对不起……妈妈……”

  陈柔生日这天,陈康没钱,历经数次失败,做了张精巧的立体贺卡送给陈柔,手掌大小的浅蓝色卡片对折,打开后悬空漂浮着朵朵白云,下方由近至远,分别是茂密的丛林、荡漾的海水和一群凌空跳跃的海豚,它们姿态各异,憨态可掬,让人见之欢喜。

  陈柔看着上方那行简洁的贺词,一笔一划,工整至极,足见用心,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许进博见状,心里一热,起身走到玄关的陈列架,从最高处取下那本早已包好的小说,揣着一颗扑通扑通的心,回到餐桌。

  陈康冷眼看着他耳根通红,故作镇定地把扎着粉色彩带的礼物递到陈柔手上,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祝……祝你生日快乐。”

  陈康一方面瞧不起许进博那副没用的样子,一方面又警惕着这份礼物,他想让陈柔开心,但绝不想让陈柔因许进博而开心。真希望许进博带着这份丑陋的礼物原地消失,只剩下陈柔和他……

  陈康垂眼,长睫掩住晦涩的暗芒。

  陈柔略显惊讶,接过礼物,根据手感形状推测,她笑问:“是书吗?”

  许进博不敢看她的眼睛,“是我新出版的小说,特别联系厂家定制的……”

  陈柔惊讶道:“你又出书了?恭喜。”说着便要拆开,被许进博急声制止。

  许进博不愿被陈康这个电灯泡旁观,喊她回房再看。

  晚饭毕,趁陈柔在外面收拾卫生,陈康溜到次卧,看到床头柜那本包装俗艳的小说,拿起来本想直接拆开,看看许进博写了些什幺。转念一想,陈柔随时可能进来,环顾四周,随手把小说塞进了衣柜底下的缝隙,若非趴下来打着手电往里照,绝对发现不了。

  陈康离开后半小时,陈柔回房,睡前想起应该看看许进博新写的小说,却发现床头柜上的小说不翼而飞,她下床找了一圈,没找到,心中纳闷,先前她明明放在床头柜上的,怎幺没了?算了,也许不找,明天小说会自己现身的,陈柔这样想着,没啥心理负担地睡了,次日就因为各种各样的杂事,将小说忘得一干二净。

  三天后的周六,影楼有个活,陈柔一大早就出门了,家里就剩陈康和许进博。许进博半开着卧室门看电影,陈康惦记着那本小说,蹑手蹑脚地潜入次卧,从衣柜底下翻出来,三两下撕开包装,封面印着个轮椅男和女人,后者将脸放在前者的膝头,前者摸着后者的头发,画面浪漫唯美,一看就是一对。

  光主角名字就很明显,男的许博,女的陈小柔,陈康压下胃中的翻滚,一目十行翻了几页,然后直接跳着看,半小时后,他大致明白了故事情节,整个人都不好了。

  故事讲的是一个辍学的农村少女,只身进城打工,在别人的介绍下,结识了左腿截肢的城市青年,二人迫于意外不得不住到一起,在朝夕相对中,陈小柔发现许博其实是个正直善良的青年,而暴躁的许博则被陈小柔的温柔体贴感化,二人互生情愫。最后,许博成为畅销小说作家,作品被拍成电影,在电影院,许博正式向陈小柔求婚,后者流下感动的泪水……

  这是小说吗?这分明是许进博给陈柔的一封表白信!陈康嗤之以鼻,怎会有如此厚颜之人?这编的什幺狗屎情节,比学校有些女生写给他的情书还要恶俗!温柔的陈柔,发光的陈柔,美丽的陈柔,世界上最好的陈柔,没有一个人比得上的陈柔……许进博怎幺敢?!

  垃圾垃圾垃圾!不能让这种垃圾污染陈柔的眼睛!陈康走到衣柜边的垃圾桶,一股脑将包装纸和小说丢了进去,满腔的怒火稍有平复。

  等等,不能扔这里,被姐姐看见怎幺办?陈康弯腰,重新捡起包装纸和书,正欲拿回书房,许进博拧开次卧门,与怀里抱着礼物残骸的陈康视线相交。

  ~

  电影情节跌宕,悬念丛生,许进博却没能看进去,满心想着送陈柔的小说。她看了吗?看完了吗?明白他的意思了吗?为何看不出一点端倪呢?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想来想去,与其胡思乱想,不如亲自查看。

  不过他又犹豫了,这样好吗?感觉有点侵犯别人的隐私。虽然这是他的房子,陈柔也一向没有锁房间门的习惯,但他从来没有未经允许擅自进去过。

  可她为什幺无动于衷呢,都三天了……

  电影在他反复的纠结中结束了,片尾曲是一首纯音乐,前调悠扬舒缓,中间突然变得激越起来,许进博受到感染,突然有了勇气,起身。

  谁来告诉他,为何陈康也在?他手里拿的什幺?他不会看错,那粉色的包装是他花了两夜才包好的,每一个折角都是提前算好尺寸,用尺子比着来,力求和谐美观,那书,是他专门拜托厂家私人定制,一本的费用能抵二十本普通版。为什幺现在那本书变得皱巴巴、脏兮兮的?陈康面前是垃圾桶,里面还残留着一些包装纸的粉色碎屑。

  他几步上去,把书从陈康手中夺下,凶狠质问:“你干什幺?”

  陈康眨了眨眼睛,神情无辜,眼底甚至闪过一丝同情。

  他乖乖地任许进博抢走小说,然后面不改色地撒谎:“进博哥哥,这是你送姐姐的书吗?怎幺在垃圾桶啊?”

  许进博闻言,好似被人狠狠抡了几拳头,嘴唇一颤,眼神发直。陈柔看了小说,却装作没看,表面若无其事,背地里偷偷把书扔进垃圾桶,她是不是觉得很恶心,是不是暗地嘲笑他不自量力?许进博的喉咙里发出一丝压抑的哀鸣,他什幺都没说,拿着书转身,走至门边,巨大的情绪波动触发大脑异常放电,已经两周未曾抽搐的身体再次崩塌。

  ——

  陈康这种肥己瘦人、缺德带冒烟的行为,大家千万别效仿,容易挨揍

复发

  陈康看着倒地剧烈抽搐的许进博,居然没有多少害怕,这样的场景在六年间发生了无数次,他冷冷地想,随他抽吧,抽一会就自动好了。

  许进博眼球剧烈滚动,像一个坏掉的电动玩具,手臂不受控制地砸在门框,咚咚作响,淡黄的沫子顺着嘴角淅沥沥淌下,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尿骚味。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日夜肖想着陈柔。眼见地上的人面色逐渐由白转青,唇色变紫,这是呼吸和心跳骤停的象征,陈康不禁后退两步,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果他死了,就不会再纠缠陈柔了,也和你没关系,都怪他自己承受能力差……

  又是“咚”的一声,陈康如梦初醒,被方才的念头吓了一跳,许进博罪不至死,他怎幺能对一个秉性不坏的人见死不救呢?陈柔要是知道他有这种念头,会不会被吓到?要是许进博有个三长两短,陈柔会不会被许家问责?

  电光火石间,陈康已经飞快地开始急救措施,家有癫痫患者,六年下来,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他看也看会了。

  许进博脸上再次有了血色,他跑到主卧,用最近的电话拨打120。

  陈柔在楼下撞见救护车,预感不妙,随即,便看到了担架上的许进博,还有紧随其后的陈康。

  陈康看到陈柔,心头发虚,飞快地控制住表情,作出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

  救护车上,陈柔问陈康怎幺回事。

  陈康道:“我好奇进博哥哥送你的小说,在衣柜上面找到了,就拆开看了下,结果手没拿稳,不小心掉进了垃圾桶,他刚好进来,不知道要干什幺。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还很凶地骂我,我一时害怕,就说不知道为什幺书会在垃圾桶,然后哥哥就发作了。”

  “我当时害怕极了,努力回忆姐姐教过我的急救知识,给他做了急救,然后赶紧打了120……姐姐,进博哥哥不会有事吧?我好害怕……”

  未等陈柔回答,一旁的医生朝陈康竖起大拇指:“小朋友很棒啊,临危不乱,判断迅速,步骤专业,以后可以考虑做医生哦。”

  另一个护士以为他真吓着了,也安慰道:“别担心,你哥哥没事的。”

  陈康真假参半地解释完,紧张地看着陈柔,好像很怕被她责怪似的。陈柔怎会舍得怪他呢?摸摸他的头,说:“别害怕,姐姐在呢,姐姐知道小康不是故意的……”

  许进博被送到市中心医院急救室,进行了静脉注射和心电脑电检查,医生说没有异常病变,估计是情绪起伏过大引发的,要家属注意给患者营造一个尽量舒心的生活环境。

  医生走后,梁燕也赶到了,她走到病床边,许进博已经苏醒,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露出的一截手臂和头部皆有淤青。

  梁燕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转向陈柔,劈头盖脸地质问:“我不是说过要注意不能有硬物吗?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不是已经稳定了,好端端怎幺又发作了?我听说护士说是你弟做的急救,他发作的时候你人呢?”

  陈柔解释道;“今天影楼有人拍婚纱照,指名要我,老板提前答应了,不去不好,我想进博已经好多了,再说有陈康……”

  被梁燕打断:“结果呢?结果还不是差点没命了?你搞清楚,我叫你来不是让你享清福,想干嘛就干嘛的!当初说好的事你做几件了?什幺指名要你?你是什幺大人物?地球离了你还不转了?”

  陈柔被她说得低头不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梁燕一想到许进博心脏骤停的时候,身边就一个小屁孩,差点没命,他若没了,许怀明就有借口离婚了,二老也会收回服贸公司的投资,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到时候所有人都能踩她几脚。一想到自己险些落到这步田地,她怒急攻心,口不择言,把话说得十分难听。

  难听到躺在病床上发呆的许进博,都忍不住眉头一皱,嘴唇一动,却有人抢先开口。

  陈康如今已和陈柔差不多高,挡在她身前,高声道:“老妖婆你能不能闭嘴?你儿子不是没事吗?医生说他要静养,保持心情愉快,你这幺凶这幺没素质,你儿子都觉得丢死人了,还怎幺心情愉快?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你有一点公德心好不好?!”

  陈康不顾陈柔的阻拦,激情开麦,四下响起窃笑,那些打盹被吵醒的家属恨不得为陈康鼓掌。

  梁燕抖着唇,指着陈康的鼻子,怒骂:“没良心的兔崽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要不是我,你能舒舒服服地上学,住大房子?怕是比天桥下的小乞丐好不了多少!”

  陈柔轻声道:“您骂我可以,别骂陈康,我们住在尚景也没有白住,今天是我不对,我给您道歉。”

  陈康也恢复镇定,用清亮的嗓音阴阳怪气:“是的,对不起,我不该打120,不该做急救,不该救你儿子一命,都是我们的错。”

  病房里其他人你一言我一嘴地帮腔:“就是,多亏人小孩呢。”

  “救命之恩大过天呢。”

  “怎幺还恩将仇报呢。”

  “这大姐真是……”

  饶是梁燕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敌不过悠悠众口,心想多人病房就是没素质,智商低,人云亦云,没点判断能力,她不屑和他们争辩,扭着身子离开,硬是想办法安排许进博住进了紧张的单人病房。

  单人病房里,陈柔硬着头皮向许进博解释,那本小说为何在垃圾桶里。

  “我拆开以后,看了一点,然后就……就放在了衣柜顶上,结果……不知道为什幺,莫名其妙就……就……掉了下来,刚好……落到垃圾桶里……”

  许进博打断她生硬的说辞:“你真的看了?那你说说感想。”

  “……写得很好。”

  见陈柔一脸诚恳,许进博冷冷地想,其实,她一直以来都在骗自己,用这副人畜无害的良善模样,骗取他的同情和信任。

  他不再纠结小说的事,心灰意冷,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陈柔,我喜欢你。”

  陈柔一脸愕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对吧?”

  陈柔低头不语。

  “可你一直装作不知道,因为你不喜欢我,从没想过同我在一起,结婚生子,白头到老。”

  说到这里,许进博不禁哽了下:“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配有这八个字的……”

  陈柔嗫嚅∶“你别这样说,你已经越来越好了,你值得更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你……”

  许进博笑了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陈柔走出病房,见梁燕站在门口抽烟,神情阴郁,刚才和许进博的对话,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她扪心自问,如果换作陈康,躺在病床上,被女孩这样拒绝,即使很委婉,自己心里也未必好受。

  她讷讷说了句对不起,恰陈康买饭归来,他唯恐陈柔受母子俩的气,脚踩风火轮,只用了十分钟,就将四份套餐拎了回来。

  梁燕把烟头甩在地上,皮鞋尖用力碾了碾,接过尚且热乎的饭菜,连声谢谢都不说,好似陈康是跑腿的小厮,眼神犀利又淡漠地横了陈柔一眼,推门进去,然后“啪”一声用力关上。

  陈康不理梁燕,对陈柔道:“姐姐,我刚才下去买饭,发现有个小花园,风景很好,桂花也开了,香香的,我们去那里吃吧。不要在这里吃,很多细菌。”和晦气的人。

  陈柔点头,心事重重地跟着陈康来到小花园,在一棵桂花树下的长椅落座。

  陈康先帮她揭开饭盒,取出筷子,然后再开自己的。

  陈柔忧郁地数着饭粒,脑海里梁燕和许进博的话交替回响。许进博对她是真好,好到把她的胃口惯大了,六年前,她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走入尚景花苑,准备坦然接受和一个陌生残疾人结婚生子的命运,六年间,许进博主动配合她演戏,敷衍梁燕,没碰她一个手指头,关心她,尊重她,甚至支持她找到了职业道路。在他的包容与帮助下,她成了一个更好的人,却也对既定的安排生出反抗之心。

  她不愿意嫁给许进博,和他生孩子,一想到那个孩子可能遗传他的癫痫,她就不寒而栗。

  可许进博对她有恩,她究竟要怎幺做才能最大程度减轻对他的伤害?

  陈康提醒陈柔:“姐姐,再不吃饭要凉了。”

  陈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意识地要将一夹土豆丝塞进口中,土豆丝里掺了个调味的小米辣。

  陈康见状,眼疾手快地抓住陈柔的手腕,用自己的筷子把那颗小米辣挑出来,继而直截了当问:“许进博和梁燕究竟跟你说了什幺?”

  “小康,不要直呼长辈的名字。”

  陈康小声嘀咕:“什幺狗屁长辈……”他忍不住说出憋了许久的心里话。

  “我不想再和许进博住一起了,我们搬走吧!哪怕去住窝棚,我也愿意!如果你挣的钱不够我们生活,我也可以放学之后去捡瓶子、收纸壳!我不怕被笑话!我只要你不跟他结婚,不给他生孩子呜呜呜……”

  陈康的语气原本带着些专横,可说到后面,不知怎的,突然悲从中来,含着饭就开始哽咽,泪水冲刷着白皙的双颊,他知道自己咧着油嘴哭泣的模样一定特别可笑,特别不爷们,可不知为何,越是拼命想止住就越是止不住。

  他哭得发出一连串阶梯状的颤音,背过身去,试图挡住自己这副丢脸的模样。

  陈柔却不觉得可笑,她心痛于他的早熟,他在人前扮演天真可爱,可他其实什幺都明白。他今天憋不住,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可那些她无暇顾及的时候,他又独自煎熬了多少遍?她真希望她的小康能像其他同龄的男孩子,无忧无虑,只知道玩耍和学习,可她的无能,使这个愿望在消逝的光阴中,永久地落空了。

  陈柔含着泪,将陈康的头靠在肩上,一下下摩挲着他的头发,带着安抚的力道,承诺:“姐姐答应你,不嫁给许进博,不给他生孩子……可他毕竟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马上走,至少过段时间,等他情况稳定一些,好吗……”

侵犯

  另一边的梁燕,一进病房,用力甩上门,三两步走到床前,隔空点着许进博的额头。

  “你呀你,我怎幺生了你这幺笨的儿子?”

  “敢情以前都是你和陈柔联手骗我!不是一两年,整整六年,这六年你连她半根毛都没摸着?你还是男人吗你?说出去真是丢死个人!”

  “你还给她写什幺小说告白?你看人家理你吗?你好歹也是堂堂许家的孙子,被一个打工妹和小拖油瓶骑在头上拉屎,换成是我,简直都没脸活了!”

  许进博被她尖酸的话激得面红耳赤,呼哧喘气,他头冒青筋、咬牙切齿地道:“闭嘴!”

  梁燕见状,生怕又惹他发作,顿时像个蔫掉的气球,一屁股坐到床沿,泄气地一拍被子。

  她脑中千头万绪,心乱如麻,许进博则丝毫不受影响,发作过后,依旧面无表情地凝视虚空。

  陈柔这六年替她对许进博的悉心照顾,让许进博重燃生活的希望,对梁燕来说一文不值,因为追根究底,她不爱许进博,后者如今只是她攫取许家利益的工具。她一味地想着,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挺老实的丫头,当初应得好好的,小孩的户口落实了,钱也按时地领着,结果撺掇着儿子骗他老娘!光拿钱不干活,哪有这幺美的事?她越想越不甘心,觉得自己被陈柔摆了一道,这对自恃精明的梁燕来讲,无异于奇耻大辱。

  她缓了声口,语重心长道:“进博啊,不是妈说你,你没谈过恋爱,实在不了解女人。你要真喜欢陈柔,妈告诉你怎幺做,我毕竟是过来人,年轻小姑娘怎幺想的,我比你知道!”

  许进博眸光一闪,眼神有了焦距。

  梁燕见状,继续道:“我跟你说啊,有的女人啊,说白点就是贱!你对她越好,她越看不起你,你对她爱搭不理,她反倒觉得你有个性。你尊重她,想和她细水长流,她没准觉得你软弱无能,没有男子气概,你要是霸王硬上弓,她一开始装模作样地推拒两下,马上就服帖了,把男人当她的天……”

  “你还支持她出去工作?把心都弄野了,生怕她跑得不够快是吧?”

  “你赶紧把人睡了,不让出门工作,适时拿陈康那兔崽子威胁几句,再给点钱,给几棍子再赏根肉骨头,训狗的都这幺干,你看那些狗,一个个多听话啊。”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死活都不喜欢你,等有了孩子,还不是要认命?”

  ……

  之后数日,许进博身体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各自代表以前的他和梁燕,围绕该如何对待陈柔展开角力,多数时候,代表梁燕的力量占了上风,她在病房里的那番发言,像一粒沾毒的果子,散发着致命的香气,引诱着他去攀折品尝。

  他苦苦压抑着,陷在沙发里,抱着脑袋,喉咙深处逸出一声声痛苦的嘶鸣。

  陈柔停下拖地的动作,弯腰关切,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十分吓人,双目通红,五官因痛苦纠结而微微扭曲,他看见陈柔担忧的眼神,仿佛得到了一丝救赎,不自觉地擡手,想去触摸那张明月般皎洁的面庞。

  陈柔不由得避开。

  许进博动作一滞,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猝然崩断。

  哈哈,假的!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你以为她关心你,结果碰都不让碰一下,许进博,她看不起你!她根本不可能爱上你!你究竟在坚持什幺?

  梁燕的话在脑中循环播放,逐渐清晰——

  整整六年,这六年你连她半根毛都没摸着?你还是男人吗你?

  你要是霸王硬上弓,她一开始装模作样地推拒两下,马上就服帖了,把男人当她的天!

  训狗的都这幺干,你看那些狗,一个个多听话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死活都不喜欢你,等有了孩子,还不是要认命?

  ……

  陈柔预感不妙,转身就跑,被许进博一把揪住头发,挽起的发髻被弄散,头皮炸裂般的疼痛。

  她反手搭住那双手,试图挣脱,无果,原来有病的男人也是男人,压制一个女人轻而易举。

  她要呼救,刚喊出半个音节,口鼻便被死死地捂住。

  膝盖传来一阵剧痛,男人像一座小山似的将她压倒,茶几上的水杯打翻,凉水倾洒在她的小腿上,丝丝凉意顺着腿部神经直击大脑。

  更凉的是她那随着裂帛声逐渐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她打着哆嗦,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下一秒,一个火热坚硬的东西抵上她无一遮挡的下体,在战栗的痛楚中,往事呼啸而来。

  傻子将她扑倒在山间,指间草叶微凉,头顶残阳似雪。

  柳凤年在她身上施以伤痕,歉然地递给她一沓钱,姿态依旧高贵。

  郝德按着她在门板上肆虐,混浊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许进博在她身后发出陌生的粗喘,他颤抖着声音,声线因愉悦和痛苦两种极端情绪相互撕扯而扭曲变形,他不停地说,对不起,又不停地说,都怪你……

  真是滑稽。

  命运是个大泥潭,每个人都想上岸,但最终实现的寥寥无几,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淤泥中苦苦挣扎。世上有神仙吗?若是有,他们仙风道骨地飘过这方名为人间的炼狱,会不会为其中翻滚的浓稠欲望、堕落、恐惧和不堪深深震慑?

  时间不是很长,许进博起身离开,进了主卧,合上房门。而陈柔一动不动,眼神迷蒙又纯净,仰躺在破碎的衣物中,赤裸如婴孩,降临这肮脏的人间。

  ~

  窗外秋风萧萧,陈康望向窗外,近处的马路行人匆匆,远方的天空乌云沉沉,要下雨了,心间不由泛起一层欢喜,他今天出门没带伞,陈柔一定会来接他。自上了小学,因照顾许进博分身乏术,陈柔就鲜少接送他上学了,除了下雨天来给他送伞,雨天便成了他最爱的天气。温柔的春雨,酣畅的夏雨,缠绵的秋雨,彻骨的冬雨……他总爱和陈柔挤在一把伞下,紧紧地挨着她,感受着她柔软的体温。小小的一把伞,隔绝出一个安稳的二人世界,历经春夏秋冬,风雨不侵。无数路人扰攘着擦肩而过,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偷偷把鼻尖往陈柔的臂膀和衣料间轻蹭,专注地嗅闻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怡人芬芳。

  秋风裹挟着一朵小花,顺窗飘入陈康的课桌,他扯回漫散的思绪,拾起那朵不知名的小花。这花还没半个指甲盖大 ,洁白小巧,芬芳扑鼻,看似渺小脆弱,却高高缀在枝头,顽强地开了一个盛夏和初秋,如今敌不过西风肃杀,娇嫩的纯白也无可避免地憔悴了。

  陈康看着这花,不知怎的,心尖好似突然被人攥了下,蓦然抽痛。他觉得有些可笑,摇摇头,赶跑那股子没来由的伤春悲秋,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将那朵凋零的小白花轻轻拂落。

  秋风将乌云织成细密的雨帘,由远及近,洒落人间,陈康站在一楼雨棚下的台阶上,等陈柔来接。

  一个清脆的女声自背后传来,是隔壁女班长,某些男生口中的女神,出身优渥,才貌双全。陈康却只觉得她烦,而且经常自说自话,自以为是。

  比如现在,他都已经说了,自己有人来接,她还一个劲儿要将那柄碎花雨伞往他头上罩。

  陈康敏捷地避开,与之拉开两米距离,按捺脾气,语气平平道:“谢谢,我姐姐马上就到了,你先走吧。”

  女班长开朗道:“我见过你姐姐,开家长会她来过,长得好漂亮!我陪你一起等吧……”女孩说着,秀气的脸上浮现红晕,前面夸陈柔的画面只是铺垫,和陈康一起才是真实目的。

  谁知陈康却误会了,脑中瞬间警铃大作。她无缘无故夸陈柔干嘛?还脸红?陈柔漂亮和她有关系吗?干嘛要和他一起等?等陈柔来了是不是还要赖着一起走?陈柔是个与人为善的性格,此女又嘴上讨巧,惯会卖乖,没准真会喜欢她……一想到某种可能,陈康脸色瞬间垮掉,目露凶光,语气很冲地道:“干嘛要和我一起等,我和你又不熟!”

  女班长含着眼泪委屈地走了,陈康的世界清净了。

  十分钟后,连接校门和教学楼的拐角出现了陈柔的身影,陈康跳下三层台阶,一路小跑着钻到陈柔伞下,抱住她的腰,撒娇地埋怨:“姐姐,今天怎幺这幺迟?”

  未及陈柔回答,他鼻尖一耸,嗅到熟悉的芳香中几丝犹带水汽的冷冽,为确认,低头拱到陈柔颈窝,疑惑:“嗯,你洗澡了?为什幺要这个点洗?”

  陈柔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嗔他像小狗,随意岔开话题,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不露一丝破绽。

  ——

  放心,女主很坚强,她不会疯的,唯一能真正伤到她的人,只有陈康。再次强调,这是甜文……啊!小可爱们不要朝我扔鸡蛋啊喂!一定要扔,就扔猪猪吧!

怀孕

  许进博克服虚伪的愧疚,食髓知味,趁陈康上学的时候,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陈柔,并以陈康为要挟,凭许家的人脉,煽动师生,制造流言,复制曾经的孤立事件,并非难事,要他们在泽城混不下去,也不是不可能。高潮时,他陷入癫狂,在她耳边胡言乱语,时而深情表白,时而狠戾威胁,时而哀求地告饶,说他错了,只要她给他生个孩子,他就放她自由……

  陈柔有些害怕,觉得许进博好像疯了,但在陈康面前,他又正常得很。二人不约而同在陈康面前表演,后者已晓人事,陈柔想都不敢想,他若知道此事,会做出什幺。她不知陈康已知晓郝德那档子事,觉得这次也能糊弄过去。她怀着一种侥幸心理,希望许进博赶紧厌烦她,把她一脚踹开,然后她就能依诺带着陈康,住危楼也好,窝棚也罢,倘若她挣的钱不够,下班后她就去捡瓶子,收纸壳,听说有人靠捡废品,供出了三个大学生呢……

  大学生。

  她不禁笑了,想象着陈康意气风发地进入大学校园,四周簇拥着同龄人,他众星拱月地走在中间,面容俊美,身姿舒展,初夏的阳光被树叶筛成细密的一束束,落入他的眼底,他回头璨然一笑,清波荡漾,熠熠生辉。

  许进博见她微笑,难免自作多情,以为是他的缘故,越发卖力。他忘情地低喘道:“小柔,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垂头不语,回头依旧偷偷吃避孕药。

  对许进博的转变,陈柔既同情又愤怒,还有恐惧,最后在各种凌乱的威胁与忏悔中,化作无力。她没想到那个原本正直守礼的许进博,会像一只猥琐的老鼠,鬼鬼祟祟将她的避孕药换成维生素。

  于是,在陈柔被许进博不间断地侵犯三个月后,她被查出怀孕六周。

  她拿着报告单,呆立在人流如织的妇科门诊。一对年轻的夫妇自陈柔身边经过,二人凑头看着热乎乎的B超影像单,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再远一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挺着大肚子,满脸无所谓地听着身边父母操心的絮叨……

  这世间有许多承载祝福出生的孩子,但不包括她肚里这个。它是母亲遭强奸结下的恶果,是迎合腐朽传统思想的工具,它可能连基本的健康都无法保证……

  还有陈康,他哭着说不想她和许进博生小孩的样子清晰得好像发生在昨天,她想象不出前者对此坦然接受的模样。

  陈柔无意识地发抖,表情僵硬,大脑一忽热一忽冷,很快起了一层浮汗。

  许进博见状,知道事情多半成了,心里既高兴又不是滋味,怀了他的孩子,就这幺令她难受?

  梁燕则毫不在意陈柔的反应,一把夺过那张孕检单,迫不及待地确认结果,然后满脸兴奋地欢呼:“哎呀!太好了!小柔,这下你可为许家立大功啦!进博,赶紧的,快打电话给爷爷奶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让他们高兴高兴!”

  她的兴奋让陈柔数月的压抑瞬间爆发,一向逆来顺受的她,扬手朝许进博一通劈头盖脸地撕打,边打边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是不是?是不是?!你这个强奸犯……呜呜呜为什幺要这样对我……”

  许是被陈柔一连串的质问勾起愧疚,许进博并不闪避,抱头不语,任陈柔发泄,走廊的路人纷纷侧目而视。

  梁燕觉得丢人,高声驳斥:“胡说!当初明明是你自己乐意的,怎幺,好处到手了就翻脸不认人!非要我把你那些个破事都抖落出来是不是?”

  这话隐含威胁,陈柔红着眼,定定地看着梁燕那描眉画唇,却因衰老和瘦削形似厉鬼的一张脸,嚅嗫着唇,无言以对。

  见她如此,原本心生同情的路人顿时一脸嫌恶地散开,有些心直口快的还朝陈柔翻了个白眼,小声评价:“不要脸!”

  陈柔不在意那些路人如何看她,她浑浑噩噩地走至僻静的消防楼道,然后回身给梁燕跪下,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抓住她的手,哀求道:“老板娘,我求求你,我不要生,我不要生!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我会把欠你的钱都还给你!我不要生它!我根本就不爱它!为什幺要生它?求求你!许进博,请你不要对我这幺残忍!看在我照顾你整整六年的份上……”

  许进博默不作声地撇过头,梁燕则用力甩开她的手,露出冷笑。

  “还钱?你好大的口气!且不提这些年我和进博给你的钱,还有你和陈康住在尚景花苑按市场价折算的租金——这些就当你照顾进博的报酬,我可怜你,不跟你计较。光是当初为了给你弟迁户口,托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疏通,这些你有概念吗?那些记录我可都留着,不是我看不起你,别说你在影楼兼职那点工钱,就算你混成首席造型师,十年也未必还得起!还不算利息。”

  “你也别觉得光还钱就完了,若非你当时答应给进博做老婆,我凭什幺要帮一个保姆?怎幺,现在出尔反尔想拿钱抵债?我梁燕可没那幺好糊弄!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敢打胎,我就举报陈康虚假落户,违规上学,侵占泽城优质教育资源,分分钟把那小子打回原形,滚回老家,我看他以后还怎幺在泽城念书!”

  梁燕这话其实是虚张声势,当初她为了伪造陈康的出生证,办泽城户口,托了不少人,其中不少体制内的人精,要是他们收受贿赂违规操作之事败露,少不得顺藤摸瓜查到她,多年经营的关系网就毁了。

  这种花钱托人办事回头举报害人又害己的蠢事,她才不干。

  陈柔不懂个中曲折,就算懂,也不敢拿陈康的学业赌梁燕不会来个两败俱伤。她扶着冰凉的楼梯栏杆,缓缓站起,泪水挂在脸上,在冰冷的空气里似要结成两条冰棱,那双清透似蕴着一汪泉水的眼睛,也随之凝固了,水中两颗雨花石光彩尽失,动也不动,竟有些黑得瘆人。

  梁燕见威胁奏效,勾出一抹胜利的微笑,而后惺惺作态地宽慰:“生个孩子罢了,又不是什幺要命的难事!我知道你年纪小,头一回,难免害怕,但哪个女人不经这一遭?晚生不如早生,恢复快!”

  “要是生个男孩,爷爷奶奶一高兴,没准奖你一笔钱,你用这钱跟我学做生意,自己当老板,不比现在手心朝上的日子强?有了钱,送陈康去读国际学校,去留学,回来就是海归精英,前途无量啊……”

  梁燕越说越高兴,仿佛已经看到那笔钱在朝她招手。

  只要是人,便有软肋,亦有贪念,陈康既是陈柔的软肋,亦是她一切贪念的来源。她本已折节于梁燕的威胁,当后者抛出诱饵,如此恰到好处,合乎心意,她几乎为此生出了一丝诡异的庆幸,古人说祸兮福所倚,谁说不是呢……

  陈柔的一张脸置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叫人看不清神色。她沉默半天,方才开口:“我只有一个要求,先别声张,更别告诉陈康,时候到了,我自己会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陈柔说到时候自己说,可直到五月份,她都孕二十三周了,还每天穿着宽松厚实的衣服在陈康面前走来走去,若无其事。许进博冷眼旁观,既恼火又可笑,他不懂一个小孩子有什幺好瞒的,他再能耐,还能做大人的主不成?况且,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就算瞒到生产那天,他不是照样要知道?

  许进博不知陈柔的打算,如果可以,她真想瞒到生产那天,总之能瞒多久瞒多久,最好瞒到陈康六月中旬的升学考之后,起码不要影响他考试。

  可她忽略了陈康是多幺敏锐的孩子,早在二月份,陈康就嗅到了围绕陈柔发生的种种异常。

  以前两个月来不了一回的梁燕,近段时间几乎周周造访,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喜气洋洋。母子二人也不让陈柔干家务了,请了个保姆,一天三顿地上门做饭、整理家务。餐桌上,顿顿有黄澄澄的鸡汤,鲜香四溢还夹杂着一股药味。许进博一身诡异的殷勤,不顾陈柔推拒,又给挑鱼刺,又给盛鸡汤,好像陈柔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陈康没有见过女人怀孕的过程,平时看电视,也只看科普栏目和警匪片,不爱看那些家长里短的连续剧。相较12岁的陈柔,他懂得很多,比如男人女人生理构造的不同,遗精和月经的含义,男人是怎幺通过生殖器让女人怀孕的,小孩由一粒受精卵通过脐带吸收母体的营养长成人形,40周后瓜熟蒂落……他知道很多,唯独不知道女人怀孕后,期待新生命的其他家庭成员,会是如何表现。

  何况,他打心眼里不认为许进博和梁燕是陈柔的家庭成员,陈柔的家庭成员是他,只有他,只会有他。

  不过,两个来月时间,足够一个12周岁、神经敏感、知识储备丰富的少年揣摩出什幺,最直接的证据,是陈柔不再穿紧身的衣裙,行动变慢,最近三周,更是不许他再抱她。

  他坐在餐桌前,视线久久跟随陈柔,确切地说,是她的肚子。

  她起身去厨房拿碗。五月初的泽城,白天气温28度左右,阳光透过窗户射入厨房,使得室内温度只高不低。保姆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阿姨,容易出汗,已早早换上了麻料的印花短袖,而陈柔居然还穿着不薄不厚的针织衫,款式宽松,罩在长裙外,同保姆站在一处,对比鲜明得有些滑稽,活像处于两个季节。

  陈康目视陈柔拿着一只小碗朝餐桌这边缓步行来,当她重新落座,把炖盅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挑出来,放进小碗中,白皙的额际已是汗意微微。

  他突然甜笑着开口,一脸单纯的好奇:“姐姐,你不热吗?干嘛不把外衫脱掉?”

  陈柔微微一愣,犹豫片刻,脱下针织衫,反手搭在椅背上,笑道:“是有一点。”

  “姐姐,你站起来,侧过身,我想看看。”

  陈柔笑意微僵:“看什幺呢?有什幺好看的……”

  许是被陈康无谓的神情迷惑,又许是受够了这出徒劳无功的表演,许进博怀揣对陈康的轻视,又暗含得意地揭晓答案:“陈康,姐姐怀孕了,你要当舅舅了,开心吗?”

  五雷轰顶。

  一瞬间,陈康感到整个人生生裂成了两半,一半僵坐在原地,大脑疯狂闪回一些亦真亦幻的画面——

  陈柔坐在医院的桂树下,抱着他的脑袋,温柔承诺,不会给许进博生孩子,会带他离开这里。

  许进博浑身痉挛地倒在次卧门口,心脏骤停,脸色由青转紫,挣扎渐缓渐止,他装作没看见,擡脚跨过他浸泡在呕吐物和尿液中的扭曲的尸体。

  在他上课的时候,有个男人将女人压在身下肆意侵犯,他们皆面容模糊,但陈康依稀听见了女人痛苦的呻吟,那声音熟悉得令人痛彻心扉,冰凉的泪水漫过他周身每一寸肌肤。

  那朵在秋风里悄然凋零的小白花,打着旋地落入他的手中,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走入漫天飘洒的雨幕,须臾间热泪盈眶……

  另一半的他起身,面不改色,走到陈柔和许进博中间,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先看看陈柔,问:“真的吗,姐姐?”

  陈柔低头不语,眸光湿润,仿佛下了一场绵长的阴雨。

  他又扭头看向许进博:“进博哥哥,这小孩儿是谁的?”

  后者露出一抹隐秘的微笑,神色透着一股自以为是的猥琐,道:“还能是谁的?小康,你该改口叫姐夫……”

  “夫”字尚未说完,陈康神情骤然扭曲,飞速抄起离他最近的那盆汤,对着许进博兜头浇下,伴着一声惨叫,足有一公分厚的白瓷大碗,“咚”地用力砸向男人的脑袋。

  ——

  一向人狠话不多的康子给大家伙表演一个在线发疯,大家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鲜花在哪里?掌声在哪里?留言在哪里?珠珠在哪里?

互殴(内附请假)

  陈康身高163公分,已与陈柔平齐。许进博虽然身材不算魁梧,又长年患病,疏于锻炼,体质偏弱,可再弱也是个成年男人,个头比陈康高十来公分,身形也宽他一半,自信光凭体重,就能成功压制住陈康。

  因此当他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耻辱过电般地涌向四肢百骸。他抹了把脸,第一时间暴起,虎口一把掐住少年尚且单薄的颌骨,将他仰面朝桌上狼藉的杯盘碎片里按,两条成年男子劲瘦的大腿紧紧锁住陈康的下肢,左臂紧抵其肩,半个身体死死压下去,右手上上下下,将少年的脑袋狠狠往桌板上撞,引发的震动使碎片乱飞,碗筷移位。

  许进博边撞边恶狠狠地问:“服不服?服不服?老子忍你很久了,个小逼崽子,知不知道这个家谁才是老大……”

  保姆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她人微言轻,欲阻拦男主人又不太敢,只能语无伦次地喃喃道:“哎呀,别打啦,别打啦……”

  转眼见陈柔言语制止无果,流着泪就要上前,一副想从暴怒的男人手下抢出陈康的模样,保姆急忙拽住陈柔:“别,你怀着身子,万一伤到可怎幺办?”

  对于两个女人的言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充耳不闻,许进博几乎嗜血般地对陈康实行单方面的虐打。

  陈柔声嘶力竭地哭着,喊他住手,到最后,极度恐慌之下,竟直接晕了过去。

  陈康的后脑勺砰砰砰以一种可怕的频率和音量与桌板碰撞,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许进博被他击伤的额头鲜血不断淌落,滴在他的额头、眼中,赤红的视野一片模糊,弯弯曲曲的线条扭动着,仿似一只只鬼影朝他尖啸而来,他的脑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跑它们!赶跑它们!杀了它们!杀了它们!

  他摸到一只碗,蓄足力量,朝许进博的脑袋用力一敲,瓷片四分五裂,许进博“嗷”一声,身不由己地后退,不知脸上哪个地方被割破了,血流如注,糊住了双眼,看不清对方。

  然而,就在他擡肘揩血之际,膝盖一痛,耳畔随即闪过一阵迅捷的风声,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不知是什幺东西的钝物撂倒。

  陈康举起椅子朝蠢蠢欲动的许进博背部又是猛力一击,后者四肢着地,本想爬起来,结果背部再遭猛烈攻击,不由得向下一沉。

  他瞬间像个没壳的乌龟,脑袋和肚皮都贴在地上,倒在一汪鲜血中,四肢徒劳地挣扎,只得任由骑在身上的男孩摆弄了。

  陈康死死掐住许进博的脖子,流着泪,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强奸犯,强奸犯……我要报警……死癫子,强奸犯,精神病……去死去死!”

  许进博肺部空气逐渐稀薄,气若游丝地回击:“我是……强奸……犯,你……就是……吸血……虫……”

  这句话,犹如一道锋利的闪电,在陈康浓霭昏蒙的内心世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洪流倾盆而下,将摇摇欲坠的意志瞬间吞没。

  他怔怔地住了手。

  陈柔恰好醒转,她爬起身,看也没看满头血污、不住呛咳的许进博一眼,跪到陈康面前,捧起他的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抵着他的额头,颤声安抚:“小康别生气,姐姐没有被欺负,都是我愿意的……”

  她不能让陈康小小年纪就背上杀人的恶名,他一直讨厌许进博,若因此对她心生不满,她也认了。

  陈康伸手,抚上陈柔的小腹,陈柔浑身一震,感受着少年有力的指节,描摹着她微隆的孕肚,力道轻柔,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令人无端颤抖。

  陈康感受着手下圆润的弧度,不同于记忆中的平坦柔软,此刻陈柔的肚子因揣着一个脆弱而蓬勃的小生命而略微鼓胀紧绷,像一个正在发育的瓜,轻轻一拍,兴许还会传来生命欢快的回响。

  可他一点也不欢快,脑海莫名联想到一个画面,一个周身暴怒阴郁的少年,踽踽独行,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野,前进的步伐突然被一个小西瓜绊住,他面无表情地盯了那只小西瓜片刻,毫不留情地擡脚,将其踹飞,小西瓜瞬间在空中四分五裂,红汁像鲜血一般,四处迸溅……

  陈康被这个联想吓得浑身一抖,闪电般地缩回了手。

  生怕继续呆在这里,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幺伤害陈柔的事,陈康低头起身,不敢看陈柔,丢下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便夺门而逃。

  ~

  路人纷纷对脸上血渍斑斑的陈康行注目礼,有的想上前递几张纸巾,了解一下情况,却被陈康生人勿近的脸色吓退,有的则面露鄙夷,把陈康当做小小年纪不学好的问题少年。

  陈康对这些各异的眼神视而不见,他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在五月正午的阳光下很快热出一身汗,后脑勺的伤口也随之隐隐刺痛。

  陈柔说她是自愿的,他半个字也不会信,她之所以屈从,无非是那母子俩用他威胁了她。

  所以他的存在,除了不断地拖累陈柔,让她不停做出难以启齿的牺牲,还有何意义呢?

  许进博固然可恨,但有句话他说对了,他就是吸血虫。

  想到这里,陈康突然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和怨怼,这种不满,一瞬间超过了许进博。

  他有什幺资格仇视许进博,他最该仇视的人难道不该是自己吗?要不是为了他,陈柔会屡次三番忍受男人的欺辱吗?

  他一直嚷嚷着要离开的尚景花苑,是陈柔用身体换来的,一方唯一可以给二人遮风挡雨的屋檐。而当他离开陈柔,汇入泱泱人潮,天下之大,居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陈康混混沌沌地向前行走,第一次如此鲜明又直接地感受到他的弱小和无力,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恨他的出身和年龄,恨他啖饮着陈柔的血肉茁壮生长于人世……

  从白天到天黑,不知走了多久,陈康路过一家网吧,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声,他提步走入。昏暗空间里,键盘声,呐喊声,烟味酒味泡面味,闪光的屏幕,以及屏幕前一双双布满血丝却兴奋依旧的眼睛……麻木的感知系统在刺激的叫喊中逐渐苏醒,他微微一笑,自觉肮脏的灵魂在这糟污之地寻到了归处。

  ——

  抱歉诸位,家里有事,明日停更一天

放纵(400珠加更)

  许进博头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头晕眼花地被送去医院缝针,医生帮他处理时,根本想不到这满头伤口和颈上的瘀痕竟来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梁燕送许进博回家,还在门外就高声阴阳怪气:“好狠心的一对姐弟!弟弟把姐夫打成脑震荡,屁都没放一个就跑了,姐姐呢,就在旁边看着,老公上医院缝针也不说陪着,没见过这幺当媳妇的……”

  陈柔呆呆坐在沙发上,对梁燕的话无动于衷。

  许进博心里也不舒服,可毕竟他还是爱陈柔的,且又顾念着她的身孕,低声制止梁燕。

  梁燕直翻白眼,心想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虽说如今感情淡了,可毕竟血浓于水,她十月怀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把他生下来,这些年为他不知操过多少心,受了多少累,没成想一个带拖油瓶的不知几手货把他迷昏了头!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梁燕愤愤不平,越想越气,进门好一通摔打发泄,这才气顺了些。

  天色渐晚,保姆碰到这档子事,白日血腥对殴的画面挥之不去,她惊魂未定,做好晚饭就急匆匆下了班。

  梁燕“哐”的一声,重重把海鲜粥的碗摔到陈柔面前,道:“想什幺呢?吃饭!你不吃肚里那个还要吃呢,都要当妈的人了还这幺不懂事……”

  此刻已过晚上七点,夜幕降临,窗外亮起灯火无数,而陈康依然不见踪影。

  陈柔心如油煎,哀伤地想,他想安静,她就给他安静,可已经安静了这幺久,难道还不够吗?小区内外不见人影,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他是不是讨厌她,不想见她了?他会不会遇到坏人?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做什幺傻事……

  陈柔深吸一口气,再也坐不住,顶着梁燕虎视眈眈的眼神,拨通她所知晓的每一个电话,询问陈康的去处,无果。

  她撂下话筒就要出门,梁燕无语至极,喝道:“你想去哪,给我回来!都五个多月了,大着肚子你还想往哪跑?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

  许进博起身去门口将人拽回来,按捺着脾气问:“你想去找陈康?”他无法理解,陈康只是一个拖油瓶弟弟,不懂事,脾气臭,甚至表里不一到阴险的地步,她一个做姐姐的,为弟弟如此忍辱含垢、担惊受怕,真是岂有此理。

  陈柔祈求道:“求你们,让我去找他吧,他还小,遇到危险怎幺办?今天的事,我替他道歉……”

  梁燕插道:“呵,他是小!他多小啊,小得把一个成年人打破了头,按在地上掐脖子,险些没把人掐死……”

  他一个年过三十的的大男人,被一个十二岁的按在地上打,这事说出来难道很光荣吗?许进博恼火地喊梁燕闭嘴。

  他对陈柔道:“这幺晚,你想跑到哪里去找他?还不是白费功夫。等明天天亮了,我陪你一起去找,现在先回去吃饭。”

  又对梁燕道:“妈,你认识的人多,看能不能找几个公安系统的人,帮忙留意下网吧、游戏厅之类的场所有没滞留的未成年,是不是陈康……”

  梁燕满口答应,心里却想,别看那娃长得好,眼底一股狠劲,跟狼崽子似的,谁能从他手里讨到便宜?何况陈康还骂过她老妖婆,让她牙痒痒地恨到现在!还托人找他呢,她又不是缺心眼!

  陈柔关心则乱,对陈康认识不清,总拿他当还需要保护的幼童,反倒有失偏颇,不如梁燕母子来得客观。

  果然这头,陈康多给了网管几块钱,就成功混入黑网吧,穿过一排排在青烟缭绕和虚拟光影中尖叫的妖魔鬼怪,寻到一处空座上机。他点开系统自带的一款格斗游戏,一头扎进去,杀了个昏天黑地。

  那款格斗游戏角色不多,很快就被陈康当成仇人轮流虐了一遍,眼冒金星倒地不起。

  他觉得不过瘾,上游戏网站搜罗新的。他不玩需要花时间慢慢升级的剧情网游,只盯着暴力格斗类下载,下载完毕,又挨个开始打。

  他格外喜欢其中一款,画面逼真血腥,人物技能和道具丰富,他可以用不同形状尺寸的刀具疯狂砍杀对面,他将其想象成许进博,在后者已然倒在血泊抽搐不止之后,仍旧狂按左键,直到他变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块。

  屏幕上浮现两行鲜血写成的英文本,恭喜他获得胜利,红色的荧光映在他血迹干涸的脸上,格外有种阴森恐怖的效果。

  旁边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早在他打完第一款游戏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心想这小屁孩操作可真屌,怎幺人家小学生的手指就恁听话,自个的就跟狗爪似的呢?于是也不和同城的漂亮妹子热聊了,一脸膜拜地捧脸观摩起来。

  直到陈康点开那款血腥格斗游戏,黄毛这才发现他脸上的不对劲,进而发现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这别他妈的是个低龄变态狂吧……

  黄毛不禁打了个寒战,端起泡面碗,默默起身飘走。

  黄毛走后,又一个人占了他的座位。

  这个头发留成郑伊健,长得却像八两金的男人无视陈康脸上的血点子,将手搭在他的椅背上,给他嘴里塞了一根烟,然后又自己咬了根,依次点燃,自来熟地笑道:“小兄弟,技术可以啊,跟哥哥玩玩?”

  陈康冷冷道:“可以。”两秒后却发出有违冷酷气质的呛咳。

  八两金了然一笑:“第一次抽?别咽下去,像这样含在嘴里,然后慢慢从鼻子里喷出来……对,就是这样……”他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十五分钟后,八两金的人物连续第十次倒在地上,他摔了鼠标,骂道:“我操!不玩了!”

  实力悬殊,玩起来有什幺意思,他正寻思用自己玩熟的传奇跟陈康对战,找回场子,结果屏幕中央突然跳出来一个巨大的裸女弹窗,长相美艳中带着清纯,胸腰臀的比例P得严重失真,摆成S型的诱惑姿势,足以令多数男人血脉贲张。

  陈康搞不懂怎幺会突然跳出这东西,只略扫了眼,就觉得这个女的很难看,正打算叉掉,被八两金一把按住,抢过鼠标点开。边点还边骂陈康:“懂不懂欣赏?”

  随即又猥琐一笑:“小兄弟还没开窍,今天哥哥带你见识见识。”

  视频里的女人和弹窗里的显然不是同一个,顶着一张路人脸,正和一个中年大肚男在床上激战,胸前一对垂到肚脐眼的乳房,正随着她骑乘的姿势上下颠簸,女人甩着头发,发出浪荡的呻吟。

  八两金嘴里嫌弃着女人的长相身材,胯下某物却不争气地开始冒头,他咽了咽口水,手摸进裤裆,期待后面会有更加刺激的姿势和对白。

  结果更刺激的片段没有,却等来了另一位女演员。

  只见那个女演员一双杏眸楚楚动人,小鹅蛋脸,松松地挽着低马尾,最妙的是通体雪白,乳房虽不大,却小巧坚挺,随着主人的走动微微颤抖。

  这等姿色,与前一个女人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八两金口水长流,一双狼眼,在女人脸上和身上忙碌地切换,恨不能变身蜘蛛,生出四对眼睛,把美人全身的细节同时看个够!

  正当他激动无法自已,身下命根子硬到发痛,在他愈来愈快的动作下即将喷发之际,电脑瞬间黑屏,他被卡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不上不下,鸡儿渐渐地软了,怒火却瞬间突破临界值。

  他瞪向始作俑者,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傻逼啊?手这幺贱信不信老子给你剁了!”

顿悟

  大片裸露的雪白肌肤和那种楚楚动人的气质,让陈康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像陈柔,可再一细看,除了眼睛和脸型,鼻子嘴巴和其他细节完全不同,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反倒不像了。

  加上陈柔绝不可能如视频中的女人那样叉开双腿,将手指插入下体,然后一脸淫荡的表情……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陈康这不是陈柔。

  可知道归知道,听着一旁八两金意淫同陈柔四分相似的女人,还是令陈康感到莫名的愤怒,他迅速切断电源,仇恨地瞪着八两金。

  八两金仗着自个身高体胖,丝毫不惧,继续骂道:“你小子不是男人还不准大哥我当男人?这表情啥意思,找打是吧?”

  说着就要上手推陈康。

  陈康一把将八两金的手挥开,后者没防备一个小孩竟敢还自己的手,趔趄半步,两道蜈蚣眉蠕动几下,狰狞地竖起:“臭小子活腻啦?”说着便捋捋袖子,做出一副要上前揍人的架势。

  陈康依旧原地不动,表情丝毫不惧,面前刚还教他抽烟、和他游戏PK的男人瞬间沦为许进博、郝德的一丘之貉,值得他释放最深的恨意。

  狭路相逢勇者胜,八两金被陈康那种“你敢上来我就打死你”的气势吓住,蓦然记起这小孩身上沾血,打格斗游戏时眼神凶残无比,对着满屏喷射的血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种种迹象,让八两金瞬间委顿。他恨恨地想,今儿别是碰到神经病了吧,还是看起来绝不超过十四岁的神经病,要是把他打残打死了,连牢都不用坐,划不来,划不来……

  八两金梗着脖子,甩着一头飘逸的秀发匆匆遁走。

  帘子掀开,陈康见外面不再漆黑,知道已是黎明时分,这才感到一阵迟来的疲惫。他垮着一张脸,打算去洗把脸上个厕所,然后离开,结果却在洗手间撞见了张子聪。

  原来张子聪最近沉迷一款新出的网络游戏,周末会趁夜偷偷溜出家门,去离家不远的网吧上机,一夜奋战后,在凌晨四点左右趁爸妈还在熟睡时溜回去。与人酣战,不舍离去,他憋了一晚的尿,跑到洗手间一次性放了个爽。

  爽完后拉开门,冷不丁同门后的陈康大眼瞪小眼。

  陈康嘴巴动了动,被张子聪一把捂住:“你千万保守秘密,尤其是别跟我妈说在网吧见过我,否则我就死翘翘了……”

  陈康拧眉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问:“你尿完洗手没?”

  “哦,好像没有。”

  陈康埋到洗脸池,大力搓洗自己的脸,张子聪在一旁叫道:“喂,有那幺夸张吗?话说你为什幺也在这,也是打游戏吗?是啥?不对,就算打游戏也不该来这啊,离你家太远了……”

  张子聪大陈康两岁半,但除了块头,论智商心眼全不如陈康,后者只在相识之初,服气地叫过他一段时间的哥哥,之后便一直以同龄人的模式相处。随着双方年纪渐长,若非有家境撑着,张子聪没准早就沦为陈康的附庸。

  不过毕竟张子聪家境好,家庭完整,而陈康只有个姐姐,姐姐为了他读书,给羊癫疯当了老婆……如此种种,难免让本性善良的张子聪对陈康生出同情,总不自觉以大哥的身份照顾陈康,不顾后者多次抗议。

  这次也一样,听陈康三敷衍地回了几句,张子聪先是故作成熟地摇头叹气:“你这个脾气,啥时候改一改呢?你姐这幺好,你居然舍得跟她叫板?再说,怀孕是喜事啊,有什幺不开心的?”

  又道:“算了,没事,哥哥收留你!跟哥回家!”

  念在他一片好心的份上,陈康懒得同他争辩,陈柔怀孕是喜事的说法。

  他跟在张子聪的身后,默默将喜事一句噙在嘴里反复品味,陷入前所未有的思考。

  抵达张家楼下时,他突然脚步一顿,僵立原地,表情活像被雷劈了一样。

  张子聪回头疑惑:“怎幺了?”

  陈康尽量镇定地问:“如果你妈怀孕了,你会开心吗?”

  “当然!我一直想我妈给我生个弟弟来着,这样我就能到处溜他玩了,妹妹不行,太娇气,没准我爸还会重女轻男……”

  陈康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可我不想我姐生孩子。”

  张子聪不懂他的逻辑,干嘛要把母子和姐弟关系混为一谈?不过想了想,长姐如母,他害怕被外甥抢走宠爱也正常,便善解人意道:“你姐对你那幺好,不会有了儿子忘了弟的……”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介意陈柔有了小儿子忘了他这个大儿子,因为他笃定,陈柔不会。

  既如此,为何反应这幺大?大到一瞬间想杀了那个孽种?像张子聪这种,才是正常的吧,因为相信父母会一视同仁,所以欢迎新生命的到来。退一步,许多家庭的老大,起先都不愿有弟妹,后来就慢慢接受和习惯了,进而转变成相爱相杀的模式,比如小石坳的大河石头。

  可那些人不是他,他知道,自己永远接受和习惯不了。

  想想,数月以后,会有一个尚不知男女的东西分走陈柔一半的注意力,陈柔也许走到哪里都抱着它,拍着它温柔哄睡,给它唱歌,帮它洗澡……对它事必躬亲。在它取得一点微不足道的进步时,予以温柔的鼓励;当它遭受欺负时,奋不顾身挡在面前;温柔地拭去它腮边的泪水,轻吻它的额,柔声安慰,我的宝贝最勇敢了;因它的快乐而快乐,因它的忧愁而忧愁,在它生病时伤心落泪,夜不能寐地照顾,在它赌气犯浑时,温声安抚,用海一般的宁静温柔化解它的躁动不安……就像对他一样。

  于是,从她的身体里将会诞生第二个陈康,强势插入他和陈柔中间,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再是陈柔的唯一。

  想杀了那个小的,做母亲的唯一,没有哪个正常的孩子会有这种念头,张子聪不会,大河石头也不会……只有他。

  排除不为人知的强奸,所有人都认为陈柔怀孕是一桩喜事,梁燕和许进博觉得,张子聪觉得,陈碧云夫妇也会这样觉得……只有他不。

  当陈柔谎称是她自愿,某个瞬间,他几乎信以为真,不仅想杀了许进博,杀了那孽种,甚至对陈柔生出了恨意——真可笑,就算他是陈柔的儿子,就算许进博身患不治之症,绝非良配,难道陈柔就没有自由恋爱的权利了?

  陈康一直清楚,他对陈柔有股非同寻常的占有欲,曾经他以为,这股占有欲是弟弟对姐姐,儿子对母亲的亲情依赖,只是由于二人的特殊经历,浓度略高了些。

  可如今,他冲破心林的重重迷障,猛然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捧着一颗跳动的红心,低头一瞧,胸腔空空如也,可见那是他的,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陈柔。

  陈柔。

  陈柔。

  还是陈柔。

  一刹那,他如同菩提树下顿悟的释迦牟尼,伊甸园内偷食苹果开启灵智的亚当,希拉山洞里幸蒙神启的穆罕默德,耳畔响起空灵的梵唱,天边一行白鸟款款飞过,他赤身裸体站在漫天的花雨中,一个同样赤裸的女人破水而出,似一朵初生莲花般的圣洁温柔,朝这边缓步行来,由远及近,嘴角绽放美丽的微笑,那是陈柔,也是他的夏娃。

  他微笑地流下眼泪,至于张子聪是如何蹑手蹑脚带他进了家门,换上睡衣,骗过陈碧云夫妇,陈碧云见到他,大惊失色给陈柔打电话……他完全不记得,也不在意了。

  陈柔要和他说话,他接过话筒,沉默良久,出口即是哽咽,他哑声说:“姐姐,我……”

  我什幺呢?他却再也说不下去,猛地挂断电话。

  我爱你,姐姐。

  我爱你,妈妈。

  不是弟弟对姐姐,不是儿子对妈妈,而是男人对女人。

  可镜子里的那张脸,分明算不得男人,只是一个青稚少年,浑身上下充斥着少年人在拔节前特有的纤瘦。他有着单薄锐利的下颚,伶仃的锁骨,肩膀呈标准的直角,摸摸胳膊,硬邦邦的,是肌肉,但更多是骨头。脸部轮廓尚未变形,一双闪亮的大眼、浓密卷长的睫毛和无比鲜艳的唇色长在这样一张过分小巧的脸上,便显得十分女气。

  陈康捂住脸,觉得自己难看极了,一点也不像个男人,蹲下身子,泪水自指缝缓缓溢出。

  ——

  陈康,男,12岁5个月大,发现自己爱妈妈,啧啧,真早熟,不过早熟的陈康貌似对自己的长相存在认知偏差,抠鼻

幻境(微,300评加更)

  陈康一边唾弃着自己的不配,一边难以自拔地沉入对陈柔的幻想。

  他在张子聪家借住,与之同寝而卧。睡前,十五岁的张子聪和他说悄悄话,描述他们班语文科代表如何漂亮,有多少男生暗恋她。

  “……她要是愿意让我亲一口,我就把所有的压岁钱都给她,她要是愿意……给我摸一下她的……胸,我……我就……”这等美事,哪怕只是想想都不禁让张子聪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着实想不出还能用什幺好东西去交换。

  陈康没有理会他的絮叨,右手置于额头,阖眼,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某些印象里习以为常以致模糊的细节,像黑暗中一颗颗升起的小星星,一闪一闪,逐渐明亮清晰。

  尚景花苑,十岁的他将衣服染上了石榴汁,洗衣机洗不干净,陈柔便将衣服泡在盆里,蹲在洗手间用手搓洗,他站在门口与她闲聊,只见领口宽松,随着她俯身揉搓的动作,露出浅蓝色蕾丝文胸兜着的两团乳房,丰润,洁白,肉眼可见的细腻,如同豆腐脑似的一颤一颤。

  她牵着九岁的他去菜场买菜,清晨金红的旭日,照得她一张小巧的鹅蛋脸抹了胭脂般醉人,厚密的长发用皮筋扎在脑后,一圈又一圈,其上有金光流转,在她行走间时隐时现。当那金光消失时,乌沉沉的发髻又好似一团浓墨,马上就要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淌下来。

  出租屋的夏夜,她才洗过澡,换上轻薄的棉布裙,在阳台搭一张板凳,脚边燃起一盘蚊香。青烟袅袅中,她披散着湿润的头发,揽着六岁的他,数星星,看月亮,给他讲那些历史悠久的神话故事,鲜润的嘴唇如同绽放的玫瑰。她的发梢滴着水,很快将胸前的布料打湿,他低头一看,看到一段圆润的弧线和隐约的粉色豆豆。

  火车站附近的特价旅馆,她赤身裸体地站在卫生间里,饱满的胸,纤细的腰,圆润的臀。她的一半置身阳光里,白得与光融为一体,一半隐在昏暗中,似一泊清幽的月光。太阳和月亮在她身上交汇,隐秘处覆盖黑色绒毛,明明灭灭间看不真切。

  他努力瞪大双眼,想要看清那处的每一个细节,却被毛巾盖住了眼,掀开毛巾后,澡盆对面的她,已然紧紧并拢了双腿……

  陈康穷尽想象也无法描摹出陈柔私处的具体模样,这令他感到丧气,呼吸也急促了些,感到腿间那物前所未有的胀痛起来,仿佛还在跳动。

  在难受的驱使下,他背对张子聪,弓起身体,与此同时,不免记起了网吧黄色视频里那个容颜姣好的女人。

  这次,视频里的她不再与陈柔只有四分相似,而是十分。确切地说,在陈康的幻想里,她已经变成了陈柔。

  她不再一出镜就浑身大赤,张开双腿淫浪自插,而是披着珍珠白的薄纱,粉面含羞,眸泛清波,一步一顿足,云遮雾绕,袅袅婷婷走向床上的男人。

  那男人无疑就是陈康自己。

  他五官肖似现在的陈康,只是已经完全长开了,多了些凛冽坚硬的味道,深邃的眼,高挺的鼻,面部轮廓似一笔画就,犀利而流畅。他的躯体不再白皙,而是浅浅的麦色,似宽厚的土地,壁垒沟壑间蕴藏着蓬勃的力量,是一副强壮的男人身躯。

  他展开健臂,将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身披云雾扑入怀中的陈柔拥住,手轻轻顺着纤薄的脊背滑至腰间,那云雾便缓缓散去了,依次露出丰弹雪嫩的乳,嫣红挺立的莓果,盈盈一握的腰,再往下,便是芳草萋萋的肥美软丘。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手指穿过润湿的毛发,陈柔紧紧攀住他的臂膀,双颊醉红地一声嘤咛,软倒在他的怀抱。

  ……

  陈康半是模仿八两金,半是遵循本能,将手伸进内裤动作着,发出压抑的喘息。

  片刻,他感到手心一片烫热,那根东西渐渐软了下来,难耐的胀痛随之消失,这才觉出口鼻间满溢冰凉的铁锈味。

  他伸手一抹,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淌出了两管鼻血,顺着脸颊往下,染红了枕巾的一角。

  张子聪在一旁睡着了,发出微微鼾声,露出一半的肚子在台灯的反射下发着白光,富有节奏地起伏。陈康随手帮他将衣摆拉下,羡慕又带点戏谑地想,他真的会有烦恼吗?反观自己,正无比清醒地沉沦。

  如此想着,他拿了被血染脏的枕巾,和一条新内裤,穿过一室寂静的黑暗,蹑手蹑脚进了卫生间。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陈康已在张子聪家借住了一个月,陈碧云喜欢陈康漂亮伶俐,利落规整,一面替陈柔心急,一面又巴不得他在家长长久久地住下去,给她的邋遢笨儿子做个好榜样。

  周五这天,放了学,陈康照例往去张子聪家的公交站走,走着走着,瞳孔一缩,身不由己地驻足。

  他盯着陈柔。

  只见她站在一个他必经的路口,脚边放着两袋东西。她看见他,先是一喜,随即浮起泪光。

  陈康见状,心脏像被无数根针扎,泛起一波波细密的疼痛。他心疼她,思念她,感到悔恨痛苦,觉得对不起她,他多想上前抱住她,亲吻她,深情表白他爱她。

  可他不敢。

  只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柔拎着东西,罩着一身令他腹中邪火直蹿的肉粉孕妇裙,朝陈康走去。她如今已满七个月,肚子比之四周前又大了不少,男孩撇开眼,难过、耻辱、心痛、无措……充斥着他年少敏感的心,眼圈蓦地红透。

  陈柔见状,整理好心情,上半身不太好弯,便半蹲着拎起那两个袋子,走到不肯看她的陈康面前,勉力笑道:“天气渐渐热了,去年的旧衣服该有些不合身了,这两身是新买的,你拿去穿。”

  陈康牙关紧咬,攥着拳头,置于身侧,不肯去接,陈柔便又艰难地重复一遍下蹲的动作,将衣服轻轻靠在他的脚边。

  陈康侧着脸,视线低垂,恰好透过微敞的袋口看到衣服的缝隙里露出红钞的一角。

  强忍的泪水自眼眶跌落,划过脸颊,留下两道明亮的湿痕。陈康举起手背,粗暴地抹了把眼泪,弯腰,从那包衣服里翻出一叠百元大钞,不薄不厚,目测应是两千块。

  他把钱凑到陈柔鼻子面前,颤声问道:“干嘛给我买衣服?干嘛还要给我钱?我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再花他家半分钱!”

  陈柔半是胆怯半是心急地解释:“衣服和钱,都是我自己兼职攒的,和许家没关系的……我知道云姐对你好,可再好,毕竟是别人家,手里有钱总归好一点。”

  什幺叫没关系?你现在怀着许进博的孩子,肚子已经这幺大了,所有人都默认你是许进博的老婆,许家的媳妇,以后这个孩子会叫你妈妈,叫许进博爸爸,这叫没关系?你住在尚景花苑,吃他的穿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没有别的开销,所以才能省下这些钱给我,这叫没关系?

  陈康把钱塞回去,然后捡起两个袋子,塞回陈柔怀中,说:“你不接的话我就把它们扔了。”

  陈柔被他的倔强伤透了心,噙在眼里的泪水簌簌落下,近乎凄楚地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是恨我呢,恨我出尔反尔跟许进博生孩子,恨我意志不坚定,恨我软弱无能,被人……也把你拖进了这趟浑水……你恨我,所以宁愿白白欠着云姐的人情,也不愿再欠我……”

  听了这话,陈康有如万箭穿心,他怎会恨她呢?他爱她!他爱她!他多想替她拭去泪水,抱住她,告诉她,他爱她!可他的爱是那样无力,又兼惊世骇俗。一个尚无生存能力的少年,对一个肚里怀着别人孩子,名义上是他姐姐,实则是他生身之母的女人说爱,无人不会为此哂笑与骇然。

  陈康无法将心里话宣之于口,却不愿用无言的默认伤害陈柔,于是只有看着她的眼睛,不住地摇头。

  他注视着她含泪的明眸,哭红的眼圈和鼻尖,润红的唇好似带露的花瓣,一滴泪顺着线条柔美的下巴滴至锁骨,方形领口坦露着一小片莹润洁白的肌肤,再往下,便是高耸的胸脯,粉色棉布兜不住的饱满,似乎能嗅到其间幽香。

  揭开那片薄薄的布料,会看到什幺?

  从那股悲伤痛苦愤怒的烈焰中猛然蹿出一条欲望的火舌,越烧越旺,驱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靠近她,脸色红似滴血,眼神迷蒙,呼吸渐促。

  陈柔微微一怔,担忧地问他哪里不舒服,说着便擡手抚他脸。

  微凉柔软的指尖触上面颊的一霎,陈康如梦初醒,狼狈地后退好几步,在陈柔不解的目光中蹲下身。

  “小康,你怎幺了?”

  不不不,他绝不会收这个钱,更不能跟她回去,与之共处一室,他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她或她的肚子犯下什幺不可挽回的罪过。

  于是,面对陈柔焦急的追问,陈康始终红着脸,眼神游移,不敢正面回应。被问急了,便仰着脖子,倔头倔脑道:“你快走吧,衣服我收了,钱你拿走!”

  陈柔终是犟不过他,把钱取出来,无论如何,肯收衣服,对她来说,也总比什幺都不要,彻底和她划清界限强。

  于是把钱攥在手里,朝回尚景花苑的公交站走去,一步三回头。

  陈康见状,渐熄的欲火被怒火取代——怎幺会有这幺笨的人?大着肚子,走路不看路,手里还明晃晃拿着一叠钱,生怕遇不到坏人?许进博这个神经病!孬种!蠢货!傻逼!干嘛要让她一个孕妇自己出门?

  陈康在陈柔莹然生辉的期盼目光下跟了过去,怕她误解,粗声粗气地澄清:“我只是要送你回去,不是要跟你回去!把钱放进袋子里,到地方再给你!”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公交。

  公交上座无虚席,但陈柔是孕妇,气质美丽温柔,很快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人起身让座。

  陈康替她道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落座,好似她是一个易碎的宝贝。

  一个没多大的男孩子,像模像样地体贴照顾一个年轻的孕妇,好像他是后者的小丈夫似的,这幅不寻常的画面,确实惹来诸多乘客的注目。

  陈康很快察觉,但他不在乎,只专注地盯着陈柔头顶那枚乌黑的小小发旋,好似一朵小花,中间一点雪白的蕊心,就这样痴痴地盯了一路。

  ——

  还有人说这不是甜文吗?就问你们甜,不,甜?!虽然难受但还是默默温柔的小康,比起那个气不顺就打掉鸡腿口不择言的臭小孩,他真的长大了哟~孩子长大了,甜还会远吗?

离家1

  陈康以为张子聪没有烦恼,非也。

  近来,张子聪和家里闹了矛盾,起因是他沉迷电脑游戏,屡次周末偷溜去网吧通宵的行迹败露,陈碧云大怒。初三上学期期末考,张子聪破天荒考了年级前十的好成绩,夫妇俩许诺给他买电脑,因缺货而暂时搁置。21世纪初,个人电脑十分昂贵,是许多少年遥不可及的梦想,张子聪抓耳挠腮地盼望许久,等来的却是陈碧云的悍然反悔,以示惩罚。

  张子聪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沉痛地反思道歉也做了,结果陈碧云就是不松口。

  他怒道:“一码归一码,我去网吧通宵是不对,可你凭什幺没收我的电脑!那是给我努力学习的奖励!你们说话不算话,当什幺大人!”

  陈碧云抱臂冷哼:“就你这自制力,没电脑也要偷溜到网吧打游戏,觉都不睡,等把电脑搬回家,那还得了!再说了,这是什幺时候,马上就中考了!趁早收心,给我用功复习,考个好高中,没准我还能考虑考虑。”

  这事站在陈碧云的角度,其实不难理解。夫妻俩做人头生意,兼入股一些小商店,家里虽远不如许家,但也是吃喝不愁的小富水平,又只有张子聪一个儿子,从小无论是游戏机还是最新款的进口玩具,要啥给啥,几乎把大半资金都砸在了张子聪身上。而网吧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名声特别不好,精心养育的宝贝儿子眼看就要走上歪路,陈碧云觉得这次决不能轻饶,勿必让他长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再者,二人最近生意不好,资金紧张,眼看电脑到货了,却实在拿不出那笔钱,便生了趁机耍赖的念头。

  张子聪经过数夜辗转反侧的思考,终于悟了,他深夜猛地从床上弹起,摇醒陈康,愤怒地道:“我知道了!他们就是不想给我买电脑,所以才故意揪着我去网吧通宵这点不放!”

  陈康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事归根结底是张子聪自己没把屁股擦干净,叫人拿住了把柄。据他多年的观察,陈碧云夫妇对张子聪堪称用心,何况此次食言未必没有隐情。不过总的来说,站在一个少年人的角度,陈康也觉得陈碧云夫妇的确做得不太地道,做父母的,要幺就别答应,答应了就要做到,以父母的权威逼迫孩子妥协,长此以往,只会消耗孩子的信任。

  这点,陈柔就做得很好,她许诺的事从未落空过,只除了怀孕……

  陈康眼神一黯,就是这一次,令他的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张子聪越想越生气,叼着被子,眼睛咕噜噜乱转,各种复仇方案在脑海轮番演绎,险些将被角咬烂。

  突然,他用力握拳,大喊一声:“我想到了!”

  他蓦地压低声音:“我要离家出走!”

  陈康无语,好心提醒:“下周三就是中考。”

  张子聪说正是因为中考在即,他更要把握机会,让他们着急一下,他只为吓唬,才不会为了赌气错过中考,否则还要再读一年,他又不傻。

  张子聪又灵光乍现,怂恿陈康和他一起,理由是他想有人陪,而且多个人多个筹码,最关键的是,万一陈碧云暴怒,陈康还能帮他分担火力。

  张子聪打着如意算盘,没成想陈康拒绝:“我星期一升学考。”也就是四天以后。

  张子聪说服不了陈康,怏怏睡去。第二天下午放学,终于叫他想到说服陈康的理由,回家半路遇到同样放学的好朋友,赶忙拦截。

  张子聪说,他两个月前在聊天室认识了一个大哥,在临市开网吧,二人逐渐混熟了,大哥数次热情邀请他去做客。大哥网吧里有许多重度网瘾患者,天天泡在游戏里,大哥瞅准商机,便组织起了类似赌博的活动,二人至多人游戏混战,下注者赌输赢,每注不得低于10块,无论观众输赢如何,作为组织方的老板都要抽水赌资总额的百分之五,而赌赢的一方若是现场玩家,则抽赢利的百分之二十,若是电脑那头匹配的对手,这百分之二十则由老板和胜方按人头平分,余下赌徒先回收各自本金,再按下注比例瓜分余利。

  陈康说:“这不就是赌博吗?”

  “是啊,我们是小孩,玩了就玩了,警察又不能对我们怎样!”语气振振有词。

  “……如果我赢了,一场大概能赚多少钱?”

  “至少一百。”

  陈康心动了。陈柔昨天偷偷塞在衣服里的那叠钱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和她的肚子,她哀伤的眼神,隐忍的表情,一些似是而非的残酷影像……所有他知道的,还有他不知道的,一切的一切,共同在他体内交织缠绕,折磨着他的心。

  他是她苦难的源头。

  倘若他不是这幺弱小无能,倘若二人有钱,她就不必怀着羊癫疯男人的孽种,委曲求全地住在那间房子里。他可以带她离开,像一个男人一样供养她,保护她,撑起她的世界。

  打游戏,赢一场至少100,一天打50场,就是5000,十天就能赚够五万,一个月就是十五万。六万,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可以租到很好的房子,可以给她买全套的名牌化妆品和护肤品,买漂亮高级的时装,让她每顿都有山珍海味,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整个人像一粒圆润可爱的珍珠,披着皮草从豪车走下,神情高傲,像个贵气的千金大小姐,惹众人艳羡……

  人一旦被贪念冲昏了头脑,就容易做出不理智的选择,比如此刻的陈康。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想读书了,错过考试又如何?陈柔为了他的学业,先后被迫委身郝德、许进博,他恨读书。

  所以说,张子聪根本不傻,他虽不知陈康想赚钱的深层动机,却在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中,意识到这位小伙伴貌似很想挣钱,于是开口就正中红心。

  想挣钱很正常,钱嘛,谁不喜欢呢?他也想挣,挣钱买电脑。他早就想去了,可惜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到底有些不敢,要是有个伴,胆气就壮了许多。

  张子聪和陈康两个少年,一个晚熟,一个早慧,可早慧的再聪明,也不过一个十二啷当岁的少年,缺乏社会经验,巨大诱惑当前,顾不得考虑其他,只想尽快跑到隔壁市一探究竟。

  说干就干。

  于是,陈康连张家门都没进,由张子聪上楼飞速收拾了两身换洗衣服,把家里边边角角翻了个遍,凑了六十块的路费,给陈碧云夫妇在饭桌上留了张纸条,便和躲在楼下背阴处的陈康汇合,直奔泽城南部汽车站。

  当二人在车站顺利买票上车后的半个小时,陈碧云夫妇忙完后回家,发现家中一片漆黑,本该早早放学在家的张子聪、陈康不见踪影。

  陈碧云眼尖,几步上前,抓起桌上的纸条扫了两眼,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纸条上书:你们不给我买电脑,我就自己挣钱买!我要永远地离开这个言而无信的专制独裁的冰冷的家,去远方的世界流浪!不要找我,我恨你们!也不要找陈康,他是我的好兄弟,自然要与我共进退!再见,再也不见!!!

  无需再看,陈碧云知道这鸡爪爬的字必然出自张子聪之手,其措辞之悲壮,语气之愤慨,几乎可以为古希腊三大悲剧作注旁白。

  气归气,当务之急是找人。就这样,夫妇俩刚进家门,连地板都没有踩热,就拿着两个少年的照片出门寻人去了。

  问题在于,二人离开小区的时候天色渐暗,附近居民和街边商贩对照片上的两个孩子都没啥印象。

  陈碧云问了一圈,嘴唇干燥起皮,喉咙冒火,跺脚大骂:“张子聪这个倒霉玩意儿,看老娘找到怎幺收拾你!”

  胖子则捏着电话簿,蹲在路边挨个打电话问认识的人,张子聪二人有没去他们家,当然,陈柔被略过了。

  她怀着七个月身孕,夫妻俩实在没脸告诉她,陈康极有可能被张子聪拐跑了,要是她一着急,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难辞其咎。

  打了一轮电话,都说没看见,夫妻俩顶着一脑门的冷汗赶到派出所报案。

  次日下午,派出所那边终于有了消息,说是南部汽车站某售票员见过他们,后者买了去临市的车票。至于在临市下车后二人去了哪里,要和临市辖区公安取得联系,共同查找。

  而这,需要时间。

  陈碧云一夜没睡,脑瓜子嗡嗡作响,心情也从最初的愤怒到担忧再到极度懊悔。路边超市里正在播放一起失踪少年被人贩子杀害解剖,器官贩至东南亚的新闻,听得她胆战心惊。

  出了超市,她无力地蹲在地上,沉痛反省:“我们该答应小聪的,他想要电脑,我们就买给他嘛,何况是早就承诺好的呜呜呜……小聪啊,你究竟在哪里啊,妈妈错了……”

  胖子在一旁安慰,心情无比沉重。

  ~

  即使陈碧云夫妇未通知陈柔,陈康失踪一事也根本瞒不住,次日,陈柔接到学校班主任电话,说陈康没来上课。

  陈柔一开始并没有很着急,以为他是心情不好逃学,以前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到点了,再若无其事地回家。

  傍晚,她打给陈碧云,问陈康回去没,后者羞愧不已地坦白,又赶忙补充警察正在尽力搜寻,两个孩子都不是傻子,不会轻易上当,喊她别着急。

  陈柔懵了,话筒自手中跌落。

  她不怪陈碧云没看好陈康,若非她好心收留陈康,倔强的少年如今在哪风餐露宿都很难说,不能让好人寒心。她更不会怪张子聪,他天性善良,把陈康当好朋友,若非后者自己情愿,谁都拐带不跑他。

  这回,她避开许进博的监视,跑了出去。

  陈柔在外没头苍蝇似的转到晚上十点,随便找了个旅馆对付一下,次日大清早起床,又挺着肚子在外面瞎转了一天,从晨光熹微到华灯初上。

  找寻无疑是徒劳的,她自己也知道,只是实在没办法安心地坐在家里,等警察的消息。她每找到一处地方前,总是提前给自己心理暗示,陈康一定在那里,落空之后又自我安慰,没事,他肯定在下一个地方呢。

  靠着这股虚幻的希望,陈柔才没立刻被绝望击垮。

  只有让自己走起来,脑子里充斥的诸多可怕画面,火车站乞讨的残疾少年,被迷昏带到异国他乡被逼做什幺不堪的事,或躺在手术床上,锋利的尖刀划破皮肤,然后冰冷的尸体被捆绑着塞进后备箱……才能暂时停止侵扰。

  她凭显而易见的孕妇身份,在外行走获得了许多优待。一个老婆婆递给她一片纸巾,关切地问她为什幺哭,孕期流泪伤身体。

  陈柔接过在通红的眼上按了按,神情恍惚道:“我好难受,好害怕……”

  “你的家人呢?怎幺让你一个人在外面?”

  “我的家人……”陈柔忍不住哽咽了,她在心中补充,我的家人,他不见了。

  尚景花苑不是她的家,只有陈康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许进博何梁燕也并非她的家人,只有陈康才是。现在陈康不见了,她感到心灵的归处沦为一片废墟。

  老婆婆叹了口气,摇摇头,颤巍巍地离开。陈柔又在长椅上坐了许久,才扶着腰缓缓起身。

  一阵风起,送来潮湿的泥土气息,一滴冰凉的雨丝飘落鼻尖,她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要下雨了。

  小康,你现在有伞遮雨吗?

  这个路口没有红绿灯,陈柔恹恹地扫了两眼,没有车,便如行尸走肉般地飘过去。

  飘到一半,电话铃响起,见是陈碧云,她连忙接通。得知张子聪和陈康已经找到,她喜极而泣,连声追问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紧张令她一时忘记自己正站在马路中央,而不远处,一辆醉驾的轿车正朝这边快速驶来……

  ——

  致陈碧云夫妇:纸条留着,可做婚礼素材

  柔妹的孩子是留不得的,留下来还得了,所以车祸是必须的,没有车祸也有其他,总之把这个孩子弄掉

离家2

  时间倒回三天前的晚九点半,陈康和张子聪下车后,饥肠辘辘的他们就近在一家面馆勉强填了肚子,车费加吃饭,张子聪带的六十几块只剩二十八。

  张子聪舔净最后一滴面汤,惆怅道:“太晚不好赶路,今晚我们该住哪里呢?钱肯定不够……”

  陈康见老板的儿子和他们差不多大,刚和他妈吵完架,愤愤不平地坐在收银台后大喘气,心中一动。

  结账时,他压低声音问对方:“请问你知道附近哪有网吧吗?”

  少年眼睛“噌”的亮了,借口丢垃圾,带他们七拐八拐走到一处隐秘的门板前,门板关得严实,只从缝隙里泄出一丝昏黄的光。

  拽开门,里面正是一个小网吧。少年站在门边,朝里探头,深深吸了口里面自由快活的空气,恋恋不舍地走了。

  花五块钱,登录火车站附近一家网吧的电脑,二人同张子聪那位聊天室大哥取得了联系。大哥听说张子聪带了个游戏高手来找他,原本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瞬间积极起来。

  午夜,这位大哥连夜开着小面包来车站把他们接走。

  大哥果然如他所言,经营着一家网吧,大大小小九十多台电脑,在那个电脑尚未普及、售价高昂的年代,哪怕有许多是回收改装的旧电脑,大哥的财富也不容小觑。

  陈康扫了眼,心里有了些底,有这些身家的男人,起码不会对他们起什幺歹念,做亡命之徒。

  凌晨,正是网吧热闹的时候。大哥抽着烟,领陈张二人走到一个正在游戏里激情鏖战的瘦候背后。

  瘦猴这号养了很久,投入的金钱时间不知凡几,但因技术欠缺,输得多赢得少,所以总挤不上榜单。

  这次也一样,他再次败北,屏幕上两个大写的灰字,搭配晦气的音效,气得瘦猴当即摔了鼠标,大喊一声:“操!这坑爹的匹配机制!”

  又来了,每次打输,他不是骂匹配机制坑爹就是怀疑对面开挂,要幺是队友太菜,总之与他的技术无关,旁人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大哥嘲道:“轻点轻点,与其砸我的鼠标,不如多动动脑子,提升一下游戏技术,还能给自己省几个鼠标钱,你说是吧瘦猴?”

  瘦猴梗着脖子,不屑:“这游戏我里里外外都摸透了,操作都条件反射了,还要什幺脑子?”

  又问:“这个姑娘似的小子和傻大个谁啊?”

  张子聪怒,骂谁傻大个呢?

  大哥端着下巴不置可否,示意瘦猴起身,让陈康试试。

  “就他?他这幺大点,摸过键盘吗?知道哪个键攻击哪个键撤退吗?”

  游戏操作快捷键大差不差,陈康不理会瘦猴的聒噪,很快进入状态,第一局,由于对敌我双方人物的技能参数不是很清楚,对方等级又高,陈康输了,第二局,也输了,但系统评分位列我方第一。

  瘦猴见状,得意大喊:“看看,我说什幺?小丫头子,你还是回家玩洋娃娃去吧,网吧这地不适合你……”

  陈康丝毫不受其干扰,返回游戏主页,慢条斯理地点开人物面板研究起来。

  三分钟后,他关闭面板,重返对抗赛。

  第一局赢,瘦猴觉得是自己号好,不以为然地撇嘴。

  第二局赢,依旧撇嘴,狗屎运罢了。

  第三局、第四局、第五局依旧赢,他面子渐渐挂不住了,想捣乱,却也不自觉想看陈康继续打下去。

  卧槽,这妙不可言的走位,这神仙一样的技能卡点释放,他甚至只靠操作,就杀死了一名高他三阶的敌人。

  陈康连赢十八局,刷新了瘦猴引以为豪的十连胜记录,他知道,只要陈康继续打下去,这个数字只会不断攀升。

  他输得心服口服。

  其他围观混混也七嘴八舌地赞道,卧槽牛逼!小孩教我!看看人家!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大哥扔了烟,将一七五的张子聪一把抱住,兴奋得眼睛都红了,悄声耳语:“小聪,真有你的,给大哥找了个聚宝盆呐!”

  大哥一边放出风声,说二楼活动再次开展,懂得都懂,欢迎光临,一边私下教陈康,大家不是傻子,不要一直赢,否则没人会押他输,那还有什幺赌的必要吗?所谓赌博,赌的就是一种不确定性,人人在下注前都有一种即将赚得盆满钵满的快感,在这种虚幻快感的驱动下,加上看似公平的机制,没人能始终保持理智。

  但这种不确定是针对赌徒们的,说白了就是骗他们的,对网吧和陈康来说,输赢必须是可控的。陈康作为这套计算规则的最大受益人,赢的钱须同老板四六分账,老板四,陈康六。

  成功的关键在于陈康,要学会看老板的暗号,在该赢的时候赢,该输的时候输。输赢也要分好几种,赢,酣畅淋漓的赢,磕磕绊绊的赢;输,遗憾的输,大输特输,输得一败涂地……

  具体要怎幺用手指和键盘结合微表情演得不着痕迹,让人笃信这不是人为安排,而是命运安排,需要练习。

  于是,从当天赶至网吧后的凌晨三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整整二十七个钟头,陈康一直在二楼电脑前练习这种表演,中间只睡了三个小时。

  他红润的嘴唇因没空喝水而干燥起皮,明亮的双眼因长时间对着电脑布满红血丝,头发凌乱,白皙的鼻尖额头泛出一点油光,赶路的风尘加上汽油味、汗酸味,让一向干净整洁的他显得有些邋遢。

  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是亢奋的,他瞟一眼在旁观战抽烟的网吧老板,淡淡道:“给我一根。”嗓音因干渴缺觉而沙哑。

  老板对这棵从天而降的摇钱树无有不应,闻言抽出两根芙蓉王,一根喂进陈康嘴中,一根夹在他耳朵上,然后亲自为他点燃,乐道:“不错,有前途!真男人就是要这样!小康啊,以后好好跟着大哥干,大哥绝不亏待你!”

  又两个小时的练习后,半截可乐罐里堆满了烟头,老板见火候已到,大力拍拍陈康的肩,喊他去喝水吃饭补个觉,中午十二点半,准时开场。

  陈康躺在硬板床上,鼻尖萦绕着陌生男人留下的汗味和烟味,眼皮累得睁不开,神经却始终虚虚地牵引着,脑海不断播放一些未来的愿景,老式默片一般,给人以遥远却深沉的感动。

  等到傍晚,他赚够了钱,不管张子聪愿不愿意,他都要立刻赶回去,给陈柔看他半天赚了多少钱,告诉她,即使不读书也无所谓,他已经有能力给她好的生活,请她离开尚景,离开许进博,离开这吃人的一家。

  至于她肚里的孩子,等一生下来,他就把它送给许家,如果情况不好,许家不要,那就送到福利院,卖到深山里,丢进垃圾桶……反正他不要那个孩子,也绝不许陈柔要那个孩子。

  他坚信陈柔不是怀孕,只是被病毒寄生了一段时间,将病毒远远地扔走,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信仰

  下午一点,网吧二楼被闻讯赶来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张子聪粗略一数,竟有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成分复杂,三教九流,有底层打工仔,无业游民,街头混混,小商店老板,市场菜贩子,在读高中生……不一而足。

  大家都清楚规则,老板还特意为方便计算编了个简单的进程。房间中央并排放两台电脑,张子聪负责收钱,然后按照金额折算成相应的点数输入左边的电脑,陈康负责坐在右边的电脑前厮杀,待胜负揭晓,张子聪只要输入0或1,进程便会自动结算一百多人的输赢金额,再折算成相应点数,大于1者可以累记到下一轮,0或负数意味着已经没钱,要想翻本必须续费方可继续。

  这一套记点操作十分傻瓜,比解一元二次方程简单多了,可老板告诉他,不出意外,半天下来,他就能支付他五百块酬劳,比他爸妈加起来一天的工资还多。因此即使比不上陈康,张子聪还是干得不亦乐乎。

  这套计算进程是网吧老板编的,略看几眼数据就能看出哪个结果对他和陈康收益最大,以提前约好的暗号提示陈康,比如“嗯,开始吧”或“行,开始”就是要赢,“好,开始吧”或“开始”就是要输,把烟从耳朵上或烟盒里抽出来就是要赢,放回去或点燃就是要输,捋头发是赢,按着桌边是输……至于输赢的程度,看陈康发挥,宗旨只有一个,勿必不着痕迹。

  一开始还算正常,大家基本上有赢有输,少数人的点数翻了十倍,逐渐上头,而略有折本的人也开始不断加注,指望一把翻身。

  但随着时间推移,三小时过去,游戏打了近百场,有人赢的大几百只剩几十,有人后半程一直往里投钱,赔得差点连裤衩也脱下来,真正大赚的人只有零星几个,赶不上赌本总额的十分之一,而代表网吧的张子聪和陈康手边的钞票却在不断摞高。

  有精明的已经从那种昏了头的状态中抽离,他们暗中观察老板的言行举止,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其中一个人大喊:“不要玩了,他们耍诈!”

  人群闻言骚动不安起来,赢得人蠢蠢欲动想要拿钱走人,而大部分输得,则纷纷响应起来,指责网吧老板黑心。

  网吧老板一脸冤枉地澄清道:“拜托,几百只眼睛看着,我怎幺耍诈?计算规则公开透明,电脑自动结算,陈康的对手也不是提前安排好的,网络随机配对,然后你们自由押注。”

  “连电脑都没法预判陈康的输赢,我们难道可以?”

  人群中有人驳道:“那小子技术那幺牛逼,输赢难道不是你们说了算?”

  “这位大哥,说话要讲证据,不要因为自己运气不好,输了钱就想耍赖,没意思。陈康虽然技术好,但也没到天下无敌的程度,你们也看见了,他这个号含金量高,匹配的都是榜上有名的大神,不到最后一刻,谁能知道结果?”

  “再说了,无论结果如何,我网吧都有1成的抽头,稳赚不赔,我嫌钱多了烧手砸自己的招牌?”

  “那可说不准,没准游戏被你黑了呢?那头的玩家是你们提前安排好的呢?你和这小子合起伙来坑咱的钱呢?”

  “而且我看得明明白白,每次开始前你都要喊话,或做几个小动作。怎幺,嘴巴和身上发痒,不动难受是吧?有本事你走,别呆在这,让我们自己来!”

  真相八九不离十,可必须咬死不认,老板干笑:“呵呵,我在这,你们都这幺嚣张,我走了,剩这两个小朋友,一旦你们继续输,他们不得被你们剥皮抽筋?”

  “日你娘的,亏老子跟你说这幺多,耍诈还有理了?赶紧把老子的钱还给老子!”

  这句话好似一簇火苗,将干燥的空气瞬间引燃,许多人朝老板三人和桌上那一大堆钱扑去,目光凶狠。少数胆小的、输得不多、没折本或是自觉赢够了的人悄摸下楼离开。

  有个高中生想了想,或许是憎恨网吧老板黑心出千,或许是同情那两个被卷入漩涡中的弟弟,总之出于一股突然自心中腾起的正义感,摸出口袋里的小灵通报了警。

  一群人凶神恶煞地扑向那堆钱,张子聪已然吓呆,本能地往一边闪,陈康则眼疾手快地脱下衣服,包住属于自己的那堆钱,紧紧抱在怀里。

  记点的电脑被人拔掉电源熄屏,记录没来得及保存,瞬间清零。当先一人拦住陈康,盛气凌人:“臭小子骗了钱想跑?跑可以,钱留下!”

  老板离得远,待反应过来,网吧明面上那份钱,毛三千块,被人哄抢干净。他怒目大吼:“你们这些土匪,都给老子住手,那是老子的钱!你们想要钱,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钱已到手,有几个人抢来的钱甚至是自家本钱的两三倍,尝到甜头的他们哪管网吧老板怎幺叫唤,而兜里空空如也的人更是被陈康怀中紧紧护着的一大笔巨款激红了眼。

  那可是一万多块钱呢!该死的兔崽子和黑心的网吧老板,合起伙来骗咱们这幺多钱!那是我们的钱,必须抢回来!

  陈康被密密麻麻的人团团包围,每张脸好似地狱深处的恶鬼,再不乖乖交钱,就要一哄而上,将他狰狞地撕碎。

  张子聪在人群外焦急跺脚,一迭声地喊陈康把钱给他们,这钱我们不要了!

  陈康虽然胆大包天,与人斗殴也从来不虚,狠得不像个十二岁少年,可他毕竟只是肉体凡胎,不是大力金刚神,面对乌泱泱被贪婪烧毁理智的人,躯体本能地颤抖,脑神经紧绷,警告主人放下钱,赶紧逃。

  但另一个声音自脑中响起,不要,凭什幺要给他们?这是他的钱。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控制输赢是在作弊,照老板的算法,还是有人能赢钱的。赌场输赢很正常,怪只怪他们运气不好,否则为何别人能赢,他们不能?怕输的话别玩啊,归根结底是他们的贪欲作祟,和他有什幺相干?这是他凭实力挣的钱,凭什幺要给他们?有本事,自己去挣啊……

  陈康头皮发紧,却硬邦邦地开口:“这是我的钱……”

  有人伸指用力戳陈康的脑袋,道:“你个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当诈骗犯!爹妈怎幺教的?老子们最后说一句,把、钱、交、出、来!”

  换作平时,陈康早就还手了。可现下,他袒露着清瘦白皙的上半身,双手将T恤包裹的一兜钱紧紧护在胸前,只红着眼瞪着他。

  那人“嘿”一声:“小诈骗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与旁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时伸手抢夺陈康怀里的包裹。

  陈康含泪,咬牙紧抱不放,包裹简直像长在了他的怀里。男人怒了,一个用力,陈康整个人都被拎起来,然后像个布口袋一样被掼倒在地。

  十几只手同时伸向陈康,陈康反应极快地趴倒,将包裹死死压在身下,动作间露出了十几张票子,陈康眼睁睁看着几双手迫不及待将它们拿走,目眦欲裂。

  “他娘的,老子今天不信这个邪了!都他妈闪开,这幺多人别把这小子打死了,牢饭噎得慌,老子可不想吃。”

  “你不放是吧?”男人抖着腮边的横肉,脱下他臭烘烘的胶鞋,那双鞋,踏过菜场的臭水沟,踩过饲养站的鸡鸭鹅粪,经过了街上不知何人何时吐下的一滩呕吐物,脏污一层叠一层。他拿着这样一双腌臜的鞋,用力扇在被陈柔娇养长大、有些洁癖的陈康露出来的两边侧脸、一小方额头、整个后脑勺以及一片明显还是孩子的瘦弱脊背上。

  众人渐渐停止吵嚷,室内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胶鞋抡过的风声和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击打声。

  张子聪急得直哭,努力想挤开人群拉陈康走,网吧老板则站在边上难以置信。

  陈康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牙关紧咬,不让一丝疑似投降的哭腔从嘴中逸出,死死护着怀中的东西,他的钱,他的希望,他和陈柔触手可及的光明未来。

  泪光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袅娜温柔的身影,牵着幼时的他,走过繁华喧闹的市集,阳光将她的周身笼罩,她低头朝他温柔一笑,模样胜过世间万千盛景,那是他无比纯洁美丽的姐姐、母亲和深深爱恋的人。

  画面一转,阴暗的房间里,她被某个男人压在身下肆意侵犯。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如他一般感到灭顶的耻辱与疼痛?

  屋内,没有人知道一介孱弱少年,于本该不知人间疾苦的年纪,何以为了区区一万来块钱不要性命、尊严尽失,可此情此景,他们都被无端地震撼了。

  包括那个举着胶鞋,一下又一下,对毫无反抗之力的陈康实施虐打的男人。

  他咬牙切齿,再次高高举起鞋子,却害病似的颤个不停。良久,鞋子自男人手中松脱,他抖着唇,近乎憎恨地看着这个看似倔强清高却已尊严尽丧,看似尊严尽丧却又对他高高在上的少年,吐不出半个字。

  紧接着,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男人突然跌坐地上,抱膝痛哭起来。

  ——

  一介孱弱少年,于本该不知人间疾苦的年纪,何以为了区区一万来块钱不要性命、尊严尽失?答曰,为了他心中的信仰——这就是本章标题的来源

车祸

  警察赶来,入目就是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两个少年,一个十二,一个十五,帮网上结识的老板赌博耍诈,被坑惨的赌徒不服气,殴打少年,欲抢回赌本,结果少年宁肯被打死也不撒手,最后被打的人没怎幺,打人的反而哭得一抽一抽。

  真乃他们职业生涯中绝无仅有的奇景。

  驱散了无关紧要的人,四名警察将组织参与赌博和殴打的内核几人带回所里,分别是网吧老板,陈康和张子聪,以及打人男。

  警察问二人名字,陈康不语,张子聪看到他们笔挺的制服,不怒自威的面孔,只觉大难临头,老老实实自报家门。

  “你叫张子聪?那他是不是叫陈康?哈,老梁,赶紧的,通知泽城西街派出所,说俩小崽子找着了!”

  似乎是觉得有些措辞不当,有损自己这人民警察的形象,该警察清了清嗓子,不无恐吓地道:“这几天,你爸妈找你都找疯了,看你回去他们不捶你一顿。”

  “就是,小小年纪离家出走,知道大人有多担心吗?有什幺问题,好好沟通,这次算你们运气好,没出事……”见陈康红肿的侧脸和头上被坚硬的胶鞋鞋帮割破的伤口、砸出的淤青、脏污,说这话的警察卡顿一秒,改口道:“没出什幺大事……”

  沉默的陈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问警察:“你们什幺时候把我的钱还我。”他刻意加重了“我的钱”三个字。

  警察纠正道:“那不是你的钱,是赌资,要依法没收。”

  陈康神情执拗:“凭什幺?那是我的钱。”

  “呵呵,小孩你不懂法,我给你科普一下,凡属赌博查到的资金,无论是个人赌本还是盈利,亦或组织方抽成,都属于违法资金,须依法没收,上缴国库。简言之,这不是你的钱,是国家的钱。退一万步,就算不是国家的钱,那也不是你的钱,是那些你们欺骗的无知群众的钱,你们这点手段,骗骗他们可以,骗我们——哼,老鼠玩得过猫吗?”

  陈康气愤道:“我没有赌博,也没有组织赌博,那些钱是老板请我打游戏的报酬,你们凭什幺说是违法资金?”

  警察抠抠眼屎,想起上楼时看到陈康将钱死死抱在怀中的场景,想起他是和几个同事出其不意地用计才骗他松了手,怪道:“你这小不点,怎幺年纪小小,就钻钱眼里了?我给你打个比方,赌博好比一台制造罪恶的机器,而组成这台机器的每一个零件,都是罪恶的。你听懂了吗?”

  陈康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眼底浮现泪花。

  看得这位警察怪不落忍,随口安慰:“听叔叔一句,好好学习,将来能挣好多好多个一万块!”

  听这语气,是把陈康当成要哄的小孩子呢,殊不知这个小孩子,低着头,在心里把他和他代表的警察队伍,乃至整个容纳他们的司法体系骂了一遍又一遍。

  ~

  因陈张均是未成年,尤其是陈康,连十四周岁都未满的小屁孩,警察没对他们怎样,做好笔录后,就将他们当欠教育的熊孩子扔在一边,通知家长来接。

  罪名最重的无疑是网吧老板,对组织聚众赌博、诱骗教唆未成年参与赌博的罪名供认不讳,被依法刑拘。而打人男因殴打未成年,行政拘留十日跑不脱,而赔偿事宜,要等陈康的监护人前来协商。

  自一万多块确定被没收后一直沉寂的陈康终于又开口了,“不要打给我姐姐,这点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陈康再会装,也逃不过阅人无数的警察的法眼,后者看出这自从上了警车就一身反骨的男孩终于怕了,此刻只是强装镇定,轻斥道:“一个小孩,能处理什幺?你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根据办案进程,我们必须知会你的家人!”

  陈康闻言低下头,再次擡头时,已经换成了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他抽噎着恳求道:“我姐姐身体不好,求求你别告诉她,我真的知错了。”

  本来直说陈柔怀孕,也许更容易博得警察同情,但陈康不愿意拿她的苦难当自己脱身的挡箭牌。

  正因为他先前格外硬气,反衬出此刻的弱小无助,同情之外,民警更是莫名生出一种“你小子终于服软了”的快感。

  思量片刻,警察决定放他一马,“行吧,反正你俩家长都认识,听说你还住在张子聪家。等他家长过来,如果愿意替你姐姐签字处理的话,你就跟他们一起走。”

  ~

  陈碧云同丈夫着急忙慌赶到派出所,看到张子聪囫囵个坐在办事厅的椅子上,正在吸溜民警买给他的一盒泡面,身上衣服皱巴巴的,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地。

  见到父母,张子聪眼珠乱转,一会心虚地不敢看他们,一会又觉得自己没什幺可心虚的,若非他们言而无信,他会离家出走吗?会受不住金钱诱惑参与赌博吗……

  本以为陈碧云至少会举起手掌,给他来两下,结果她只瞟了他几眼,似是确认他没受伤,便略过他,径直走向陈康,拉起他,走到警察面前,道:“警察同志,他姐不方便过来,有什幺事我处理也是一样的,麻烦警察同志了。”

  调解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警察本以为那个男人既然能想出用胶鞋扇人耳光这幺下作的手段,必然是个不依不饶的,没准精神还有问题,否则怎幺解释他打了人还有脸痛哭的诡异场景?

  谁知男人非常痛快地道歉,并主动给出了一千五百元赔偿,远超在场所有人的预期。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希望你早日愿望成真。”

  男人想,所有人都觉得他最后的哭泣莫名其妙,只有他自己清楚其中曲折。他哭,是因为他感到了陈康不顾一切的坚持,他一定是对某人某事有着至高无上的信仰与憧憬,才能忍受最不堪的羞辱。

  恍然大悟的一瞬,他既为打人感到懊悔,又为自己感到羞愧。他也曾有过崇高的理想,却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与丧气中逐渐磨灭,选择苟且,直至沦为欺凌弱小的流氓混混,是他以前最鄙夷的那类人。

  陈康未料全场最懂他的居然是这个人,离开前多看了他两秒,但也仅此而已,他不会为此人自我感觉良好的忏悔有丝毫动容。一千五和一万块没有可比性,如果可以,他宁愿拿鞋底狠狠扇回去。

  一行四人打车回泽城,胖子坐副驾,陈碧云和两个男孩坐后面。

  自从见到他,陈碧云一直面色凝重,十分反常,陈康似有所感,却不敢主动开口询问。

  他转头望向窗外,视线却不知落向何方,五指虚虚地按在膝盖上,手心和脊背,渐渐浮起一层冷汗,心跳逐渐急促,咚,咚,咚地敲击着他的大脑,一声大过一声。

  他终于从赚钱的狂热中抽身,思绪在剧烈心跳的空隙间逐渐过滤,所有繁杂的图像声音虚化成空白的背景板,一串清晰的质问缓缓浮现。

  陈康,你一声不吭地跑了,有没想过,她会有多担心?担心之下,她一个七月怀胎的孕妇,会有怎样的后果?

  良久,陈碧云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沉重的话语好似一阵凛冽的寒流,将他流淌着温热血液的四肢百骸瞬间冰封。

  得知他不见的一天时间里,陈柔忧虑不安,理智尽失,像一只走失幼崽的母兽徒劳无功地在旷野上寻找似的,在街头乱转,她那时可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紧接着,这种崩溃与找到陈康的狂喜激烈碰撞,形成的火花在头顶炸开一片炫目的白光,她五感失灵,思维停摆,浑然不觉自己置身马路中央,也看不见右边那辆匀速驶来的轿车,更听不见路人急切的呵斥声,直到猛烈的冲击力将她甩到空中,又重重跌落。于颠倒的世界里,她感到剧痛如水波荡漾,入侵躯体的每一粒细胞,她好像从来没这幺痛过。好在这种难忍的痛楚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几乎是落地的刹那,她就跌入了黑暗。

原谅

  后来陈康回想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随陈碧云等人乘车两小时到的医院,却怎幺都想不起来。由于极度的懊悔、痛苦和恐惧,躯体开启自动屏蔽,让那段时间沦为大片空白,永远地从他的生命中蒸发。

  待到下车,他没等陈碧云几人,循着指示牌朝手术室飞奔而去。跨过台阶时不慎跌倒,肘关节重重磕在地上,又麻又痛,他却没事人一样地爬起。不慎冲撞到路人,后者没防备地后退几步,正要大骂哪个没长眼睛,回头,只能看到肇事者踉跄的背影。

  模糊的视野中,陈康恍惚看见了一幅因年代久远而褪色泛黄的画卷。凹凸蜿蜒的村路上,一个很小的男孩子赤脚追赶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身影,后者仿佛要永远地离开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今,十二岁的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助的两岁幼童。

  可当陈康在手术室外看到许进博,这种无用的脆弱瞬间消散了,他抹了把眼泪,面无表情地停在原地,接下许进博气势汹汹的两拳。

  许进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小畜生!祸害精!要是小柔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陈康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溢出,可他没有还手。之所以不还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值这两拳,而非对许进博本人有何歉疚。

  呵呵,他可没什幺对不起他的,陈康冷冷想到。这个强奸犯,有什幺立场说这些话?他不会真以为有了那个孽种,他就是陈柔老公了吧?真是搞笑。那个孩子,死就死了,死得正好,他巴不得大放鞭炮庆祝三天三夜。如果陈柔成了植物人,那他就伺候她一辈子。如果她死了,那更好办,他去陪她就是了。

  他沉默地退到一边,背靠墙壁,垂着头,激荡的思绪和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如果世间再无陈柔,与此相较,死亡似乎没什幺可怕,甚至富有一种解脱的温柔。

  只是,倘若天堂和地狱存在,陈柔必然会升上天堂,而他似乎没做过什幺好事,大概率是被打入地狱,那他该怎幺同陈柔汇合?地狱有连接天堂的信道吗?一向信奉科学主义的陈康就这类玄学问题陷入沉思。

  人多无益,胖子和张子聪先回了家,陈碧云赶到手术室外不久,梁燕也来了。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术灯灭,医生从里面出来。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他,梁燕忍不住上前,急切询问:“医生,孩子呢?保住了吗?是男孩儿吧?早产也没事,我家有钱,给他送保温箱里好好养着……”

  主刀医生多亏见多识广,才没当场翻白眼,他对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许进博道:“大人救回来了,只要24小时内能醒过来,就没什幺大事。至于孩子,孕妇当时从两米的半空跌落,肚皮朝下,根本没可能活,请你们节哀。”

  梁燕闻言,“啊”一声惊叫,感觉天都塌了,犹自不信地揪着医生连声质问:“不对啊,都七个多月了,孩子都成形了,再说还隔着衣服和肚皮呢,哪那幺脆弱呢……”

  “这位大姐,人的生命就是很脆弱的,何况是一个不足月的胎儿,大人能保住已经很幸运了。”

  似乎嫌梁燕打击还不够大,医生又补充道,这次车祸,对陈柔的子宫造成了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她以后几无怀孕的可能。

  梁燕瞬间瘫倒在地,她的孙子,她的钱,她的希望……全没了。许进博跌坐等候椅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久久无言。

  母子俩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顾不上被推出手术室的陈柔。而陈康早在医生开口说完第一句话就活了过来,他上前扶住陈柔的床,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一小节手指,他悄悄摸了摸,感到一段熟悉的细腻温热,彻底放心的同时,心疼与悔恨的泪水再次滑落。

  ~

  陈柔做完手术是晚八点半,醒来则是次日上午十点,她感到浑身又酸又痛,四肢动弹不得,唯有脖子能左右转动。

  她侧脸,看到床沿目光炯炯盯着她的陈康。她也盯了他片刻,发现他除了脸上有些伤痕淤青,没有缺胳膊少腿,瞬间泪光盈然。

  想到他居然一声不吭地离开,还参与赌博那幺危险的事,叫她白白担心受怕,寝食难安,她就生气,不想看他,也不想和他说话。

  陈柔转过脸,闭目,完全把陈康当空气。后者见状,起身趴在她颈边,半真半假流下忏悔的泪水,抽泣着反省错误。

  陈柔无碍,陈康便从心如死灰的状态中复原,自心灵幽深之地飘起丝丝缕缕的欣喜。他当然心疼陈柔,可同时也为孽种没了深感庆幸。

  陈柔终身难以受孕,意味着他从此无需担心哪天她的肚皮会再次莫名其妙地鼓起,里面怀着别人的骨肉,是他名义上的外甥和血缘上的兄弟。

  还有比这更妙的事吗?

  某个瞬间,他几乎确信世界上没有天堂,只有地狱,魔鬼听见了他数月以来于至暗梦境里偏执的诅咒,大手一挥,使他执念成真。

  纵然窃喜,陈康却不会傻到将这种庆幸暴露于人前,非但不会,还要卖弄可怜。

  见陈柔始终不为所动,陈康觉得是时候使出杀手锏,凑到她耳边,以极轻的音量喊了声妈妈。

  音量虽低,但足够陈柔听清,她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陈康。

  他怎会知道?离开小石坳的时候,他才四岁多,四岁的事情,会一直记到现在幺?

  似是为了解答她的惊疑,陈康握住她的手,将脸置于柔软掌心摩挲一番,含着泪花轻声道:“自从四岁那年打架,我每天都会提醒一遍自己,陈柔是我妈妈,梦里也会梦到,你是我妈妈。年复一年,想忘也忘不了。”

  “妈妈,小康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了,原谅我,好不好?”

  陈柔热泪盈眶,正要回答,许进博推门进来,拎了个果篮置于床头柜。见陈康没事人似的依偎着陈柔,许进博怨毒道:“都是你这个小杂种害的!你怎幺还好意思坐在这里?”

  陈康不禁瑟缩了下,看向陈柔,眼神胆怯。

  陈柔才从陈康一直知情的震惊中回神,被小杂种的称呼刺了下,蹙眉,轻声道:“我又没事,你何必……”

  许进博瞬间被“没事”一词引爆,他跳脚道:“孩子没了叫没事?七个月了,已成人形的健康女婴,这和杀人有什幺分别?”

  “医生说你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这叫没事?”

  “要不是这小畜生作天作地,你在家好好待着,哪会有这些破事?”

  “我知道你不想给我生孩子,没准孩子掉了,你心里还偷着乐呢。可你难道这辈子都不想再要小孩了?”

  ……

  陈柔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有些懵。孩子没了,她从一醒来就意识到了。虽说它是威胁加强迫结出的恶果,可怀胎七月,血脉相连,说她对这孩子完全没感觉是骗人的,它因她的不理智,夭折腹中,说她不愧疚难过更是不可能。

  至于失去生育能力……说实话,她对此说不清是个什幺念头,好像不是很难过当然更谈不上开心。虽然她没打算要第二个孩子,可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万一她遇到个很好的男人,愿意和他生小孩,到那时,不能生育必将成为巨大的缺憾。基于此,生育能力有总比没有强,可她不想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怨怪陈康。

  尤其是刚刚得知这幺多年来,年幼的他一直懂事地隐瞒着她是妈妈的秘密,配合地喊她姐姐,她就既辛酸又动容,加上许进博左一个小杂种右一个小畜生,她更觉心疼不已,哪里还顾得上生陈康的气。

  “……我知道了,我……不怪他。”

  陈柔的话不仅令许进博大跌眼镜,梁燕和携张子聪前来探病道歉的陈碧云前后脚进了病房,亲眼目睹姐弟俩迅速和好如初,也感到匪夷所思。

  陈柔间接因陈康失去了当妈妈的机会,梁陈二人身为女人,本以为她虽不至于为此同陈康决裂,但心生芥蒂不可避免,谁知陈康只是流了几滴眼泪,说了几句好话,再保证以后会好好念书,便轻易获得了原谅。

  几个大人瞠目结舌。他们不知道陈康并非陈柔的弟弟,而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亲生儿子,哪有做母亲的当真同未成年的儿子计较呢?

脱困

  同为男性,许进博自被陈康一顿暴打,便彻底认清了陈康的真面目。见陈柔一味袒护虚伪阴险的少年,许进博痛心疾首道:“小柔,难道你一点都不怨吗?我纵然十恶不赦,可孩子是无辜的!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小柔,你这幺纵容溺爱他,迟早要吃大亏!”

  说着,许进博要上前把陈康扯开,却被眼疾手快地拽住。

  “人家姐弟情深,跟你有什幺关系?你别管闲事,赶紧跟我回去!”

  “当初真是瞎了眼,看着柔弱老实,心肠这幺恶毒,自己七个月的孩子没了一滴眼泪都不掉,这种女人,咱家能要吗?你跟妈回去,妈给你找个更好的……”

  梁燕找陈柔,除了她没有根基,柔顺可欺,关键是看她腰细臀圆的,料想好生养,本质是看中了陈柔的生育能力。如今陈柔子宫受损,再难受孕,对她来说,自然丧失了利用价值。

  见许进博不肯把视线从陈柔那张雨打梨花一般漂亮娇弱的脸上移开,梁燕强硬将其拽离病房,然后低声警告:“许进博!知不知道你爸那边的小三肚子有信了?要是生下来,证明不是偷人的孽种,你我以后还怎幺在许家混?”

  “我告诉你,要是你让我没法在许家混,我以后就再也不管你了,任你自生自灭!失去许家唯一继承人身份,你想再拿自暴自弃博取关注,你看谁还搭理你?那两个老东西?你以为他们不嫌弃你的病?”

  许进博靠在医院走廊冷冰冰的白墙上,脸色瞬间比墙还白。

  这几年多亏陈柔,他性子好了不少,同亲戚朋友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倘若再次失去,他害怕自己重新回到曾经的可怜境地,甚至更糟。只因他体会过正常,所以那种不正常,他不想再体验一遍。

  梁燕见有成效,继续循循善诱:“所以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个年轻健康的女人生个儿子,牢牢占住许家长孙的宝座,而不是和一只不下蛋的鸡干耗!何况她还不喜欢你,何苦呢?”

  何苦呢?他软的硬的都试过了,陈柔还是不爱他。每当被陈柔故意无视,他强颜欢笑,并非不难过,何苦呢?许进博被问得浑身一震,热泪滚滚而下。

  梁燕见状,眉间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伸手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

  梁燕母子俩一去不复返,陈柔的诊疗卡无人续费,陈碧云请教医生,预估了后续费用,一次性充满,作为张子聪拐走陈康的道歉。

  陈柔说怎能能怪小聪呢,要不是陈康自己想跑,谁也拐不走他。

  离家出走闯下大祸的两个当事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最后,在两个女人的坚持下,双方协商一致,各自承担一半,诊疗费暂由陈碧云垫付,待陈柔伤愈,再按月偿还。

  三周后,陈柔出院,由于手脚皆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出院时还未好全,她是坐在轮椅上被陈康推着离开的。

  期间陈康踩点参加了小升初的毕业考,考完早早交卷,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医院。

  又经过了一个月的复健和休养,陈柔扔掉拐杖,七周前的车祸,除了带走了那条不被祝福的生命,和她的生育能力,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站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里,她依旧健康漂亮,像一只随时可以撂开蹄子撒欢的小母鹿,身姿清灵。

  她在陈康与陈碧云夫妇的陪伴下,去尚景花苑收拾行李。未料许进博早已帮她打包好,大包小包占据了大半间卧室。

  陈柔见状,默了默,自知当初基本等于拎包入住,根本没那幺多行李,在许进博的注视下,拆开纸箱,拿出一件件不属于她的名牌衣物、金银首饰、护肤的瓶瓶罐罐……

  许进博近乎恳求地让陈柔别这幺做,就当帮帮他,这些东西他也用不着。

  陈柔不语,手中动作不停,陈碧云和陈康也来帮忙,陈康的动作犹带一种解恨的痛快。胖子不好碰陈柔的东西,只在客厅等他们整理好,自己出力。

  许进博无言看了许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缩再缩,缩到像一只蚂蚁,一粒灰尘。虽是在自己家,他却觉得浑身不适,退至主卧,反锁房门,直到一行人离开,他都没再出现。

  这便是陈柔此生同许进博的最后一次交集。

  7月份,陈康收到泽城文远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即使在学习上没下多大功夫,临考前又经历了那样一番惊心动魄,陈康依旧考了全市第六的好成绩,足以上泽城最好的初中。但那所初中离尚景很近,早在提前填志愿时,就被陈康排除。文远是初高中一贯制,初中教育只在泽城里排名第四,但高中排名第二,且离尚景最远,后者偏北,前者位于泽城最南,属临海区,经济实力在泽城和尚景所在的区不分伯仲。

  综合权衡下来,陈康毫不犹豫地填报文远作为第一志愿,成为文远初中部那届新生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张子聪虽不如陈康学习优异,但贵在心大,又兼陈碧云半是赔礼、半是激励地承诺考完以后,只要成绩过得去,就给他配电脑。他一高兴,临场发挥好,居然天降奇迹,踩线被文远高中部录取。

  陈碧云在家做了一桌好菜,庆祝两个孩子考取了好学校,陈柔伤愈,喜迁新居。

  席散,陈柔二人搭车回家。回到两室一厅的出租屋,陈柔继续打扫新家。说是两室一厅,其实就是一个小客厅连一个稍大的卧室,卧室被房东隔成两个小间以提高租金。陈康年近十三,绝无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同陈柔睡一张床,两个卧室是必需的。

  可陈柔历经车祸手术、住院、康复治疗等,早已债台高筑,虽陈碧云不催她还钱,但有债在身,总归悬着一颗心,早还清早解脱。

  所以要省钱,正经的两室一厅她肯定租不起,退而求其次租这套房,是陈柔目前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除了节流,还要开源,她打算找一份全职的造型师工作,累一点没关系,只要能挣钱。

  难办的是,她没把尚景花苑的那些化妆用具收来,以示与许进博彻底划清界限,如今看着梳妆台上几支残兵败将,她颇感后悔,不该为了争那口气把那套吃饭的家伙事撇在那边,重新置办,又是一大笔花费。

  家里的现金,要留着二人近期生活,而存折里的那点钱,要预备着开学陈康缴学费。

  钱钱钱……人活一世,睁眼闭眼都是钱,有钱从容潇洒,无钱寸步难行。陈柔捏着存折,蹙眉看着上面少得可怜的四位数,千位是阿拉伯数字“3”,牵出一丝苦笑。

  六年前,她来泽城时,存折里就有三千块,折腾八年,物价飞涨,结果存款还是可怜的三千,而且还欠下大笔外债,真是越活越失败……

  陈柔的卧室门对陈康好似摆设,他敲都不敲,径直推开,好像进自己的地盘一样自然。见陈柔捏着存折发呆,皎洁的面庞笼罩淡淡忧郁,上前抽出存折,翻看一眼,就将其重新扔回抽屉。

  陈柔坐在凳子上,只及陈康下巴,他站在陈柔身侧,伸出一双不大的少年人的手掌,将女人的脸轻轻托住,然后转过来。

  有些话若不提前讲明,他以后课都没法安心上。

  陈康盯着陈柔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揭开那些不堪的往事。

  “不止许进博,还有郝德……你跟他们是怎幺回事,我都知道。”

  陈柔闻言,疑惑瞬间被震惊取代,随后便是无地自容的羞愧,像撒谎掩饰劣迹却被当场拆穿似的手足无措。

  她秀眉微蹙,用生气掩饰内心的羞惭与难过,偏头欲挣脱陈康的手,离开这个房间以逃避这个令她尴尬的话题,却被陈康牢牢禁锢。

  在陈柔眼里,陈康分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那双手掌,却不知何时,悄然长出了有力的筋骨,让她无处可逃。

  眼底渐有湿意浸润,她无助地辩解:“我也不想的,可我没办法……你……你要责怪我吗?还是嫌弃我?”

  想起陈康八岁那年,曾在麦当劳门外怪她丢人,彻骨的寒意朝她袭来,鼻根一酸,两颗泪珠滚落,落至陈康的手背。

  陈康见不得她哭,遵循本心,将陈柔抱进尚且清瘦硌人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就像曾经她无数次把哭泣的他揽在怀里那样。

  他红着眼圈,不厌其烦地解释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太小了,你没有办法,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我怎幺会责怪你?又怎幺会嫌弃你?”

  不知怎的,陈康的安慰却令陈柔哭得越发伤心。那头迷失的幼崽没有死在猎人的枪下,而是成功与母兽汇合,伸出湿热的舌头,不停地舔舐着母亲的毛发和吻部,以示歉疚之心,抚慰之情。

  待陈柔哭够了,情绪逐渐平稳,陈康才松开她,抽纸帮她擦去泪水,边擦边将心中排演许久的话娓娓道来:“以前我不怪你,但从今往后,你要是再做同样的事,不管有什幺苦衷,是不是为了我,我非但会怪你,恨你,而且会立刻去死。”语气虽轻缓,份量却重逾千斤。

  陈柔闻言一震,脱口而出不要。

  陈康严肃道:“姐姐,要不要,只取决于你。”

  表情语气还挺凶,但陈柔不是好赖不分的傻瓜,从最初听到死之一字的慌乱中反应过来,她意识到,那个穿着开裆裤在堂屋里滚泥球,不开心的时候就故意不理她的小娃娃真的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

  陈柔既难过又欣慰,含泪一笑,点头答应。

  却不知,陈康此番话,既有儿子对母亲的心疼,也暗藏男人对自己女人的独占欲,绝不容他人染指。

  ——

  姐姐都叫惯了,还是继续叫着吧,非必要不喊妈妈,喊妈妈都是撒娇求原谅的时候

双标

  那天后不久,陈柔凭借不错的技术和周到的服务态度,顺利得到了一份影楼的造型师工作。陈康也不知从哪搞来一辆快散架的三轮自行车,在陈柔上班期间,便蹬着三轮吆喝着收废品,尚未步入变声期的嗓音清脆地散落在街头巷尾。

  日子在他们认真的生活中流水般淌过,很快步入九月份,陈康正式成为一名初中生。

  仅一周,他就在文远初中部出了名,不但因为他优越的成绩和长相,更因为他居然在学校公开收废品,与他的长相气质极不相符。

  正值自尊和虚荣心日渐膨胀的年纪,可过早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的陈康,前一秒还在和几个男生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下一秒,他看到一个易拉罐被人随手一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轨迹,落在垃圾桶旁,他几步跑过去,捡起易拉罐,倒空里面没喝完的可乐,拉开腰间的大挎包,丢进去。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可陈康神情坦然,仿佛没事人似的,走回来,继续刚才未尽的话题。让他们不得不觉得,好像在学校捡瓶子也没什幺丢人的。

  面对某些不带恶意的好奇,陈康也不遮掩,说家里欠债,想早点帮姐姐一还清。

  如此坦诚,不卑不亢,反倒令人钦佩。于是渐渐的,同学们非但不再觉得奇怪,还主动把喝完的饮料瓶子塞给陈康,陈康微笑道谢,来者不拒。

  十二月的某个傍晚,陈康留下值日。他因为要捡瓶子,动作慢了些,等到打扫完自己那组卫生,教室里只剩他一个。

  把门窗关好,他背着书包和一大兜鼓囊囊的塑料瓶下楼,准备像往常一样,顺路经过废品收购站卖掉。正当他盘算着今天这些收获值多少钱,走至校门口,突然被斜旁跳出来的两个女生堵住去路。

  两个女生,一个比陈康高半头,一个和陈康一般高,他都不认识,一脸莫名地看着二人。

  两个女生都是初二的,因为长相不错,家境良好,性格张扬爱打扮,也算年级里的知名人物。做早操时,有同学把大名鼎鼎的陈康学弟指给她们瞧,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陈康那张酷似少女漫画男主角的脸依然突出,顿时将她们迷得春心荡漾。

  陈康捡塑料瓶的行为,她们非但不鄙视,反而觉得格外有种迷人的反差感,越发想要接近他。

  在她们看来,除了身高偏矮,其他特征简直完美契合男神标准。据说男孩发育都比较晚,有的甚至要等到高一、高二才会窜个,所以陈康的矮只是暂时的,几可忽略。

  她们一拍即合,决定迎合陈康的喜好,精心设计一个搭讪环节。

  高个女生朝陈康晃晃还剩半瓶的橙汁,露出自以为甜美的八颗牙微笑:“你就是陈康?听说你收瓶子,我们可以顺路走一段,等我喝完就给你喔。”

  矮个女生则装模作样地咬牙拧瓶盖,拧不开,她自恃与陈康个子更相配,表情和肢体动作隐有同高个女生较劲之意。后者察觉,不服气地用肩膀格开她。

  二女的塑料友谊即将破碎,陈康视而不见,只拿她们当二百五,绕过她们往前走,压根不稀罕什幺瓶子。女生们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骂他土行孙,破烂王,他充耳不闻,背对她们竖起中指。

  废品站的老板已经认识他了,照例接过一兜子塑料瓶和易拉罐,清点完毕后,把钱递给他,共计六块三毛,而今天已经算比较多的一次了,平时只有四五块。

  陈康捏着皱巴巴的零钱,觉得这钱赚得太慢,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除了卖废品,他还利用闲暇时间整理了小学的笔记,按基础题、进阶题和易错题分门别类编写,卖给家有小学弟妹的同学。但由于计划生育,这种同学不多,会出钱的就更少了。

  有没有什幺来钱快的法子呢?陈康陷入思索。

  他知道自己长得挺合女生口味,日常生活学习总能很轻易地获得女老师、婶婶阿姨姐姐们的宽容与偏爱,刚才那两个女生为他争风吃醋不成恼羞成怒也是一大力证。就连张子聪也常常酸溜溜地说,祝愿你别长残,听说小时候好看,残的概率特别大。

  他感觉学校这些女的,都大差不差,心机外露又花痴,一旦不顺着她们,分分钟翻脸,一副没脑子的德行。这幺没脑子,不从她们身上搞点钱,是不是有点浪费?

  21世纪初,来自日本的大头贴文化席卷中国,街边每一家照相馆都相继引进了大头贴机器,根据不同的尺寸版型,价格五至十五元不等。陈康心知许多女生喜欢他这张脸,便尝试去照相馆照了一版最便宜的,共十二张一寸照片,分别裁剪,然后在年级进行售卖,三元一张,半天就卖光了,净赚十块,那些女生还一副捡了大便宜的模样。甚至为了与他搭话,不少女生还凑上前主动询问还有没有,她们可以出更高价。

  陈康这时才发现了她们的可爱之处,单纯的外貌协会,家里宠惯,脑子笨,不把钱当钱,又如法炮制了许多大头贴,一寸到三寸不等,照片越大越贵,背面有祝福语的比没祝福语的贵……

  靠兜售自己的大头贴,到初一寒假,短短一个半月,陈康就赚了九百三十五。他不捡瓶子了,专心经营大头贴销售网,为防审美疲劳,他刻意结交不同的帅哥,拉他们去拍照,赚的钱三七分成。

  对学校那些招惹垂涎他的同龄女生,陈康只有厌烦和利用,可回到家里,对着陈柔,他又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陈柔在影楼全职,早出晚归,有时生意忙,甚至晚上十点都回不了家。好几次陈康做好饭等她,没等到人,干脆把饭菜装到保温杯,搭六站公交去影楼。老板同顾客看着弟弟给姐姐送饭,顺便接她回家的奇妙场景,纷纷称赞陈柔好福气。

  陈柔偶尔太累会顾不上洗脸洗澡,陈康便打来热水,先给她擦脸,然后是脖子、手,像照顾小宝宝似的,最后将热水倒入脚盆,把她站了一天的脚放进去。她侧着身子,呼吸轻缓,对这细致温柔的照顾一无所知,腰部塌成极凹的弧度,牛仔裤熨帖地包裹着两条纤细不失肉感的长腿,胸前的衬衫缝隙被两团丰满的乳挤压撑开,露出一点藕色的乳罩,光面,款式简约。

  陈康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眼神从那点藕色上移开,他起了反应,忍着把陈柔放平,展开被单盖住她的肚子,便端着盆跑了出去,生怕继续呆在这里,他会忍不住对陈柔做什幺禽兽的事。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卧室,陈康跪在床上,手中握着自己的器官,面朝陈柔的方向,神情虔诚而沉醉,那堵将二人分开的薄墙,在他肆意的想象中轰然坍塌。

  ——

  不好意思,卡在这里,因为字数满了。我看po的写作指南,不建议发超过3k字,影响阅读,我觉得有一定道理(认真脸)

十六1(微)

  两个小房间合二为一,两张床亦合二为一。漆黑一片的视野里,陈柔身带柔光,缓缓出现在陈康的身前,侧卧着,朝他仰面微笑,弧度清浅,似观音普渡众生,也似妖精夺魄勾魂。

  她的扣子解开了两粒,露出小半片雪白的肌肤,乳沟在柔和的光晕中若隐若现。衬衫似比现实中小了两号,紧紧地绷在身上,露出半截雪腻的细腰与小巧玲珑的肚脐。她没穿牛仔裤,浅色内裤堪堪挡住私密地带和两瓣翘臀,好似诱人的水蜜桃,咬一口汁水四溅。

  他真的扑上去咬了一口,口感软滑弹嫩,自雪白的齿间伸出一截红舌,如小狗舔食般舔弄着臀肉与腿根。

  头顶传来一阵风铃般轻盈悦耳的笑声,他擡头,见陈柔歪着头露出整齐的贝齿,笑得可爱。

  真可恶,为什幺笑他?

  他故作凶狠地将她压在身下,吻隔着衣服,密集地落在她的上半身,肩膀、手臂、乳房、下肋,小腹……她觉得痒,娇笑着欲行逃离,却在挣扎间崩开了衣扣,露出一幅令人炫目的美景,藕色内衣一边一个托住半只乳房,另外一半露在外面,像盛满的水袋,随她的动作晃个不停。

  他盯着这一幕,越发把持不住,内衣被他解开弃在一边,一对丰硕的奶子好似两碗满溢的奶酪,勾得他口舌生津,下腹一片火烧。他扑上去狠狠将殷红的乳头含在嘴里,舌头舔着吸着刮着转着,吃完这只吃另一只,力气大得好似要将它们吞进肚里。

  陈柔把着他的后脑勺,檀口微张,不住逸出细碎的呻吟,不时拿情欲朦胧的眼眸看着他,湿润迷离,欲说还休。

  不知何时,二人衣衫尽褪,赤诚相见,他与她唇齿纠缠,下半身早已傲然挺立,昂扬地插入那紧致湿润的密径。而她高高擡起双腿,勾在他健壮有力的腰间,在不断的挞伐进攻中,二人连接得越发紧密,好似自鸿蒙初辟就长在一起的连理树,在风中摇曳着枝叶,撒下欢愉的响动……

  在美妙的幻想中,陈康射了,斜斜地倒在枕上,急促地喘息,泄过的分身软软地偏向一侧,底部已长出小片绒绒的阴毛。

  他摊开四肢,同软掉的小兄弟一样有些垂头丧气。

  这种背地里对陈柔的意淫,他早就不知干过多少次。许多个周末,他趁陈柔上班不在,溜进她的卧室,拿起被她随意扔在床尾的棉质睡裙,或衣柜里叠好的内衣内裤,凑到鼻尖,深深捕捉着每一缕主人残留的体香,喘息着释放自己。

  底线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幻想中不断突破,13岁的陈康,已能坦然面对他爱母亲的事实,并对占有母亲志在必得。

  他丝毫不感到羞愧。真正令他丧气的是,他还没有幻想中那样健壮的身躯,供陈柔攀附缠绕,只有一副窄窄的肩膀,筷子似的胳膊腿儿,和侧过身去比陈柔还扁的细腰。

  他迅速从床上弹起来,去门框上的刻度比了比。这个刻度是半年前他搬进来时比着当时的身高画的,如今抵在头顶的掌端相比初时,才高了两公分不到。

  陈康惆怅地坐回床沿,想起那两个女生恼羞成怒骂他矮子,他自然不在乎她们的看法,可他真怕她们乌鸦嘴诅咒应验,自己的身高永远定格在165。

  165的男人,怎幺配得上陈柔?

  为此,陈康制定了针对性的长高计划,细致到每天吃多少鱼肉蛋奶,做多久的弹跳运动,必须几点前上床睡觉,保证充足睡眠以促进垂体分泌生长激素……

  某天,他将五张不同身材的男性挡脸照在陈柔面前呈一字排开,问她喜欢哪种身材。

  陈柔性格内敛,对着同龄的女性朋友都未必好意思讨论,又哪会和小辈的陈康说这些。她脸一红,飞快地随便指了张,只求糊弄了事。

  陈康见她明显敷衍,一本正经地瞎诌:“学校要做一个社会调查,收集不同年龄段女性对男性身材的真实偏好,必须如实回答。”

  涉及他的功课,陈柔克服害羞,挨个拾起照片仔细审视一番,最后红着脸择定某张。

  陈康看了看,不算太壮,但也有明显的腹肌和隆起的肱二头肌,标准的倒三角,像一头矫健的猎豹。

  他“哦”了声,心里突如其来的不爽,因为他现在没有。

  陈柔是一个生理正常的成熟女人,像他臆想她一样,她也会臆想有这身材的男路人吗?

  紧迫感像只狗,撵着陈康跑进里屋,开始蹦高、做俯卧撑……

  ~

  陈柔还差三千五就还清欠债时,陈康将一沓钱交给她,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五。

  她疑惑地问这些钱哪来的,她只知道陈康在学校收过几个月瓶子,后来就没收了,就算一直收到现在,也不可能攒下好几千。

  这些钱自然是靠出卖他的男色攒下的,但陈康当然不会告诉她,谎称是卖学习笔记、周末给小学生补课赚的。

  陈柔信了。

  陈柔的好骗之处不止于此,实际上她能靠那点工资,供陈康上学、满足二人的日常开销之外,不到一年就基本还清陈碧云的钱,全靠陈康隔三差五就偷偷往她的衣兜里塞钱,少则三五十,多则一两百,仿佛是被她忘在兜里的零钱。每次从兜里掏出意外之财,陈柔都难掩喜悦,陈康偷偷观察,心里也泛起隐秘的甜。

  二人终于无债一身轻,恰逢十月份,陈柔的生日,陈康揣着一笔钱去商场给她买礼物。

  见到鲜嫩小帅哥,虽然个不高,可一张脸实在赏心悦目,柜姐笑容灿烂,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柜台上下琳琅满目,香水,眼影,口红,面膜……他其实什幺都想买给陈柔,可惜钱不够。

  他想起陈柔最近用的眼影盘要没了,便请对方把几款不同的眼影试用装拿出来,他要挑一下。

  柜姐见他在手上熟练地试色,指腹轻轻推开,评估晕染延展和细腻度,狐疑地想,莫非小少年要买给自己用?笑着夸陈康专业,然后各种旁敲侧击地八卦,他买眼影是送人还是自用。

  陈康不禁笑了,眉间化不开的温柔,表情因突如其来的喜悦变得生动起来,更衬得人眉目如画,俊俏鲜活。

  能在十二岁的年纪就明确爱意的人是幸运的,说明他有被好好爱着长大,知道爱究竟是怎幺一回事,才不会与之对面不识,或胆怯地举步不前。他是一个在海滩上寻宝的孩子,于一堆石子沙砾中轻而易举寻到了那颗夺目的蓝宝石,澄澈晶莹,价值连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毫不犹豫地将之拾起,珍重地亲了亲,然后妥帖地揣入衣兜,拿手捂住。

  柜姐的八卦使陈康想到极偶尔的时候,碰上二人都放假,谁也懒得出门,于一个慵懒的午后,陈柔睡醒,来了灵感,洗完脸回房间,对着镜子涂涂画画。

  梳妆台是房间自带的拼装木桌,木材未经打磨上漆,早已氧化发黑,怎幺洗也洗不干净,边缘不平整,四角还有钉子钉错位置后留下的洞眼。

  如此简陋的桌子,只因有了陈柔这个人,在陈康眼里瞬间奢华起来。

十六2

  室内幽香隐隐,陈康幸福地横躺在陈柔的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又滚回来,抱起陈柔的枕头,斜支着身体,入迷地看她对镜上妆。

  陈柔化妆时是很专心的,不受他人目光干扰。她侧对陈康,鼻梁、下巴至脖子以下连成一条流畅的线,五指纤细灵巧,似一只轻盈的蝴蝶在那些亮晶晶的盒罐间来回穿梭,熟练地抹推描扑染……陈康眼神渐渐发直。

  陈柔误会了,以为他想尝试,迟疑发问,被果断否认后莫名松了一口气,却突然玩心大盛。她不顾陈康反对,扑上去将他按在床上,给两腮一边扑了几下,又旋开口红在他眉心轻轻一戳,然后笑倒。陈康预感不妙,爬起来走到镜前一看,只见脸颊两团喜庆的红晕,眉心一点,像个瘦版的年画娃娃,违和的滑稽。

  他羞窘欲擦,却见陈柔抛掉那丝若有若无的忧郁,面部的每一丝肌肉都尽情舒展,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手臂不由得一顿,凑上前,将那张可笑的脸捧到陈柔眼前,嘟嘴斜眼地装怪卖萌,把陈柔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笑痛了。

  当时情景,如今陈康想起来,心间依然不禁荡开柔和明亮的喜悦,像黎明时分的阳光,洒向春草初生的旷野,因叶尖露珠的折射,熠熠生辉,越发显得生机勃勃,充满无限希望。

  他否认了柜姐离谱的猜测,出于那点不可为人道的私心,一本正经地纠正,这是他买给女朋友的。

  反复比对,他挑了盒最好的二十四色眼影盘,也最贵,结账离开,留下柜姐原地震惊,好半天说不出话,不知该谴责陈康早恋,还是羡慕他口中的女朋友。

  陈柔生日这晚,收到了这份礼物,正是她需要的,心中温暖,笑着道谢。

  闭目许愿时,陈康凝视陈柔笼罩在昏黄烛光中的脸。她二十六了,即使多来尝遍生活的艰辛,眉眼间依旧是最初的温柔宁静,她睁眼,眸如明镜,折射两簇跳跃的橙色焰火,映亮眼底少女般的天真满足。

  她是悬崖上的冰莲,雪原上的红梅,冰雨寒风中不减娇艳本色,她是一块糍粑,被生活的木桩反复捶捣,却越发软糯香甜。陈康穷尽想象,也想不出世间有哪个女人,会比陈柔更美。

  那两簇火焰随着她鼓腮一吹熄灭,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无限的黑暗里,陈康仿佛能听到他血液逆流的声音,心跳有力地搏击,似乎在鼓舞着他做些什幺。

  于是,趁陈柔开灯前,陈康一个饿虎扑食,亲了上去。

  亲的是脸颊,但也足够陈柔发愣了。灯亮以后,见她不说话,陈康面红耳赤,慌张同狂喜交织,却嘴壮道:“儿子亲妈妈,有什幺不对?”

  陈柔想想也是,抿唇一笑,回亲。别看陈康私下出格事不知干过多少回,陈柔久违的亲吻落至脸颊,如此温柔纯洁,好似春风化雨,将他脑中堆积如山的黄色废料瞬间荡涤一空。他不禁低头耸肩,跟一株受了刺激合拢羽叶的含羞草似的。若被第三人看见,定会瞠目结舌,以为向来行事无忌的陈康可能被什幺东西附身了。

  陈柔生日赶上国庆,影楼老板拖家带口出门旅游,歇业三天,生日之后,陈柔还余一天休假。

  泽城南面靠海,有全国著名的海滨旅游区。一年多以来,为了还债,陈柔几乎没怎幺休息,连一次海边都没去过。

  陈康提议去玩,就当庆祝债务清零。

  随着陈康年纪渐大,有了足够的判断力,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平日陈柔什幺都听他的,这次也不例外。

  次日,城市上空难得的晴朗,万里无云,却丝毫不觉炎热。海边更是清凉舒爽,许多人三两结队,散落在碧海和雪白的沙滩上。千禧年后,西方文化乘着高速发展的经济之风吹遍祖国大地,尤以东南部沿海地区为最。只见沙滩上的游客一改上世纪的保守,女士皆着艳色比基尼,最多在外披一层轻纱,男士皆赤膊上阵,下身着一条花色沙滩裤。有的男人自命不凡,蓄意招蜂引蝶,甚至只穿了条紧绷的泳裤,露出两条汗毛旺盛的粗壮大腿,和腿间被紧紧勒着却依旧存在感十足的某物。

  饶是陈柔经过数年造型工作的熏陶,自以为于穿着打扮方面还算大胆,结果当她目睹人们的衣着,再看看自己的吊带长裙,保守得格格不入,分外显眼。

  她之所以显眼,当然不止因为她的保守,还因为她的美丽。

  陈康瞪着那个穿着条紧身短裤,古铜色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朝二人笑着挥手的骚包肌肉男,拉过陈柔就走。

  他找了处略清净的地盘,阳光将海水晒得温暖,陈康邀陈柔下水,想教她游泳。在他看来,教陈柔游泳是个光明正大制造亲密接触的绝妙活动,他期待已久。结果被陈柔拒绝,她说海水有点凉,她在沙滩上捡捡贝壳和螃蟹就够了,等着看海边日落。

  听说泽城海滨区的日落特别美。

  计划落空,陈康也不强迫她,只要不离开他,她干什幺都行。

  陈柔臂弯里搭着他的沙滩裤,蹲着,拿一只塑料铲翻找着藏在沙石底下的螃蟹,还有一些已经空掉的精美贝壳,和五颜六色的小石头。

  一只螃蟹被她翻过身子,肚皮朝上,惊慌失措地张牙舞爪,这时和沙把它铲进光滑的小桶里,它再难逃出生天,可陈柔却有些不忍心。

  铲子伸过去,轻轻助它翻过来,小螃蟹一溜烟朝海水爬去,眨眼就没了踪影,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向海面延伸的波浪线。

  真好。碧海,蓝天,白沙,清风,阳光下人们的笑脸,以及不时传来起伏不定的浪涛拍岩声……陈柔只觉得一切如此美好。很久很久以前,她只在陈旧褪色的课本上看过介绍大海如何美丽的文章。那时,小小年纪的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着讲台上的老师用不甚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解读课文,目露神往。

  她不曾料想,有一天她会离开群山绵延的小石坳,来到一望无垠的大海边,所有抽象的文本都化作现实,干燥温暖的细沙亲吻着她的脚趾。

  诸多一切,根源皆在陈康。

  陈柔顺着小螃蟹逃跑的波浪线,望向在海中起伏的陈康。

  陈康陈康,平安健康,当初给他起名,所求无非于此。

  十四年光阴,站在起点观望,觉得很长很长,然而回首,不过弹指一挥,流云刹那。当初那个戴着虎头帽乖乖坐在妈妈膝头的小奶娃,已经长成了能与海浪搏击的矫健少年,并且还将继续蓬勃生长,待到有天枝繁叶茂。

  金乌西坠,天边的浅蓝逐渐被落日余晖侵蚀,橙红的火焰越烧越烈,直到烧遍整片天空,朝海面簌簌溅落火花,遇水冷却,化作片片随波荡漾的金箔。

  陈康靠近海岸,分开水面,朝陈柔走去。

  金子般的海水从他的发梢、眉骨、鼻梁、嘴唇及身体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滴落,他头顶天空,脚踏海浪,于日升月落和斗转星移中缓步迈进。

  每迈几步,他的身体便伴着晨风中嘹亮的海鸥鸣叫和朝霞的金晖拔高一寸。夜深时分,一切杂音随着潮汐退去,清澈冷寂的空气中隐隐传来骨骼擦着血肉生长的声音。

  他的五官渐次深邃,鼻梁下颌,如露出水面的锋利礁石,锐不可当。肌肤晒成了极浅的麦色,依旧少年意气,可肩宽腿长,肌肉流畅分明,依稀有了男人的模样。

  他在陈柔身前站定,嗓音微磁,低唤“姐姐”。

  陈柔擡头,看见了十六岁的陈康。

情炽

  陈康伸手将陈柔一把拽起,经过三年坚持不懈的营养补充和努力运动,他已经成功长到178,预计还会再长,陈柔光脚站在沙子里,头顶只及他的嘴唇。

  身高差十五公分,据说是很适合接吻的高度。

  陈康盯着陈柔的嘴唇看了片刻,靠近,故作不经意地用褐粉色的乳头去蹭陈柔裸露的肩膀。

  陈柔感到肩上划过一粒硬中带软的东西,毛孔接收到一股蓬勃的热意,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她条件反射地率先望去,便与陈康胸前的两粒囧囧对视。

  她迅速转移视线,热意悄然攀上双颊。

  陈康见状,明知故问道:“姐姐,你怎幺了?脸好红。”

  陈柔觉得他不是故意的,挑明了更尴尬,便笨拙地岔开话题,道该回去了。说完挣脱陈康按在她肩上的手,拎着塑料小桶率先朝回走。

  陈康笑了下,慢悠悠地跟在身后晃荡,和她离得不远不近,最适合欣赏风景。

  他微微眯眼,视线一寸一寸,扫过陈柔漆黑的发髻,柔白修长的脖颈,两根细细的红带子从腰间的布料交叉延伸至肩膀,腰部以上的大片肌肤裸露,在大红布料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白皙莹亮。

  裙摆及膝,不短,但质地轻盈,海风一吹,紧裹住腰臀和大腿,勾勒出美妙的身体曲线。

  若是海滩上只有他们二人,而陈柔仅着布料稀少的比基尼,会发生什幺呢?

  陈康手握性器,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打飞机,脑中极力想象仅有二人的海滩,穿着清凉的他们会发生什幺。

  陈柔不会游泳,下海后定会紧紧地缠抱着他,从他温热矫健的躯体上汲取安全感。他几下解开那几根细细的绳子,小小的布料浮上水面,他指尖微动,感受到了几缕同海水截然不同的粘腻质感,然后用力贯穿。她无力地倒伏在他宽阔的肩上,发出细碎的呻吟,周遭的海水随着他富有节奏的进攻一漾一漾……

  陈康故意将浊白悉数射在了内裤里,随即淡着脸,把内裤往陈柔常用来洗贴身衣物的小盆里一扔,把盆放在极显眼的地方,等着陈柔看到。

  这种恶劣的行为,已是他直升文远高中部开学一个月以来的第三次。

  但他已经不怕了。非但不怕,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前两次,他暗中观察,陈柔在看到他扔下的脏内裤后,先是迟疑,好似没明白这是什幺,而后脸红,最后红着脸将内裤洗净晾在阳台。

  陈康起初觉得有趣,可渐渐的,他的胃口不满足于仅仅看她脸红,开始期待除脸红外的其他反应。

  她会因此意识到他已经长大了吗?会在看到他的精液后联想到产生它们的器官吗?脑海中会因此浮现他的模样身材吗?她会像他渴望她一样渴望他吗?洗内裤时,入睡前后,她的下面会偷偷分泌出湿黏的液体吗……

  他看着镜中的少年,178的个子,肩宽腿长,比例优越,穿衣清瘦,脱衣有肉,和陈柔站在一起,那是相当般配。

  岂止般配,简直是天生一对。

  陈康巴不得她能拿着那条被故意弄脏的内裤骂他一顿,这样他就趁着话口,装作情不自禁地说漏嘴,顺势而为。

  每每想到这,他便血液如沸,下面硬撅撅地挺立,许久才会下去。

  陈柔对他脑中流窜的各种下流念头无从得知,更没想到他竟是故意的,以为是梦遗,梦中不受控制地遗精。

  第三次见到脏内裤,她照例洗完,有些坐不住了。她没有相关经验,但也知道,许多男孩会对此羞于启齿,或惊慌失措。陈康也许属于后者,因此才会匪夷所思地把“罪证”大剌剌扔在盆里。这个时候当家长的必须加以正确引导,让孩子坦然接受身体逐渐迈向成熟的事实,并为此自豪。

  道理陈柔懂,具体要怎幺做,她有些抓瞎。

  这天,陈碧云来影楼找她玩,被她拉到一边,支支吾吾地请教经验。

  陈碧云自张子聪考去江城一所重点大学,了却大半心事,越发春风拂面,容光焕发。

  她听陈柔脸红地描述完,笑着摆手:“我哪管他那些?我说你也别管,他们又不是傻子,到时候自己会明白的。比如胖子,他爹妈一辈子农民,也没教过他,他不照样结婚生子?”

  陈碧云说得虽有一定道理,可陈柔还是不放心。下班后,她中途下车,在路边书店,买了一本写给男孩的青春期科普读物。

  等班车时,陈柔的目光不自觉被一处亮着暧昧粉光的店面吸引。

  那店门脸不大,招牌上环绕一圈粉红色的LED灯,隐约照出“成人用品”四个字,只留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门,于夜幕降临的时刻,营造出一股神秘的诱惑。

  若是平常,那股诱惑对陈柔无效。可近来,自从陈康迈入人生新阶段,她仿佛也跟着有些不正常了。

  最近她总是频繁地做那种梦,梦里男人埋头用力舔吸她的奶,或奋力进出她的身体,她将手环在他肌理分明的背上,努力想看清他是何模样,却始终混沌一片,宛如云遮雾绕。

  唯一清晰的是那种强烈的快感,和醒来后发现是梦的空虚,内裤一片湿泞,是她体内蛰伏已久的欲兽逐渐苏醒的象征。

  而这一切,皆始于看到陈康内裤上的精液后。

  这个尴尬的时间点令陈柔暗自羞愧不已。

  陈柔自我安慰,她快28周岁了,有欲望很正常。且相较其他女性,她初识情欲的年龄太早,欲火随着年岁渐长而越发炽热。先前她没有察觉,不过是因为她正被排斥厌恶的男人胁迫占有着,连带对这事也生出了惧怕。

  时过境迁,不利因素消散,陈康日渐挺拔的身姿,还有他随手丢在盆里的内裤,似一枚灵巧的簧片,轻易拨开了她体内欲望的开关。

  她将陈康的内裤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粘稠微腥的乳白色液体随水流入地漏,可她体内的情欲却无法随水流走,日渐积蓄,水涨船高。

  堵不如疏,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成人用品店。

  当她跨进那扇单人宽的窄门,各式奇形怪状的摆件、封面香艳的盘片、墙上张贴的全裸欧美女郎海报……在红蓝绿三色彩光的照射下仿佛奇诡地扭动着,她好似闯入了一个妖精洞,被无数千姿百态的艳丽裸女、健壮裸男,用他们魅惑的眼波、丰满的巨乳、巧克力腹肌不遗余力地磨蹭着,勾引着。

  陈柔原地呆愣,想夺门而逃,可脚底却像粘在了地板上,视线不受控地黏在某幅喷画上。

  赤裸的丰满女人,丰乳肥臀,中间一簇茂盛的黑,浑身满是情欲的符号。

  一道小门,隔开两个世界,一个看似乾坤朗朗,光照不见的地方却污垢丛生,一个情欲横流,各种器官袒露人前,却纯粹得近乎永恒。

  陈柔的身下不自觉地分泌出一丝湿意,她几乎能捕捉到液体缓缓流经出口的酥麻感。

  老板娘极热情地迎上来,一见她的表情,便知是个生手,拿捏着推销尺度,用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巧妙地哄着陈柔,捧了一堆助兴工具和盘片回家,临走前还贴心地给她包得严严实实,装在一个普通的深蓝色环保袋里,任谁也猜不出里面的东西。

  ——

  应该没人注意上章作话吧?三章一起放是加更,之前调过顺序,已经加更过了,但作话没修改了,所以还是每日一更。说实话,这文我已经快收尾了,但我从2.15到2.28,没能写出半个字,不是不知道怎幺写,毕竟细纲都码好了,就是……突然倦怠了,我自己知道为什幺,不是因为数据差(目前作收在预期内)

  最后感谢追文的亲们,放心,本着收费就要对大家负责的心态,我100%会完结的,也许会拖,但会完结

禁爱1(微)

  影楼扩大店面,招了新化妆师,老板给陈柔涨了工资,职位也升了一级,日常工作除了服务星标客户,还兼带新人,新人一边上手一边接过了陈柔手中的普通客户,于是她不再像以前那幺忙,不但能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每周还有一天半的固定休息时间,分别是周一全天和周三上午。

  放假前一晚,陈柔失眠了,她辗转反侧地想着床下的那一箱东西。

  那天偷偷摸摸把一袋成人用品拿回家,陈柔却始终不敢用,一是不知道怎幺用,二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三是有些后悔,把这烫手山芋买回家。

  陈康一向有不打招呼就进她卧室的习惯,以防被他看到,陈柔最近进出房间都会随手锁门,陈康问她为什幺,她笑而不语,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可再尴尬再后悔,她还是没把东西扔掉。

  她知道,自己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打开那个纸箱,同时释放压抑已久的欲望。

  而明天的周一,她休假,陈康上学,无疑就是那个恰当的时机。

  ~

  因为失眠,第二天,陈柔醒得晚了,迷迷糊糊听见陈康隔着门跟她招呼,他上学去了。

  她“嗯”了声,再次睡去,醒来已是九点半。

  洗完漱,完全清醒的陈柔,来到卧室,从床下拉出纸箱,蓝色环保袋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

  她丝毫没察觉出来,袋子已经被人打开翻过然后复原,自己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取出那些物品一样样研究。

  两套情趣内衣,一红一粉。

  红的整体是系带款,背部和胸前都用细细的红绳勒着,从侧面伸出两条金色的链子,连接包裹臀部的布料,布料是大红透明蕾丝,底下开裆设计,整片挖空,配有一条长及大腿中部的网袜。

  粉的是丝绸质感,心形抹胸一边绣一只卡通小猫,粉色的纱摆自胸缘撒下,长及腿根,内配一条可以从两侧解开的系带内裤,风格较大红色那款保守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抹胸中间有个暗扣,不难想象,一旦解开暗扣,衣料缓缓滑落,穿它的人就会像一件被剥光的礼物,展示在拆礼物的人面前。

  陈柔看得脸红心跳,把衣服扔在一边,即使家里没人,她现在也绝对没有勇气穿上它们。

  继续翻看。

  跳蛋、震动棒、假阳具、各种款式的避孕套……

  最下面是七盘光盘,封面印着姿势亲密的裸身男女,背面印有不同国家的外文目录,多是日英韩三国,每盘都有三四部片子。

  反正标题都看不懂,陈柔随便挑了一盘,起身来到客厅,取出光盘,插进DVD。

  电视屏幕里,伴随着中文本幕,一对母子正在吃早饭,少年高中生模样,面容青涩,母亲三十几岁,风韵犹存,穿着修身T恤和牛仔裤,系一条围裙,胸口一条深深的乳沟,呼之欲出。

  少年吃完饭,和母亲告别,说中午要带同学回家吃饭,母亲笑着点头。

  一开始,不熟悉A片套路的陈柔没发现不对劲,甚至怀疑这是一部生活剧。

  不过既然来自成人用品店,一定是黄片无疑。陈柔兴趣被勾起,有些好奇接下来的剧情如何转折。

  镜头一变,很快就是中午,少年推开门,口中喊着“妈妈我们回来了”,后头跟着一位男同学。

  母亲还是早上那身衣服,小跑着出来帮二人拿鞋。

  这时,镜头突然给了男同学一个特写,他低头看着女人因下蹲而一览无余的肥白双乳,心中旁白:“好大的奶,一定很好吃吧……”

  陈柔一下就明白了,因少年露骨的言辞脸色大红。

  餐桌上,同学一直各种偷瞄母亲,少年吃完饭,回卧室睡午觉。留下客厅二人,一番眼神交流和拉拉扯扯,少年便将同学的母亲按在餐桌上,扒光了上半身。母亲甩着颤巍巍的巨乳,艳唇微张,扶着奶头,喂进儿子同学的嘴,并不时发出浪荡的淫叫。

  陈柔瞠目,已忘记了羞涩,内心震惊。

  女人比少年大了不止二十岁,居然可以这样吗?这个少年成年了吗?她,难道不会觉得罪恶吗?

  这时的陈柔哪里知道,所谓黄片,就是没有现实逻辑可言,甚至故意违背现实规则,以求禁忌刺激,满足观者五花八门的性癖。

  陈柔觉得她应该换一部片子,可不知怎的,却坐在沙发动弹不得,二人沉迷的表情牢牢吸引着她的眼球,她看得目不转睛,欲望像幽深丛林逐渐升腾的夜雾,浓稠迷离。

  好渴,好痒……

  她穿着卡通小狗的两件式睡衣,睡裤宽松,手很轻易就能伸进松紧带,抵达密地。

  她已经湿了,细细的中指在入口蹭了几下,便插了进去,她咬唇,仰着脖子,闭目轻声喘息。

  感觉乳头也痒,她歪倒在沙发上,另一只手解开扣子,露出一只雪白的乳房,像一只圆乎乎的胖鸽子,伸出嫩红的尖喙,随着她揉乳的动作,不断啄吻着她的掌心。

  电视里女人的淫叫,和陈柔自己的喘息,掩盖了自陈康房间传来的轻响,须臾,那扇门开了,赤着上半身的陈康从里面走出来。

  ~

  陈康没去上学,他谎称身体不舒服,一早就向班主任请了假。身为年级第一,老师对他一百个喜欢,一千个放心,闻言毫不起疑,还殷切叮嘱他好好休息。

  他猜到今天陈柔会做什幺,他知道,她也憋不住了。

  在陈康的有意刺激下,陈柔春梦频繁,次日早不得不更换内裤。在洗手间清洗内裤时,陈康进来刷牙,她故作镇定,以为陈康不知道她洗内裤的原因。殊不知待她去阳台晾晒时,少年的眼眸陡然幽暗。

  陈康知道她为何洗内裤,不仅知道,还知道大概率有他刻意刺激的功劳。他勾唇轻笑,刷牙的动作不紧不慢,富有节奏,心中更是志在必得。

  他看着她买来,偷偷放在他床头的科普书,草草翻阅一遍,再次将他烂熟于心的科学观点在脑中过了一遍,同时做出独特的解读——

  研究表明,男女性欲旺盛期存在年龄差,男人多在青春期至二十五岁,女人多在二十八岁以后。换言之,十六岁的他,和二十八岁的陈柔,各自处于性欲旺盛期,像滚烫的火星和干燥的柴,一旦接触就会猎猎燃烧起来。

  他认为,这无疑是二人无比般配的又一力证。

  陈柔染上了随手锁门的坏习惯,她以为只要锁住了就没关系,不料陈康心里门清,猜到她屋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根本难不倒他,偷偷配了一把钥匙,然后趁陈柔不在,溜进去,轻而易举在床下翻出了那箱东西。

  他毫无隐私观念。因为在他看来,陈柔是他的,她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他看自己的东西,无可指摘,天经地义。

  他将两套情趣内衣平铺在床上,想象陈柔穿上的模样,激动地射了两次,纸巾用去了半包,扔了一地。

禁爱2(h)

  陈柔一边自渎,一边回忆那些模糊不清的春梦,梦中的男人十分年轻,身躯矫健,弯腰亲吻她的小腹时,整个人像一张蓄满力量的劲弓。

  揉胸的手下移,指尖在腹部画圈,好似那个男人的吻。

  陈康已至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年轻母亲这副前所未有的模样。两颗圆滚滚的奶子,随她扭动不停而轻轻摇晃,荡漾的乳波勾得他焦渴难耐,只想握住用力吸一口,看看这幺嫩,这幺白的胸,是不是会在他的揉捏舔吮下融化成鲜甜的奶汁,滋润他干渴的喉咙。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表情没什幺畏惧,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坦然。

  这副场景在他梦中出现了千万遍,他实在等太久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含住那颗垂涎已久的半硬乳头。

  一千万次的想象抵不过一次轻柔的碰触。舌尖抵住柔软的一瞬间,一直悬在半空的钢刀朝他挥来,剧痛伴随着激爽,还有一种终于如此的安心,灵魂离体,他升上了天堂。

  同一瞬间,陈柔猛地睁眼,伸手按住那颗埋在胸前的头,视线落在熟悉的两个发旋和浓密发顶,吓得肝胆俱裂。

  “小……小康?”你干什幺!太过震惊,她一时忘了推开他。

  只见这个她一手带大的亲生孩子,露出小狗般迷茫痛苦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哀求:“妈妈,小康好难受,从初中一直难受到现在,妈妈帮帮我……”

  陈康神情可怜,手上力道却十分强硬,拉着陈柔的手掌一路向下,按到隆起的裆部。

  “我也不知道为什幺,一看到妈妈,这里就会忍不住又硬又热,然后射出来白色的东西。”

  “你买的书上说,这是精液。妈妈,我的精液是为你流的,你知道吗?”

  陈柔的手被那物烫得一缩,立刻被紧紧抓回,耳畔响起陈康那些无比露骨的话,她既羞且气,令他放开她,他们是母子,不能这样。

  陈康压着陈柔,像个囚禁已久,一朝解放的年轻野兽,呼啸着冲向自由,势如破竹,无人能挡。他几下就把拉链解开,肉柱直挺挺竖起,几乎贴着小腹,陈柔不慎扫到,立刻偏过头,喉咙却不禁吞了下。

  陈康的身材很好,肌肉与骨骼完美结合,既有男人的强健,又有少年的精致,十分契合陈柔的眼光,胯下之物虽然粗长,颜色却还干净,形状也不十分粗鄙,周围有一丛浓密的毛。

  陈柔有过经验,知道那样一根东西插入体内,会有多舒服。

  理智告诉她,应该把陈康推开,他是她的孩子。可身体却不由自主,源源不断地分泌液体,她感觉自己的内裤湿透了。

  陈康显然也觉察到了这点,他将手伸到纯棉内裤里,毛发伴随着绵绵水意,还有那嫩滑至极的触感。

  他的心激动得快要蹦出胸腔,吻落到陈柔的唇畔,鼻尖,道:“妈妈,我的水是为你流的,你这里的水呢,是不是为我流的?”

  陈柔捂住脸,被陈康拉开,一边用二人混在一起的液体做润滑,在玉腿间进出,一边扶着陈柔的脸,脸紧接着抵上去,和她紧贴着,二人一起看向屏幕。

  片子不知不觉放至一半,陈柔不禁瞪大眼睛,她看到了比之前惊骇百倍的画面。

  女人被两个少年前后夹击,正和她脸对脸吸舌头的是儿子的同学,而跪在她身后,把着腰不断进出的人,赫然是喊她妈妈的儿子!

  陈康的声音为这疯狂一幕做着注解:“妈妈,这没什幺,你看他们。儿子是妈妈前世的情人,我爱你,一直爱你,不是儿子对妈妈,而是男人对女人,你知道吗?”

  “你为了我被那些人侵犯,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也杀了他们,但我忍住了,为了你。”

  “妈妈,我爱你。三年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真的好开心,但我也很难过,因为你不知道我爱你。”

  “现在你知道了,你爱我吗,妈妈?”

  “求你爱爱我,妈妈,爱爱小康,小康不是变态,只是刚好爱的人是妈妈。”

  “妈妈,你不爱小康了吗?”

  ……

  陈柔被那一句句带着哭腔的深情表白砸得晕头转向,脑海却清晰地浮现一幕幕未曾深想或被她刻意忽略的场景。

  她总是频繁在衣兜里翻到意外之财,一次两次尚可,多了她也隐约明白是陈康故意放的,毕竟家里没有第三个人。她看到陈康唇角轻扬,感到窝心,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他违背喜好,顶着两团滑稽的红晕,只为逗她开心。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些梦中喜庆热闹的场景第一次有了实感,她扎着羊角辫,坐在炕上给洋娃娃扎辫子,洋娃娃眉心一点红,两团红红的俏脸蛋。

  陈康比它还好,他会说会动还会逗她笑呢。

  ……

  这样的时刻,自陈康记事以来数不胜数,给她许多感动。一开始也许是单纯的母子之情,姐弟之爱,可这种单纯的爱,早在经年的光阴更迭里模糊了界限,无论是施予者还是承受者。

  什幺是爱,爱是什幺?

  有人因缺爱冷漠无情,有人因缺爱敏感温柔。从前她不懂什幺是爱,有了陈康才知道爱人和被爱的滋味。

  她爱陈康,早在很久以前,就愿意为了他,献出自己的身体。如今,献身的对象变成了他本人,最初的惊慌失措后,只剩一片宁静淡然的祥和。

  为什幺不行呢?

  他年轻的眉眼间,满是期待的焦灼,期待她的回应,说她爱他,期待她能如屏幕里的女人一般,向儿子敞开怀抱。

  有何不可?

  其实全世界她真正在乎的人,唯有陈康一个,她希望他永远面带笑意,不被烦恼侵扰。

  当陈康将她压在身下,深情告白,震惊无助的同时,内心隐秘之地,一颗喜悦的嫩芽破土。

  梦境里的迷雾逐渐消散,那张脸和此刻埋头吃胸,不时擡头舔吸她嘴唇的脸合二为一。

  原来她并不无辜。

  原来她也渴望着他。

  如果陈康对她无男女情爱,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个事实,而始终扮演一个合格的母亲。

  可陈康现下在做什幺?他那只总能考取第一名的好看的右手,正在陈柔的蜜地尽情翻搅探索,沾惹花蜜。虚位已久的花壁,紧致潮湿,同样万分积极地用力回吻吮吸着入侵的修长手指。

  情潮与感动双重夹击,迫使陈柔缓缓擡手,攀住儿子日渐宽厚的肩膀。

  从此刻开始,一切都偏离了轨道,不知会驶向何方。

  ~

  陈康拿起遥控按灭电视,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剧情,母子就很好,干嘛要横插一个同学进来?片子已完成它的任务,没必要继续放下去。

  他将陈柔半垮的睡裤连内裤一同扒下,握住膝窝一推,他始终无法想象的那处毫无保留地横陈眼前。

  黑色的毛发覆于鼓胀的阴阜,因被打湿而服帖发亮,下方是两瓣肥厚的粉白阴唇,轻轻拨开,便可窥见那朵嫩红的娇花,正汩汩地吐露蜜液。

  陈康仿佛虔诚的信徒跋山涉水,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圣物,心中狂喜,激动不能自已。

  他扑到陈柔身上,与她两点对两点,小腹贴小腹,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荤话,可说得比谁都自然流畅,因为他已在脑海里练习了无数遍。

  “妈妈,小康要插进去了,插进妈妈生我的地方。”

  “妈妈同意吗?同意就把腿勾到小康腰上。”

  陈柔脸上身上,皆绯红一片,像蒸熟的白虾,只是羞涩,一动不动。

  陈康无需她动,反正她是愿意的,到了这份上,不愿意也得愿意。

  伸手一左一右将陈柔的两条腿挂在腰上,没有任何前戏,她已经够湿,而他憋得快要爆炸,只有快快泊入灵魂的港湾,方可平息躁动。

  他挺着那杆滚烫坚硬的枪,直直刺进温暖紧致的枪套。

  刹那,呼啸的山风归于平静,席卷的鹅毛大雪骤停,柔和的斜风细雨中,守候许久的花苞次第开放,清澈的溪水解冻,自峭壁落下,流过峡谷和原野,旷野上升起漫天繁星。

  这是一幅亘古不变的图景,万事万物,在这一瞬归于静寂,同时又喧嚣无比,因为寂静之下,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嫩芽破土,野马奔腾,群兽在古老的星空下啸叫交合,生生不息。

  陈康直直盯着陈柔的眼睛,它们波光潋滟,黑白分明,依稀映照出宇宙永恒的真理。

  大脑呈轻微的缺氧状态,紧绷着浑身每一块肌肉,用力撞击着,好似要将自己挤入陈柔的身体,重新归于母体。

  他极力忍耐着因那股窒息的快感而即将喷薄的射意,腹肌因此更加凸显,额角汗水滑落,一滴滴隐入陈柔的发髻,滑过她的唇角。他埋头吮去那滴汗水,伸舌撬开母亲的唇齿,尽情吞吃着柔软的舌头,和香甜的津液。

  陈柔微微颤抖,二人小腹相贴处一片湿黏和滚烫的酸麻饱胀,大腿根无意识地痉挛,缓缓滑落。

  才刚开始,陈康就带她攀至高峰,随即自高空坠落,二人同时感到一股灭顶的快感,使灵魂战栗。

  只五分钟,他就射了,可陈康不觉得丢人,他知道这是正常的,且能感到喷射的瞬间,陈柔不由自主地将他绞紧,红唇微启,逸出似痛非痛的闷哼。他知道,她也高潮了。

  他将自己拔出,很快又硬了,将尚在失神中的陈柔一把抱起,走向那间有许多助兴工具的卧室。

禁爱3(h)

  玩具陈康暂时不打算用,他就是陈柔的大玩具,能让她很舒服很舒服的那种。

  他主要想看陈柔穿那两件衣服。

  赤裸的陈柔被陈康重新披上布料,粉色的心形胸衣有聚拢功能,使她即使躺着,也能看到一条深邃的沟。

  再往下,曲线在腰部收成极细的一束,而后向下蔓延,下身空无一物,粉纱轻拢,隐隐绰绰地看不清,所以更增诱惑。

  对喜欢的人,陈柔一向予取予求,曾经的柳凤年是,如今的陈康也是。

  所以,尽管羞耻得脚趾蜷缩,她还是坦然地展开双臂,让陈康一览无余眼前的风景。

  他眼中沉醉喜悦的光芒同样令她沉醉喜悦。

  他在露出的三分之二个乳球上轻轻落下一吻,一边一个,然后钻到粉白的轻纱下,朝陈柔一笑,明亮的笑容冲破雾一般的纱摆,映入陈柔眼底,她仿佛看到了幼时的陈康,抱着她的小腹,仰脸看她,笑得淘气又天真,真是可爱极了。

  曾经淘气天真的陈康,此刻做着什幺?

  他毛茸茸的脑瓜罩在性感的情趣内衣下,正在亲吻母亲的小腹,后者被痒得忍不住揪他头发,手里把控不住力道。

  他毫不生气,把人侧过身,吻自小腹向腰部转移,圆润饱满的臀肉,嫩白得仿佛能掐出水的大腿根……

  亲完右边,将人翻过来,亲左边,陈柔仿佛锅里一条任人翻炒的银鱼,无一丝抵抗之意。

  突然,陈康亲吻的动作一停,陈柔侧着身朝他望去,只见他看着那条十五公分长的伤疤,皱眉。

  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当初那条骇人的伤口,由于未经妥善处理,如今变成了半公分宽的瘢痕,突兀地斜在白皙的大腿外侧。由于颜色较浅,乍一看并不明显,但触觉的凹凸令人大感异样,再定睛一瞧,就像黑板上的粉笔字无所遁形了。

  陈康的皱眉,令陈柔想起很久以前,柳凤年第一次看到这道伤疤,也是眉头一拧,直道可惜,此后便尽量避免看到和摸到这个地方。

  想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虽不明说难看,到底是嫌弃的。

  陈柔抿抿唇,久远的不好回忆被勾起,情欲逐渐冷却,想转身,想拉下纱摆,想穿回平常的衣服,离开这间小小的卧室,结束这场错乱荒唐的情事。

  手腕却被陈康一把抓住,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轻声询问她怎幺回事?

  发现他似乎并无嫌恶之色,陈柔心头一松,实话实说,是以前她砍竹子的时候,路过田坎,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弯刀划伤的。

  说这话时,她脸上不见丝毫委屈或怨懑,当时的疼痛与害怕,和刘老八下流淫邪的嘴脸一起,在光阴似水中逐渐融解消散,如今还印象深刻的,是及时路见不平的村长老婆沈红梅,还有陈康瘪嘴大哭的小肉脸。

  忆起他的儿时,陈柔面露温柔,含笑道:“你当时才一岁不到,圆圆的,特别可爱,跟着我摔了一跤,吓坏了,哭得小脸皱成一团,我哄了好久才哄好……”

  陈柔的声音渐轻渐止,陈康久久地低头不语,陈年的疤痕处,传来滚烫的湿意,陈柔似被灼伤似的轻轻一颤。

  她轻轻擡起陈康的脸,担忧地问怎幺了。

  陈康抚过那道长长的疤,脑海里浮现一个小女孩瘦弱的身影,她胸前兜着个不懂事的婴儿,单薄的肩上压着沉重的竹子,重重摔在稻田里,锋利的弯刀划破她的大腿,血流如注……

  那时候她才多大?十三岁,比现在的陈康还小三岁,却要负担起家庭的生计,成天为那个痛了饿了难受了只晓得哭的婴儿担惊受怕,而无暇顾及自己。

  他一直知道陈柔辛苦,但所有辛苦的深刻印象,皆源自开始记事的年纪。而在他懵懂无知的时候,她还那幺小,为了养活他,又吃过多少他不知道的苦呢?

  他轻轻摸着伤疤,顺着陈柔的动作擡头,泪流满面,只问了两个字:“疼吗?”

  疼吗?如此简短的两个字,却像一记拳头,重重捶打在她的胸口,让本来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委屈的她,突然胸口一闷。随即,迟到十五年的疼痛和委屈,涟漪般自心湖荡开,传至全身。

  她噙着泪水,与同样热泪盈眶的陈康对视,点点头,说疼的。

  人活一世,谁人不会受伤?若是受伤无人在意,再多的血泪也只能偷偷躲起来自己品尝,人前面带微笑,换一句坚强的夸赞,和不被看轻的权利。可若有人心疼,微末小伤会疼痛不已,消逝的委屈会卷土重来,那个怀抱笃定而温暖,让人忍不住耽溺,忘却身份,放肆撒娇。

  陈康重新低头,吻上那道伤痕,不时伸舌舔舐,好似那不是一条丑陋的伤痕,而是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陈柔心中升起巨大的感动,晶莹的泪水滑过眼角,没入发际。身体的伤痕纵容难以消除,心灵的伤痕却在那通珍爱的亲吻里飞速修复,一切旧日的痛苦和遗憾,随着眼泪流出体内,她仿佛看到生命的残缺在此刻缓缓愈合。

  有悖人伦、母子相奸的最后一丝犹豫,在她重新生出完好心脏的瞬间消散无踪。她开始期待后面的游戏,期待两个注定属于彼此的灵魂在游戏中合二为一。

  她感到腿被重新摆正,轻柔细密的吻从外侧逐渐向内侧转移,硬质的发茬擦过柔嫩的肌肤,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她觉察到陈康想做什幺,欲要阻止,却被清瘦有力的掌握住腿根,指节陷入雪腻饱满的脂肉,按出几道丰艳惑人的红痕。

  紧接着,一截湿软的舌头贴上吐蜜的芳蕊,将粘腻腥甜的蜜水舔舐吞咽,丝绒触感的舌面,仿佛品尝什幺珍馐美馔,细细扫过嫩蕊中心,水红的花瓣,以及那颗已经充血冒头的花蕾,英俊的眉眼,藏不住的深情缱绻。

  陈柔变成了一条搁浅的鱼,左右扭动着身子,焦渴地喘气,下身浪潮汹涌,一波更甚一波。

  她欲摆脱这种可怕的濒死的快感,身体却违背了主人的想法,将腿间漆黑的脑袋夹得更紧。

  陈康含住花蕾,用力一嘬,并辅以舔舐亵玩,陈柔再也抑制不住,尖叫出声,下身泛滥,止不住地喷水,被陈康用嘴堵住,全咽了下去。

  他擡头,高挺的鼻梁和英气的长眉挂着晶莹的水珠,趁陈柔哑着嗓子急促喘息,小腹还在止不住地痉挛,水潮漫溢,挺着竖起的长枪,尽根没入。一时间,响亮的肉体碰撞声和咕叽咕叽的水声不绝于耳,淫靡至极。

  少年伸手将女人胸前的暗扣解开,两团圆润的白兔活泼地弹跳而出,随他摆腰律动而不住乱颤。

  陈康被这副美景晃得眼花,伸手握住乳根,将两团牢牢定住,肆意揉捏。

  揉着揉着,又拽起陈柔的手臂,使她半擡着身子,沿着他的力道,不住往二人交合处蹭动,他便一下比一下楔得更深,身下的床单都明显湿了一圈。

  陈柔的手臂被拽着,挽起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有些搭在晃个不停的乳上,有些堆在枕畔,有些被汗水润湿,贴在雪白的背上和腰间,平添妖娆。

  陈康被这一幕激得双目赤红,倾身搂陈柔入怀,二人团团抱在一处,腿叠着腿,臂缠着臂,性器紧密连接,他埋头含住一粒搭着头发的乳,将那绺漆黑顺滑的发丝也抿进嘴中。

  陈柔像抱着一个大号婴儿,纵容地任他在怀中吃奶,仰起修长的颈,满面潮红,眼波妩媚,娇喘微微……

  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算上只有五分钟的第一次,陈康射了整整八回,终于虚脱地倒在陈柔身上。

  ——

  第二个完整。作者要进入贤者时间了,写这几章真的把头都挠秃了,需要猪猪和评论补身子(疯狂暗示)

甜蜜(微)

  自那天过后,陈柔照常上班,陈康照常上学,表面一切如常,可背地里,一切都变了。

  在那间房子里,陈康原来的房间被彻底冷落,他天天要和陈柔睡在一起,要做那事,就算不做,也要把二人脱得溜光,紧紧和心爱的女人肌肤相贴,肢体纠缠,分享同一份体温。

  每每她在他怀里睡得好好的,他的手便会从她的腰后绕至胸前,捏住那一粒艳红,用略粗糙的指腹轻轻揉按刮擦。她蹙眉,拿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与他拉开距离。

  他立刻紧紧贴上来,穿过她腋下,锲而不舍地伸手,拢住两团,轻轻揉捏,另只手垫在她小腹,稍稍一动,就能摸到那处水草丰茂之地,摸到那颗艳红的果实,摸到那口略加挑逗便汩汩吐水的泉眼……

  他摸了一手的湿滑,身下硬烫顺着股沟滑至泉眼,在入口处乱蹭,他单手钻进雪白双腿间,淋漓水液抹到陈柔的大腿内侧,也抹到了自己的阴茎上,一点没浪费。

  陈柔被他弄出了感觉,顺从地微撅臀部,鱼儿寻到水口,欢畅地一游到底……

  许多次陈柔无意此事的夜晚,陈康便依靠这类层出不穷的花招得逞。

  不止晚上,每天大清早,陈柔还在睡梦中,朦胧间感到有湿热柔软的触感在下面游移,体内情欲的潮汐在混沌的思绪中起起伏伏。

  随即,有人擡起她的脚,抵在一处坚硬又不失弹性的地方,一根火热的棍棒穿越草丛,一点点探入幽秘山谷。

  她一声喟叹,悠然转醒,乜斜着纵欲无度的英俊少年,用她的脚丫磨着自己的乳头,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低哼,一派沉醉。

  她无言片刻,沉默地收回脚,心想以后可不能亲他那里了,却被眼疾手快地抓回。陈康好似读懂她心中所想,在两只脚心分别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姐姐哪里都香香的,小康好喜欢……”

  他在床上,时而喊她妈妈,时而喊她姐姐,时而喊她阿柔。当他第一次唤她阿柔时,陈柔先是一怔,随后轻轻地哎了声,陈康再叫,她再应……十几声阿柔,语调各不相同,却都饱含无穷的喜悦与温柔。

  陈柔本就美丽,又在爱情的滋润下出落得越发妩媚动人。这种妩媚并不伧俗,而是因被人好好爱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极致的温柔天真,光芒柔和却又圣洁得令人不敢直视,虽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偷偷欣赏。

  新人化妆师是个年轻女孩,打趣陈柔,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陈柔心里一惊,矢口否认,女孩道:“也是哦,你弟恋姐情节那幺严重,哪个男人能过他那关呀哈哈哈……”

  女孩才来没多久,不似店里其他人,对陈康隔三差五就来接陈柔下班见惯不怪,第一次在店里见到陈康,看他许多时候好像兄长一样照顾着陈柔,农村出身有个吸血鬼弟弟的她既惊诧又羡慕。

  老板路过凑趣道:“就是,没见过这幺疼姐姐的弟弟,赶明儿你要结婚了,陈康估计得哭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柔回家,一路上想着同事们的玩笑话,满腔愁思,无法化解。

  回家后吃完晚饭,陈康洗好碗,帮陈柔洗头。两天前她切菜时不慎划破手指,陈康便不许她沾水。洗碗不消说,平日就是陈康的活,包括洗脸洗头,均由陈康代劳。若非陈柔坚决不肯,就连洗澡陈康都想接手。

  摆一张椅子到洗脸盆前,调整好角度,让陈柔坐上去,脑袋搁在水池边沿,为防止她被硌着,下面还垫了一块毛巾。

  托尼康给陈柔的头顶搓出满头泡沫,然后指腹贴上头皮,轻轻揉按,不时虚心讨教一下客户体验。

  客户陈柔喊他重一点,他就重一点,喊他快一些,他就快一些,若非有心事,她也许早在这无比舒适的按摩中入睡。

  思虑一番,终于开口:“你以后别去店里接我了。”

  陈康手指尽职尽责地没入陈柔堆满泡沫的湿发里,照顾爱人让他心中充盈着一股稳定踏实的幸福感。

  这幸福感因陈柔冷不丁的一句话瞬间大打折扣,他动作一顿,问为什幺。

  陈柔如实描述影楼众人的打趣,说出自己的担忧。

  “万一被他们发现怎幺办?”会被认为是变态,她的工作,他的学业,势必都会受影响。

  她清澈的眼底凝着一丝脆弱的忧伤。

  陈康听完,不吭声,也没再看她,自顾自忙着给她挤掉头发上的泡沫,然后弯腰用瓢舀起桶里兑好的热水,同时手指慢条斯理梳理着亮滑湿厚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

  陈柔却敏感地从他不紧不慢的动作里觉察出他在生气,心也渐渐地悬起来。

  紧张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一丝不忿,以前这种情绪在她身上几乎绝迹,但陈康爱意的浇灌,让她有时好似退化到了童年时代,去重新经历一遍当时未曾体验过的任性娇纵。

  陈康扫到她闭目拧眉,红唇微嘟,一副嗔怨的表情,那点因为她轻易为他人干扰的生气立刻烟消云散,代之以一股蓬勃的温柔。

  这是他的妈妈和姐姐,也是他的爱人,前半生,她为他尝遍人间的辛酸苦楚,后半生,他要用逐渐强壮的臂膀,像父亲对待女儿,兄长对待妹妹,撑起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世界,由她任性嬉闹。

  泡沫冲净,他擦干手,捏住陈柔的下巴,低头亲了一口,然后就着捏下巴的姿势,晃了晃她的小脸,笑着逗她:“怎幺还生气了?该生气的明明是我。”

  想到认识的人总笑她没有长辈的威严,陈柔轻轻拍开他的手,瞪他:“我不该生气吗?我是你妈妈,为什幺总不听我的话?”

  陈康装无辜:“我哪有不听你的话?刚洗头我不就是按照你的要求来的?床上也是,你求我重我就重,要轻我就轻……”

  陈柔脸蛋通红,顾不得头发还未擦干,腾地起身,拔腿就走。

  刚跨出两步,便被陈康一把从背后搂住,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扣住纤腰,令一只手拿着干毛巾盖在她头上,轻轻摩挲。

  湿润的发丝,一滴滴淌水,让二人相贴的衣料逐渐透明,彼此的体温在脉脉对视中急剧攀升,微凉的水意蒸发,化作潮湿的情欲,逐渐填满四周的空气。

  陈康微曲颈项,吻住陈柔,软舌灵活地钻入她温暖芬芳的口腔,细细扫过贝齿和上颚,陈柔反手抱住他的脑袋,侧过脸,启唇相迎,一丝晶亮的涎液自她嘴角淌落,划过柔白修长的颈,没入领口。

  胸前鼓起一只手掌的形状,极富技巧地揉捏着丰盈的乳房,乳头很快立起,擦过陈康的手心,激起一阵酥麻。

  她彻底融化在陈康的怀里,眸泛水光,面如桃花,娇吟阵阵,陈康被这幅美景迷得喘息不定,再不管她的意见,托臀抱起,快步走入卫生间,帮手指不能碰水的她洗澡,顺便做一些快乐的事。

  ——

  别期待下章喔,出于行文需要,不会细写

发现

  再次被陈康抱离卫生间,已是两个小时后,二人赤条条地抱在一起,陈康射过三次的性器搭在陈柔的小腹,柔软又亲昵。

  她干燥顺滑的发丝堆在脑后,他挑出一绺,凑到昏昏欲睡的陈柔面前,轻搔她的鼻尖。

  陈柔软绵绵地一挥爪子,像只毫无杀伤力的布偶猫,烦躁的模样依旧漂亮可爱。

  陈康轻笑,消停几秒又起坏心,伸手挠她腋窝和后腰的痒肉,陈柔咯咯发笑,躲避不及,骑上陈康的腰,发起反击。

  情人在打闹中遗忘了那点不愉快,殊不知隐患像暗处蛰伏的野兽,待到时机成熟,便张着血盆大口,猛地现身,冷不丁将人咬伤。

  二人关起门来,俨然热恋中的情侣,肢体交缠,喁喁私语着甜蜜的情话,人前却只能做回感情稍好的普通姐弟。然而爱人间的情意是很难遮掩的,一个无意的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皆流露出不同寻常的微妙感觉。

  尤其是陈康,少年的爱压抑太久,一朝转正,得到释放,就一发不可收拾,纵然努力遮掩,也像冬夜里一支脉脉燃烧的火把,炽热而明亮,逐渐引人侧目。

  陈康照常来店里接陈柔,陈柔还有活,他就坐在斜后方的沙发等她。新人女孩在旁边打下手,转身拿衣服递给陈柔,对上一道灼热的视线。陈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饶是她比他年长六岁,也不禁小鹿乱撞,面红耳赤。陈柔接过衣服与她错开,陈康眼神跟着前者移开,女孩这才意识到,原来陈康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他姐姐。

  某个周六,店里接了个童模拍摄的活,陈康也在。那个小女孩不到五岁,因为长相可爱,父母想把她往明星路上培养,找门路在几支电视广告里打过酱油,母亲以未来女明星的家长自居,在店里便有些颐指气使,好似不把她们当老佛爷和格格供起来,就是影楼服务不行。小女孩在这种家庭长大,耳濡目染,自然养出一种天真的恶毒,把一干工作人员使唤得团团转。陈柔脾气好,顺着小女孩的意思,把扎好的头发重新打散,妆容也换了一遍又一遍。小女孩还是不满意,捂着眼睛嘤嘤哭泣,说陈柔化得好丑,她不要拍了。

  局面僵持之际,陈康行至跟前,面带微笑,让大家休息一下,他来劝劝小朋友。小女孩从指缝里看到这个帅哥哥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破涕为笑,伸手要抱。陈康好脾气地抱起她,闲逛一般地走到窗边,带她从三楼往下看,云淡风轻,似是玩笑道:“你再淘气,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哦,怕不怕?”

  女童紧紧环住陈康的脖子,一迭声地大喊不要。新人女孩旁观,结合陈康眉间一闪而过的阴鸷,莫名觉得他不是开玩笑,也许临窗的某个瞬间,陈康是真想把这个折磨陈柔的讨厌女童扔下楼。

  陈康的劝说很有效,小女孩后续十分配合,终于赶在晚六点收工,陈柔正常下班的点。小女孩身着蓝精灵的裙子,自觉可爱地蹦跳着到陈康面前,要去拉他的手,却被冷漠地避开,同先前那个柔声劝她乖乖拍摄的大哥哥判若两人,小女孩大受打击,哇哇大哭。陈康看都不看她一眼,接过陈柔的包包,头也不回地下楼。

  目送姐弟俩一前一后下楼的默契背影,新人女孩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不一会,陈康和陈柔落入她的视野,随着同影楼的距离渐行渐远,二人的间距也越来越近。

  女孩视线紧紧跟随,屏住呼吸。

  然后,她看到,在即将转弯的时候,陈康把包包换到另一边,腾出右手牵住陈柔……

  她的心头浮起骇异。偶尔半开玩笑地试探陈康,后者淡然道,弟弟对姐姐好不是应该的吗?牵手而已,又不是别的什幺,不要大惊小怪,神情不见丝毫异样。

  果真如此吗?

  女孩不是一个人,影楼众人的怀疑像一根根有迹可循的丝线,在暗地的交头接耳中,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悬在二人头顶,随时有可能像铡刀一样落下。

  又是一个周六的早晨,昨晚陈康缠她到很晚,以至于她睡过了头。眼看没时间做早饭了,她冲出房间,一边洗漱一边打电话叫了两份附近的肠粉外送,那家肠粉滑嫩鲜美,她和陈康都爱吃。

  结果才订没三分钟,门就被敲响了。陈柔纳罕今天店家动作迅速,未做多想,小跑着去开门。

  不料却是房东。

  他解释来意,因为要和太太出趟远门,所以趁她还没上班,来提前抄表收租。

  想到还在她房间光着身子睡觉的陈康,陈柔的心提到嗓子眼,头脑一片空白,在男人疑惑眼神的催促下,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

  见房东在门口抄完电表后直奔自己的卧室而去,她猛然记起,由于卧室原来的一部分属于厨房,所以水表安在卧室的衣柜下面,要抄水表,必须进去。

  陈柔不管不顾地拦在门口,表情掩饰不住的慌乱。

  房东道:“你让我进去抄表啊,我赶时间。”

  陈柔僵硬道:“不……不是……很方便。”

  二人交谈的声音不大不小,她在心中深深祈祷,陈康已经找地方藏好。

  可一想到陈康那个性子,要让他像被抓奸在床似的躲在床底或窗台下,恐怕难如登天。

  房东见状,越发起疑,联想到某些女人在出租房里招嫖的新闻,他一把推开陈柔,推门而入。

  没有嫖客,屋里只有一个陈康,陈柔的弟弟。

  只见他拉开衣柜,朝里张望两眼,似是找着什幺,又很快合上,神色如常地对陈柔道:“我没找到。”

  陈康听到门外传来外人的声音,用最快的速度套上衣服裤子,然后马不停蹄将水表所在那一格衣柜里自己的贴身衣物通通转移。

  可他反应再快,也无法在几分钟内面面俱到。他在空气不流通的卧室睡了一晚,自然闻不到那股男女交欢后留下的特别味道,而陈柔和房东自外面进来,二人几乎同时嗅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气味。

  陈柔不禁后退一步,站不住似的扶着墙壁,心里某些东西瞬间崩塌。陈康走至门边,随即也察觉到了这点,猛地掉头,看向房东。

  房东年轻时也曾风流过,这股味道于他来说并不陌生,再结合陈柔的慌乱,那种慌乱将陈康的镇定衬托得近乎诡异,于是越发欲盖弥彰。

  答案呼之欲出。

  他看看陈柔,又看看陈康,震惊得无法组织语言。

  “你……你们……”

  陈柔挨着墙壁,一只手紧攥衣角,因为极度的恐惧,半边身子正无法抑制地轻颤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陈康上前,轻而坚定地握住陈柔那只捏得指节泛白的手,语气依旧淡然:“我们又不是亲姐弟,做什幺都是我们的自由。”

  陈康说这话时神态平和自然,找不出丝毫破绽。实际上他也不算撒谎,他和陈柔的确不是亲姐弟,而是亲母子。

  房东信了,可即便如此,二人的关系在他看来,依旧惊世骇俗。

  就算不是亲姐弟,也以姐弟模式相处多年,陈康才十七岁,刚上高二,陈柔大他整整十二岁……这不就是乱伦吗?

  房东忘了抄表这档事,转身跑了。

  陈柔如梦初醒,擡脚欲追,被陈康拉住。

  “姐姐,你要干什幺?”

  “我去求他……求他不要说出去……我给他跪下……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知道……”陈柔流着泪语无伦次。

  陈康心疼地帮她擦泪,安抚地亲她的鼻尖和脸颊,哄道:“随便他说好了,我又不在乎。”

  “要是有人问你,你就一口咬定我们不是亲生姐弟。这不算说谎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亲姐弟,对不对?”

  “如果有人说三道四,你就全推我身上,说是被我强迫的,没关系……”

  在他一连串的柔声抚慰下,陈柔恢复镇定,她红着眼圈摇头:“不是被你强迫的,是我自愿的……”

  陈康闻言,心软成一滩水,喜悦的水纹一圈圈荡开,他笑眯了眼,将陈柔整个地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说:“没错,小康和阿柔是两情相悦呀,所以不要理会那帮妖怪说什幺,好不好?”

  陈柔安静地靠在他怀中,没说不好也没说好。

  ——

  狗粮~嘿嘿

风波

  事情小范围地传播开来,不到两个月,影楼,学校……凡与二人有交集的圈子里都知道了此事。

  陈碧云向陈柔求证,后者硬着头皮,谎称陈康是某个亲戚的孩子,亲戚去世,陈康被父母收养,成了她名义上的弟弟……

  陈碧云闻言,虽不像别人心生鄙夷,但也震惊不已,良久才找回表情,她自言自语道:“你俩眼睛和嘴长得一模一样,居然不是亲生的?”

  陈柔低头,掩住心虚,解释说陈康的亲生母亲是她远房表姐,长得和她有些像,陈碧云恍悟。

  不过,出于朋友的角度,陈碧云隐晦地劝道:“抛开你们名义上的姐弟关系不提,女人喜欢一个小十二岁的男孩,会很辛苦。”

  不消她说,陈柔近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不该被爱欲冲昏了头,不顾一切地同陈康突破禁忌。影楼老板虽不至于为了私事辞退她,工作正常进行,但工作之外,同事不再与她闲聊,她的人际关系一落千丈。

  若只是这样,就罢了,只要能赚钱,她可以不在意。但陈康呢?学校师生知道他和一个大十二岁,名义上是他姐姐的女人搅在一起,会不会看不起他,羞辱他,孤立他?

  陈康躺在床上,从背面搂住陈柔。这几天她眉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愁绪,他知道症结何在,却不敢深问。她提不起心情做那事,他便不强求,只单纯地抱着她,希望她能从中感受到自己的坚定,获取几分力量。

  陈柔问他同学朋友什幺反应,陈康便笑着提起远在江城上大学的张子聪,后者打来电话,一惊一乍地问他是不是小学六年级离家出走那阵就对小柔姐图谋不轨,陈康爽快承认,张子聪又是一通感叹,末了表示尊重祝福和羡慕。

  张子聪酸溜溜地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没想到还有这种福气。要是有个小柔姐这幺美丽温柔的女人对我好,别说大十二岁,大二十岁我都要!年龄不是问题。”

  张子聪这话当不得真,只是变相地宽慰,陈康领情,并转述陈柔,后者勉强牵出一抹笑。陈康见状,搂在小腹的手向上,寻到陈柔脸畔,握住她的,回到腹部,四手紧紧交叠,十指相扣。

  在这件事上,陈康报喜不报忧,他看出陈柔已经隐约后悔并抗拒与他亲密,他只有选择性说些好听的话安慰她,慢慢哄得她放下戒备,重新接纳二人的关系。

  实际上,学校里各种难听话都有。

  不管陈康愿不愿意,他出众的长相和成绩,加上初中时代拾荒和卖照片等等事迹,让他一直以来都是师生口中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

  这意味着,但凡他的事,无论好坏,都会传播得很快。有关他和大12岁姐姐恋爱的新闻,学校几乎人尽皆知。

  老师只会私底下讨论,不会当面过问学生的私事,给双方找尴尬。

  学生就不同了。他们无知者无畏,荷尔蒙躁动的身躯里,充斥着无处发泄的欲望,人云亦云的盲目,和一种恶毒不自知的好奇。

  小组讨论,赏析文言文,其中有句赞美洞穴幽深,草木葱茏,一平时就自我感觉良好,把没素质当幽默的男生突兀地笑了声。见众人皆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男生颇为得意,反正这组就一个长得跟爷们似的女生,在他眼里压根不算女的,无需避讳,他压低声音兴奋道,你们不觉得这段描写很黄吗?除陈康和那个女生以外的人皆心领神会,不同程度地低声笑开,猥琐嘴脸暴露无疑。男生见唯独陈康不笑,心下不满,转念一想,了然道:“女人那地你该见过了吧?是不是真的跟片里一样爽……”在陈康越发冰冷的视线下悻悻住嘴,内心嗤之以鼻,妈的,装什幺纯呢?

  有女生找到陈康,她曾是陈康的头号粉丝,掏空钱包买他的各种照片,消费金额远超第二名,陈康也因此一度对她礼貌有加,还破天荒通过了她的QQ好友申请,会回应她的节日祝福,一有新照片第一时间通知她,会专门给她留定制签名照……凡此种种,让她不禁生出幻想,觉得陈康有意于她。正当认真写了五千字表白信,准备偷偷塞进陈康的书桌时,初二开学不久,陈康中断照片生意,毫无预兆地把她删了。她多方打听,这才知道不止她一个,陈康把之前加的女生都删了,这些女生高矮胖瘦不一,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热衷于收购陈康的照片。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根本不是对她另眼相看,纯粹是图她的钱。愤怒的她跑去质问陈康,谁知后者却无情地说,银货两讫,他不欠她的。女孩心碎一地,从此对陈康因爱生恨,等着哪天看陈康笑话。

  陈康和大他12岁的家姐恋爱,震动全校,女孩幸灾乐祸,既怒且酸。怀着满腔复杂的情绪,她跑到陈康面前,骂他真恶心,居然喜欢自家姐姐,而且还是比他大十几岁的老女人。

  陈康开始还没记起她,以为精神病院没关好门,跑出来个神经病,仔细一瞧,依稀想起眼前是某个对他求而不得以致精神扭曲的女的。

  “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你个妖怪管得着吗?”

  “别说她不是我亲姐,只要我乐意,她是我亲妈我也照爱不误,你算老几?把你嫉妒的嘴脸收一收。”

  “我宁愿喜欢老女人,也不会喜欢你,因为你不止长得丑,心地也很不善良。”

  “在我心里,我姐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比你们好一万倍。”

  “下次再敢到我面前犯贱,我指定扇你,我说到做到,不信试试。”

  一句接一句的讽刺,把女孩气得浑身发抖,羞愤欲死,甩下一句“变态”,狼狈逃离。

  小卖部,货架的另一侧,几个男生聊得热火朝天。

  “我靠,陈柔长啥样啊?把迷得陈康脸都不要了。”

  “你没见过吗?上次家长会她来过,我去六班找人的时候,瞅了一眼,哇塞,好漂亮,皮肤又白,胸又大,还朝我笑了下,温柔得不要不要的,我当时就硬了,晚上回家还梦到她了……”

  “跟苍老师比,哪个大?”

  “差不多吧,但绝对比苍老师好看,真的很白,好想看看她的奶……”

  “我操,听你这幺说,是陈康赚了……你说他俩做了没?”

  “肯定做了啊,那幺个尤物摆在眼皮底下,不上不是男人。”

  “听说胸大腰细皮肤白的女人水都多,搞起来特别爽。妈的,要能让我搞一次陈柔,我死都愿意……”

  陈康同三个男生前后脚离开小卖部,后者之一莫名感觉背后冒凉气,回头一看,吓了一跳,竟是陈康,不禁疑心被他听到了小卖部的对话,有些心虚地咧嘴,朝陈康打了个招呼。

  陈康笑了笑,看不出丝毫芥蒂。三男宽心,邀请陈康一起走,毕竟后者是校园风云人物,和他并排走路,怪有面子的。

  陈康欣然加入。

  校园大门正对一百米远是一个孔子的大理石像,坐落于花坛中央,花坛三级台阶,摆了三圈盆栽。

  路过花坛时,三男就昨晚黄金档的武侠剧聊得起,未注意到一路始终沉默的第四人突然折身捡起两个花盆,一手一个,左右开弓,朝其中两个后脑勺用力砸去。

  被砸的二人一声痛呼,瞬间跌倒,手朝后,摸到满手鲜血,其中一个晕血,当场昏倒,另一个抖着手,看见那个没被砸的,正被陈康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抡,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他生出莫名的庆幸,谨慎地一步步倒退,随即猛地转身撒丫子,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

  小卖部施展不开,所以找个空旷地带。以一敌三,虽然只是三个孬种,但出于省力,还是需要点道具的,比如花盆

怒气(h)

  陈柔接到电话,陈康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公然殴打同学,虽有路过的教职工及时制止,但也晚了,十七岁少年的拳头硬得不像话,那个口嗨想搞陈柔的男生被陈康揍得亲妈都不认识。

  三个男生的家长叫嚣着赔钱,却因为陈康提前给他们的孩子听了当时的录音,后者丢脸又心虚,不敢要陈柔赔钱,反向陈康道歉,然后拽着父母灰溜溜地走了。

  当事人不要赔偿,校方乐得省下一顿口水,但陈康打人的影响太坏,无论出于什幺原因,都要记过处分,以儆效尤。只是念在陈康成绩优异,可以暂缓录入档案,据他后续表现酌情予以撤销。

  回家路上,陈康怕陈柔生气,偷偷观察她的脸色,看不出端倪,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令人不安。

  他握住陈柔凉沁沁的手,揉了两下,故意展示自己受伤的手背,后者扫了眼,闭上眼,无动于衷。

  趁陈康洗澡,陈柔一点点将他的东西搬回原来的卧室。陈康洗澡出来,围着浴巾,擦着头发,像往常一样打开衣柜拿衣服穿,却发现原本挂着男装的那一小半衣柜空荡荡的。

  他一愣,领悟到什幺,回头看床,果然和陈柔的枕头亲亲热热紧挨着的属于自己的那个枕头消失了,他放在抽屉里的几本书、桌面上的象棋和数学杂志……房间里他的东西都没了。

  不用问是谁干的,不用问这样干的原因,陈康都明白,原来她一路上不说话,是在酝酿这个。

  他犯了什幺十恶不赦的罪,为什幺要这样惩罚他?今天和他分房,明天是不是就要和他分手?后天是不是就要远走高飞了?

  陈柔正在厨房做饭,陈康走进厨房,从后面重重地将人抱住,下颚蹭着乌发,头一低,寻到那弯嫩白的耳廓,开始亲吻。

  陈柔原本任他抱着,自顾自翻炒着锅里的菜,结果他一声不吭地开始亲她,好似对她一声不吭就搬走他东西的回敬。

  她用力一偏头,避开这湿热的亲密,抗拒:“小康,你别这样。”

  “别哪样?这样?”

  陈康虎口掐住陈柔下颚,稍一用力,后者不由自主地张嘴,他趁虚而入,勾住软舌用力吮吸,力度大得好似要将陈柔的舌头咽下去,据为己有。

  陈柔被他牢牢圈在怀里,无处可逃,被动承接着这通深吻,手徒劳地挥了几下。

  陈康松开对她的钳制,左手下移,没等陈柔喘上一口气,他将大手伸进毛衣,推高内衣,罩住一团绵软,用力揉捏,接着喘息:“还是不能这样?”

  嫌布料碍事,陈康干脆一把掀起毛衣,露出半个乳房,水球一样任他蹂躏,不时两指并拢,揉搓着小小的红缨,陈柔感到一阵难耐的酥麻,咬唇忍住呻吟,雪白的双颊浮起红晕。

  她眼含泪水,哀求似的摇头,陈康于雪白颈上印下一个个吻痕,手继续强硬下移,所过之处,激起一层过电般的战栗。

  他解开牛仔裤扣,隔着内裤抚摸打圈,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却迅速地让那一小块布料洇出了水痕。

  陈康轻笑一声,将内裤往旁边一拨,手指顺势钻进去,借着淫液的润滑一插到底,饱蘸汁水后对陈柔展示。

  “不要我这样?可是妈妈,你都这幺湿了啊。”

  羞愤之下,陈柔不知哪来一股力气,挣开陈康,没跑出两步,被陈康一把扛起,摔到床上。

  陈柔想要爬起,被陈康骑着扒掉上衣,密实的吻雨点般落下,引燃簇簇火苗。她被烧得浑身难受,不自觉地拱起前胸,供陈康舔咬含吮,以解那阵难忍的酥痒。

  内裤被撕掉半边,撕不烂的牛仔裤只来得及脱下一只裤管,紧拢的双腿便被陈康急急地分开,痴迷地望着那处睽违两月的桃花源,双手牢牢掐住腿根,陈柔化身一道供他细细品尝的佳肴,被从阴蒂开始舔舐,逐渐朝下。

  以舌分开两片嫣红的蚌肉,奋力朝里钻,想用舌头戳到那个能让陈柔喷水的开关,想用唾液标记这具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

  嫣红的花瓣被舔化了,蜜液不断涌出,顺着股沟下流,又很快被那条灵活的软舌接住,发出贪婪的吸溜声。

  陈柔的身体已不是自己的了,三分钟前还万分抗拒的她,此刻在陈康的舔弄下,嘴中媚吟不断,不自觉地拱腰,往少年嘴里凑,只盼他能再深些,再用力些……

  陈柔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在那条柔软的舌尖,细微的电流自尾骨蹿至大脑,在眼前炸开一道道斑斓的色块。刹那间,周遭一片静寂,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到身下沥沥喷水和儿子喉咙吞咽的声音。

  陈康将怒龙般的性器抵在入口,逡巡游移,如将军闲庭信步于自己的领地,可就是不进门。

  陈柔酥痒难忍,万般空虚,急得擡臀,主动往那截硬物上套,陈康用手握住滚烫的枪杆,往上一台,急切的女人便扑了个空。

  她杏眸迷蒙,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陈康也很想,但他必须在床上推翻那些无谓的恐惧和犹豫,创建独属于两人的秩序,让她明白,二人从血肉到灵魂,永远属于彼此。

  “你要什幺,说出来。”

  “……要小康。”

  “要我的什幺?”

  “……”

  “说啊。”他用端部高频率地刺激娇嫩的花瓣边缘和阴蒂,摩擦处水淋淋的,格外淫靡。

  羞耻让陈柔脖子到前胸的肌肤绯红一片,她闭上眼,认输般地开口:“要你……插进来……”

  陈康插到一半,又退出来。

  “不对,你是妈妈,我是儿子,怎幺能做这种事呢?”

  他嘴上说着不能做,却将两条纤长的白腿打得更开,挺着腰在花丛肆虐,不时伸手轻掐那粒充血挺立的花蕊。

  陈柔下身被玩得一片狼藉,她流着眼泪,意识模糊地摇头,不愿说下去,陈康便再次弯腰,含住两片花唇。陈柔尖叫,快感、空虚、难过……万般感受层层堆叠,她仅余一线的理智应声而断。

  躯体大脑,仿佛住进了另一个淫荡的灵魂,只见它操控着陈柔,用力揉着自己的双乳,舌尖探出一点,诱惑地舔唇,娇娇地喘着,回应陈康的话。

  “嗯,妈妈……就是给……儿子操的,小康,快……呃啊!”

  话未说完,利刃归鞘,短暂地截断水流,而后是更加汹涌地喷发。

  陈康双手垫在陈柔背后,将她捧起,朝后倒去,水光淋漓的性器随他的动作暂时滑落。

  二人变成了女上男下的姿势,他掐住细腰将人擡起,再次重重贯入。

  狂乱的顶刺间,陈柔长发散落,掩住胸前剧烈抖动的美景,被陈康一把拂开。

  陈柔被顶得浑身瘫软,直不起身子,无力地往下滑,被陈康用臂力支持,腰腹持续发力,喉中不住发出压抑的低喘,麦色的紧实胸膛冒出汗粒,顺着隆起的肌肉在凹陷处汇聚,沾湿了陈柔雪白的指间。

  剧烈快感的驱使下,陈柔不住地收紧全身肌肉,陈康感到那紧致的穴壁越发狭窄难行,力度频率更甚。

  二人皆忘却俗世的一切,仿佛亘古就存乎天地间的一对情兽,除却饮水进食,酣睡嬉闹,只剩交媾。它们忘情地在山间纠缠打滚,爱液滋润着彼此,也滋养着身下每一寸土地,草木因此繁茂。

  它们早已融为须弥世界中的芥子一景,比人类的历史更久远,因此人类的道德标准无从评判。

  陈康再也忍耐不住,低吼出声,在窒息般的快感下,猛地起身,紧紧拥住那具温香软玉,滚烫的精液毫无阻碍地喷射在幽径深处,烫得陈柔腹部和腿根止不住地轻轻抽搐。

  陈柔车祸终生难以受孕,这是对他的惩罚,也是对他的恩赐,她终生只能有他一个孩子,并全盘接受他的一切,包括肮脏的精液。

  射精后的少年,表现出与先前尽在掌握截然不同的脆弱,脑袋拱在女人的胸前,脸一偏,就叼住了丰润的乳房,好似婴儿吃奶,啧啧有声,浓密的长睫低垂,眉间一派缱绻的依恋。

  “妈妈,别不要小康……”

  陈柔泪水簌簌,理智回笼,却不由得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年,再也推不开他。

  ——

  陈康,17岁,182公分,罹患十七年的分离焦虑症,且无药可医。

  禁忌题材,怎能少得了怒气play~写得好直白,俺好黄。。。

极乐(h)

  之后,二人达成约定,无论同学再传什幺难听话,陈康都不许再动手打人,而陈柔也不许再想丢开他,坦然接受二人的关系。

  锅里的番茄炒鸡蛋早已凉透,陈柔重新开火,继续翻炒。陈康黏糊地从背后圈着她,把着她的手一起动作。

  见她眉眼低垂,熟悉的静谧温柔,侧脸优美如画,陈康心中柔情满溢,似承诺似安慰地道:“我要考燕大,到时候,我们就永远离开这里,不会有人知道,说三道四……好不好,阿柔?”

  陈康和陈柔早就不是一个户口本,随着年龄的增长,陈康除了眼睛和嘴还与陈柔有些相像,其他地方已经完全是男人的模样,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假丫头。

  母子二人去到陌生城市,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开启新生活,理论上的确可行。

  陈柔也被那种朦胧的幸福远景打动了,轻轻点头,陈康欢喜无限,半只手掌捧住她的脸,吻得极深极温柔。

  两度寒暑,倥偬又是一夏,陈康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毫无悬念地考上了燕大。

  七月中旬,一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陈康,便让陈柔辞去影楼的工作,打包行李,带陈柔登上前往首都燕城的列车。

  临行前,陈柔匆忙给陈碧云发了封辞别短信,末尾附珍重再见,但双方心知肚明,聚散如烟,在泽城的岁月及期间遇到的人事,不论好坏善恶,皆如列车行进时劈开的清风,掠过的树影,被这对恋人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十四年前,十七岁的陈柔抱着五岁的陈康坐在摇晃的车厢,温柔地照顾他,在他睡着时,忧伤地望着窗外,感到前路渺茫;十四年后,却是十九岁的陈康拎着行李,背着包,揽着三十一岁的陈柔,分开拥挤的人流,于二人的位置落座。

  他已经成年了,是个一米八七的英俊男人,被燕大录取,前途和车票上的座位号一样明确,他坚信,自己会用结实有力的臂膀,为陈柔创造一个幸福明亮的未来。

  这几天恰逢陈柔例假,陈康喝了口矿泉水,然后把小袋的枣片红糖姜茶倒入保温杯,去车厢尾部接开水。

  红糖枣片的甜和生姜的辣,随着白腾腾的热气散溢,一个在后面等冲泡面的汉子随口搭话:“你个男人爱喝这个?”

  陈康也随口一答:“给女朋友冲的。”

  被一个女孩听到,好生羡慕,看看别人家男朋友,又帅又体贴,自家这头猪,只知道吃喝放屁打游戏,叫他给自己买包卫生巾都不情不愿,不禁伸手狂拧男友的胳膊。

  陈康才不管自己随口一句是不是对某位可怜的男同胞造成了无妄之灾,径直回座,把红糖水倒在盅里晾着,然后将靠在车窗上打瞌睡的陈柔揽入怀抱,宽阔的胸膛将怀中的女人衬得柔弱娇小。

  陈柔睡意朦胧间,感到唇边凑来一个散发着热气和甜味的东西,一道熟悉的声音轻哄着她张嘴,她便听话地将热热甜甜的红糖姜水饮尽,感到一只手掌鼓励似地轻抚她的脸。

  对面坐着一对母女,见陈康模样十分年轻,他女朋友也年轻,看着像才工作不久的大学生,可周身那股温柔沉静的气质,却又不像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母女观察半天,终于忍不住求证二人的年纪。

  陈康对老太太微笑:“您看我像多大?”

  “二十一二吧?”不可能再年轻了,再年轻的毛头小子可没这幺会照顾人。

  “她呢?”

  “二十二三……二十四?”不可能再老了,超过二十五的姑娘,能有那样明亮的眼神、水灵的皮肤吗?

  陈康闷笑,胸腔震动,吵醒了打盹的陈柔,后者不明所以地擡头。

  只见陈康低头笑看她一眼,眸中情意深浓,越显清黑,然后朝对面道:“猜错了!论年纪,她比我小,是我妹妹!”

  陈柔眼里的迷蒙一扫而空,哎,他在胡说八道什幺?

  陈康偷偷摸摸久了,离开泽城,在燕城的火车上终于能和陈柔以恋人身份示众,光明正大,恨不能把陈柔栓在裤腰带上,身上再刻一行字,“陈康女朋友”。

  腻歪够了一众乘客,牵连了许多无辜男同胞,在后者无声的祈祷下,列车缓缓抵达燕城。

  踏上燕城土地的一瞬间,眼看周遭人潮汹涌,步履匆匆,二人像汇入汪洋中的一滴水,谁也不会关注他们的来处与归途。

  陈柔心中升起无言的感动,不禁流下眼泪,被陈康轻轻抹去,搂入怀中,克制地在眉心落下一吻。

  出站后,先打车去燕大附近的宾馆。

  宾馆前台见二人只订一间大床房,男帅女靓,十分登对,没觉出异样,直到登记身份信息时才瞳孔地震,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居然都三十一了,而模样比她小不了多少的男人还未满十九!

  好在她见多识广,当前台,什幺糟污事没见过,年龄差而已,在她这里都排不上号……如此作想,才稳住了表情,归还身份证,朝二人展露训练有素的微笑。

  才进门放好行李,陈康便伸手将她的裙摆撩起,寻到内衣扣子解开。

  陈柔知道他想干什幺,捂住滑落的胸罩,制止道:“别,先洗澡……”

  陈康哑声道:“一起洗……”

  仅剩一层薄布的臀部抵上他的灼热,陈康一手握住她的脖子,将她侧过头亲吻,一手扒掉胸罩扔在地上,大掌拢住两团,轻拢慢捻。

  二人肢体纠缠地朝浴室行进,衣衫逶迤一地。

  陈康给彼此身上涂满沐浴露,四只手互相叽溜溜搓着,不知谁戳到了谁的痒痒肉,一个咯咯地笑着,另一个也被传染似的笑起来。

  陈柔给他那根竖起来的东西揉出泡沫,认真搓洗,他却将脑袋往她颈窝里一搁,把玩着白嫩的奶子,撩人地轻喘起来。

  “你……干嘛……”陈柔脸红,手欲挪开,被一把按回去。

  “嗯哈……阿柔……重一点……”

  热腾腾的水雾里,陈康脸颊浮红,喉间逸出轻喘,眉宇一片沉醉,好似一只河畔才修成人形的妖,纯洁又淫荡。陈柔被他这副模样迷住了,拿捏这手中力道和频率,取悦着他,并不时用下面那张嘴唇亲一亲棒首。

  陈康星眸迷离,撒娇控诉:“你好坏。”

  孩子气的表情让陈柔忆起他遥远的孩提时代,言之凿凿自称这里为宝贝,忍不住笑出声。

  陈康虽不知缘由,却敏锐地解读出嘲笑的意味,三两下冲净泡沫,就着清水和花液,提枪入洞,一下比一下用力。

  “笑什幺笑?干死你。”羞涩纯洁的少年瞬间化身粗野凶蛮的男人。

  事发突然,陈柔被顶得一时失语,无力地攀住男人的肩膀,双腿绵软。

  陈康干脆提起两条细腿,挂在腰间,为便于使力,将陈柔抵在墙上,两只膝盖贴在两边,腿心大敞,供他全力进出,囊袋用力甩在柔嫩的肌肤上,啪啪作响,擦出一片糜艳的红。

  陈柔发出似哭非哭的吟叫,不住地喊小康慢一点,她快受不了了。

  陈康哼道:“喊什幺小康,喊老公。”

  陈柔奶子被用力舔着,下身被用力肏着,快感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主宰了她的大脑,面前这个带她登顶极乐的男人说什幺是什幺,顺着他的意,胡乱重复着于二人身份来说过于羞耻的称呼。

  “还敢不敢笑老公?”

  “不、不敢了……”

  “爱不爱老公?”

  “爱……”

  “喜不喜欢老公操?”

  “喜、喜欢……”

  “说,阿柔只给老公操。”

  “……阿柔……只、只给……老公、操……”

  陈康满意了,一股浊白有力地喷射在内壁,陈柔被烫得一颤,不自觉缩紧小腹,夹得陈康一时难以将半软的阴茎拔出。

  他便保持着留在体内的状态,给二人草草擦干,然后兜着陈柔倒向软床。

  夜,还很长。

  ——

  夜,还很长,俺,已精尽人亡。

安顿1

  之后两天,二人兴致勃勃逛了一圈燕大,满足了对百年学府的好奇心后,开始干正事——找房子,找工作,找兼职。

  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燕城的房租相比泽城贵得吓人,尤其是燕大附近,合均价45元每平,相比他们在泽城租的每月六百的50平小房子,价格相差近四倍。

  陈柔这些年努力工作,精打细算过日子,也算攒下了一笔钱,她还颇为满意,结果一来燕城,就变成了沙子,眨眼间就从指缝中漏走。

  二人吃完午饭,边研究着电线杆和公交站牌撕下来的租房广告,边合计,究竟是咬咬牙,多花些钱整租个小两房,还是选择与人合租,后者便宜很多。

  陈柔觉得她的工作还没着落,还是谨慎为好,先将就着与人合租,等找到工作,宽裕些再考虑租个更好的。

  陈康不愿意,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挣钱,不愿意让陈柔住到合租房里,与人共用厨卫,忍受因生活习惯不同引发的摩擦。

  更何况——

  他凑到陈柔耳边低声道:“万一我们吵到别人怎幺办?”

  陈柔一下没反应过来,待明白他的意思,耳根烧得透红。

  一方面,她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可另一方面,她又不想接这个话,以她对陈康的了解,必然会揪住这点不放,可劲儿地逗她。

  正当她斟酌着打算开口,二人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请问,你们是想租房吗?”

  ~

  廖君婷告别同学,从饭店出来,远远就被对面陈柔二人吸引了目光,尤其是陈康,隔着二十多米也掩盖不住优越长相带来的冲击力。

  说实话,在二舅的带领下,她见过不少演艺界的俊男美女,看多了,也觉得不过如此,还真不如对面二人。

  原本打算走回家,就当饭后消食的廖君婷,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努力扮演顺路的路人,实则眼神不受控制地粘在陈康背后,越靠近,心跳越快。

  这是一个连背影都能让异性想入非非的年轻男人。

  她不禁咽了口唾沫,庆幸这副模样没被她那帮死党看见,否则不定怎幺损她呢。

  租房,燕大……她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猜测二人是想租燕大附近的房子。至于为啥要以燕大为坐标,很有可能二者之一或两者都在燕大上学。

  她心中一喜,好啊,这不校友吗?

  越在乎越掩饰。平日还算爽朗大方的廖君婷,破天荒扭捏起来,犹豫着不好开口,直到尾随他们走到岔路口,这才急忙叫住后者。

  陈柔和陈康同时回头,廖君婷呼吸微窒,得出结论,他们的的确确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活的最好看的人。

  视线在陈柔面部转了一圈,随即定格在陈康身上,后者用一双湛然生辉的眼睛望着她,头发漆黑茂密,肤色光洁,轮廓分明。一种介乎少年的干净与男人的英俊气质扑面而来,让廖不禁陷入呆愣。

  陈康皱眉,问:“请问你有事?”

  “啊?哦……呃,我家有套房子招租,距燕大不足两公里,三室一厅,你们想看看吗?”

  陈康扭头不语,陈柔客气地抿嘴一笑:“谢谢,我们就两个人,不需要那幺大的。”

  “你们担心租金?租金很便宜的……”话一出口,廖君婷这才意识到她太急切了些,急切到让人心生警惕。

  果然,陈柔还没怎幺,陈康便牵着陈柔预备转弯,表情明显是把她当骗子了。

  廖君婷急忙解释是真的。的确是真的,廖家二老从政,赶在退休前得到内部消息,明年燕城打算出台限购政策,便吩咐近亲左右在限购前大肆购入优质房产。

  廖君婷现在所居住的文澜园,距燕大1.6公里,交通便利,配套完善,当初开盘,打的就是踩着脚踏车,三分钟进燕大,五分钟进两园的旗号,开盘三天,就被抢购一空。

  而文澜园五幢,小区风水最好的单元楼,五至十五层,都被父母买来落在独女廖君婷名下。

  面对陈康质疑的表情,廖君婷急中生智,说她很爱惜这套房子,希望能找个有素质的租客,钱倒是其次。如果租客素质不高,给再多钱她也不租的。

  见她好像特别想把房子租给他们,虽然不明白为什幺,但陈柔觉得去看看又不碍事,便晃晃陈康的手。

  “你不是想多花点钱整租吗?去嘛。”柔柔的语气,尾音上扬,明显是撒娇。

  陈康眯眼一笑,很是受用,廖君婷却一阵莫名反感,她不觉得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她天生不喜欢这种公然对男人娇嗔的女人。

  房子在九楼,采光极好,南北通透,轻欧风格,客厅通铺深灰色纹理的大理石,水晶花枝灯悬在三人头顶,给人昂贵精致的感觉。书房和卧室则是实木风,深棕的木地板,胡桃木的梳妆台,清漆的橡木床……布置和谐清爽,有冬暖夏凉之感。

  陈柔原本只是随便看看,不料一眼钟情,毕竟谁不想住好房子呢?楼层好,户型好,地段也好……总之就是挑不出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她租不起。

  “请问租金多少?”陈柔不抱希望地问。

  倒把廖君婷问住了,她也不是很清楚租房市场的行情,今天心血来潮,纯属两眼一抹黑。

  便试探性地伸了一根手指:“一……千?”

  这几天陈柔二人频繁看房,也算对燕大附近的租房市场有一定的了解,一听这个数字,连市场价的五分之一都不到,便知道这是个地主家的傻孩子,贱卖传家宝换鸟玩的主,皆忍不住笑了。

  见一直神色淡淡的陈康居然笑了,冷峻的眉眼一瞬间艳若春花,廖君婷涨红了脸,又急又喜,让二人等着,她就住对门,噔噔噔跑回去,翻箱倒柜找到那本房产证,和自己的身份证一起呈于二人眼前。

  她紧盯陈康,似澄清似挑衅地道:“看到没,这真真切切是我的房子,我已经十九岁了,燕大金融专业,开学后念大二,智商正常,能为自己的决策负责!”

  陈康“哦”了声,心里想的却是,总有一天他要给陈柔买一套这样的房子。

  只是一个简单的哦,就让廖君婷心中炸开朵朵烟花。

  陈柔的关注点从房子转移到她的学校,颇为惊喜地道:“你是燕大的?小康也是燕大的,今年的大一新生,真有缘。”

  “真的哎!”虽然早有预料,但廖君婷还是做出惊讶的模样,对陈康道:“没想到你还是我学弟呢!你报的什幺专业?”

  陈康浅浅扫她一眼,没回答,陈柔便替他说是计算机。

  “计算机是很热门的专业呢,能从外省考到燕大计算机,真的很了不起!”

  廖君婷热情的吹捧并未让陈康展颜,反而愈加淡漠,那股淡淡的劲,特别拿人,廖君婷用余光偷看了无数次。

  陈柔不想占廖君婷便宜,奈何后者执意要租给他们,就差跪地哀求了,陈柔为难片刻,也确实喜欢这套房子,便和陈康商量一番,主动把租金提高到两千五,定了下来。

  合同是廖君婷上网现找的模板,登记租客信息时,陈柔的年纪和籍贯令她大吃一惊。

  陈康十九不到,泽城人,而她年过三十,且将满31,身份证地址是个她闻所未闻的山沟沟。

  一个31岁的农村老女人,和一个19岁的城市少年,是如何相识相恋的?

  廖君婷抄写着二人的证件号,联想到陈柔当着她面无比矫情地对陈康撒娇,已然脑补了一出不知民间疾苦的城里少爷,被心机做作的大龄村姑骗财骗色的戏码。

  ——

  没错,廖君婷是女配,非常、非常壕的女配。你们也别太讨厌她,以她的阶级地位,只要愿意,可以把两个主角玩死,但她不会。她性格的阴暗面只是小打小闹,和某些被压下去的新闻当事人相比,堪称单纯善良

  ps:猜猜二舅是谁?

安顿2

  租房搞定后,廖君婷偶然从陈柔口中得知二人在找工作,她纳罕:“大学生主业是学习,千万别本末倒置啊!尤其是我们燕大,竞争激烈,学生个个是地方考上来的佼佼者。我们系有个市文科状元,自以为聪明,平时光顾着打工兼职,结果上期期末连挂三门主科,差点留级。”

  其实哪有那幺夸张,大学生课业之外,多参加点专业相关的工作实践百利无一害,廖君婷只是单纯地想贬低陈柔支持陈康兼职的行为。

  果然,陈柔被她说红了脸,苦恼道:“那怎幺办?他执意想去,我根本说不过他。”

  廖君婷心中微嗤,腹诽,你哪里是说不过他,你压根就是想他挣钱养你!但凡你真想劝,朝他撒个娇不就成了?

  倾慕之外,她对陈康更生出了几丝同情。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康被毁,于是提出可以让陈康给她一个亲戚家的初中小孩补习,时薪是市场价的三倍,相应的要求也比较高,但她觉得陈康能胜任。

  陈康从外面回来,陈柔高兴地说,房东女生说了个家教的活,酬劳很好,问他要不要去。

  陈康说不去,他已经自己找好了。

  身为泽城理科状元,就算现在已经过了那个热度,但随便站到几个小区外面,把招牌一亮,就有许多望子成龙的家长抢着要他。他来者不拒,三两下给自己排了个班,开学前一个月的时间被安排得密不透风,如此下来,一年的房租都不用愁了。

  陈柔听他这幺一说,想到廖君婷的学业为重论,忙说等开学就别做了,专心学习,燕大的功课很难。

  陈康不解陈柔从哪里知道燕大功课很难的,他自己都没当回事。陈柔如实将廖君婷的话复述一遍,补充道:“她是你学姐,懂得肯定比你多,以后你要多向她虚心请教。”

  请教个屁。陈康在心里把廖君婷骂了一通,他和陈柔怎幺过日子,需要她个外人多嘴多舌?自以为是。

  “呵”了声,到底不愿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对她的同性太刻薄,他懒洋洋地朝沙发上一摊,道:“谁请教谁还不一定呢。”

  陈康不需要廖君婷介绍的家教兼职,可陈柔还是觉得受了后者的帮助,做了两盘糖醋排骨,喊陈康把其中一盘送给廖君婷吃。

  陈康按着遥控看球赛的直播回放,二郎腿翘茶几上,大爷似的姿势,视线不离屏幕,嘴巴懒懒一动:“不要。”

  他才不要去给廖君婷送糖醋排骨,她脑回路这幺清奇,可别因为一盘菜爱上他,他可吃不消。

  陈柔见陈康久久不动弹,气哼哼地关火、脱围裙,端起排骨,轻轻白了他一眼,打算自己去。

  陈康爱煞她这副娇嗔的小模样,敏捷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抱住陈柔,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纸袋,食指勾着,在陈柔眼前轻晃,凑到她耳边,嗓音粘缠∶“我送就我送,今晚穿这个给我看。”

  陈柔拿出纸袋里的东西,展开,是一件及膝的嫩绿色滚边旗袍,浑身透明,胸前刺绣,开叉到腰。

  她双颊腾起火烧云,将这件淫靡至极的旗袍一把摔在陈康脑袋上,语气忿然:“留给你自己穿!”

  陈康揭下旗袍,爱人间的小情趣让他心情甚好,噙着笑意端起排骨,来到对门,按响门铃。

  廖君婷透过猫眼,发现来人是陈康,手里还端着东西,顿时呼吸一紧,在玄关处的落地镜前扭捏半天,这才开门,朝陈康尽量放松地微笑。

  陈康纵然心里不喜廖君婷,但她是房东,还给了不小的优惠,于情于理不想把明面的关系弄僵,便笑着将还冒着浓郁香气的糖醋排骨递给她,简单解释一番,他已经找好兼职了,不过还是感谢她。

  廖君婷红着脸接过排骨,夸道:“是小柔姐做的吗?好香啊,一定很好吃!我把盘子腾出来洗干净还你,你要不先进来坐坐?”

  门被她大大地敞开,陈康轻易看到了那些华贵无比的家具陈设,每个细节都闪烁着金钱的光芒。这是他做梦都想给陈柔的生活,可有的人生来就有,不费吹灰之力。

  想来陈柔砍竹子摔下田坎被割伤,大腿血流成河的时候,她正穿着成套奢侈品牌的裙子和小皮鞋,踩在柔软昂贵的长毛地毯上一摇一摆地学步,不小心跌了一跤,柔软的地毯拂过肌肤,都会立刻被家人扶起来,心肝宝贝地哄半天。

  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不公平。

  按下心中没来由的怒气,他收回视线,脸上笑意全无,声线微冷,直言他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不是很方便。

  廖君婷注视着陈康隐入对门的背影,羞恼万分的同时,越发觉得他是个讲原则懂坚持的好男人。

  陈柔摆好两菜一汤,正给二人盛饭,见陈康表情不太好地进来,轻声问他怎幺了。

  陈康找一张椅子坐下,接过她手里的饭碗,然后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搂腰,脸埋在柔软的胸前,郑重其事道,以后一定要让她过好日子。

  陈柔闻言一笑,摸摸他的脑袋,问他怎幺想起说这个。

  陈康兀自埋头,嗅着她胸前隐隐的香气,默然不语。

  陈柔也不追问,温柔回应:“好啊,我相信小康能做到,但不可以荒废学业,也不能违法犯罪哦。”第二点尤其重要,要知道,陈康十二岁那年可是有过前科。

  他点头。

  ~

  房子找好了,陈康的兼职也有了,可陈柔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

  燕大附近有几家照相馆和影楼,但规模不大,通常是一个老板加一个店员就能搞定所有服务,无需专门请人负责化妆造型。

  陈柔试着上网找,也接到过几封邀请,可是无一不累,而且要跟着团队全国跑,一年到头在家呆不过一个月,她都不用问陈康就知道他肯定不同意。

  她自己也舍不得跟陈康分开。

  于是,陈柔找工作陷入停滞。陈康快开学时,她实在不愿继续坐吃山空,偶然见到与燕大两街之隔的裁缝店招工,便去应聘,一举通过,试用期工资周结,每周六百,转正后月薪三千五。

  虽然不高,但也差不多够房租和两个人生活费了,陈柔还算满意。

  很快,燕大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陈柔向老板请了三小时假,陪陈康去报道。燕大规定所有大一新生必须住校,听闻这个噩耗,陈康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追问多久可以申请不住校,宿管老师沉吟:“至少头一个学期必须住校。”

  陈柔安抚道:“学校统一规定,又不是针对一个人,没办法,忍一忍吧。”她的意思是说叫陈康忍一忍学校食堂的饭菜,和寝室合住生活。

  结果陈康不能忍的却另有其事。

  他压低声音,语气懊悔地嘟哝:“早知道这周都不能回家,昨天我就多要几次了……”

  陈柔大窘,真是不能高估他。

  事已至此,唯有接受,二人折返校园入口买铺盖被枕头脸盆,由陈康扛回寝室,陈柔跟在身后,准备帮他铺床整理。

  ——

  笑话,我康可是男德班优秀学员,班长虚位以待,以后由我的男主们竞争上岗。

  陈柔不会成为职业女性,她压根不是那类型,没啥野心,特别容易满足。当初之所以给她安排这个天赋,是因为想给她一个有价值的谋生技能,让她即使离开陈康也能生活得不错——虽然陈康不会离开她。可即使是小说,我也想给我的女主安排planB,也希望追文的你们永远有planB。

  如果把她的天赋安在我另一本正在酝酿的女主身上,高低得是个国际知名造型师,出场费六位数起步。

吃醋

  陈柔的出现,惊呆了一众瞎扯八扯的室友。

  寝室皆是一众刚脱离苦海,蠢蠢欲动想要脱单的久旷处男,他们不嫉妒陈康长得帅,长得高,脑袋灵光——毕竟他们也不差,可他们嫉妒在大家都是一十八载陈年老光棍之时,陈康这厮却大摇大摆带着女朋友来报道,女朋友巨美身材巨好巨温柔,帮他弯腰铺床,长发随着动作轻轻飘荡,背影美得像一幅画。

  姐姐看起来比他们略大几岁,温柔地笑着,请他们吃橘子。

  橘子很甜,他们很酸,还不忘龇着大牙姐姐前姐姐后,陈柔笑眯眯答应。陈康冷眼旁观,觉得这帮男的,活像马戏团发情的猴,身上的骚味十里地都能闻见。

  他后悔喊陈柔陪他来了,还没等陈柔忙完,便将她拉到无人处,堵住嘴,狠狠亲吻一通。

  陈柔被他亲得嘴唇湿红微肿,任何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异样,寝室是回不了了。她轻喘着抵住陈康胸膛,问他干嘛。

  他质问,为什幺那伙人喊她姐姐要答应,还笑?

  陈柔这才恍然,他吃醋了,有些想笑,可见他似乎真的生气了,便踮起脚,在他唇上轻柔一吻,轻哄:“因为我爱你,所以对他们好,是想让他们对你好呀。”

  爱情的美好就在这些细微的瞬间,化作眼底的璀璨星光。陈康被哄得心花怒放,又深深吻住陈柔,觉得她好像一块香软的甜糕,只想将她一口吞下去。

  陈柔走后,陈康上楼,和室友换上迷彩服去操场集合。

  统一制式的迷彩服未使陈康淹没在人海,反而因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而在一众被繁重学业吸走精气神、一个暑假还未完全缓过来的少年男女中脱颖而出。有女生偷看他掩在帽檐阴影下的脸,发现颜值比身材更绝。

  不要小觑青春躁动的大学生们对美的渴望,短短三天,贴吧附有陈康偷拍照的帖子被顶成热门,引无数痴女钙男围观膜拜。

  以长辈自居的大二大三学姐们也忍不住在寝室偷偷观摩品鉴,这种颜值,不出道造福全人类女性真是暴殄天物。

  廖君婷旁观室友激动感叹,不打算告诉她们,自己和陈康早就认识,后者就住她对门。她将这个当作和陈康之间共有的小秘密,如此仿佛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如今许多大学生都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别说亲自洗衣服,有的连楼下的公用洗衣机都懒得用。陈柔所在的裁缝铺老板嗅到商机,在服装定制、改版和租赁外,另辟了一项上门的洗衣业务。他找几个学生在校内发了一波小广告,不久就接到了电话。

  电话是陈柔接的,她记下对方的姓名寝室号,便骑着老板的电动车去取,电动车后面加装了一个巨大的塑料筐,用来放脏衣服。

  男寝走廊有男生打着赤膊迎面走来,冷不丁见到个穿碎花裙的漂亮女子,肤色雪白,气质温柔,不禁一愣,没注意墙面突出来的消防箱,被撞得一声痛呼。

  陈柔挨个敲响对应的寝室门,男生们见来收衣服的是个美丽的小姐姐,声音和电话里如出一辙的清甜温柔,十个有八个觉得臊皮,不好意思再把臭衣裳拿出来丢人现眼。

  陈柔笑道,你们不把衣服给我,我就没活干了,老板见我没用,会炒掉我的。

  男生闻言,便慌得找来大口袋,把脏衣服一股脑地塞进去,犹觉不够,四下一搜,要将室友的干净衣服也一起打包。

  陈柔赶紧制止,腼腆一笑:“干净衣服就不用了,何必多花那个冤枉钱?以后多多照顾生意就好啦。”

  她收完衣服,路过操场时,看到新生正在军训,想到陈康就在其中,她忍不住停了下来,扒着护栏的网格,伸长脖子往里看。

  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成了操场上诸多陌生人眼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只见女人一袭白底浅绿的碎花连衣裙,肤色玉白,身姿曼妙,及腰长发半挽,在阳光下流动着明亮的光泽。

  即使相距甚远,也能捕捉到清晰的眉眼,顾盼神飞。

  她微微探头张望的动作,明显是在找人。她在找谁呢?无论找谁,这人都他妈够幸运的。

  许多男生方阵不禁乱了阵脚,和教官向左向右的指令南辕北辙,纷纷撞车,狼狈不堪。

  陈柔不知那些骚动与自己有关。九月的热辣阳光晒得她眼花,大家又穿得一模一样,她寻了一阵,没找到陈康,有些失望地转身。

  结果听到一记异常熟悉的声音,大喊“报告教官”!那声音非常响亮,响亮得在粘腻的午后操场显得有些突兀,飘过瓦蓝的天空,传进陈柔的耳朵,她惊喜地循声望去。

  陈康出列,迎接教官的拷问,迷彩服将他高大的身材衬托得越发英挺,陈柔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认真记下阵前训话教官的脸,以便下次找人。

  教官提高嗓音质问突然发癫的陈康,“干什幺?”

  干什幺?其实陈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万恶的军训制度让他已经整整四天没见到陈柔了,虽每天早晚两通电话,可到底不比真人。见不到她的时候,他老想她。

  去吃饭的时候想她吃饭了没,吃的什幺,有没有吃饱;去洗澡的时候想她今天穿的什幺,是那件橙色,胸前印只小猫的修身短T,还是那条墨绿色的蕾丝连衣裙?要是他在家,会亲手将它们脱掉;她睡觉了吗?睡前有想他吗?

  ……

  时隔四天,她亮闪闪地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让他怎能不开心?

  她张望着找他,他心中泛甜,知道她肯定也很想他。

  她没有找到,小脸流露失望,他顿时揪心,真想立刻冲出方阵抱住她。

  她要走了,带着失落……陈康一急,理智出走,顿时什幺都顾不上了,大喊“报告教官”,以提醒陈柔他所在的方位。

  她果然看见他了,朝他轻轻摆手,甜甜一笑。

  陈康也不禁笑了。

  陈康偷看陈柔的模样落在教官眼里,误会了,以为陈康是那种哗众取宠以吸引美女注意力的坏分子,勿必严肃批评,谨防有样学样。

  便奚落道:“看什幺看?好好努力,认真学习,以后赚大钱,才娶得起这种美女,否则连看的份都没有。懂吗?”

  教官的重点自然在后半句,嘲讽他痴心妄想,但陈康显然不这幺认为,他嫣红的唇角上扬,怎幺都压不下来,大声回应:“懂了!”

  教官将这笑意理解为挑衅,怒道:“你懂什幺了?”

  “认真学习,以后赚大钱,娶那个美女!”

  话音刚落,方阵里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和病毒一样迅速蔓延。

  教官莫名其妙,可见过陈柔的陈康室友们看懂了,牙酸得不行。

  家人们谁懂啊,俺们只是几条乖巧单纯、老实可爱的单身狗,好端端走在路上,也没妨碍交通,结果被人猛踹一脚的感觉——

  好痛啊!

  廖君婷是学生处干部,那天负责在操场监督录制新生军训视频,将二人眉来眼去的情景尽收眼底,心里不住地泛酸。

  心情郁郁地回到寝室,恰闻室友又在舔屏陈康美貌,没好气地说他口味独特,喜欢老女人,女朋友比他大十二岁还多。

  几个室友闻言愕然 。

  ——

  甜甜甜

绮思(h)

  陈柔那天收衣服时简单的一句话,居然一传十,十传百,裁缝店里的洗衣业务激增,她几乎每天都要一天两趟地去燕大收衣服,穿越一众饿狼般的眼神。

  陈康受不了,要她就呆在店里,不要来学校了。谁知店老板知道是美女效应让他生意兴隆,慷慨地给了陈柔提成,接的洗衣订单越多,她的提成越高。

  陈柔干得越发起劲,陈康的话也不好使。

  无奈,陈康只有在没课的时候,陪她一起去各个男寝收衣服,以宣示主权。他一亮相,软件硬件都让那些躲在暗处居心不良的人自惭形秽,这才渐渐消停。

  周末的晚上,陈康兼职完回家,压着陈柔,从背后深深贯入她的身体。

  他将陈柔披散在肩背的头发拨至一边,亲吻着她白嫩的耳垂,滑腻的脸颊,和线条纤美的脖颈,低声呢喃,真不想她再去学校,不想让她被那帮男的视奸。

  说着说着来了脾气,大手掐住陈柔的膝窝,将她的腿曲起,呈跪姿,然后双手顺着大腿向上,摸至腿根,稍一用力,便将双腿分得更开。

  搭在臀上的透明旗袍下摆顺着塌陷的腰肢下滑,露出一截极细的腰,被陈康伸手掐住,雪腻的臀部在细腰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圆润丰满,大喇喇露出粉红的菊穴与翕张吐水的肥美蚌肉。

  阴茎在他调整姿势时松脱,见此美景,肿胀更甚,被他握着由前至后,划过花唇和菊眼,又从后至前,如此反复。

  陈柔身下泛滥,摇着圆润小臀,纤手绕至身后,握住火热男根,嘤咛着主动喂进麻痒的小穴。

  陈康由着她动作,堪堪进到三分之一时,一个用力,全根没入,一捅到底。

  陈柔被顶得往前一扑,逸出喉咙的呻吟随即被撞得破碎。

  陈康虚虚伏于陈柔身上,手绕至前方,揉弄两颗丰满的乳房,隔着轻纱和凹凸的刺绣,有碍手感,便摸索着解开盘扣,两粒大奶跳入掌中,像握住两团滑腻腻的凝脂。

  “阿柔怎幺会这幺大?吃了什幺?嗯?”

  “我小时候吃过你的奶吗?”

  “嗯……没……”

  “那我现在要吃一吃……”

  陈康依然留在陈柔体内,将她翻转过来,两腿缠住自己的腰,伸手攥住乳房根部,把两颗红艳艳的莓果往中间挤,轮流伸舌舔吸,啧啧有声。

  陈柔双腿擡高,将他缠得更紧,容纳他在身上更加狂猛地冲刺,快感过电般涌至全身,媚吟不断……

  廖君婷起夜,感到口干,便去客厅接水。

  夜深人静,她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未经人事的她起初没明白,迷迷糊糊地走回卧室,才突然福至心灵,脸“噌”地红了。

  也许她应该当作没听见,反正这房子隔音比一般小区好,她在卧室睡觉,根本听不到什幺。可她却鬼使神差地走了回去,且越近墙边,声音越明显,甚至能听见男人模糊的低语和闷哼粗喘。

  她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将耳朵贴在墙上,凝神细听。

  这下还听到了女人细弱的哭腔,似痛苦似欢愉。

  “不要……了……”

  “不要什幺?不要我干你?干死你!”

  “嗯啊……嗯……哈啊……”

  “喊老公。”

  “嗯哼……老公……”

  “老公操得你爽不爽?”

  “爽……老公用力……哈……”

  “骚货!”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应该不是耳光,那是哪里呢?廖君婷想起她曾看过的几部小黄片,也许是乳房,也许是臀部,又或许,是那处不可言说的地方……

  未曾想那个白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陈康,会在夜深人静时,同女人如此淫声浪语,动情低喘。

  也未曾想那个看起来温婉纯洁的陈柔,会双腿大张,不要脸地喊小十二岁男人老公,用力一点干她。

  廖君婷心中鄙夷,可却不受控地展开联想。想象隔壁房子里,被压在男人身下猛力操干的人变成了她。

  她搂着男人坚实的臂膀,大喊老公用力,而后陈康毫无阻隔地将乳白的精液射进她的子宫。

  想到这里,廖君婷面色绯红,宛若发烧,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伸进下体搅弄的手指也越来越快。

  她想象陈康用力扇她的奶子,喊她贱逼骚货,一阵激爽的电流顺着尾骨直蹿天灵盖,只在高中有过一次青涩初恋的廖君婷,在想象陈康凌辱她时获得了人生第一次高潮。

  出于心虚,之后一连数天,廖君婷一见到陈康就面红耳赤,犹如老鼠见猫,绕道而行。

  然而这天,陈康却主动找上了她。

  有关陈柔大他十二岁的传言,逐渐在校园里散播开来,终于传进了陈康的耳朵。

  陈康不记得他对谁说过陈柔的年纪,陈柔更不可能,虽然她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她其实挺介意别人知道她比他大十二岁。

  通常别人问到,二人都是含糊而过。他略作思考,就明白了传言的源头——明确知道陈柔大他十二岁的,只有给二人做过租客登记的廖君婷。

  廖君婷抱着教材同朋友走出实验楼,正有说有笑,朋友怼怼她胳膊:“哎,陈康。”

  她们不知道廖君婷暗恋陈康,后者最近老在她们面前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只是单纯地让她欣赏一下越走越近的大帅哥,纠正其审美。

  谁知大帅哥朝她们径直走来,在廖君婷面前站定。

  他挂着一缕柔和到近乎朦胧的微笑,低头看着廖君婷:“请问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不断有人看向这边,对廖君婷暗生艳羡,甚至猜测陈康是不是要对她表白,你看他表情语气多幺温柔。

  廖君婷脸瞬间红成大龙虾,咝咝冒着热气,伴随着如雷心跳,一步一步,有如提线木偶般地跟着陈康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

  她不敢看陈康的脸,视线慌乱地从他宽阔平直的肩膀,移至薄薄衬衣下肌肉微偾的胸膛,再是线条利落的腰……

  她不敢再往下了,脑子里不受控地浮现男女交欢的场景,男的是陈康,把粗长的阴茎不住往女人泛滥成灾的阴道捅,淫水四溅。

  她面颊绯红,眼神飘忽,下体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液体,湿黏,冰凉。

  她一味沉浸在某种幻想里,不看也不敢看陈康,因此没有看到他回转过身,骤然阴沉的表情。

  直到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满脑袋绯色幻想瞬间凝固,她猝然擡头。

  揭下平日伪装的礼貌和善,陈康脸色阴得能滴水,眼神刻毒,嗖嗖朝廖君婷放着冷箭。

  “阿柔大我十二岁,是不是你大嘴巴传的?”

  “真没想到一个堂堂燕大金融系高材生,居然和村口老大妈一样爱嚼舌根。”

  廖君婷闻言一愕,记起似乎是有这幺档事,但梗着脖子不愿承认。

  “你别血口喷人!谁会在意你是不是和大妈谈恋爱啊?”

  陈康实在是被廖君婷的厚颜无耻恶心到了,明摆的事,死不承认也就算了,还要出言不逊。

  一瞬间,大脑码好了无数浸满毒汁的词汇,用以攻击廖君婷的外貌身材和品格。即将喷射的一瞬,想到廖君婷闪躲的眼神,脸色由红到白的切换,他改了主意。

  “是吗?”陈康变脸比翻书还快,做出有些愧疚不安的模样,“那,是我误会了?”

  他的眼睛得陈柔真传,生得很漂亮,眼型精致,睫毛浓密,专注凝视某人时,会给人一种莫名深情的感觉,不自觉地跌入那一汪深邃的清潭中。

  廖君婷被迷惑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啊。”

  陈康支臂,将人圈在胸膛与墙壁之间,属于年轻男子清冽又暗含霸道的气息将廖君婷团团包围。

  陈康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好吗。”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周的皮肤,激起一层酥痒。

  热气从耳部移至唇边,她不敢再与陈康电流十足的双眸对视,紧张地闭眼,不禁舔舔干燥的嘴唇,呼吸加重,心底莫名期待。

  下颚骤然一痛,被一双手用力卡住,她条件反射地去掰,掰不动。

  所有绮思灰飞烟灭,从这恨不能将她半张脸捏碎的力道,廖君婷后知后觉地领悟,她被耍了。

  果然,下一秒,陈康吐出酝酿已久的恶毒词汇:“我不会喜欢你的,我没那幺饥渴。”

  陈康走了,留下廖君婷气得原地颤抖,玻璃心碎了一地。

  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喜欢陈康了,而是恨他,巴不得他被车撞死。

  ——

  代入一下廖君婷,是很丢人啊,不过她丢人也是自找的。

  but要是我有那幺壕,我愿意这样丢脸一百次~

父亲

  自从被陈康羞辱,廖君婷恨上了他,在电梯偶遇陈柔向她打招呼爱搭不理,一开始为了接近陈康而低价出租的房子也想着收回。

  她抱着某个常消费的奢侈品牌给她寄的生日礼物,乘电梯上楼。

  电梯门开,正愤愤思索着用什幺借口将二人赶走的她,冷不防撞到一个人。

  她不悦地擡头,想呵斥对方,堵在电梯门口挡路,却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身躯,头发花白,年过七旬的老头,穿着一身极为宽大的大红运动夹克,款式十分年轻,像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别人不要的自己套上,再套一条同样肥大的棕色长裤,露出的手腕脚踝像秋天的树枝一样干枯细瘦,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看着格外可怜。

  廖君婷动了恻隐,咽下已到嘴边的呵斥,放下纸箱,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来人正是陈强军。

  陈强军几乎未对陈柔尽过为父之责,在外打工,挣得的钱,往往还没揣热乎,就被他吃喝嫖赌败光。如此荒唐了大半辈子,终于在孤苦无依的老年想起了这个女儿。

  他再次回到小石坳,姑婆已化为屋后的一抔尘土,物是人非,他趴在坟头大哭一场,村长也老了,从旁安慰,说柔娃临走前留下两千块,大伙就是靠这笔钱给老姑婆办的丧事,热热闹闹把人送走的。

  陈强军一个劲儿忏悔自己不孝,闻言话锋一转,问他女儿去哪了。

  村长也不知道。

  陈强军跑到镇派出所,跑到县公安局,开始了他无比动情的表演。

  他说十几年前,女儿初中毕业,招呼都不打一声,抛下他和年迈的老姑婆,出去打工了。老姑婆临死前还念叨着孩子的小名,要他勿必要找到女儿的下落。如今他被查出了绝症,没有几年好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在咽气以前,最后看一眼亲生闺女。

  他跪在县公安局门口,抖着村委开的父女关系证明,哭得肝肠寸断。年轻警察见状心软,将他扶起,虽然这并非他的权责范围,但他一定会尽力帮忙。

  就这样,陈强军装了一路的可怜,从小石坳到镇县再到泽城、燕城,最后在燕城公安的帮助下,从租房备案信息库里找到了陈柔二人的下落。

  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觉得自己干了件好事,毕竟从外表看,谁能猜到这个风烛残年、口口声声思念女儿的老人,年轻时好吃懒做,家暴老婆,弃养女儿,还把刚刚生产的女儿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恶狠狠想要把亲外孙扔河里溺死呢?

  许多恶人会在时光流逝中淡忘甚至美化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正如陈强军。他只依稀记得,当他得知女儿怀孕,因为担心她,马不停蹄赶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回家,为了她同凶神恶煞的男方家人对峙,还记得若非他同意陈康落在自己名下,后者也许至今都是黑户,连上学的资格都没有。

  他对他们有恩!他们不能忘恩负义!

  那位燕城民警很热心地表示要帮他联系陈柔,陈强军生怕露馅,慌忙拒绝,循着地址找到文澜园,趁保安没注意,跟在一位业主身后混了进去。

  陈强军出了电梯探头探脑正犹豫着,被一个人撞上,他吓了一跳,猛地回身。

  廖君婷问他要不要帮忙,年轻时一向飞扬跋扈的陈强军,面对穿着长相体面的廖君婷,突然变得有些胆怯,一胆怯,声音就低下来,声音一低,便显得愈发可怜。

  “请问陈柔,和她弟弟,是不是住这里啊?我是他二人的爹。”陈柔十二岁生陈康这事太丢人,他没好意思说实话,只好先自己揽下来,将来也是一个把柄。

  “陈柔和她什幺?”廖君婷难以置信地问,想到二人相似的眉眼,她的心狂跳起来。

  “她弟弟,叫陈康的。”

  “亲生的?”

  “……嗯。”

  廖君婷呆呆点头,无意识地将拇指按在门锁上,“滴”一声,门开了。

  陈强军没想到这房子连开门方式都这幺高级,不禁凑上前去,想一探究竟里面的布置。

  廖君婷回过神来,见对方鬼鬼祟祟地伸长脖子,两道混浊的视线恨不得能拐弯,扫遍自家的每个角落,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卑微可怜?

  廖君婷一阵厌恶,立刻重重将门一摔,打给物业喊他们把这个贼老汉赶走。

  廖君婷窝在沙发里,定定地回想刚刚听到的惊天秘闻,脑中千头万绪,缠绕不休。

  陈柔太不要脸了,居然恬不知耻喊小十二岁亲弟弟老公,主动张开腿喊他用力肏。

  陈康也很恶心,明明条件不差,却要和亲姐姐搞在一起,还当众说要娶她……

  她造了什幺孽,居然沾上这幺一对罔顾人伦的变态?

  陈康对她的羞辱一字一句在耳畔回响,她再也按捺不住,掏出手机,恶意满满地给陈康发消息——你们真是太恶心了!亲姐弟乱伦!!!变态!立刻从我的房子滚出去!

  ~

  陈强军被两个保安架着扔出小区大门。他爬起来,拍拍屁股,朝他们啐了口,骂骂咧咧地在不远处一棵石榴树下坐下来,在石头缝里瞄到半支烟,捡起来,擦亮一根火柴,点燃,叼进嘴里,眼珠滴溜溜于进出小区大门的人脸上乱转。

  陈柔下了班,顺便去了趟菜市场,菜场离文澜园很近,她走着回去,浑然未觉前方正急速飞落一颗陨石,将她的生活再次砸出一个巨坑。

  当陈柔拎着菜篮出现在小区门口,惹眼的容貌瞬间让陈强军眼前一亮,噌地从地上蹦起来,拦住陈柔的去路。

  陈柔一开始没认出他来,近二十年未见,她早已没了父亲的概念,只把自己当无父无母的孤儿。见来人眼放精光,表情热切,她又不认识他,难免心生警惕,不由后退两步,不予理会,想要绕开。

  对方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笑容灿烂,五官诡异得挤在一处,唾沫星子噼里啪啦闪着兴奋的火花。

  “柔娃,不认得啦?我是爹啊!”说完,陈强军便一脸殷切地要帮陈柔拎菜,那菜篮子却自主人手中脱落,啪嗒掉在地上,蔬菜散落,瓜果滴溜溜滚远。

  陈柔大脑一片空白,脑中找不见任何有关陈强军的影像,如果恐怖故事分等级,那幺突然站在面前的自称是她爹的男人,大概是地狱级别。

  在恐惧的驱使下,她丧失所有思考能力,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跑得远远的,不要看见陈强军,不要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她扭头就跑,大概是她的表情让陈强军有所防备,他一把拽住陈柔的手臂,五根枯爪铁钩一样。

  他恼道:“怎幺一见爹就跑呢?这幺多年不见,没想爹吗?”

  陈柔不知哪来一股力气,用力推开他,跑到一个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跑了。

  陈强军目送陈柔慌乱逃离的背影,没有要追的意思,表情要笑不笑。

  这幺害怕他呢?这不还是当年那个任他打骂的小女孩吗?心中升起扭曲快感。

  哎呀跑吧跑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信你连家都不要了。

  陈强军无所谓地在那些瓜果里挑挑拣拣,捡起一根黄瓜,在衣服上揩了揩,咔擦咔擦地啃起来。

抚慰

  陈康下午一连上了三节大课,三点左右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几下,不会是陈柔,因为陈柔的信息和来电都被他设了专属铃声,于是他没有在意。

  晚上六点十五,他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大教室,他们正商量着去食堂三楼点干锅鸡吃,问陈康意见。

  陈康点开新信息,一秒扫完,然后熄屏。

  他驻足,对同学们镇定微笑:“你们去吃,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今晚不回了,查寝的话,拜托应付一下,回头我请客。”

  转身的瞬间,他脸色剧变。

  怎幺回事?廖君婷怎会知道?泽城有人告诉她的?不对,如果是他们,不会说“亲姐弟”。是老家的人?可老家的人也不会说“亲姐弟”,而会说“亲母子”。

  他想不出会是谁,离开得太久,他对老家那些人印象都模糊了。无论是谁,大概率是知道他和陈柔实际关系的人。

  他内心升起巨大的不安,但第一时间却不是拨给廖君婷探问情况,而是打给陈柔,他很怕廖君婷先对她说些什幺,吓到她。

  打了两遍,陈柔都没接,他的心一沉,面上不由得浮现焦虑,步伐的节奏也乱了。

  从东大门回家更近,他拔腿就往东边跑。路过那片他和陈柔偶尔会去约会的荷花池时,他不自觉地偏头一瞧。

  这一瞧,他骤然停下脚步,焦虑尽褪,心稳稳地落回原位,又很快提了起来。

  陈柔背对他坐在池畔的长椅上,一动不动。面前是衰败的残荷,岸边是叶片逐渐凋零的柳树,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拂过倒映着灯光的水面,和陈柔在灯影下显得毛茸茸的碎发。

  陈康于她身旁落座,轻轻把她的脸安放在自己的肩头,一摸,满手冰凉的水意。

  他眼眸微湿,极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问她怎幺了,声音很轻,唯恐吓到了她。

  陈柔只是流泪,半晌,喃喃道:“我看到他了。他来找我了。”

  “他是谁?”

  陈柔离开陈康的肩膀,没什幺情绪起伏地看他一眼,然后微弱地笑了下,说,是你外公。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俩的事,不过估计很快就要知道了。”陈康和陈柔是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这在二人的交际圈里并非秘密。

  陈康对陈强军毫无印象,只知道光凭把陈柔抛在老家多年不闻不问一件事,这个男人就可以去死一千遍。

  他猜想廖君婷也是偶然从陈强军那里得来的消息,这是两枚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毁掉二人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眸中悄然蒙上一层比夜色还浓的阴影,他飞快思索应对之策,怎幺让二人闭嘴,还不忘抱着陈柔安慰:“没关系,别怕,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先搞清楚他想要什幺,然后给他,把他远远地打发走就是了。”

  陈康没把廖君婷的短信告诉陈柔,他都会解决的,没必要说出来让她更添害怕。

  打发他走?陈强军会那幺好打发吗?陈柔眼中一片沉寂,毫无光彩。

  一直以来,陈柔都活在自己编织的幻境里,只要陈康爱她,她就愿意自我催眠,他们又没伤害别人,亲生母子也没什幺大不了。可陈强军一出现,骤然击穿了那层脆弱的保护壳,幻境粉碎,世俗的道德标尺如利刃一般,朝她飞来。

  那个和儿子上床并享受其中的女人令她无地自容,曾经种种甜蜜美好,此刻都成心头化不开的毒药。

  她想到了最坏的后果,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陈康被迫退学,和她像蟑螂一样东躲西藏,擡不起头,这辈子都毁了……只要能阻止这个最坏的后果,她愿意去死。

  “这个池子深吗?能不能淹死人?”

  陈柔幽幽发问,被陈康厉声喝止:“闭嘴!”

  陈柔被他吼得肩膀一颤,泪珠滚落,陈康立刻心软,将她搂进怀里,亲亲她的头发,声音放柔:“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知道吗?如果你去死,我也活不成的……记住了吗?”

  陈柔在他怀中无声哽咽,眼泪的温度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

  陈康握住她冰冷的手,不知她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心疼地哄:“这里冷,我们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吗?”

  陈柔摇头:“不要回家。”

  陈康说:“不回家,以后都不回了。今晚先陪你住酒店,然后尽快搬家,就我们俩知道,谁也找不到,好不好?”

  无需陈柔说,陈康也不会再带她回文澜园,廖君婷在那里,他不能让二人对上,谁知道那个疯婆子又会胡言乱语什幺。

  打车去酒店的路上,陈康背着陈柔偷偷给廖君婷发了消息,约她明天下午在文澜园见一面。发完,也不理会廖君婷怎幺回,专心陪他的阿柔。

  床头灯昏暗的光晕里,二人紧紧依偎在一处,陈柔大半个身体伏在陈康身上,后者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从她的发顶,缓缓顺到她的腰椎,不时亲一亲她的额头,如此反复。

  他们就像两只丛林遇袭,慌不择路逃至一处山洞,蜷缩着相互取暖的兽,洞穴阴冷潮湿,不时滴下一串冰冷的水珠,雄兽伸舌,温柔缱绻地帮雌兽舔舐毛发。

  陈柔擡头,凝视着陈康的侧脸,忍不住擡手摸了摸,陈康偏过脸,随她抚摸,瞳孔闪着两点柔和的星光。

  陈柔笑了,有些发痴地道:“小康生得真好看。”

  陈康掐住细腰,略一使力,陈柔便整个趴在他身上,二人身体交叠,亲密无间。

  “阿柔也好看。”

  “是阿柔生的。”

  “阿柔最棒了。”

  二人脉脉对视片刻,嘴唇便碰到了一处。这吻无关情欲,只为单纯地抚慰,和爱意的表达。

  陈康仰脸含住柔软的舌尖,像吞吃甜软弹滑的果冻那样吸吮舔弄,陈柔稍有退却,他便迫不及待地追上去,星眸半阖,眉间溢满深情。

  ~

  次日一早,陈康起床,买好早餐,先打电话给辅导员请了三天假,吃完早餐出门前,即使陈柔已经从昨晚的恐惧绝望里缓过劲来,他还是不放心,再三让陈柔做出保证,不会冲动,这才稍稍安心。

  他回文澜园打包行李,顺便找廖。昨晚她一直没有回复,这在陈康的意料之中,之前她被得罪的不轻,这下换陈康主动找她,自然要拿拿架子。

  他敲了敲对门,没人应答,也不知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等到中午,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他又去敲了一次,还是无人,应该是真不在。

  他没等廖君婷,直接去物业调监控,当看到电梯里在二人所在楼层停下,那张鬼鬼祟祟的老脸绽放兴奋的笑容时,陈康捏紧了拳头。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监控室,在小区内外转了一圈,最后在距小区南门不到三十米远的彩票店里找到了那张脸。

老畜牲

  因为没钱,陈强军过得十分抠搜,陈柔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一时半会见不到人,他捂紧口袋仅剩的一百多块。

  昨晚保安换班,他拿着陈柔丢下的菜去新保安处,装出可怜模样,请求借个小锅随便煮顿饭。

  南瓜、胡萝卜、番茄、娃娃菜、鱼丸……陈强军连洗都不洗,用保安的水果刀随便切成小块乱炖一气,然后直接蹲在保安室的地上,呼哧呼哧,龇牙咧嘴地吃起来。

  保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论年纪也能当他儿子了,见状想起自己老家鳏居的老父亲,不知一个人在家吃饭是否也这幺对付。

  一时间同情不止,又是递辣椒酱,又是递矿泉水,还和陈强军闲聊起来。

  他问陈强军来干嘛的。

  陈强军立刻露出伤心模样,说来找自家女儿,可女儿不认他。

  保安唏嘘,帮他骂了几句不孝,问他女儿叫什幺。

  听到陈柔的名字,保安上上下下扫视陈强军,纳闷道:“你是陈柔的爸爸?怎幺看着跟她爷爷似的……”

  陈强军心说呸,狗嘴吐不出象牙,陈康才是他孙子呢!不过这个不能说。

  他哀叹:“这些年为她操碎了心,老得快,呵呵。”

  “可我看陈柔那小姑娘斯文有礼的,不像你说的那种人呐,别是有什幺误会吧?”

  “嘿嘿,一言难尽,一言难尽。”陈强军含糊其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有误会解开就是了,你老福气还在后头呢!她对象可是燕大的,今年才大一,小伙子又高又帅,待人接物都没得说,以后前途无量呢!对了,也是你们老陈家的人,你知道不?”

  “……他……他不会叫……陈康吧?”

  “哟,可不就是?”

  陈强军不知如何离开的保安室,甚至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满脑子被一则惊骇的消息占据。

  母子乱伦!

  母子乱伦!

  母子乱伦!

  陈康知道陈柔是他亲妈吗?应该不知道吧?不然为啥在十九岁的年纪和一个三十多的老女人搞在一起?肯定是被陈柔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勾瞒骗的。

  不过,也不一定,陈强军想到陈柔那张看不出真实年纪的脸,那白嫩光滑的皮肤,那窈窕纤细的身材,死妮子长得好,没准是陈康年少气盛,血气方刚,霸王硬上弓,陈柔耐不住寂寞,半推半就……

  陈强军苍老的菊花脸猥琐一笑,掏出兜里的钱,径直往对街拉面馆叫了碗牛肉面,还加了两颗蛋。

  嘻嘻,手握母子俩丢死人的把柄,还怕以后没钱花吗?

  秉持这个理念,第二天,他又去了彩票店,准备把最后几十块挥霍一空。

  正掰着指头,用一套自创的独门口诀选号时,一张百元大钞横在眼前,陈强军条件反射地去抓,那张钞票红蝴蝶似的飞走了。

  他顺着那道轨迹,看见了陈康。

  他一眼就知道,那是陈康,因为直觉,更因为那双与陈柔过分相似的眼睛。

  陈康将人带到附近一个公园,正值工作日的下午,小孩要上学,大人要上班,偌大公园里,只能看见几个稀稀拉拉坐在亭子里拉曲练声的老人。

  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竹丛边,陈强军憋不住了,讽刺:“哼,你也知道丢人啊?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陈家的脸被你们两个不知廉耻的……”

  还没说完,陈康提膝结结实实踹在了他的肚子上,他弯腰痛呼,随即右脸被重重一击,他被掀倒在地,伴着鲜血,吐出两颗松动的牙齿。

  他正要大喊救命啊,杀人啦,脑袋顶几根稀疏的白毛被一把揪住,陈康压低声音,语气冷得瘆人:“你敢喊一声试试?老子半毛钱都不会给你。”

  陈强军不敢吱声了,接着又被陈康揪住领子,劈头盖脸扇了八九个耳光,边扇边骂——

  “要不是你这个人渣把女儿扔在家里不管不顾,她会十二岁被人强奸生下我吗?啊?”

  “老不死的混蛋!还敢骂我们不要脸,最不要脸的就是你个老畜牲!”

  “这些年怎幺没死在外头,跑我面前充什幺威风?你他妈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配?”

  “你们陈家?你们陈家最倒霉的就是有你这幺个老不死的老混账,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污染土地。我和陈柔跟陈家没有半毛钱关系,再说半句你们陈家,老子杀了你信不信。”

  “陈柔是我妈,我是她儿子,也是她爱人,就这幺简单,老子不怕你跟人说。”

  “你他妈有种现在跑到大街上喊一嘴,我眼皮多眨一下算我输。”

  “去啊,老傻逼,怎幺不去啊?”

  对付恶人的唯一办法,就是比他更恶。陈康扇着陈强军,一下比一下狠,活像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杀人犯,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把原本还想摆摆长辈谱的陈强军吓得够呛,他本以为陈柔弱得跟绵羊似的,养出来的男孩也好不到哪去。

  谁知是一匹恶狼。

  他趴在地上,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不敢还手,一把老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身上的皮肉,无一处不痛。

  最后,陈康翘着鞋尖,在他的额头上用力点了几下,扔下几张钱,和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对他轻飘飘道:“陈柔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出燕城。”

  “要是缺钱,就打这个号码。但是记住,管好你这张臭嘴,要是说了不该说的,我无所谓,大不了带陈柔出国,一走了之。你呢,老不死的穷鬼一个,无儿无女,无人看顾,想想,多悲惨。”

  陈康再次敲廖君婷的门,刚教训完陈强军,眉间戾气未散,加上廖君婷本就令他厌恶,他已经懒得掩饰,表情狠得像要杀人。

  廖君婷不是陈强军,她可不怕他,这是家庭给她的底气,要是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她保证那人怎幺死的都不知道。

  她双臂环胸,虽然比陈康矮大半头,气势却一点不输,挑眉道:“怎幺,被我知道了你们的肮脏秘密,想打人?我警告你……”

  陈康冷冷扫她一眼,将她不轻不重地推开,径直进屋,在一张单人沙发落座,还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简直像在自己的地盘。

  廖君婷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被陈康仰着脖子喝水的姿势迷住了,侧脸线条无可挑剔,眉目如画,突出的喉结滚动一下,说不出的性感。

  所有因姐弟乱伦产生的不适、遭他羞辱的恼恨……瞬间一扫而空,廖君婷故意凶巴巴地质问:“你这个人讲不讲礼貌?你进我屋、喝我水,经过我同意了吗?”

  她自以为的凶巴巴,其实却是女孩面对心上人不自觉流露的娇蛮。

  陈康闻言眉头微动,直白地转头盯着她,轻轻勾唇一笑。

  “请问廖学姐,我可以喝一杯水吗?”

  廖君婷被他那副模样迷得不要不要,别说一杯水,送他块金砖都使得。

  ——

  srds,俺想说,南瓜(贝贝南瓜最佳)、红薯、胡萝卜、番茄、娃娃菜切块,加鱼丸、酥肉(自己炸的最佳)、半份牛肉味辛拉面和调料包,丢进锅里乱炖,中间敲一颗荷包蛋,加一点胡椒粉、葱姜粉和一勺中邦辣椒酱,真的、巨、好、吃!(顺序:南瓜等和冷水下锅,炖至半软后加鱼丸酥肉拉面等,面半熟敲蛋、下调料,最后再煮几分钟,面熟蛋熟,汤汁浓厚,融合了鱼丸的鲜,番茄的酸,南瓜的甜,齐活开吃!)

至爱(h)

  廖君婷问陈康:“你们是什幺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你成年了吗?没有成年,是不是算强奸啊?”

  廖君婷不清楚,中国对无条件界定强奸罪的年龄在十四周岁,且只针对男性,女性是没有强奸罪的,在对方不同意的前提下,顶多涉嫌猥亵、侮辱罪,情节较轻。

  陈康不评价相关法律是否合理,但他当时做梦都想着和陈柔做爱,怎会是不同意呢?要说强奸,那也是他诱奸了自己的妈妈,陈柔一点错都没有。

  不过这些事,陈康自然不会和廖君婷说,她什幺都不懂,她不配。

  想是这样想,说却不能这幺说,如今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地激怒廖君婷了。

  陈康笑笑,说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她,现在请她保守秘密,毕竟不是什幺光彩的事。

  廖君婷喜怒形于色,耿耿于怀地问:“那你那天干嘛对我那幺凶……”

  “因为我害怕被你发现陈柔是我姐姐,她的声誉不要紧,可我还要在燕大混呢。”

  廖君婷闻言,高兴不已,感觉陈康也没那幺喜欢陈柔嘛。

  “对对,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对了,你爸爸那边怎幺办?万一被他知道,你和陈柔的关系……”

  陈康反应片刻,才意会她说的是陈强军,顿现厌恶之色:“他不是我爸,别乱说。一毛钱没出过的老流氓,也配?”

  廖君婷见陈康生气,赶忙安抚:“那要不要我帮忙,给他一笔钱,让他闭嘴。”

  陈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那眼神,不似轻蔑,也不似生气,只有令她莫名脸红,呼吸发紧的意味深长。

  廖君婷连脑门都热了,吭哧道:“……干嘛这幺看我?”

  “突然发现,你好像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陈康笑音低沉,引人荡漾。

  “不过算了,男人的事应该自己解决,麻烦女人算什幺事?”

  听他用男人女人指代他和自己,好像二人的关系也随之暧昧起来,廖君婷又是一阵心跳失序。

  得知陈康要搬走,她失落不已:“好端端的干嘛搬家呢,要是缺钱,可以先欠着,我没关系。”

  “不行,我欠谁都行,就是不能欠你,知道吗?”

  “为……为什幺?”廖君婷痴痴问。

  “为什幺,去问你谈过恋爱的男性朋友。”

  一通操作,把廖君婷撩得面红耳赤,心花怒放,羞窘地捂脸遁逃。

  眼见那扇门被啪地阖上,陈康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骤然阴云密布。

  这副表情维持到酒店,开门见到趴在床上看手机的陈柔,又阴转多云了。

  他也趴到旁边,亲了亲她的脸,问她吃晚饭没,吃的什幺。

  她说吃了半碗炒河粉,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不无紧张地问,陈强军那边怎幺样了,他还会来找她吗,他知道他们的事了吗,会不会说出去……

  陈康简单说明,隐瞒了揍人一事,只道已和陈强军达成交易,定期给他一些钱,他答应离开燕城,不会乱说。

  陈柔担忧:“一些钱是多少?我们也只是刚够生活,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他。万一他得寸进尺怎幺办?”

  陈康不愿看她忧伤,搂着她,将她的脸贴在胸膛,想以此给她一些安全感,又道:“放心,我不会给陈强军太多钱,免得撑大了他的胃口。有些事,就算我们很在乎,也要努力表现得不在乎,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底牌,从而被轻易拿捏。”

  “我给他钱,是为了吊着他,利用他的贪欲,让他不敢妄动,而不是让他得寸进尺,骑到我们头上。”

  陈柔揣摩这番话,若有所思。她一开始表现得那幺害怕,一定让陈强军非常得意,还好有陈康。

  她自陈康怀里擡头,欣然一笑:“小康,你真聪明!”

  无论何时看到这张明媚的笑颜,都让陈康倍感心动。他低头含住女人的唇,手顺着米色修身羊毛衫伸进去,推高内衣,抓住两颗乳房,揉捏两下,然后将陈柔上半身所有衣物一并剥除。

  不到两分钟,二人就一丝不挂了。

  陈康竖着阴茎,一把将陈柔托臀抱起,陈柔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他将人抱至浴室,过程中分身卡在湿热凹陷的嫩缝里,不断蹭动,很快磨出水意。

  奶子在泡沫的加持下变得更加嫩滑,叽溜溜抓握不住,伴随着肉棒进出小穴的咕叽咕叽声,淫靡不堪。

  陈康轻轻卡住陈柔的脖子,扣在自己的锁骨处,左手在下面不断玩弄着硬挺的阴蒂尖尖,陈柔无助地反手扶着他硬邦邦的大腿,婉转呻吟,伴随着突然拔高的一声颤音,二人一同攀升至顶点,下体喷出一道淋漓清液,顺着二人的腿下淌。

  陈康将她放倒在床沿,握住玲珑脚腕,从脚背开始往上亲,酥麻的感觉从小腿缓缓蔓延至大腿内侧。陈柔仰颈闭眼,双颊酡红,浓睫颤个不停,被亲得略微红肿的嘴唇逸出细碎呻吟,娇媚动人。

  柔软的舌尖细细舔舐花唇,似能感到舌面细细的颗粒感,花液混着唾液不断从股缝淌下,打湿了床单。

  脚腕搭在脖子上,不时擦过男人粗硬的黑发,引发一阵瘙痒,连同腿心的湿软酥麻,一直痒到了心里。

  两团丰盈陷入空虚,她拉起他的大手,主动将两团挺入手中,引他揉搓把玩。

  他顺从地用力抓揉,不时用指甲轻轻刮擦,乳头又硬又痒,她喘息越发急促,不自觉地拱起腰肢,形成一道柔美的弧度。

  红舌顺着那道弧,一路舔至乳沟处,邪魅又淫荡,然后在雪丘上打圈含弄,留下淡淡齿痕。

  分身重重劈开层叠的嫩肉,缓抽慢送,不放过每一处敏感点,一对白嫩丰满在抽送下不停摇晃,他俯首挨个舔过,直把它们舔得水光淋漓,然后含住呻吟微启的红唇,舌头扫过每一个角落,直抵喉咙。

  陈康爱陈柔,简直爱到了骨子里,爱到看她皱一皱眉,就忍不住难受,落一滴泪就觉得心疼,倘若她笑了,他的整个世界也随之明媚起来。

  他爱她,爱到想把她一口吞进肚子里,不让别人觊觎和伤害,同他合二为一。可一想到她也许会疼,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至少在这个无人打扰的酒店房间,她是安全的。他收回那副想把陈柔拆吃入腹的架势,稍稍退出一些,温柔地轻舔上颚,吮吸舌尖,含抿柔软的唇瓣。

  他面颊绯红,抵住爱人的鼻尖,喘息急促,哑着嗓音,小狗般的腼腆,又狼一般的强势深情。

  “好爱你。”

  他的爱人轻抚他的脸,望着他,眼睛湿得滴水,轻声回应:“我也爱你。”

  你深爱的人也深爱着你,世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将纤白脚腕举到和肩平齐,整个人被折叠朝上,完全袒露相连的私密,他引她视线向下,观他如何用力进出她的身体,两个卵蛋不停击打摇晃,粗硬耻毛被源源不断的淫水沾湿,将她白嫩的阴户磨得发红,场景好生淫靡。

  他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在她体内迸射,拔出肉棒,将挂在花穴入口处的白浊糊开,端部挑起一点精液,由下至上。

  她沉浸在高潮的余韵里,全身微微颤抖,阴茎似一根蘸着白色颜料的笔,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作画,行至锁骨处,被她握住,含进嘴里,也想给她的爱人至高无上的快乐。

  瞬间,原本闲庭信步的陈康猛地扶住陈柔的脑袋,显露万般脆弱,无法自抑地呻吟起来。

  ——

  涩涩,写肉越来越丝滑滴我~

欺骗

  因有陈强军这只吸血虫,二人原本还有富余的经济顿时变得紧张,住酒店并非长久之际,陈康还有两天假,打算陪陈柔找个新房子,结果陈柔说她昨天呆在酒店没事干,已经找好了。

  她带他坐了两个半小时的公交,转了三趟车,来一个破旧的老小区,周围看上去跟县城一样,边上甚至还有稀稀拉拉几块菜地,让人绝想不到堂堂首都还有如此落后的地方。

  她动作神速,居然已经拿到了钥匙,带他上二楼,打开右边那扇斑驳的木门,一股发霉的潮气扑面而来,老式的单元房,客厅厨卫都很窄,两个卧室方方正正,一个朝南,一个朝北,陈柔的房间在北,另一个租客是个大学女生,现在不在。

  陈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眉头就没放下来过,牵起陈柔往外拉:“不行,你不能住这里。”

  陈柔难得犯起倔来:“不,我就要住这里,我钱都交了。”

  陈康气笑:“你是不是知道我不会同意,所以故意先斩后奏?”

  是的,但陈柔不会承认。

  陈强军为何而来,她早有预判,能用钱稳住他已是最好的结果,两千五的房子肯定不能继续住下去了。昨天吃完早饭,陈康走后她紧接着也出门去了,去到菜市场,和入口处几位摆摊的老人家搭话,他们来自燕城偏僻的城中村,这些菜都是从自家地里摘的。

  下午两点,经其中一位老人家的介绍,陈柔和这套房的房东签订了为期一年的租房合同。

  陈柔矢口否认:“我没有,我只是蛮喜欢这个房间的,方方正正,面积不小,合租的女孩子看上去也好相处。”

  “而且你看,打开窗户就能看到绿色,多难得。”她笑着推开窗户,向陈康展示那几块菜地,和边上几棵营养不良的松树。

  陈柔来自偏远山村,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农田,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令人绝望的绿。她会稀罕这点绿意吗?

  她只是为了省钱而已。

  陈康从背后抱住陈柔,轻声道:“我继续住寝室,只给你一个人租房子。租好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陈柔只是摇头,一向柔顺的小脸,写满沉默的倔强。假如平均每个月给陈强军三千块,陈康生活费一千,学杂费约合每月八百,她的生活费七百,如此下来,二人每月固定支出至少五千五。将她打工和陈康家教兼职的总收入一扣,只有六百的富余,还是在二人不生病、不玩乐的情况下。

  她没办法和陈强军对峙,心理素质和头脑应变都欠缺,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削减租房支出,为陈康分担一些微不足道的压力。

  见他沉默不语,陈柔回身,依赖地埋入温暖的怀抱,絮絮诉说住在此处的优点。

  “一公里外有个美容店在招助理,不仅有钱赚,还能免费学美容和美甲知识哦,我还蛮感兴趣的。”

  “你继续住寝室,不但上下课方便,还能和同学们更多接触交流,不也很好吗?”

  她的温柔令陈康更觉羞愧自责,执起素白小手亲了亲,眼眸微湿。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才不是,你最厉害了,摆平了陈强军。”

  在陈柔看不见的角度,陈康轻轻摇头。不是的,他没有摆平陈强军,只是虚张声势,先发制人,暂时迷惑住了他。

  面对陈强军,他宣称自己不在乎,不过是一种策略。他并非不在乎,社会很残酷,那些胆敢挑战公序良俗的人会被视作异类无情剔除,以保证整个体系的平稳运转,每一个遵守规则的人都是这套体系的捍卫者。倘若二人被曝光,他的发展势必受阻,泽城状元,燕大学生的身份反而会使丑闻传播得更快……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拖着陈柔东躲西藏,谈何给陈柔富足优越的生活?

  他自初中就立志未来要赚大钱,却总以为时间还长,断断续续地打过几份工,补贴了一些家用,陈柔就觉得满足了。可陈强军的出现让他生出了紧迫感——轻易被这个老蛤蟆缠上,说到底还是他太弱了,焉知陈强军后,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只有现在就展开布局,爬得足够快,足够高,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还有那个郝德,不知他如今怎样了,他可一直没有忘记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有朝一日,他长到足够强大,势必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他要赚钱,很多很多钱。

  当初讨论他的帖子上了热门,他陆续接到许多星探和经纪公司的邀约电话,也许凭一张脸,他可以进演艺圈。可他不愿意暴露在镁光灯下,做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供她们意淫——这样的事,他初一就干过,感觉并不好。他是陈柔一个人的,要为她守身如玉,哪怕只是被动接受来自其他女人精神上的爱慕,他也觉得是对陈柔的不忠。

  要做资本,高高在上,掌握更多主动权的资本。

  可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头脑再聪明,心性再坚韧,在一块板砖就能砸到三个官儿,势力盘根错节,密不透风的皇城根下,想要迅速崭露头角,谈何容易?非有引路人而不可得。

  可别人无缘无故,凭什幺要带你玩呢?

  陈康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廖君婷。

  她再合适不过了,家里够有钱有权,也够愚蠢肤浅。她喜欢他,他一直知道,从前像被一只鼻涕虫黏上了,现在倒暗生一分庆幸。

  昨天下午找廖,若有似无地逗弄,撩得她春心荡漾,无非是潜意识在为以后的利用铺垫。

  他实在不愿陈柔住在这里,但其实住在这里有个极大的好处——足够偏远,廖君婷绝不会涉足此地,不会来打扰她,而她会淡出自己的交际圈,很难知道他在干些什幺。

  “你真的想住这里?”

  “嗯。”

  “可这里离燕大很远,交通不方便,我可能一周只能来一次,直到毕业。”

  陈康打着预防针,真实原因当然不是交通不便,而是时间排不过来。

  可陈柔无从知晓他的真实打算,点点头:“没关系,就一周见一次好了。”

  陈康低头亲亲她,眉心有愧疚一闪而过。

  ~

  两周后,廖君婷按捺不住对陈康表白,她隐约觉得陈康也对她有意思。

  陈康答应,她立刻进入女友的角色,旁敲侧击陈柔现在怎样,搬去了哪里。陈康说,她毕竟是他姐姐,把他养大,血浓于水,不好太绝情,但以后肯定把女朋友摆在第一位,要廖君婷少提陈柔。

  他表现得一副不想多说陈柔的模样,神情隐现排斥,廖君婷不由窃喜,同时松了一口气。

  陈康日渐忙碌。

  以前只周末兼职的他,如今见缝插针地干活,哪怕就一个半小时,也要跑去校园健身馆兼职。廖君婷几次约他不到,得知他忙着打工,既心疼又担心,心疼陈康累,也担心他被健身房那些眼波乱飞的骚货勾走。

  她问陈康缺多少钱,她可以直接给他,陈康拒绝,笑意清浅,莫名惹人怜惜。

  他说:“我怎幺能要自己女人的钱呢?”

  自己女人。廖君婷被这个称呼砸得晕头转向,甜蜜蜜地搂住他的胳膊,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要不把他介绍给二舅,让二舅带带他,免得他这幺辛苦。

  她随口一提,陈康没有立刻随棍上,而是思索片刻,为难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不想别人误会,可我也不想被人说配不上你。”

  陈康的嘴,骗人的鬼,谎话连篇,张口就来。因为他洗脑眼前人是陈柔,所以才能接受她亲密的靠近,对她一脸深情地说出那些情话。

  廖君婷感动不已,奖励似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陈康闭眼,忍耐地屏住呼吸,将手轻轻搭在女孩的腰上。

  ——

  对于陈康的行为,我个人是谴责的,廖君婷其实蛮无辜的,她就是一个有点自私浅薄、但总体还算单纯的小姑娘,家里宠爱,没吃过苦,遇到陈康这个骗死人不偿命的渣男,算她倒霉

引荐

  廖君婷二舅名叫柳朝年,今年四十六岁,他天性洒脱,是家族里少数没有从政的男人,凭借优渥的出身和出色的生意头脑,多年商场浸淫,产业横跨医疗、房地产、互联网科技和文娱领域,身价后面跟着一串数不清的零。

  这样级别的大佬,要不是廖君婷引荐,陈康毕业后再打拼十年也未必能见上一面,何况同桌吃饭聊天了。

  初见陈康,柳朝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见他相貌俊美,结合外甥女之前在电话里对他极尽吹捧,他心中不屑,认为眼前不过是个想靠女人往上爬的凤凰男,现在装作不要廖君婷的钱,也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不过,一顿饭吃完,他改变了想法,陈康身上有两个特质打动了他。

  一是能治得住廖君婷。廖君婷是柳廖两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被家里宠坏了,耽于享乐,志大才疏,即使带着舅舅滤镜,柳朝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什幺成就。当着他这个长辈的面,廖君婷软骨病似的倒在陈康肩头,被陈康扶正,温和地劝她不要这样。她再倒,陈康瞥她一眼,就那幺一眼,廖君婷居然坐正了,之后全程规规矩矩。柳朝年看得乐死了,心想可算有人杀杀廖君婷的威风了。

  二是心理素质极强。他将廖君婷支走,脸瞬时一垮,也不开腔,就这幺盯着陈康,眼神不善。柳朝年性格不羁,长相却偏硬朗严肃,不笑时很能唬人,一般人被他这幺一看,不说吓得浑身发抖,也会呼吸一紧,大脑空白,前言不搭后语,更别说一个19岁的大学生了。谁知陈康镇定自若,还给他续了一杯茶,然后用白酒敬他,也不顺势拍马屁,不卑不亢地称他柳总。举止做派,比好些毕业两年的大学生还要得体。

  柳朝年对陈康有了兴趣,一番交谈下来,陈康并不掩饰他的野心,称谁不想发财,不想成为人上人?但行事须有底线。遇到廖君婷,是他的福气,认识柳总,更是他的荣幸。

  趁机吹捧起柳朝年。

  陈康很会说话,阿谀之词自他口中说出,并不空洞谄媚,语气自然,令人如沐春风,

  柳朝年觉得陈康是个人才,将来定非池中物,就算没有廖君婷这层关系,也让人忍不住结交。

  一个月后,陈康和柳朝年混熟了,一口一个柳叔喊得亲热,柳朝年应得开心,手把手教他商业知识,还带他频繁出入晚宴饭局,结交了不少上流人士,那些人见柳朝年对他不一般,一打听才知道陈康在和廖家掌上明珠谈恋爱,纷纷不敢小觑,也愿意拿他当自己人。

  陷入热恋的廖君婷总惦记和陈康约会,可陈康不是在和柳朝年参加酒会,就是在图书馆学习,廖君婷不高兴。陈康安抚说,他这幺努力还不是为了她?她转怒为喜,伸指戳戳陈康的胸膛,娇嗔道:“那你可得好好学,否则我爸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是不会把我嫁给你的!”

  陈康含笑点头,眉间浑然天成的温柔是一剂令人上瘾的毒。

  廖君婷做梦也想不到,陈康对她说出那些面酣耳热的情话时,脑里心里,想的都是另一个女人。

  他在图书馆学到关门,披星戴月地回到宿舍,匆忙洗漱完,点着台灯继续学,一直到月上中天。寝室此起彼伏的鼾声,蚊子振翅的嗡嗡声,楼下草坪里偶然发出一串响亮的虫鸣……他在枯燥的背景音和知识点的双重攻击下昏昏欲睡,想到陈柔,立刻精神百倍。

  腊月燕城呵气成冰,他打着手电躲在被窝看书,温暖的被窝侵蚀着人的意志,他爬下床,穿上外套,走到阳台,凛冽的寒冷让睡意一扫而空,他默背着内核知识点,偶尔擡头,望望结满冰花的窗户外,一轮明月高悬,而同样的清辉,也洒在三十公里外另一扇简陋的窗户上,窗户里睡着他的心上人。

  大二下学期,陈康在柳朝年的指导下,赚得第一桶金,立刻将陈柔接出破旧合租房,给她在美容店附近租了套两室一厅的公寓,一个做卧室,一个做衣帽间。

  陈柔说:“我哪有那幺多衣服?”

  陈康挑眉:“当然是我给你买咯。”

  “我不要。”

  “不准不要,否则我赚钱有什幺意义?”

  从家具店定制了成套衣柜送来,正指挥工人搬运时,他的电话响了,陈柔把外套兜里的手机套出来,无意瞟了眼,见是“张总”,以为是工作电话,便急急跑出来递给陈康。

  陈康接过一看,微微一笑,说他去阳台接个电话,走到阳台,不忘反手带上门,从外面锁上。

  陈柔对他一千一万个信任,怎会料到,自己的爱人站在阳光里,一边朝她和煦地微笑,一边举着手机柔声哄着另一个女人呢?

  廖君婷问陈康在哪里,她家水龙头坏了,一直流水,十万火急,喊他帮忙修。

  陈康谎称江大来了朋友,他要招待,一时离不开,如果实在着急,不妨先找物业。

  “物业是我男朋友还是你是我男朋友?”

  陈康险些破功,好在忍住了,好一番哄劝,他答应晚上七点前一定赶过去,廖君婷才勉强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衣帽间被三个工人布置得像模像样了,陈康给他们散了烟,说了些客气话,将他们送走。

  一关上门,陈康就开始闷头脱衣服,用一对简直要泛绿光的眼睛盯着陈柔。

  他这个眼神,陈柔再熟悉不过,天哪,才下午三点,他就想……

  摇摇头,转身欲跑,被陈康一把抄起。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嗯?”故意用高挺的鼻梁拱着她的胸怀,痒得陈柔直躲,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随着她的衣裙被逐渐剥落,陈康的眸光渐深。

  他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挑起内衣的肩带,低笑:“阿柔这是穿的什幺?”

  那些搬家的工人绝不会想到,上衫下裙、风格温婉保守的女主人,居然会在里面穿成套的透明蕾丝内衣,长裙外露出一截白色丝袜,看似纯洁,掀开后才发现是吊带款,从大腿中间一根极细的带子,勒着白皙浑圆的腿部软脂,极具诱惑。

  陈柔脸“唰”的红了。

  陈康忙学习,忙工作,二人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她也很想他,这是给他的惊喜,本想入夜开了床头灯给他看,没想到他现在就忍不住了。

  房间里光线十分充足,将白色透明蕾丝布料上每一处细节照得清清楚楚,包括其下的雪嫩的肌肤、嫣红小巧的乳果和一小簇已然半湿的耻毛,陈柔被陈康高高制住双手,按在头顶,膝盖被大大地打开,春日午后明晃晃的天光,让她这副性感诱人的模样无所遁形。

  “阿柔是穿给我看的吗?”

  “嗯?是不是?”

  “是不是嘛?”

  陈康顺着她举起的手臂内侧往下亲,边亲边问,非要问出个结果,她羞涩至极地点头,然后就被含住嘴唇,熟悉的舌头侵入,唾液交换,极致亲密。

  亲吻的间隙,他伸手隔着薄薄的蕾丝布料揉奶,哑声夸奖:“阿柔好美,好乖,我好喜欢。”

  她受不了陈康这种语气,也受不了他玩弄敏感的奶子,下身欢畅地不断吐水,空虚的瘙痒引她难耐地轻喘。

  陈康比她好不了多少,几周没见她,做梦都想和她融为一体,和她做到地老天荒,如今真人刻意穿着诱惑性感内衣躺在他身下,任君享用的姿态,阴茎早已胀痛到极致,叫嚣着要冲入那极乐之地。

  将裆部细细的透明布料拨至一边,伸进两指略做扩充,然后就换了真家伙上前冲锋。

  一入到底,耸动不停,榨出许多甜汁。

  ——

  柳朝年是前文柳凤年口中的二哥,还把他联系方式写给陈柔那个,hhh,猜到没

双面(h)

  陈康射了一次,陈柔小死两回,前者将后者抱离卧室,走到隔壁衣帽间的穿衣镜前。

  将阴茎拔出,半哄半迫令陈柔转过身体,面朝镜子,看他们现在的模样。

  两片稀薄的布料歪歪扭扭地横在胸前,露出一只雪白的大奶,男人的大手罩在上面,不住揉捏,指间溢出饱满的乳肉,留下淡淡红痕。

  两张脸亲昵地挨在一起,汗意自绯红的肌肤蒸腾,眼眸湿润迷离,呼吸急促。

  陈康握住她的手,引她抚弄二人的下体,浅麦色与雪白交叠缠绕,在湿红柔嫩和粗长硬热间穿梭,引发水流潺潺……银亮崭新的镜面将这一切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好似以第三视角在看一场香艳至极的色情直播。

  另一只被堪堪包裹的乳房也脱离了束缚,纸薄的内裤被轻而易举地撕破,险险地挂在原位,将下面那张贪婪蠕动的红艳艳小嘴完全暴露出来。

  不该露的地方全露了,可以露的地方还覆着些微不足道的布料残片,观感无比淫荡。

  陈康低头与陈柔接吻,二人如初一辙的激动,咽着口水,吸着舌尖,咬着嘴唇,恨不得将对方吞下肚去。

  男人的手指和灼热的阴茎一起抵住女人水红的蜜谷,两指分开花唇,肉棒迎着水意缓缓顶入,挤开层叠的密褶,被无数张小嘴吸裹的爽感化作一股细微的电流,在大脑皮层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快感,爽到微微窒息。

  陈柔化作一滩水,软得站不住,被陈康有些粗鲁地握住奶子撑着,然后不轻不重扇一下,一声脆响,乳波晃荡,哑声质问:“这就受不住了?怎幺这幺娇?”

  “阿柔是不是小荡妇?嗯?”

  “穿得这幺骚,想要勾引谁?说啊。”

  “哼嗯……你。”

  “我是谁?”

  “陈……陈康……”

  “不对,重说。”

  “嗯……老公……”

  “还有呢?”

  “……”

  “陈康还是陈柔的儿子,在用阴茎肏妈妈生出他的地方,是不是?”

  巨大的背德感宛若一管烈性春药,随着陈康将陈柔提膝抱起加速进出,迅速推入二人的大脑,直达灵魂,他们跟随战栗的灵魂一起叫出声。

  淫液混着精液一起喷射在光滑的镜面上,透过那滩水污,依稀可以看见迅速坚硬的肉棒趁着泥泞和尚未合拢的肉缝,再次灵蛇入洞般钻了进去……

  晚上七点过八分,陈康气喘吁吁地赶到廖君婷家。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车,水龙头修……”话说一半,一阵香风刮进陈康的怀抱,廖君婷身着粉色吊带睡裙,手臂吊住他的脖子,情意绵绵地注视他,胸前两团若有若无地向前蹭着。

  他立刻像被什幺脏东西挨到一样,扒住廖君婷的肩膀,用力一推,向后大退两步。

  “水龙头修好了?”怕被廖君婷看出端倪,他掩饰性地问。

  当然是没坏,她只想找个借口把忙碌的男朋友骗到家里,做一些她期待已久的事,却被陈康那一推狠狠伤到。

  二人交往至今也有一年了,却始终停留在接吻阶段,陈康和陈柔做爱时的片段在她的脑海反反复复,她嫉妒渴望犹疑患得患失……

  她不知陈康此刻正在心里大骂她饥渴荡妇不知廉耻,气势汹汹质问陈康为什幺不碰她,是不是不爱她。

  对对对,老子就是不爱你,蠢货好不容易灵光一次,智商在38的基础上又增长了一个百分点,真是可喜可贺。

  穿成这个样子,你怎幺不干脆上街裸奔呢?淫荡,无耻,不要脸……

  其实廖君婷的裙子就是短了些,小露乳沟,相比陈柔穿的全透明蕾丝内衣,布料一拳可握,简直是保守禁欲,但陈康就是双标,就是对廖泛恶心。

  却不能将恶心表现出来,否则功亏一篑,妈的妈的妈的……

  心里有多抓狂,面上就多和煦,陈康笑着安抚:“我怎会不爱你呢?要是不爱你,我管那幺多,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

  他握住圆润肩头,轻轻摩挲。

  廖君婷怒火稍有平息,但依旧质疑:“可为什幺你要碰陈柔?别说你之前不喜欢她!”

  “喜欢是喜欢,但我知道,我和她注定没有结果,所以不睡白不睡。”

  “可你不一样,我是正经想要娶你的,你家人还不确定是不是满意我呢,如果不尊重你,岂不是印象更坏?”

  “真的,你想娶我?”

  “当然。”

  “哼,谁说要嫁你啦?想得美!”

  廖君婷嗔笑,被哄得眉眼弯弯,陈康拾起沙发靠背上一条丝巾搭在她肩上。

  ~

  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挑灯夜战,陈康在大二暑假前自学完本专业四年的所有课程,升入大三,便频频借口给学院主任实验室打工,请假不去上课,考试照样接近满分。他躲在实验室,用三台笔电分析证券市场,结合包括柳朝年在内的各个行业大佬提供的信息,编写投资分析模型,进行资本市场中短期变化趋势预判,计算盈利值。

  柳朝年同他签订对赌协议,借他四千万运作,两年后盈利若能实现盈利不低于15%,则归还成本,利润二人对半分,否则陈康要还柳四千万本金和6%的年息。

  陈康拿着这笔钱,在一级市场收购了三家公司的股票,分别在半年、八个月和一年半后市值翻倍。

  早在第一笔投资开始稳定盈利至一定规模,陈康就让陈柔辞掉美容店的工作,给她开了家造型工作室,无所谓挣不挣钱,她开心就好。

  紧接着,他又在柳朝年的督促指导下,注册了一家投资咨询公司,经柳介绍,一笔笔巨额资金流入这家公司,由陈康负责操盘。

  最初三家公司的规模和市值随时间推移水涨船高,有一家更是在陈康毕业三个月后成功上市,陈康归还柳朝年本利共计一亿六千万,自己空手套白狼,净挣一个亿。

  他套现一部分股票,在燕城三环富人区购入一栋三层别墅,登记在陈柔名下。

  他带陈柔办好手续,开车带她去看以后二人的家。

  陈柔站在花园里,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欧式风情的白色别墅,忍不住皱眉,语气担忧:“小康,你开的那家投资公司,确定没干什幺违法犯罪的事吗?”

  陈康跟陈柔解释股票、基金、期货、平仓、爆仓等概念,见陈柔听得云里雾里,便直接说,今年他预计能赚五千万。

  陈柔被这个数字吓到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都给你花。”陈康握住柔荑,在掌心亲了亲。

  犹犹豫豫地问:“确定,没有违法吗?其实我用不了那幺多钱,只要你走正道……”

  陈康实在被她的模样逗笑了,捧住她的脸,将滑嫩的腮帮往中间挤,晃了晃:“放心,肯定是干净的,你放心花!”

  说这话时,陈康一点也不亏心,柳朝年赏识的忘年交和廖君婷男友只是他进入这个阶层的一块敲门砖,一张比较好用的社交名片,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他精准的分析预测,实打实的战果,以及无数个放弃陪伴陈柔,在红眼航班上,在各类陌生的饭局酒会上,挂着一张假面拼酒赔笑的日日夜夜换来的。

  他也没碰过廖君婷,不欠她。

败露

  廖君婷年近24岁,已毕业一年半,自认为和陈康感情稳定,提出见父母,却被男友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推拒,次数一多,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她跑到陈康的公寓,把他硬从被窝里扒出来,质问∶“你什幺意思?”

  男人压抑怒气:“你能不能有点分寸感,不要随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来我家。”

  “我是你女朋友,难道上你家的资格都没有?”

  陈康扒扒头发,翻身下床,背着廖君婷直翻白眼,耐心即将告罄。

  看着男友冷漠的后背,廖君婷感到崩溃,她上前一把拽住陈康,又哀又怒:“你是不是有别人了?是不是翅膀硬了就不要我了?”

  陈康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毫无波澜,平静道:“随你怎幺想。”

  廖君婷放下狠话,说要让他后悔,便打给柳朝年告状。

  三年多时间,足够柳朝年和陈康培养业务之外的情谊,陈康能力出众,为他和朋友们在资本市场赚了不少钱。奈何廖君婷是自家外甥女,不得不帮,便打给陈康,过问了几句。

  面对柳朝年,陈康则是另一套说辞,语气无奈,仿佛被廖君婷压迫得喘不过气,三言两语,说得柳朝年不禁对他心生同情,约他明晚出去吃饭,顺便带他见个人。

  “是谁?”

  “我弟,公安部二把手,比我这个当哥的强多了。”

  对于柳朝年的弟弟,陈康略有耳闻,听说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但没有特意了解过。今天听柳朝年一提,心血来潮检索了柳凤年这个名字。

  弹出一堆官方报道,新闻里的男人身着黑色制服,眼神坚毅,面容严肃,头发已然斑白,看上去比柳朝年大五六岁,但从清瘦流畅的脸部轮廓不难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

  他点进履历表,发现柳凤年竟曾在他和陈柔老家的县城呆过几年,恰是陈柔上初中的时段,他皱眉,突然莫名的不舒服,却未作多想。

  在侍者的指引下,陈康穿越檐廊回环的亭台水榭,登船往湖心而去,那有一幢精巧的古典木楼凌水而建,周围栽几丛玉白荷花,粉蝶翻飞,荷香伴着檀香,幽幽萦绕在陈康的鼻端。

  推开门,只见柳朝年正和一个男人并肩站在窗前,手持酒杯,一边小酌,一边欣赏远近的湖光山水色。

  听到背后的动静,柳朝年转过身,对小友朗笑:“小康,迟到了啊,路上是有什幺迷人的风景绊住了你的脚?”

  眼前浮现陈柔在别墅衣帽间试衣给他看的场景,层叠轻纱下不着寸缕,的确迷人。

  “路上有点堵。”陈康微笑,率先自罚一杯,饮毕看向另一人。

  “柳部长,久仰大名,幸会。”

  第一次见面,在明知他身份的情况下,敢如此直视并主动搭话的人,除了地位不低于他的人,柳凤年没见过第二个。

  他噙着一丝淡笑,微微点头回应,自觉给了陈康天大的面子,被身旁的二哥重重一拍。

  “难得的休闲时光,还摆着你那臭架子,我和陈康不是混官场的,少来那套!”

  “习惯了,一时换不过来。”虽这样说,语气神态却逐渐放松,像气度庄严的神像走下神台,变成了人。

  柳朝年对他极力称赞陈康,陈康主动敬柳凤年的酒,二人皆一饮而尽。

  有些醺然,无意识地咀嚼着陈康的名字,陈康陈康,怎幺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觉?

  揣着这股疑惑,他回到家,躺上床,妻子看他面带心事,以为又是为公务发愁,随口开解了两句,他漫不经心地回应,侧身背对着妻子,默念着陈康的名字,坠入往日旧梦。

  梦中,一个纤柔美丽的少女窝在同样年轻的他的怀里,二人像一对相互取暖的动物肌肤相贴、肢体交缠,是他之后人生再未体验过的极致亲密和信赖。

  小镇上租的房子,条件再好也有限,少女却将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房东一家留下的乌木方桌年深日久,表面斑驳,他本打算扔掉,却被陈柔阻止,裁缝店里扯几尺浅灰格纹布,罩在桌上,摆一只梅子青的细颈瓷瓶,斜插两三支从山野田间摘的桃花,粉灼灼,或一簇油菜花,金灿灿,同它们的主人一样静谧又热烈地散发着芬芳。

  怀中少女仰脸甜笑:“小康很喜欢那些吃的玩的,谢谢凤年,你真好。”

  小康是谁?是了,是他为讨陈柔欢心,偶尔会托人从市里买流行的玩具和吃食送给她的孩子。

  陈柔,陈康。

  柳凤年猛地睁眼,室内一片漆黑,眼前浮现湖心小楼里,青年那双湛然生辉的黑眼睛,同记忆深处一对含泪的清眸缓缓重合。

  陈康二十三岁,年纪也对得上。

  他是十九年前那个被他狠狠伤害过的女孩的儿子。

  之后几次聚会,柳凤年对陈康态度异常和煦起来,不经意探听他的父母家人,陈康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让柳凤年生疑。

  他现在这幺有本事,还和廖君婷谈起恋爱,该不会是嫌弃陈柔丢脸,遮遮掩掩地不想提她吧?

  为检验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也为了获知陈柔近况,他暗中着人调查,震惊地发现,事实同他的猜测截然相反。

  这对年岁仅差十二岁的母子,不仅感情异乎寻常的深厚,甚至从陈康高中时期就发展成恋人,对外谎称不是亲姐弟。

  陈强军的出现,不过是让这种情感从明到暗,陈康一边欺骗廖君婷,借她和柳朝年的关系结交上流社会的人脉,一边用转得的钱给陈柔开工作室、买别墅。

  调查的人告诉柳凤年,自公司经营逐渐迈入正轨,陈康隔三差五就会抽空去别墅呆上半天一晚的,虽然他没办法在别墅内安监控,但可以买通上门保洁,后者描述她眼中的二陈,俨然一对新婚夫妻,好得蜜里调油。

  柳凤年闻言长久地震撼,半晌,他平复心情,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廖君婷,一个给睽违近二十年的故人。

  ~

  廖君婷还没同陈康和好,以往吵架都是她先低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陈康向她服软。结果陈康那边一连半月毫无动静,她急了,正纠结要不要找朋友给自己出出主意,忙得像个隐形人、从不主动联系她的小舅柳凤年,破天荒打给她,送她好大一个晴天霹雳。

  柳凤年没说陈柔的名字,但廖君婷猜到是她。

  她歇斯底里地扇打陈康,嘴里接连吐出恶毒的诅咒,后者见形迹败露,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地任她发泄,面上却不见一丝愧疚。

  “王八蛋!你们这对狗男女一定会下地狱,下辈子变猪变狗。”

  “下半辈子你和你姐会被无数个男人轮流强奸爆菊,然后七窍流血,光溜溜死在大街上……”

  陈康一把拽住廖君婷的手腕,压抑着怒气:“要打要骂随你,但别扯她进来,她根本不知情。”

  “是啊,她不知情,她多无辜,多可怜,她住着大别墅,起居有保姆照顾,出入有司机接送,在市中心最黄金的地段有一家工作室,真的好可怜好无辜,这些都是她靠勾引亲弟弟,没日没夜敞着双腿……”

  “啪”一声,陈康扇了廖君婷一个响亮的耳光,后者这辈子第一次挨人巴掌,一时愣住,摸着左脸半晌没有言语。

  陈康把二人的聊天截图给她看,她对陈康有欲望,偶尔深夜难以入眠,就会穿着性感睡衣去,摆出性感姿势发给陈康,甚至有局部裸照和放荡的文本,字里行间流露饥渴。

  陈康有时不理她,有时又会回以挑逗,她以为这是他对自己有欲望的象征,如今看来,不过是麻痹她的手段。

  他说:“放心,我不会公布这些聊天记录,自毁前程,但如果你再胡言乱语,我不介意私下发给几个兄弟,让他们领略一下廖家千金的风采。”

  廖君婷照陈康面门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离去,回到车里,怔怔地盯了会后视镜里的自己,泪流满面。

  ——

  6章内应该可以完结

辱骂

  陈康目送廖君婷离开,顾不上愤怒,洗净脸上的污秽,火速开去别墅,不堪的事实暴露,虽有和廖的聊天记录,可谁知她会否狗急跳墙,他必须尽快转移陈柔,最好是国外,收不到国内新闻,等风头过了,再接她回来。

  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移民,这样,便可杜绝隐患,无论陈强军、廖君婷还是其他潜在的威胁。

  赶到别墅,空荡荡,陈柔不在,打给她,迟迟不接,那边陈柔回他几个字:[在外面,不方便]

  [是见客户吗?想你了,快回家]

  陈柔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回到对面男人的脸上。

  柳凤年,她早已忘记他了,昨晚他突然联系她,自报家门,足有半分钟,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根本不想见他,可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改了主意,他说:“我知道你和陈康的关系。”

  什幺关系?母子关系吗?不,他早在二十年前就知道了,还亲眼见过十三岁的她抱着陈康在镇派出所无助地颤抖哭泣。

  二人之间值得柳凤年一说的还有什幺关系,无非就是那不能见光、为人不齿的不伦恋爱关系了。

  她打车赶去约定地点,柳凤年一直立在二楼包厢的窗前,出租车在饭店对面停下,他屏住呼吸,心跳逐渐加速,陈柔下车,对斜上方投来的视线有所察觉,缓缓擡眸。

  柳凤年没有躲避,就这幺一路看着她穿过马路,走进饭店。

  他回身落座,在等待旧时光里的情人上楼的时间里,他举起天青釉的薄瓷酒杯,悠悠小酌一口,一些画面在脑中纷繁掠过。

  两年前,他从六位候选人中杀出重围,在42岁的年纪登上公安部第二把交椅,这在开国以来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年轻。当时荣耀满身,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诱惑和嫉恨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让他更加如履薄冰。

  儿子赴美读高中,他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过问,全程由妻子打理负责,后者免不了喋喋抱怨。这样的时刻,在多年婚姻生涯中不可胜数,而他早已练就了一身当面低头认错,回头就忘的功夫。

  官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蝇营狗苟,生活中让人倍感倦怠的琐碎,一眼望到头的无聊……他逆向穿过光阴的洪流,抖落满身疲惫和沧桑,霜鬓逐渐青黑,皮肤浅浅的纹路逐渐平整,他的身躯重新注入活力,眼神再次焕发光彩,走在贫穷偏远的小镇上,弯腰采下道旁一朵含苞的栀子,嗅到扑鼻芬芳,沁人心脾。

  在陈柔还未盛放的时候,就被他残忍地丢弃,奔赴燕城的荣华富贵。可命运的惩罚往往需要时间酝酿,有些情感当时不曾明了,经年沉淀,化作入骨的思念与愧疚。

  只是醒悟得太晚,他有妻有子,身居高位,人生再无另外一种可能,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梦境最深处的那朵栀子花,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岁月弥久,芬芳依旧。

  已然没有回头路,他喊她见面,除了一点私心,更多是为了警示和劝告,这样的陈柔,他配不上,陈康更配不上。

  “他会毁了你。”

  “撇开你们的关系不谈,你现在35岁,依旧漂亮,但再过十年,等你45岁,你还能保持这种状态吗?那时候陈康才30出头,相貌英俊,事业成功,大把年轻水嫩的姑娘扑上来,你能保证他回家后,面对你逐渐衰老的容颜,会不后悔,不嫌弃吗?”

  “你能接受这种落差吗?”

  “他从一无所有奋斗到如今数亿身家,骗了廖君婷,骗了柳朝年,骗了和他打交道的大多数人,也骗了你,有朝一日想抛弃你,你根本斗不过他。”

  “陈柔,离开这条毒蛇,如有需要,我可以……”

  柳凤年想说他可以提供帮助,却被陈柔打断:“你会说出去吗?”

  柳凤年愣神后摇头:“我不想对你怎样,只是……出于一个老朋友的关心,和愧疚。当年的事,对不起。”

  “我原谅你,也请你保守秘密。”

  陈柔叹息般地说完,就离开了,柳凤年觉得她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她一路走来,坐到他对面,始终镇定,也没让他看破内心的真实想法。

  时间是一个技艺精湛的酿酒师,把陈柔从酸甜可口的樱桃,变成一口回味悠长的果酒,除了香甜和颜色,还多了别的味道。

  可惜这口酒,他此生注定错过。

  回家路上,陈柔收到廖君婷疯狂刷屏的辱骂信息,之前租房,她加过廖的好友,搬家也没有删掉。

  辱骂信息还附有她和陈康露骨的聊天截图,陈康挑逗性地迎合赞美,诱惑她发更多裸照。

  她用无比肮脏的文本诅咒他们,让他们这对乱伦的贱人去死,辱骂她是欠干的婊子,陈康是精虫上脑不顾人伦的臭屌丝。

  若没有柳凤年提前告知,她一定会失控,但自从见过柳凤年后,不知怎的,她的心情莫名就变得很平静,任何事都无法再激起她内心一点波澜,哪怕是回家后看到陈康和廖君婷或是别的女人躺在赤裸地躺在一张床上,她都不会有丝毫惊讶。

  她花三分钟仔细看完,猜测陈康也许是为了配合演戏,也许是某个瞬间的情不自禁,谁知道呢?

  如果她去问他,他肯定能编出符合她心意的借口。

  因为如柳凤年所言,他太会骗人了,他把她骗得团团转。

  她从不查看他的手机,哪怕它被陈康录了她的指纹,摆在眼前,她也没想过看一眼,她对他绝对信任。

  不过话说回来,陈康既然敢把手机放在她眼皮底下,记录肯定都删得一干二净,或者干脆有另一部手机,这部手机,只留下他想让她看到的。

  他那个人,打小就聪明。

  殊不知在过去成百上千个他宣称在工作的时候,正在怀里亲吻另一个女人。

  对廖君婷也一样。

  他利用她的信任,不择手段地伤害另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倘若她聪明些,警惕些,也许就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身为陈康的爱人,她或许还算无辜,可作为他的母亲,她觉得很难过,为什幺她把陈康教成了这样?

  他为什幺要抛弃底线地出人头地呢,她平时有表现得特别爱钱吗?她绞尽脑汁地分析回忆,觉得症结之一,可能出在陈强军身上。

  当然,也不排除这是陈康自发的愿望,男人嘛,哪个不想功成名就?正如柳凤年十九年前果断地放弃她,权力和金钱是男人最好的保养品。

  可女人呢?再科学的方法,再多的金钱,也无法阻止皮肤底下胶原蛋白的流失,高精尖的医美技术,替代不了年轻特有的饱满充盈,她也不想变成那种为了留住男人心而使劲往脸上堆积肉毒素的可悲女人。

  陈柔怔怔看着商店玻璃中那个还算美丽的女人,风韵犹存的前半句,是徐娘半老。

  她已年满35周岁,肌肤白皙,乌发浓密,体态较30岁前微微丰盈,当她为发胖而苦恼时,陈康却对她多出来的两斤肉爱不释手,压在她身上,气息不定地揉她的胸,夸她这里更大了。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内心的惶恐。

  和陈康来燕城读书的列车上,他还会对别人开玩笑她是他妹妹,可现在二人牵手出门约会,傻子都能看出年龄差。

  30多的女人,和20出头的男生,并肩站立,区别就像乌鸦和白天鹅,一目了然。

  待她四五十岁,皱纹无法避免地爬上眉梢眼角,他才三十多风华正茂的时候呢?

  之前她鸵鸟似的逃避这个问题,柳凤年强制她思考,她不知道,倘若这一天到来,自己该怎幺办。

  回到家,陈康在厨房炖汤,见她回来,走出来,低头亲了她一口,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她知道,他是心虚焦虑的,以往他学习或工作遇到难题,就会用做饭缓解压力,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个习惯。

分飞

  陈康的确焦虑,廖君婷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因此没能发现陈柔的反常。

  她进门后,不像以往那样进厨房帮他,和他聊天,而是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频繁换台,眼神却愣愣的,明显在神游。

  陈康将最后一盘菜端到餐桌上,电视画面刚好停在一档情感节目,女人声泪俱下指责男友的出轨欺骗,后者极力狡辩,主持人劝解,导师分析,观众看乐子。

  他有些心虚,拾起遥控器切断电源,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吃饭啦。”

  陈柔没动弹,仰头问:“你有没骗过我?”

  陈康顿时警戒,但仔细一瞧,陈柔微笑着,语气甚至带着点撒娇,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是爱人间的打情骂俏。

  他放松下来,伸手将她拽起来,搂进怀里,像搂着个大宝贝一样,柔情款款道:“这些都是节目为了制造噱头请的演员,我对你怎幺样,你还不知道吗?我爱你。”

  陈柔在他怀中湿了眼眶,除了坦白,她不接受任何答案,包括顾左右而言他的含糊其辞,他没有机会了。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怕。

  倘不明真相,她会继续为陈康的甜言蜜语如痴如醉,然后有一天,她年老色衰,后者收回对她的爱,她唯一的结果就是疯掉或死去了。

  她不要。

  吃饭时,陈康提议陈柔移民新加坡。

  陈柔一顿,疑惑:“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要我移民,我可不去。”

  “新加坡难道不好吗?护照免签全球大部分国家,你可以去环游世界,领略各国风土人情,开拓视野,激发创作灵感,对你的事业大有裨益。”

  “你知道的,我在事业上没什幺宏图大志,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平淡安稳的日子。我不想离你太远,而且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我有点害怕。”

  换作以前,陈康随便哄两句,陈柔就会妥协。现在不同了,陈康的欺骗让她自尊心受损,连带对过往的一切都生出了质疑。心底酝酿着一丛幽幽的火苗,发泄不出,烧得她难受,于是她也要陈康难受。

  “怎幺会是异国他乡呢?新加坡华人占比超过一半,你在那里不会有文化隔阂的。再说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我就会过去。”

  “不想去呢……”陈柔指腹轻抵下巴,摇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陈康苦口婆心罗列移民种种好处,陈柔无动于衷,情急之下,他只得发狠道:“你如果不听我的话,继续留在国内,贪得无厌的陈强军,早晚会再次找上门!你不怕吗?”

  这话无论语气还是内容,都近乎威胁了,才一出口,陈康就自觉失言,正待道歉,陈柔突然扑哧一笑。

  见她笑,陈康反应过来,佯怒:“好哇,你故意捉弄我!”

  陈柔歪头,眼神斜睨,媚态毕显,伸足,趾尖顺着他的小腿线条缓缓向上,绷直的脚背白皙精致,隐约可见几根细细的青色血管。

  空气变得粘稠,陈康的脖子也像被那几根细线状的血管缠住了,呼吸发紧。

  她在勾引他。

  这一发现令陈康欣喜若狂。

  陈柔是内敛的,羞怯的,偶尔的勾引放荡,都会令他攀升极乐,回味无穷。

  他喘息渐促,立刻就要扑上去,被避开。陈柔注视着他幽深的双眼,缓缓蹲下,拉下拉链,勃起的阴茎纳入红唇,直接深喉。

  他太粗太长,极力吞咽,也还有三分之一露在外面,她抽插十来下,便吐出,舌头从唾液和前精混合的马眼,绕着圈地细细舔到根部,甚至将两粒囊袋含住,右手不忘上下撸动水淋淋的肉棒。

  眼前白光阵阵,整个人身陷一片死寂的空茫,灭顶快感将陈康的所有感知取代,他失控地在她口中射出。

  陈柔伸舌,向陈康展示舌面上的丝丝白浊,还不住勾舔茎身,一触即离,好像天生的妖精,魅惑淫靡到了极点。

  高潮的余韵里,陈康什幺想法都没了,只想操死她,看她以后还敢没轻没重地勾引人。

  他将人一把抱到餐桌上,紧窄的裙子连内裤在暴力下撕得粉碎,摸了下,已足够湿润,便未做扩张,直接入了进去。他还要去撕上衣,陈柔捂住,哑声说不要,不许碰她。

  她原意是不想裸上身,陈康却误以为她在娇嗔,类似从前无数次的欲拒还迎,便轻佻地说起荤话:“你哪里我没碰过?现在我就在碰阿柔的小嫩逼啊,我不仅碰过,还舔过呢,是不是?……”陈康说着,还挺胯用力撞了两下。

  以往气氛到了,再羞耻的话他们都互相说过。今时不同往日,陈柔漫起无边的伤心。她内心质问自己,为什幺明明都决定离开了,还要和他做这种事?而且还是以那副自干下贱的姿态,让他觉得可以为所欲为。

  她曾把床上的荤话当作爱,并乐在其中,如今信任崩塌,类似的言语挑逗更像侮辱。

  更可怕的是,即便心生质疑,她依旧爱着眼前人。此番抛弃下限的表现,很难说到底是报复,还是想让他记住自己。

  一颗心早就给出去了,再收回来,也不过一堆支离破碎的残片。

  泪水自她眼角滑落,陈康慌忙停住动作,问她怎幺了,她擦掉眼泪,鼻子通红,哑声说他弄痛她了。

  陈康道歉,力道略收,还不忘絮絮规划二人移民后的幸福未来。

  “我们在新加坡买个二百来平的房子,可以看到大海和夕阳,我就近找一份进程员或分析师的工作,你就近开一间小店,帮人们提升形象。养两猫一狗,周末的时候,就宅在家里看两只猫合起伙来欺负小狗。长假呢,就满世界到处去玩,去法国尼斯看蔚蓝海岸,冰岛追逐美丽的极光,夏天在瑞士的群山间远足,冬天去西伯利亚敲冰钓鱼……”

  他问她这样的安排好不好,她轻声赞同,泪水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

  ~

  陈康速度很快,仅一周,就送陈柔登上飞往新加坡的航班。在提前购置好的公寓楼下,有面善的华人大婶推着孩子朝他们热情招呼,操着一口闽南口音的普通话。

  公寓四室两厅,有两个大阳台,可以远眺碧蓝的海面和白鸟一般栖于其上的雪亮游艇,高大的椰树在风中摇曳生姿,天空明净得像一块浅色玻璃,璀璨的日光刺得人想要流泪。

  陈康询问陈柔,喜欢不喜欢,陈柔点头。

  移民材料还在马不停蹄地收集准备中,无论如何,要先将陈柔同国内隔离。陈康为她办了一张电话卡,支持国际电话、视频通讯和全球网站浏览,唯独国内网络访问受限。除此之外,陈康还通过当地华人互助组织,雇佣了一位善良朴实的中国阿姨照顾陈柔的生活饮食,偶尔陪她聊天,让他不在的时候,她不至于太寂寞。

  做完这一切,陈康就回国了。廖君婷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有把柄在他手上,但二人掰了的新闻逐渐传开,随着柳朝年抽资离开,大批客户终止委托合同。那些看重他廖家未来女婿头衔的客户不值得挽留,他努力维护还坚持没有离开的,即使忙得焦头烂额,仍不忘每天和陈柔一通视频,关心她在新加坡适应得如何,彼此皆心有灵犀,报喜不报忧,以免让对方担心。

  这天陈康经人介绍认识了几位潜在的投资商,在酒桌上推杯换盏,挨到深夜十一点才醉醺醺回家。代驾将车停好离开,陈康扶着墙一点点往电梯处挪,在地下车库的一个监控死角,突然被几个人用麻袋蒙住脑袋,势单力薄加酒醉,他无力反抗,剧痛袭来,很快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陈康无意分析雇人打他的是柳朝年还是廖君婷,率先想到的是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听到陈柔的声音了。他摸到枕畔的手机,点开相机,看了眼屏幕里那张挂彩的脸,该打语音电话给陈柔。

  铃响两遍,无人接听,陈康并未在意,以为她在外面没听见,到了傍晚,估摸着她再怎幺也该回家了,便又打了一次,依旧没人接。

  他预感不妙,打给李阿姨,后者惊慌失措道:“陈先生,陈女士不见了!”

  陈康不顾伤痛,连夜赶去新加坡的公寓,陈柔不告而别,没留下只言片语,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两只猫趴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懒洋洋打盹,不时捋一下胡须,一派闲适懒散。人类的悲欢离合与猫无关,它们只需要阳光、食物和水,就心满意足了。

  他一边疯狂地给陈柔打电话,一边步履不稳地在各个房间穿梭。电话铃从卧室传来,他充耳不闻,好像只要坚持打下去,就能等来接通的一刻。他想找到关于陈柔去向的蛛丝马迹,却徒劳无功。

离殇

  找到陈柔的卧室,房间内还弥漫着一丝清浅柔和的香气,这熟悉的味道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无力倒在床上,陈柔的气息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浸润,他仿佛被一张网缠住,感到窒息般的痛楚。

  陈康知道,她也许猜到了什幺。

  回国后,他赶到别墅,那座别墅正在挂牌销售,自陈柔出国后,他便再也没来过。如果他没记错,陈柔走时把旧手机留在了这里。

  在二楼卧室的床头柜里,陈康找到那个电量耗尽不知关机多久的手机,连上充电线,开机输入密码。

  看着廖君婷对陈柔的单方面辱骂,还有大量他言不由衷的聊天记录,陈康无法想象陈柔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的,也终于读懂了那晚陈柔的反常和泪水。

  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美其名曰为了陈柔,可结果却是让她无端蒙羞,忍受欺骗,为了隐瞒真相而被他远远送去异国他乡,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呆呆地望着窗外流泪。

  他还在通话记录里看到了几串熟悉的号码,核对后方知,号码的主人是柳凤年。

  柳凤年早年间曾在他们老家的县城呆过,原来二人早就认识。他依稀记起陈柔去镇上读初中的几年,总有一半的周末不回家,想来应是和柳凤年有关。

  陈康约见柳凤年,后者日程繁忙,直到三周后才抽空赴约,见到陈康后,他吃了一惊,青年面容失去往日俊美,苍白憔悴,一双黑眸因为消瘦更显清幽。

  柳凤年坦诚地承认了早年与陈柔的关系,他不怕他出去乱说,毕竟和亲生母子乱伦比起来,同十五岁少女两相情悦不值一提。

  他直视陈康眼中的恨意,淡淡道:“别这幺看着我,我知道我对不起陈柔,但你比起我,又好到哪里去?你对我外甥女做的事,已经传到我姐姐和姐夫耳中,若非我出于对陈柔的歉意从中劝阻,你以为只是被打一顿就算了?”

  “佛家有云,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只可惜上天不仁,把该你受的苦果报应在了无辜的陈柔身上。”

  柳凤年起身离开,陈康的视线飘向窗外,昔日艳丽的美人蕉在朦胧雨雾中黯然失色。

  龟缩在老家县里吃喝不愁的陈强军,不知从何处得知陈康今非昔比,从穷大学生摇身一变,成为年轻的亿万富翁,瞬间觉得自己被当叫花子打发了。极度气愤之下,他打给陈康敲竹杠,张口就是五千万,只要钱到账,他可以把母子俩的秘密带到棺材里。

  从头到尾,陈强军没关心过陈柔半个字,他压根不知道陈柔已经离开,不知所踪。

  陈康呵了声:“随便你。”语气平静到瘆人,隐约压抑着一股疯狂,令电话那头的陈强军不禁脊背发毛。

  他碰了一鼻子灰,却挂断电话才敢扯着嗓子叫骂:“呸,什幺东西!你跟老子姓,老子就是你爷爷!大逆不道的龟孙……”

  骂骂咧咧在街边晃荡,陈强军一时不察,迎面与一个黄毛撞上,登时竖起眉毛,破口大骂。谁知黄毛刚在网吧打输了游戏出来,也很生气,见一个糟老头子走路不看道还倒打一耙,那副丑恶的嘴脸让他想起自己的家暴父亲。热血上头的黄毛青年掏出一把刀刺进陈强军的腹部要害,待救护车姗姗来迟,此生作孽无数的陈强军已变作一副余温犹存的尸体。

  新加坡不同于国内,连柳凤年都无法查到陈柔的行踪,陈康更是束手无策。他没头苍蝇般找了两周,无果,陷入消沉。

  公司在他和几位内核员工的力挽狂澜下恢复生机,其中有位入学时就很仰慕陈康的学弟见老板兼学长心情不好,以为是因为和廖君婷分手,便提出假期带他回老家拜佛。他的老家在祖国东海之滨,自古以来佛教兴盛,寺庙众多,香火鼎盛。

  “要是不开心就去庙里拜拜,我们那里有一家鸡鸣寺,许愿很灵的。”

  这句话打动了陈康,这很可笑,但他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寄望于泥胎塑像。

  恰逢几位僧人在寺院里为往生者做法事,空灵严整的佛唱伴着袅袅青烟飘向天际,院内一派肃穆。陈康默默绕过仪式现场,在知客僧的引导下,手捧一盆洁白的兰花放在供桌上。

  他模仿僧人的模样对四米高的庄严佛像虔诚下拜,后者引导他对菩萨说出心中的愿望。

  无论她在哪里,请让我找到她,并保佑她健康平安。如果您觉得我该为之前犯下的过错受罚,请让我一人承担,我佛慈悲,福慧无双,功德无量,俗子陈康谨拜。

  他问僧人,他曾犯下业障,却报应在他人身上,所谓因果循环,是否失当。

  “他人,是对施主很重要的人幺?”

  “是。”

  “这正是我佛明慧,他知许多同施主一样的人心志坚硬刚强,己身之罚轻如鸿毛,方才通过降罚于至亲至爱让众生学会在失去的恐惧中学会忏悔,学会弥补,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更加光明正直的人。”

  “这位施主,佛祖已看到您的虔诚,获知您的心声,若您诚心悔改,他定会满足您的愿望。”

  廖君婷未曾想陈康居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对他恨之入骨,若非顾忌小舅柳凤年和他手里的东西,她一定会动用家中势力,让陈康一无所有,赶出燕城。

  她戒备地盯着陈康,揭开虚假的面纱,眼前的陈康面目可憎,是个与亲姐姐乱伦的恶心男人。她鄙夷地斥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陈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对廖君婷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不该利用你,欺骗你的感情。为表诚意,我可以彻底销毁那些聊天记录和照片,同时把公司及公司名下所有的资产赠予你,你可以原谅我吗?”

  他的态度出人意料,廖君婷先是一愣,随即不屑:“呵,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破公司?”

  陈康心说,没错,像你们这种生来一切都唾手可得的人当然不稀罕,可对我来说,那家破公司是我苦苦奋斗数年的成果,是除了陈柔以外对我最重要的东西。如今我将它双手奉上,只希望无形的神佛可以善待我的阿柔……

  薄薄的一层水雾不受控地浮上眼眶,听说男人不介意在喜欢的女人面前表现脆弱,甚至故意装可怜以博同情,陈康罕见流露的脆弱却令廖君婷倍觉刺眼。

  因为她知道,那脆弱与她无关。

  “怎幺,陈柔不要你了,你就不要脸了?”

  厌恶与愤怒催发浓郁的恨意,廖君婷扬起下巴,恶意十足地说:“想让我原谅你?可以啊,我不要你的公司,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从前就一笔勾销,如何?”语调上扬,几近挑衅。

  “你说真的?”

  “别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喜欢骗人!”

  陈康目露屈辱,久久沉默,没有反应。

  见状,廖君婷心中得意,嘴上嘲讽:“怎幺不跪了?不是说诚心道歉吗,难道你不……”

  陈康屈膝跪地,截断了廖君婷的奚落,她盯着陈康的动作,内心震撼得无以复加。

  此人有多骄傲,廖君婷深有感触,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如今跪在她的脚边,磕头求原谅,四周行人如织,纷纷停下脚步,惊异地看着这幕场景,指指点点,甚而有人掏出手机拍照,宛如看猴一般。

  陈康每磕一个头,就说一句对不起。路人的谈论注视令他耻辱,更耻辱的是下跪磕头本身蕴含的意味让他无地自容。可过往回忆纷纷,一想到陈柔为他受过的苦难,磕几个头似乎没什幺大不了。

  廖君婷强撑的冷漠面具寸寸龟裂,她之所以如此痛恨陈康,皆因为她还爱慕着他,越是深爱,便越为对方的不爱而恼火。

  陈柔知晓一切后,离开陈康,陈康便得了失心疯,众目睽睽向廖君婷下跪,看似忏悔,实则是向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陈柔呼唤,妈妈,你看,小康知错了,求你回来吧。

  不知何时,廖君婷已泪流满面,她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清晰地知道,自己从未得到过陈康,也永远无法得到。这个男人从身到心到灵魂,都彻底属于另一个女人。从世俗的角度,那个女人不比她年轻富有,可即使陈康已经跪在她的脚边,虔诚的供奉依旧刻着对方的名字。

  荒谬,可笑,绝望,感慨……廖君婷仿佛大梦一场,此刻方彻底清醒。

  “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廖君婷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永远不会承认,其实拥有一切的她,此刻有些羡慕陈柔,后者生于贫穷,才智平庸,历尽艰辛,又兼年华老去,可她拥有另一个人如钻石般晶莹璀璨的真心,不计金钱利益,不惧唇齿之利,在充斥着尔虞我诈的俗世凡尘里,万金难买。

阉割

  泽城西,城中村,幽冷的月光撒在窄巷里,左右两边的墙皮剥落,杂草丛生,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土腥气。

  这是一处任何一个稍有体面的人都不会涉足的偏僻地带。

  但昔日高高在上的郝德已经不是体面人了,当初东窗事发,前妻冯金铃跑去工厂闹完又去幼儿园闹,他名声扫地,被踢出体制内。离婚后他被净身出户,没有一技之长的他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泽城这些年飞速发展,房租水涨船高,他辗转流落此地,年近六十的他,形貌猥琐,举止粗俗,终日浸泡在酒精里得过且过,任谁也看不出他曾风度翩翩,拥有一份富贵稳定的人生。

  郝德刚在沙县小吃店和老板吵了一架,他让老板在炒米线里加了两个蛋,吃完却不认账,非说自己没加,有本事把他肚子剖开数一数。老板气得大骂混账,要拿铲子打他,他往地上一躺,呻吟不断,大叫老板杀人啦,我腰痛腿痛头痛全身都痛,要去医院检查……

  讲理的人永远斗不过流氓,郝德被老板拉进黑名单,不以为耻,反觉得自己技高一筹,得意洋洋地走在回家路上,不时伸指抠抠牙缝。

  冷不丁从背后袭来一个黑沉的人影,高大健壮,电光火石间,飞扑上来,将郝德压在身下,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郝德挣扎着想要呼救,口鼻却被男人蒲扇似的厚掌捂住,一股诡异的带着酒精的芳香钻入鼻腔和咽喉,须臾,郝德便停止挣扎,昏迷过去。

  出了巷口,人不算少,摆摊的小贩,下班的路人,一片繁忙,昏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高壮男人,拖着行李箱和背包,一副要去赶车的模样。

  城中村人口流动快,这样呆一段时间连夜跑路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丝毫引不起长住居民的注意。

  在公交站等了片刻,男人似有些不耐烦,一辆私家车滑行到他面前,二人交流片刻,谈好了价,男人将行李箱放至后备箱,上了黑的士。

  男人和司机并非普通人,而是一对专干杀人越货的老搭档。陈康将公司低价转让,所得两亿多,两亿一千万转到廖君婷的账户,剩余数百万零头,他拿出一半辗转找到这两位业内顶尖的人物,要他们绑架一个叫郝德的男人。

  据二人调查,这个郝德只是一个社会渣滓,客户只要他们绑人外加善后事宜,无需他们亲自沾血,难度系数低,酬劳丰厚,是个好活。

  两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处废品收购站,这里方圆数公里都是工厂,建筑距离很宽,还夹杂农房田野,十分偏僻。

  后备箱里的郝德中途转醒,奈何手足皆被暴力地束缚在合金材质的行李箱内,嘴上贴着胶带,眼睛蒙着一块布,既动弹不得,也无法呼救,更不知身处何方。

  死亡的恐惧令他浑身打颤,汗水直冒,无边的黑暗里,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感到自己被从车里擡了出来,用力砸到地上,浑身骨节错位一般,疼得他七荤八素,呼吸凌乱,冷汗将他的后背浸得透湿。

  他呜呜喊叫着,期待有人揭下蒙他眼的黑布,就算死,也让他死个明白。

  可是没有。

  黑暗中,他听到开门声,随即身体被两双手擡起,一顿一顿地下沉。

  他被平放在一张不锈钢板上,手脚重新绑在床沿,裸露在外的皮肤因金属的冰冷层层起栗。

  楼梯,地下室,凶杀,分尸……郝德意识到他除了任人宰割别无选择,终于停止挣扎,陷入绝望。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绝望早了,因为其中一人扒下了他的裤子,并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嗤笑!

  一种可怕的直觉直击天灵盖,他再次闷闷地叫喊起来,伴随着激烈挣扎,胶带被一把撕开,他疼得大叫,然后语无伦次地告饶,忏悔过往种种恶行,希望对方放自己一马,后者却无动于衷。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可怕的静默中,另一串脚步声响起,越走越近,他还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在此情境下,显得格外恐怖。

  有人站到他面前,一言不发,隔着黑布,郝德也能感到对方的审视,他还听到了一串低低的呼噜声,听声音,就知道是一种格外凶猛的犬类。

  郝德嗓子喊到嘶哑,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徒劳的挣扎上,此刻虚弱得像一条离水待宰的鱼。

  “你是谁?究竟想做什幺?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好人……”

  对方以一声极轻的蔑笑回答了他,紧接着,喉管贴上冰冷的薄刃,锋利的凉意从颤抖的喉管滑到眼睑,隔着黑布,郝德一双混浊的眼球疯狂抽搐。

  他以为下一秒,那把刀就会直直插进自己的眼球,鲜血迸溅,谁知没有,那人用刀尖堪称轻柔地挑开黑布。

  刺目的顶灯激得他瞬间流泪,他恐惧地看向来人,只见对方戴着口罩何鸭舌帽,眼睛隐在阴影下,看不清具体面貌。穿着一身简洁的白衣黑裤,身形利落笔直,气质不凡,脚边还蹲着一只毛皮油光水滑的棕黑色罗纳威犬,红色项圈上挂一颗铃铛,看起来不是他这种底层人会接触到的人,何况得罪?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脱力的郝德再次叫嚷起来。

  “你们抓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你想干什幺?求求你放了我,让我做什幺都愿意!”

  “你是谁?你这是犯法!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认识好多人,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

  陈康自然不屑于回应郝德的叫骂,反正他马上就不会骂了。

  或许他该好好折磨郝德一番,但他还要去找陈柔,实在不想在人渣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他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阉了郝德,让他余生都活在伤痛的耻辱和恐惧中。

  陈康打开一瓶红烧肉罐头,罗纳威犬嗅到香气,口水嘀嗒,视线紧黏着罐身。

  他带着橡胶手套,手指浸在油里,抓出一小块肉,扔给罗纳威,高大的猛犬兴奋地跃起,敏捷地叼住肉块,砸吧两口,咽了下去,随即摇着尾巴,想扑到陈康身上又不敢,只能焦躁不安地原地打转,不时迁怒地朝郝德龇牙咧嘴。

  连一条狗都欺负他,郝德倍感屈辱,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大骂:“死狗,看什幺看?再看把你杀了吃肉!”

  罗纳威感到挑衅,红烧肉顿时不香了,跳到钢板床上,健硕的狗头凑近郝德的咽喉,威胁地亮出獠牙。

  郝德顿时吓尿,胯下抽搐地淌下一股黄水,罗纳威被骚味吸引,掉转过头,直勾勾盯着郝德那根软趴趴的东西。

  陈康看着它渴望的眼神,满意地笑了,他将一大罐红烧肉整个扣在郝德的下体,摸了摸狗头,温柔道:“乖狗狗,吃吧。”

  读懂他意思的罗纳威欣然埋头,张开一口森森獠牙。

  一声声惨烈的哀嚎自陈康背后响起,他噙着笑意,享受地听了片刻,复仇的快感过电般通向四肢百骸。

  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眼中却浮起泪水。

  郝德根本没想起陈柔,这个十几年前被他侵犯的女人,因为在他的职业生涯里,像陈柔这样的女人数不胜数,他早就将她忘了。坏人会忘掉曾经犯下的罪孽,等到清算时,大声标榜自己的无辜。

  无妨,他记得就好。

  但如果可以,他宁愿陈柔从未见过郝德,破旧门板后破碎的呻吟和无助的哭泣只是一场无厘头的噩梦。

  他阉郝德,不是因为他占有过她,而是因为他伤害过她。

  在他之前,她有过四个男人。第一个傻子,她给了他生命;第二个柳凤年,她用对方给的钱养活了他;第三个郝德,她把他送进幼儿园;第四个许进博,她给了他泽城户口,护他学业无忧。或许在某些人眼里,陈柔伤风败俗,肮脏不堪,但在他心中,她永远是他最干净坚贞的爱人。他爱她,如同羊羔依恋母亲,如同春风喜爱桃李,如同秋叶亲近大地,如同四时变换之于鬓染风霜,是一种生命的必然。

  他轻轻阖上地下室的门,摘下手套,干干净净,连汗都没出。

  两个正在抽烟打牌的男人赞叹:“不错,适合干我们这行。兄弟,有没兴趣啊,开公司的老总也不一定有我们挣得多。”

  陈康摇头,陈柔肯定不希望他和这些人交往。

  不过——

  “我在找一个人,请你们帮忙留意一下,价钱好说。”

  “男的女的?叫什幺名字?是你什幺人?”

  他们神通广大,告知真名,早晚都会知道二人的禁忌爱恋,但陈康不在乎。

  面上浮起温柔的微笑,他坦然回答:“她叫陈柔,是我的爱人。”

圆满

  陈康找了陈柔一年半。

  他先从樟宜机场工作人员入手,花钱买通内部人员,并未查到陈柔的航班信息。新加坡几个港口也查了一遍,无果。最后,他通过那两个男人得到了陈柔七个多月前乘坐长途巴士前往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再从吉隆坡机场乘飞机前往罗马的信息。

  在一个到处是金发碧眼的国度里,找人并不容易,他给各个私家侦探分发了陈柔的照片,历时五个月,被告知水城威尼斯一位贡多拉船夫曾说见过陈柔。

  “威尼斯是全世界最美的城市之一,所有游客都兴致勃勃,饱览胜景,唯独那位东方小姐闷闷不乐,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她长得真美,和威尼斯的美景相得益彰。我们一般只负责撑船,和景点讲解,可那天我却善心大发,很想安慰她。”

  “结果被一位同乘的男人抢先一步,他自称是香港人,邀请那位美人去美丽繁荣的维多利亚自由港,他的家族在那片土地赫赫有名,他本人经营外贸公司,财力丰厚……”

  长脸红发的意大利人促狭地挤挤眼睛:“一听就是个想要旅途艳遇的骗子,还好美人聪明,没有上当,无情拒绝了他。”

  怀揣一丝侥幸和某种直觉,陈康启程去了香港。

  从中国到新加坡,从马来西亚到意大利,从威尼斯到香港,十几万公里的路程,耗费大量金钱,问了无数个人,得到的反应多是茫然。

  也有人声称见过陈柔,却经不起细问,只是想骗一笔线索费。

  香港这座城市,是全球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街头巷尾,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每个人来去匆匆,为生活奔忙,谁会留意一张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并牢记心底呢?

  陈康在港停留三个月,从满怀希望到逐渐灰心,他不懂数月前强烈的直觉缘何而生,实在不行,只能再返回意大利重新调查。

  临时公寓里空得心慌,陈康打开电视,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收拾去意大利的行囊。

  电视里正播放一档帮中老年人形象改造的节目,陈康想到陈柔也曾帮陈碧云做过类似的事,忍不住会心一笑。

  一个从越南逃难来港的阿婆,年轻时历经战乱和贫穷,没有机会打扮自己,穿喜欢的衣服,如今儿孙绕膝的古稀之年,孙女知道祖母的遗憾,带她报名了节目。造型师仔细参考了那个年代年轻女人的流行服饰和妆容,为她重新修面,设计发型,改制衣裳。

  当阿婆在孙女的搀扶下,颤巍巍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她的周身,她穿着淡雅的天青色绣花旗袍,鬓边插一朵小小的金链花,金色的花瓣与银发相映生辉,眼神重新迸发光彩。

  在香港生活半个世纪的老人,口音早就被当地同化,用一口流利的粤语讲述早期的艰难生活,那些深埋于心的遗憾和渴望,如何在孙女和造型师陈小姐的鼓励下重拾勇气,实现年轻时的梦想。

  在老人的讲述中,造型师陈小姐善解人意、心灵手巧,兼能力出色、态度认真,遇到陈小姐她很好运……陈康听着听着,渐渐停下动作,若有所感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屏幕,心提到了嗓子眼。

  伴着阿婆动人的发言,镜头切到台下,陈柔谦逊地对观众颔首微笑。一年半未见,她的头发较之前短了许多,乌黑细碎的发尾散在肩头,眼角多了一丝浅浅的笑纹,眼神清澈依旧。

  陈康眨了眨眼,唯恐自己陷入了幻觉,镜头渐渐拉远,陈柔身着干练的蓝色条纹衬衫裙,腰间系一条金色的链子,与陈康朝思暮想的形象缓缓重合,却又略有出入。

  她比从前更加笃定从容,本性里的温柔因这份笃定更增迷人魅力。

  镜头偏心地为陈柔停留许久,终是移开。看不到人了,陈康下意识地起身,忘记脚边还有行李箱,险些被绊倒,他朝前趟了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冲到电视前,如饥似渴地读着屏幕下方对陈柔的介绍,眼底逐渐蓄满喜悦的泪光。

  那日,陈柔录完节目回家。二十来平的一室户公寓在香港堪称奢侈,同以前居住的别墅相比,就像一只鸽子笼。但陈柔宁愿不要住得那幺大,房子太大,一个人穿梭其中,空气里漂浮的尽是孤独,走动间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寂寞得让人心慌。

  她在威尼斯拒绝了香港男人,但香港二字却在冥冥中种下暗示,这是一快极特殊的土地,隶属中国,社会运转体系却不与大陆共通,在物理上距离同陈康相距不远,但由于信息隔离,二人也许终生不复相见。

  她凭借过往履历,在某个私人开设的形象设计机构任造型师,工资不菲,工作亦很忙碌。陈柔喜欢这种忙碌,让她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可一旦闲下来,心中就一片空落落的茫然。旧日影像挥之不去,甜蜜或苦涩,欢笑与泪水……此刻想来都是弥足珍贵,同时也撕扯着陈柔的心。

  那个窝在她怀中吮手指,白白胖胖的小肉团,终于长成了俊美挺拔的青年。在她走后,他也许会伤心一段时间,伤心之余,又暗中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认识别的年轻姑娘,去过世俗标准里的正常人生。几十年后她将先他一步离去,他也垂垂老矣,而他的孩子,则会成为她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过往的痛苦悲伤欢愉泪水有人替她铭记,多好……她想着想着,便流下泪水。

  这日,她被借调经纪公司,负责在演唱会后台给某当红偶像天团化妆。

  在给一位二十出头的队员上酒红色眼影时,对方眼皮半阖,偷看陈柔修长的颈部线条,不无暧昧地开口:“你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一位邻居姐姐,好漂亮好温柔,我还暗恋过她呢。”

  陈柔心中好笑,一本正经地提醒:“我今年三十七了,你都能当我儿子了。”

  “怎幺可能?你看起来顶多三十!”

  “谢谢了,我就当是在夸我。哎,不要睁眼……”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几个小姑娘激动的低呼:“好帅……”

  陈柔循声望去,半秒后,手中的化妆刷跌落。

  那一刻,万籁俱寂,双方眼中唯有彼此。

  原来她一直在找等待这一刻。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眼前人只是思念到极致产生的幻像,一动就消失了。

  青年长身玉立,俊美无俦,将那几个油头粉面的男明星衬得黯然失色。他神情温柔依旧,噙着微笑,走上前,将日思夜想,跨越千山万水找寻的爱人拥入怀中,轻声呼唤:“阿柔。”

  无需过多解释,或多余的歉意,陈康排除万难出现在这里,眼底蕴含的感情,就足以消弭那些横在二人之间的误会和芥蒂。

  两行喜悦的泪水缓缓流下,冲走那些积压的委屈和思念,陈柔紧贴着陈康的胸膛,感到惊喜,感到安心,感到自离开后心中始终缺掉的一块缓缓愈合。

  她知道,往后余生,她将再无缺憾。

  END

  ——

  没了。最后几章不收费,因为以后也许会修文。新文两个月内会开,小姨和铃铛,二择一,哪个先开,会综合收藏量和手感共同考虑。开的时候会在微博上通知,微博@我有药呐

  最后,感谢追文,希望下本再见